謝松良
一
月色很好,幾片云朵點綴在月亮周圍,可走在廠門前水泥路上的我心情卻很糟糕,一塊小石頭絆了我一下,我生氣地把石頭踢出老遠,似乎想把所有的不順一起踢走。
來到這家廠上班已經(jīng)三年了,現(xiàn)在與香香的關(guān)系相處得不是很好,似乎還有向負(fù)面發(fā)展的趨勢,那個該死的主管吳維一,自己有老婆兒子,還整天打香香的主意,害得香香對我的感情左右搖擺。
回到宿舍,湖南蠻子正隨著搖滾樂強有力的節(jié)奏手舞足蹈,樣子頗為滑稽,引得幾位工友哈哈大笑。我瞟了他一眼,正要上床會周公,湖南蠻子停下舞步,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臂膀,然后走了出去。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早已形成默契,我尾隨而出。
來到一處僻靜的地方,湖南蠻子燃起一支煙,說:“兄弟,事情不妙,聽說吳維一剛剛交給香香一封信,看那封信的厚度,差不多十來頁哦!這老小子死纏爛打的功夫還真了得。兄弟,你也別不去看她一眼,婉鈴說香香其實很喜歡你的,中秋節(jié)不是還給你送了盒月餅嗎?”我嘆了口氣,說:“女孩心,海底針。誰知她心里現(xiàn)在有沒有我?吳維一工資高,又是老板身邊的紅人,他老婆小荷姐還是廠辦主任,跟了他哪怕是做小三,都比跟我強。”
“你別把自己想得太差勁,論長相、人品和才華,吳維一哪一點比得上你?!焙闲U子狠狠地抽了口煙,吐出一條長長的煙圈,接著安慰我:“告訴你,追女孩子就需要拿出勇氣,拼命去追,不是有首《死了都要愛》的歌嗎?”話說到一半,婉鈴來把他叫走了,走了幾步遠,婉鈴妹子還回頭向我拋了個媚眼。
長夜漫漫,我想著回宿舍也是躺在床上睡不著,于是來到位于工廠東面的大草坪上,躺下來玩手機微信。我使用微信搖一搖的功能,搖到了一個相距10公里網(wǎng)名叫詩詩的女孩,我先給她發(fā)了一個笑臉,她馬上回贈了我一支玫瑰。我大受鼓舞,想方設(shè)法討她歡心。
后來,我隨意一查,發(fā)現(xiàn)詩詩的微信號竟然就是手機號碼,我喜不自禁,激動地一個電話打過去,只聽一聲清柔的問候:“你好!你是?”
“請問你的網(wǎng)名是詩詩嗎?”
“是啊,你是誰?”
“我的網(wǎng)名叫‘好想擁有夢中的她,就是剛剛和你聊天的那位?!?/p>
她好像一下子呆住了,過了好久才哈哈大笑起來。她說舍友們都逛街去了,她一個人在宿舍閑得無聊,就玩起了微信搖一搖,沒想到碰到了我,更沒料想到我還能找到她的手機號碼。
我說:“這就叫‘緣分唄,你相信緣分嗎?”
“你是不是經(jīng)常玩這種游戲啊,一遇到女孩都這樣說呀?”詩詩懷疑我的誠意。
“不是的,我第一次玩這種游戲,是不是你自己經(jīng)常玩還以為別人也這樣???”我有些不悅。
“那就好,我也是第一次玩,看來我倆真是有緣了。”詩詩好聽的聲音像夜空中的流星一樣,劃亮了我灰暗的心空。
這以后,我們天天發(fā)微信聊天,隔三差五通一次電話,一次比一次聊得起勁。只是她一味拒絕談自己的年齡,也沒給我發(fā)她的玉照,我曾經(jīng)強烈要求過幾次,但見她躲躲閃閃的,閃爍其詞,就不了了之,只是在內(nèi)心里一次次地勾勒出她那看不清捉摸不定的艷麗身影。我原本只有香香的單一內(nèi)心世界里,因為有了詩詩的出現(xiàn)而格外燦爛絢麗。
一個周末,我主動邀請香香去市區(qū)的野生動物園看動物,香香說不去了,吳維一早帶她去看過了。我改口說帶她去植物園看盛開的桃花,她又說不勞煩我了,改天讓吳維一帶她去。
“真不要臉,吳維一早就有老婆和兒子了。”我氣極了,脫口而出。
香香不甘示弱,反駁道:“你要臉,進廠好幾年了,還是個普工,掙那點工資,也就勉強養(yǎng)活自己,別說買房買車了,就連養(yǎng)老婆小孩也指望不上,難道讓我現(xiàn)在跟著你吃苦,以后小孩跟著你受窮?”
