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詩瑜
卡爾維諾在《近視眼的故事》里描寫了艾米卡遭遇的窘境:摘下眼鏡,世界模糊,但他樂在其中;戴上眼鏡,他看清了世界,于是也看清了種種不和諧,不完美,以至于扭曲了自己。當他不斷戴上再摘下眼鏡時,他頹然地癱坐在公園長椅上,感到自己“人生最后一個高潮已經過去”。
卡爾維諾所喻示的情景是,一旦遇到污糟的自然環(huán)境,其間的人也往往面目猙獰。小到路上一聲鳴笛都可以讓人暴跳如雷,我們實在缺乏對不和諧的寬容。難道我們要“摘下眼鏡”,拋棄生活的本來面目,做一個愉快的糊涂人嗎?這是愚蠢的。英文單詞中傻瓜一詞的詞根就來源于希臘語中的“不看清世界,閉門造車之人”。
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里將人生說成三種境界:駱駝、獅子、嬰兒。面對不和諧的現象,我們也應該有這些動物的態(tài)度。
駱駝真是那種“受到傷害時靈魂仍然深沉”的動物,想到蘇格拉底與格黎東的對話,面對格黎東情深意重的懇請,面對完全可以逃脫審判的事實,面對這一次集體的迫害人性的不和諧,蘇格拉底還是拒絕了出逃,飲下了毒酒。蘇格拉底說他尊重的不過是自己內心的正直,所以他必須尊重公民的權利。羅馬執(zhí)政官說,他欽佩的正是蘇格拉底行為與言語的高度和諧。駱駝也許身負了太多的重擔,但畢竟堅守了自身。
獅子完成從“我應該”到“我愿意”的轉變。任何一個革命者,任何一個創(chuàng)新者,無論成功或失敗,都是獅子。獅子的偉大,不是怨天尤人的輕蔑,而是自我意識的覺醒。面對整個外部世界的不和諧,不美好,他們愿意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去反抗。然而,獅子也不是最終的回歸,世界的未來最終還在于嬰兒。嬰兒是時間之輪的最后一環(huán),歌德說,能將自己生命的開頭與結尾聯系起來的人最幸福。嬰兒正是新秩序、新和諧的建立中完成了這樣一種返璞歸真。
這種和諧的建立無需太大,或許就如孔子所言“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如果我們足夠寬容,就能從荒謬的世界中找回存在的意義,找回自己的本質。死與生不是分開的,死在生之間;和諧與不和諧,也不是對立的,和諧也可以誕生于不和諧之間。笛卡爾一生探尋不會在世界上投下陰影的客觀公正的上帝,我們需要的也正是那么一點冷靜自持,那么一點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
我最喜歡松尾芭蕉的“蛙月古池中,靜漪傳情響”,這看似不和諧的一聲輕響,再三回味之下竟蘊藏了千年古池的無限奧義?;氐介_頭故事,艾米卡如果也能再戴上眼鏡,看到不和諧后,承擔它,反抗它及至最終超越它,那么,他就能在會通物我,“世界的高潮”就永遠也不會過去。
(指導教師 王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