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言
錢鍾書寫給龍榆生的信。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海外傳言錢鍾書做了毛澤東的英文秘書,1979年春天,錢鍾書訪問美國耶魯大學,時任耶魯大學教授的余英時負責接待,他就此事向錢鍾書求證,“他告訴我這完全是誤會。大陸曾有一個英譯毛澤東選集的編委會,他是顧問之一,其實是掛名的,難得偶爾提供一點意見,如此而已?!?/p>
據(jù)錢之俊和王偉瀛等人的研究,從1950年到1956年,錢先生幾乎沒有文章發(fā)表,在這段時間里,錢鍾書的主要工作,就是擔任《毛澤東選集》英譯委員會的工作,這是當時錢鍾書清華同學喬冠華的舉薦,同時得到了另外一位校友胡喬木的支持。前三卷錢鍾書參與了主要的翻譯和定稿,第四卷主要是潤色工作。隨后在1960年,他又參加毛澤東詩詞英譯本的定稿工作,這個定稿小組的組長是袁水拍,組員有喬冠華、錢鍾書、葉君健。這一工作持續(xù)到1966年停止。1974年秋天,他們又開始工作,完成審定毛澤東詩詞英譯的工作。新近出版的《毛澤東年譜》后六卷,有不少袁水拍就英譯問題給毛澤東和江青寫信的記載。后來楊絳在出版的《我們仨》當中也說:“鍾書在工作中總是很馴良地聽從領(lǐng)導(dǎo)。同事間他能合作,不冒尖,不爭先,肯幫忙,也很有用?!?/p>
當然這些都不是錢鍾書本人的說法,除卻在五十年代的簡歷中提到一句曾在五十年代初參加《毛選》英譯之外,很少提及。近來新出的《龍榆生師友書札》中,有一封錢先生寫給龍榆生的信,全文如下:忍寒仁丈教席:
奉教喜慰,承示新什兩首,風云之氣,兒女之情,異曲兼工,真所謂“天下惟此筆兩支,怪哉公能一手持”者也。晚以共產(chǎn)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翻譯處征調(diào),已入城珥筆一月余,恐尚需二三旬方得歸。事劇才疏,殊為勞悴!匆匆布懷,希(幸?)恕草草,即頌
秋安,不備。
晚錢鍾書拜上據(jù)巫寧坤先生回憶,當時參加八大翻譯處除了錢鍾書,還有楊周翰王佐良等人:“我們的工作繁重,翻來覆去翻譯一稿又一稿的政治報告,還有數(shù)以百計的代表發(fā)言,字斟句酌,唯恐犯‘政治性錯誤。有時我們還加夜班。這么多的高級知識分子,其中絕大多數(shù)是從英、美的著名學府或國內(nèi)的教會大學畢業(yè)的,都心甘情愿為共產(chǎn)黨的會議效勞,這足以顯示共產(chǎn)黨改造知識分子的成功。同時,這些年富力強的學者在當時相對寬松的政治氣氛中感到自由自在,雖然大多數(shù)人仍然遵循‘明哲保身的古訓(xùn)?!?/p>
錢鍾書五十年代初在給龍榆生的信中,便深諳此道:“古語云能忍自安,晚生平服此藥,頗有奇效。”四清運動時,錢在給龍的信中又云:“八月后風氣大變,鄙所同人十之八九趕赴皖參加四清,李君健吾等皆去,晚暫留待來年?!庇衷疲骸艾F(xiàn)在學習正待開展文化革命,自慚疲鱉窮氣盡力,追隨十駕殊畏餒耳?!庇衷疲骸氨纫酝粨羧蝿?wù),全部外調(diào)半年,詩書夙好,又暫擱置?!碑斎徽清X鍾書參與了《毛選》英譯和中共八大翻譯處等工作,得以在革命浪潮中保全性命,至于在“文革”后很少提及,按他的性格,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