吳維一早就過上了有房有車的上等生活,如果是比物質(zhì),我沒什么好說的。不過,我還是好心提醒她:“現(xiàn)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否則,做別人的小三下場會很慘的!”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真的愛我就放開我。維一答應(yīng)過我,他會離婚的,他會完完整整只屬于我,你懂嗎?”說到這里,香香一臉幸福。
這樣的結(jié)果似乎早在預(yù)料之中。我很奇怪,自己竟然沒有悲傷,沒有哭泣,更沒有想喝烈酒麻醉自己思想和靈魂的沖動,可能是因為有了詩詩的緣故。
只是,感覺自己像件舊衣裳,被人從高空扔下,緩緩下落的滋味畢竟不好受。香香不是說我不是個男人嗎?我總想做出些什么事情來證明給香香看,她的選擇是錯的。
香香說吳維一帶她去動物園玩過,那么,他們是否拍了些親密照片呢?吳維一一定不敢把照片帶回家,而是轉(zhuǎn)存在廠里辦公室的電腦里。我靈機一動,找了個機會,來到車間打開吳維一的電腦,把電腦里的照片統(tǒng)統(tǒng)都拷貝出來,果然在一個隱蔽的文件夾里找到了他們的親密照片。
我悄悄地去照相館把幾張吳維一與香香擁抱、牽手的照片洗了出來。到了晚上,我送了一部分到廠辦主任小荷姐的辦公臺上,另外一些,我把它們貼在了辦公樓和員工宿舍樓的宣傳欄里。
二
清晨的陽光緩緩灑落,把宿舍的窗戶涂上一層淡紅的油彩。一陣急促的叫聲把我吵醒,我揉揉睡眼,原來是湖南蠻子,看得出他的心情出奇地好,話未說出先已呵呵大笑:“兄弟,好事情,有人替你報仇了。這次,香香和吳維一慘了?!?/p>
我翻起身,一邊穿衣服一邊裝糊涂問他怎么回事?
吳維一老婆小荷姐的辦公桌上,工廠的幾個宣傳欄內(nèi)出現(xiàn)了吳維一摟抱香香的艷照,這事你還不知道吧?
“到底是誰干的?”我明知故問。
“不知道。反正,香香這次被整慘了,她被小荷姐拿刀捅了,都已經(jīng)送去醫(yī)院搶救了。”湖南蠻子幸災(zāi)樂禍地說。
我想起昨晚自己干的那些事,原本只想讓香香知道一下厲害,沒想到會弄成這種局面,我暗暗叫苦,后悔不迭。
送走湖南蠻子,離上班時間還有近半個小時,我來不及去飯?zhí)贸栽绮停泵s去婉鈴的宿舍,想向她求救。
婉鈴邊吃方便面邊擺弄平板電腦,還跟我拉著話。我向她坦言了“艷照門”事件的前因后果,想聽聽她的意見。她說我真是笨到家了,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做得出來,跟小人有何區(qū)別,即使想挽留香香,也不能出此下策,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說著說著,婉鈴放下已吃完的方便面,狠狠地拍打了幾下平板電腦,數(shù)落道:“韓國貨就是差,一到關(guān)鍵時刻總是卡機,玩游戲盡掃興。”她氣得把平板電腦扔到床頭。
我走過去撿起平板電腦,挨著婉鈴坐在床邊,辯解道:“真搞不懂香香,我對她那么好,她一點都不領(lǐng)情,非要跟一個有婦之夫?!?/p>
婉鈴說:“還記得半年前,香香遠在老家的父親生病住院,急需錢醫(yī)治,她問你借兩萬塊錢,你回她沒有的事么?后來,她向吳維一借,人家二話沒說,借給她五萬。小伙子,人是會變的,知道嗎?”
為了表示親密,婉鈴?fù)疫@邊靠了靠,一只手還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怕湖南蠻子看見產(chǎn)生誤會,就起身要走,婉鈴一把拉住我說:“放心吧,不要緊張,沒人會吃掉你。我看我們上午曠工不去上班了,妹妹我陪你先買束鮮花,然后去醫(yī)院向香香道個歉,你順便把醫(yī)藥費結(jié)了?!?/p>
我說好,要不我們叫上湖南蠻子,咱仨兒一起去吧!
買了鮮花,又去銀行取了幾千塊錢,我們打了輛藍色出租車直奔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大門口,我們意外地看到吳維一扶著香香從里面走出來,我忙打開車門,跳下車沖上前去。見是我,吳維一氣勢洶洶地把我手中的鮮花扯下來丟到地上,然后一拳打在我的額頭上,失去重心的我轉(zhuǎn)了幾圈,然后倒在地上,還不解恨的吳維一又想撲過來用腳踢我,卻被湖南蠻子拉住了。
吳維一掙脫不掉,向前跳起來指著我破口大罵:“你這個小人,狗雜種,好在香香的傷勢不重,要不然我要了你的狗命?!?/p>
香香彎下腰撿起那束花瓣飄零、枝葉破碎的鮮花,重重地砸向我,口氣無比輕蔑地說道:“本小姐這次沒報警,抵消了對你的虧欠,往后我們兩不相欠,不相往來。”
我羞愧極了,恨不得找個縫隙,像土行僧一樣鉆地底下去。
目送吳維一和香香一步步走下醫(yī)院的臺階,開車從視線里消失后,我的心像刀割一般疼。
湖南蠻子走過來,用力攬住我的肩,說:“兄弟,連我都被你蒙騙了,我做夢都沒想到你會做出這么不地道的事,看來我對你的了解還是不夠深?。〈蠹页鲩T在外能相聚在一起共事多不容易,你這樣做以后和香香、吳維一連朋友都沒得做了。其實,不看僧面看佛面,吳維一這些年對咱們還是蠻關(guān)照的。”
婉鈴接過話頭說,“就是,我們幾個,包括香香,剛進廠那會,窮得連伙食費都交不起,還不是吳維一看我們困難,主動借錢給我們幾個買飯卡吃飯。他后來時來運轉(zhuǎn)當(dāng)了主管,也從來沒有在工作上為難過我們。”
是啊,說起來,吳維一這個人挺好的。去年夏天,晚上加班,我的食指不小心被機器劃傷了,去醫(yī)院消毒、打針、包扎、拿藥花了好幾百塊??蓮S里調(diào)出監(jiān)控查看,說我工作時睡覺,嚴(yán)重違反廠規(guī)廠紀(jì),自己造成的后果自己負(fù)責(zé),不肯報銷一分錢的費用。還是吳維一出面力挺我,跟工廠老板桂叔據(jù)理爭論,他說:“即使員工睡覺有錯,那也是夜間加班時間過長,員工身體疲倦所致。”
桂叔怕事情鬧大,引來勞動監(jiān)察部門的注意反而不好,就讓財務(wù)不僅把我的醫(yī)藥費報了,還額外給了500塊營養(yǎng)費。那次,我很感激吳維一,要請他吃餐飯,他拒絕了。理由是他身為主管,為下屬爭取正當(dāng)利益是應(yīng)該的。
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想不明白,吳維一雖然比我們大不了幾歲,可畢竟是有老婆和兒子的人了,怎么還這么好色。他老婆小荷姐是本地人,漂亮得跟花朵似的,香香就一個外地進城打工的農(nóng)家女孩,姿色一般,樸實無華,跟天生麗質(zhì)的小荷姐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忽然,一個念頭就像流星一樣,從我的腦海里一閃而過:“吳維一和小荷姐之間,會不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是不是吳維一從小荷姐那里得不到溫暖,轉(zhuǎn)而想從香香身上獲得呢?”
從醫(yī)院回來,通過一段時間的精心觀察,我發(fā)現(xiàn)吳維一和小荷姐之間好像存在不對勁的地方,但具體是什么又說不清楚。
三
我是個好奇心很強的人,一門心思想著弄清吳維一和小荷姐之間的關(guān)系,連上班都提不起精神來,手里干著活,腦子一刻也沒有閑住,總是盤算一些不切實際的計劃。
那天中午,我腦子正想著這事,詩詩忽然打電話給我,問我這段時間忙什么,既不上網(wǎng)也不打電話給她,是不是把她這個網(wǎng)友給遺忘了。
我嘴里像抹了蜜一樣騙她:“好妹妹,哥心里煩著呢!家里老逼著哥回去相親,可哥想自己找,自己找的有感情基礎(chǔ),了解深刻,將來肯定能把日子往好里過?!痹娫娬f:“那你就在外面談,工廠大把的女孩子,實在不行,我?guī)湍憬榻B?!?/p>
“外面哪有那么好找,哥長相不出眾,又只是流水線上的一名普工,哪個姑娘會看得上?以前談過一個三年多的,最后還不是嫌棄我,分手了?!?/p>
“如果你沒騙我,說的全是真話,我今天想和你說句心里話?!?/p>
“有什么你說吧!”我的心狂跳不已。
“你的網(wǎng)名叫‘好想擁有夢中的她,你看我能不能充當(dāng)你那個夢中的她?”
“這……”
“難道你不喜歡我?”她擔(dān)心地問。
“不是,我是怕配不上你……”
電話那頭,詩詩大笑起來,說:“什么配不配的,只要你有顆真心就行?!?/p>
我大喜,正要回她話,“恰好”從我身旁經(jīng)過的吳維一看到我在講電話,眼疾手快地奪下我的手機,厲聲喝道:上班時間打電話,違反廠規(guī)廠紀(jì)第三十一條之規(guī)定,罰款50元。
明顯公報私仇!看在自己曾傷害過他的份上,我沒有跟他爭辯,可這更激起了我要搞清楚他和小荷姐之間的真實關(guān)系的好奇心。
下班前,我寫了張請假條,去找吳維一請了幾天假。
吳維一不同意,他說沒想到我這么小氣,剛罰了50塊就鬧情緒要請假。我把早想好的理由跟他說了,我說不是小氣的問題,而是前幾天被他打了,現(xiàn)在頭疼得厲害,一是想去醫(yī)院檢查一下,二是順便休息幾天。
我這么說,估計吳維一嚇壞了,接過請假條立馬就批了。
我心里美滋滋地出了廠門,先去湘菜館吃了個快餐,再去電子市場買了一套微型攝像設(shè)備,然后花300塊租輛的士在工廠附近專門候著小荷姐下班。
小荷姐的紅色寶馬車一駛出廠,我就催促的士司機跟了上去,一路尾隨小荷姐去幼兒園接了兒子、超市買菜,然后順三環(huán)路一直走了五六公里,最后在景色優(yōu)美的靠江邊的紫羅蘭小區(qū)停下。
我等小荷姐帶著兒子進了小區(qū),才下車來到小區(qū)的門崗,指著母子的背影問保安,他們是住在哪一幢哪一戶?保安警覺地問我干什么的,他是不會隨便透露業(yè)主信息的。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早就準(zhǔn)備好的紅包丟給他,故作神秘地對他說:“她勾引了我們老板,老板娘讓我悄悄來打探一下?!?/p>
保安掂量了一下紅包,似有所悟地對我說:“怪不得呢,跟這個女人生活在一起的是個老頭兒,我一直猜疑這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是二奶,果然不出所料?!?/p>
我追問他老頭長什么樣?
可能是錢發(fā)揮了魔力,保安熱情地把我請進門崗里,從電腦里調(diào)出一組監(jiān)控畫面給我看。我大吃一驚,那個老頭竟然是我們廠的臺灣老板桂叔,只見畫面上,一個活潑可愛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頭,小荷姐挽著桂叔的手,小鳥依人的樣子。我用手機拍了照存下來。
“先生,您還需要知道他們的具體住處嗎?”保安討好地問我。我說不用了。
回到工廠,已是晚上八點多鐘,忙了半天飯都顧不上吃,這會兒真是餓了,我給吳維一打電話,讓他請我吃飯。
吳維一一頭霧水,問到底是我請他吃飯還是要他請我吃飯?我說當(dāng)然是你請我?!皯{什么?”他反問。
我說:“老小子,你別跟我擺主管架子,你不來請我,會后悔的。十五分鐘后,湘菜館里見?!?/p>
不等他答應(yīng),我就掛了電話,隨便穿了雙拖鞋,信步走去湘菜館。
湘菜館在我們工廠附近算是高檔餐廳了,里面裝潢雖然一般,但湘味醇正,我們老鄉(xiāng)聚餐一般選擇在這里。老板娘三十多歲,長得蠻喜慶的,她喜歡和我逗樂子。
這回,我剛坐下來,老板娘就樂成一朵芙蓉花,端著茶壺過來問我:“是一口人、兩口人,還是幾口人?”
“一口人就不能照顧你生意了?”我故意逗她。
“一口人好,正好陪老娘說說話解解悶,我那口子又出去會情人了,早上出去的到現(xiàn)在還沒回呢?”老板娘嘟著嘴說。
我和老板娘喝著安化黑茶正聊得熱乎,吳維一推門而入,責(zé)問:“你小子不是說頭疼嗎?怎么跑到這里調(diào)戲起婦女來了,更離譜的是竟然還要我請你吃飯,難道是調(diào)戲婦女有功?”
“大哥,別激動,我只是想找你聊聊你和小荷姐的事。”我把他拉入座位,邊給他倒茶邊說。
吳維一支開老板娘后,嘴里說我和小荷能有什么事,身子卻抖動了一下。
我揚了揚手機,問:“真沒事?”然后,讓他看存在手機里的相片。他喝了口茶,說:“既然你知道小荷是桂叔的女人,那我索性就跟你說清楚我和小荷的關(guān)系,免得你誤解。但我求你千萬別說出去,此事你知我知,別讓他人知曉,否則,不但是小荷的日子不好過,就連你我也在工廠待不下去?!?/p>
我鄭重地點點頭,說保證不說。
吳維一說,八年前,他進廠的時候,小荷還是一名銷售業(yè)務(wù)員。那時,小荷是工廠男工心目中的女神,高高在上,在車間做小工的他只能仰視。
我和湖南蠻子、香香、婉鈴進廠的那年,吳維一說小荷姐主動約見了他,他心里那個激動啊,有點像賣油翁獨占花魁那樣。然而,小荷姐的約見卻與愛無關(guān),她的話直截了當(dāng):“吳維一,我看你老實本分,又與我是同鄉(xiāng),因此,我想同你做筆交易?!覒言辛耍⒆铀枪鹄项^,桂老頭有家室,年紀(jì)又大出我很多,我不想讓家里人、客戶和工友們說我的閑話,所以,我想請你假扮我的戀人,在廠里公布我倆的戀愛關(guān)系,報酬是讓桂老頭提拔你當(dāng)車間主管,月薪過萬?!?/p>
后來,吳維一果然沒有讓小荷姐失望,從假戀人演到假老公、假老爸,演得像真的一樣。
臘肉炒竹筍、血豆腐炒肥腸下酒,我和吳維一越聊越起勁。聊到傷心處,吳唯一像個大孩子似的哭了,拉著我的手說:“兄弟,你知道么,我們打工的人,哪個沒故事,哪個不想出人頭地,當(dāng)了幾年主管,我現(xiàn)在掙了些錢,在城里買了房買了車,變得人模狗樣的了,說真話,這真得感謝小荷啊!沒有她就沒有我的今天,她是我的大恩人?!?/p>
“傷害我可以,但誰也不許傷害小荷,誰要是傷害小荷,我會對他不客氣的?!边@句話吳維一好像故意針對我說的,他盯著我兩眼放出寒光。
我說:“維一哥,你誤會了,我不會傷害小荷姐的,我還是她招進廠的呢!”
“那你暗地里去調(diào)查她,什么意思?”說完,吳維一狠狠地夾了一口菜往嘴送。
倒了杯酒喝下去后,我站起來,走過去主動同吳維一握手說:“維一哥,我這樣做不是為了香香好嗎?我不想讓她做二奶。不過,現(xiàn)在好了!”然后,我又問他香香知道事情的真相么?
吳維一搖搖頭,說:“她暫時還不知道,因為我還得繼續(xù)把戲演下去?!蹦┝?,他站起身又說:“兄弟,你不會記恨我奪走香香吧?感情這東西,講緣分的,強求不來,你想開點。”
“我想得開。”我噴著酒氣說,心里卻美美地想:現(xiàn)在你吳維一有把柄在老子手里,你心里總有所忌憚,往后老子的日子就會好過許多了。
四
搞定了吳維一,我覺得自己特有成就感,回宿舍臉都懶得洗,便蒙頭大睡。
天蒙蒙亮,舍友們像打仗一樣起床忙忙碌碌,我也習(xí)慣性地從床上跳起來,正要下床時卻想起自己已請了好幾天的假,難得清閑,還上哪門子班哦!
我又躺下去睡了一會,醒來時已是九點半,這個點工友們早去車間勞作了,我閑得無聊在被窩里和網(wǎng)友詩詩聊天。
“你說做我女朋友的事,是不是真的?小丫頭不會騙哥吧?”
“哪能,我是認(rèn)真的哦!這么清閑,今天不用上班嗎?”
“不用,我請了好幾天的假?!?/p>
“那過我這邊來玩,中午請我吃飯唄?!?/p>
“你也不用上班嗎?還是上夜班?”在我的潛意識里,詩詩應(yīng)該和自己的年齡相仿,是個工廠的小白領(lǐng)。
她輕輕笑了下,問我何出此言,她說自己上不上班都無所謂的。
不會是遇到飯托了吧?我遲疑了一下,發(fā)了一句“行啊,去到我請客,你買單!哥沒發(fā)工資,口袋空空”。
她竟然說沒問題。去就去,男子漢怕什么。
轉(zhuǎn)了幾次公交車,我來到她微信上說的地址,城東三有工業(yè)園,恰好看到旁邊一條巷子里有個理發(fā)店,我進去花了20塊把頭發(fā)洗吹了一下,使自己看上去年輕帥氣些。然后,我才打電話給詩詩,告訴她到了。
苦苦等了十來分鐘,我終于看見了詩詩的身影。這哪里是電話和微信里的那種閱歷豐富、成熟富有涵養(yǎng)、歷盡滄桑的女子,分明就像個剛念完初中的“學(xué)生妹”。她十八九歲的樣子,天生麗質(zhì)、清純典雅,宛若盛開在我們老家黃毛山腳下的桃花。
“想不到我這頭‘老黃牛竟然會吃上這等新鮮的‘嫩草,真是艷福不淺?!辈贿^,我有些懷疑。
“你看我像不像你那個‘夢中的她?”
“不好說,我真怕自己配不上……”
詩詩笑了起來,上前挽起我的手臂說:“走,我們吃飯去?!?/p>
到達皇冠大酒店門口,我摸著自己的口袋,猶豫不決。因為,去這樣豪華的酒店吃飯少說也得上千。“你看,咱們能不能換一家,又沒有外人,不能太浪費了哦!”我小聲地提醒詩詩。
“又不要你付錢,你緊張啥?!?/p>
她這么說,哎,我只能硬著頭皮跟她進去了。
皇冠大酒店三樓的貴賓廳,詩詩豪氣地點了一大桌子的菜,還有兩支進口的紅酒,我從來沒有吃過這么上檔次的大餐,按說應(yīng)該興奮和開心,可卻吃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飯桌上,詩詩講她五歲時死了娘,是父親把她拉扯大的,由于家境貧寒,初中一畢業(yè)她就出來打工掙錢?,F(xiàn)在她父親老了,希望能有個男孩做倒插門女婿,她問我愿不愿意。
帶我到這么好的地方吃飯,竟然說自己出身貧寒之家,而且只是個打工妹,搞不好真遇上飯托或者騙子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想了許久,我說:“不知道,因為我一點都不了解你,你敢請我到這么闊氣的地方吃飯,一點都不像個打工妹嘛!”
“不是打工妹難道是老板娘?你又不是老板,你是老板我不就成老板娘了?”詩詩笑容可掬。
過了一會,她從餐桌上的紙巾盒里抽出幾張餐巾紙,跟我說要去方便一下。我的心怦怦跳動得更厲害了,猜想詩詩肯定是想溜了,可我寧愿吃虧也不想拆穿她。
等她走了,我立馬叫來服務(wù)員買單。服務(wù)員算了一下價格,2366元,我把信用卡交給她去刷費。服務(wù)員走到門口,職業(yè)化地回頭對我嫵媚一笑,問:“老板,要不要開發(fā)票?”
還報銷呢,老子打工仔一個,找誰報。不過,我轉(zhuǎn)念一想,開個收據(jù)也無妨,作個紀(jì)念,俺也和美女在高檔餐廳享受過“浪漫”呢!
“反正報不了,你就給我開個收據(jù)?!?/p>
“抬頭和內(nèi)容怎么寫?”
“抬頭不用寫,內(nèi)容你就寫‘陪伴美女騙子吃飯費。我心想,你這叫明知故問,剛才那個飯托不是和你們一伙的嗎?”
“你這人真逗?!?/p>
服務(wù)員剛走不大一會,詩詩就回來了,我吃驚地問她:“你還沒溜?”
詩詩說:“你這人好奇怪,我都還沒吃飽,再說你還在這里,單也沒買,我怎么能走呢?剛才明明不是跟你說去趟洗手間的嗎?”
“我以為你借上洗手間的機會,丟下我不管了呢?”我小聲地回她。
這時,服務(wù)員進來給我送銀行卡和收據(jù)。“不是說你請客,我買單的嗎?”詩詩一把奪過收據(jù),看了看,道:“你看我像是騙子嗎?”
詩詩滿臉不悅,狠狠地把收據(jù)扔到我臉上,從包里掏出一沓鈔票砸在桌上,轉(zhuǎn)身走了。
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好紅著臉,默默地收起那疊鈔票,然后箭一樣沖出了餐廳。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天天都在想著詩詩的身影,給她打電話發(fā)微信,她一概不接不回。
“詩詩,我錯了,請接電話或回信息。”
“你是不是覺得我年紀(jì)比你大,長得不英俊,又是個流水線工人沒出息,配不上你???”
“你就不要折磨我了,到底喜不喜歡、愛不愛我,以后還跟不跟我來往了,你立即馬上給個痛快話,也好讓我死了這條心……”她沉默以對。
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心情加班,曠工在宿舍看電視。沒想到吳維一竟然放下架子,主動到宿舍找我來了。起先,我誤以為是沒有請假,他來教訓(xùn)我的,哪知他跟我說了一個好消息:我要被提升當(dāng)業(yè)務(wù)部副主任了。
“哪會有這樣的好事?”我根本不相信。
吳維一親熱地說,“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是真的?!?/p>
“如果是真的,那真得好好謝謝吳維一和小荷姐的關(guān)照?!笨赊D(zhuǎn)念一想,不對勁,就算他們兩個聯(lián)名舉薦,把對營銷一竅不通的我弄過去當(dāng)業(yè)務(wù)部的副主任,說得過去嗎?
“算了,維一哥,你就別逗我開心了,我不是當(dāng)官的料,別說業(yè)務(wù)部副主任,就算是普通業(yè)務(wù)員都干不來。說實在的,出了廠門,我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上次會個網(wǎng)友,坐公交車還向路人打聽了好幾回,怎么出去跑業(yè)務(wù)?!蔽疫呎f,邊把吳維一往門外推。
吳維一用力掙脫了,他打斷我的話強調(diào)是真的,但讓我當(dāng)業(yè)務(wù)部副主任的事,不是他和小荷姐幫的忙。他說,車間機修組長的位置一直空缺,他和小荷姐為了感謝我替他們保守秘密,原本打算讓我當(dāng)這個組長,可他們兩個去向桂叔提讓我當(dāng)組長的事,桂叔竟然說讓我當(dāng)組長是大材小用,提出讓我當(dāng)業(yè)務(wù)部的副主任。
可又有誰能幫助我呢?我身邊的朋友除了吳維一、小荷姐混得像樣一點,香香、湖南蠻子、婉鈴他們都是流水線上的工人,根本幫不上忙的,難道真有貴人相助?可能嗎?
嗯,當(dāng)業(yè)務(wù)部副主任是不可能的事,吳維一肯定是哄人的。想到這里,我故意轉(zhuǎn)移話題,問吳維一跟香香處得怎樣了,并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說:“香香可是我的初戀情人,你若是不好好待她,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吳維一說前幾天他已經(jīng)把自己跟小荷是假夫妻的事對香香說了,香香開心得很,他說香香其實早就看出他和小荷不是什么夫妻了,只是一直沒有跟他明說。
我嘆了口氣,心想:原來,這丫頭精著呢!香香能有個好歸宿,我感到欣慰。我忽然想起一句歌詞來:“只要你過得比我好,過得比我好……”
五
平淡的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上班、下班、吃飯、休息,周而復(fù)始。
桂叔打電話到車間,說要召見我已經(jīng)是兩個月后的事了。吳維一小跑著過來,說我的好日子來了,讓我速去桂叔那里。
難道吳維一之前說的話是真的?我的心一下子激動起來,放下工具就要走,湖南蠻子攔了我一下,不放心地叮囑:“你這段時間總是無緣無故請假,桂老頭叫你去,不會有好事的,你自己小心點?!?/p>
“嗯,知道,謝好兄弟提醒?!蔽覠岷鹾醯男囊幌伦咏档搅愣?。
忐忑不安地走進桂叔氣派的辦公室,小荷姐也在那里,小荷姐招呼我坐下,說了聲恭喜,給我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桂叔指著茶對我說,這是正宗的臺灣高山茶,很有名的。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感覺除了有點苦澀,沒啥滋味。
桂叔和藹地問我:“小崔啊,你知道我為什么叫你來嗎?”
我說:“不知道,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讓您發(fā)現(xiàn)了,要炒我魷魚?”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惫鹗褰又终f,“我和維一、小荷商量過了,準(zhǔn)備提升你當(dāng)業(yè)務(wù)部副主任。保底月薪暫定8千,拉到業(yè)務(wù)按10%提成算,你看怎樣?”
“我聽明白了,什么副主任,說白了,不就是干拉業(yè)務(wù)的活,問題是我不會干啊!”我覺得自己有點像被戲耍的猴子。
小荷姐朝我使了個眼色,說:“你這個副主任不用拉業(yè)務(wù),你只要和萬友商貿(mào)公司的周總搞好關(guān)系就行了,很簡單?!?/p>
萬友商貿(mào)公司是我們廠最大的客戶,我們廠一半以上的訂單都是萬友商貿(mào)公司給的。周總我見過,我們廠年終尾牙慶典的時候,他是貴賓,可問題是我連和他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我們兩個身份地位不一樣,中間隔著孫悟空翻個筋斗那么遠。
小荷姐見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提醒道:“揣著明白裝糊涂,你不是認(rèn)識周總的女兒周詩詩嗎?人家周總昨天專程打電話給桂叔,詳細(xì)了解了你一番?!?/p>
詩詩竟然是周總的女兒,我總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她那么有錢,怪不得桂叔要讓我當(dāng)業(yè)務(wù)部的副主任,可問題是自己和詩詩的感情還沒深到她們家心甘情愿幫助我的地步。況且近來她都不理我了,我們的關(guān)系是止步不前了,能不能繼續(xù)發(fā)展,都還是個未知數(shù),可不管答不答應(yīng),自己被提升為業(yè)務(wù)部副主任的事鐵板釘釘了。
從桂叔辦公室出來,路過宣傳欄,發(fā)現(xiàn)人事部已經(jīng)將我的晉升公告貼進公告欄。能夠在工廠被重用,拿高薪,以前只在夢里想過,現(xiàn)在以這種方式變?yōu)楝F(xiàn)實,我心里卻并不覺得開心。
我現(xiàn)在不知是去業(yè)務(wù)部的辦公室,還是回車間,想想還是回車間合適,要站好最后一班崗,畢竟在車間里干了幾年有感情了。我剛踏進車間大門,不知是誰帶頭鼓起了掌,一陣雜亂的掌聲過后,吳維一說:“祝賀小崔同志高升,他是從我們車間走出去的,以后我們車間就是他的娘家?!?/p>
湖南蠻子沖過來,冷不丁朝我的胸口就是一拳,說了句兄弟恭喜了,就把我抱得緊緊的。作為回應(yīng),我用力抱住了他。
一時間,我成了車間的焦點,我感動得熱淚滿面。
等一切歸于平靜,我回到自己的工位,埋頭干活。婉鈴和香香走過來,香香輕聲說:“恭喜你??!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了,只要你過得比我好,我是最開心的?!?/p>
我伸出油乎乎的手,分別和她們握了握,然后對香香說:“你和維一要好好的,他是個好人,你幸福了我也幸福了?!?/p>
婉鈴敲了一下我的頭,說:“崔主任,我和香香、湖南蠻子和你平時關(guān)系不錯吧,你現(xiàn)在是領(lǐng)導(dǎo)了,以后有什么好事要記得關(guān)照一下我們哦!”
“那是肯定的?!蔽业脑掃€沒說完,小荷姐過來叫我出去,說有個人要見我。
值得小荷姐跑到車間來叫我的人肯定來頭不小,我問那人是誰,她故作神秘不告訴我。
我隨小荷姐來到廠辦,看到的竟然是詩詩和周總,就連桂叔也滿臉堆笑地一起陪坐。
“爸,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我男朋友崔崔?!痹娫娎业氖窒蛩纸榻B。
“叔叔,其實我和詩詩……”我想說自己和詩詩的關(guān)系還不是很親密,詩詩掐了我一把,我干脆就不說了。
“嗯,小伙子看上去蠻精神的,比斯雅制衣廠香港佬吳胖子的侄子強多了,吳胖子的侄子一看就像個白粉仔?!敝芸倹_桂叔說。
圓滑世故的桂叔馬上接過話:“是的,小崔陽光帥氣,吳胖子家的白粉仔哪能比得上,要是您真聽令夫人的話,把詩詩許配給吳胖子的兒子,不知情的還以為您是在高攀吳胖子。其實,論財力、人脈,您哪一點不比吳胖子強,吳胖子是名聲響,其實兜里沒幾個子?!?/p>
原來詩詩是被人逼婚,才讓我撿了個大便宜?。课胰滩蛔∠胄?。忽然,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我心頭一閃而過,于是靈機一動,單膝跪在詩詩面前:“詩詩,嫁給我吧!”
“這……你不怕我把你騙了?”詩詩問。
“不怕了,不怕了,我就是一個窮打工仔,你騙我一輩子才好。”詩詩彎腰把我扶起來,害羞地說:“起來啦,人家答應(yīng)你了,我的愛只為你存在?!?/p>
瞬間,我幸福得像要飛起來一樣,我把詩詩擁入懷里,緊緊地抱住,許久許久不愿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