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征宇
如月的盈缺引發(fā)海水的躁動,人的心情時常為音樂所動。很想說說兩首鋼琴曲“月光”,分別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和德彪西的《月光》。雖然前一首的名字是以訛傳訛,但不可否認世人對此曲的愛之深。
第一次聽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是15歲的夏天。暑假里的我,除了完成作業(yè),還要分擔諸如曬谷子、采茉莉花等家事。為貼補家用,我家一度種了滿院茉莉,清晨要將珠粒似的花蕾采下送去附近茶廠,用于窨花茶。鄉(xiāng)村女孩,生活幽閉,直到去廣州出差的爸爸帶回一臺雙卡收錄機和若干古典樂磁帶。音樂的出現(xiàn),使我突然覺得,只要心有所寄,就算獨處,也不會孤獨——人往往要在懂得孤獨自處之后,才能走向開闊。那種頓悟,是漸進式的。
多美的第一樂章啊。四小節(jié)緩慢的引子,蕭蕭之態(tài)打開靜而幽的音樂織體,好像進入了愛德華·霍普的畫中。右手的旋律漸漸寥落,音符一粒一粒掉出來,冰冰涼地堆積、糾結(jié)、滾動。伴奏的三連音,婉轉(zhuǎn)修美,將旋律的獨白映襯得纖毫畢現(xiàn)。孤獨的作曲家一直在傾訴,講著“我本將心向明月”的故事。這烙印太牢固、太執(zhí)著,給了他太多滋養(yǎng)和苦痛的過往,使他長久地回顧和眷念。
當時年少的我并不知道,貝多芬這部奏鳴曲是獻給戀人朱麗葉塔伯爵夫人的,標題為“幻想風格的奏鳴曲”,只是驚嘆磁帶封面上那頭發(fā)亂糟糟、蹙眉抿嘴、表情嚴肅的作曲家,竟有一顆如此柔軟細膩的心。
寫這部作品時,貝多芬已受耳疾困擾,明白自己對伯爵夫人的愛戀終是虛空。他在寫給威格勒的信中說:“我在這兩年里過的是怎樣孤獨與悲哀的生活,你是無法想象的。我的耳疾好像一個幽靈,到處阻擋著我。我躲避著一切人,好像一個厭世者?!贝饲我猿闪恕霸鹿狻??是因德國詩人萊爾什塔勃把它比作“瑞士琉森湖上的月光”。個人覺得,奏鳴曲的第一樂章,更像高傲的雄獅蹲伏在夜色里,舔著傷口。他不是一味的頹靡不振,接下來兩個樂章“扼住命運,烈火般抗議”的氣息很濃。他是打不敗的貝多芬啊。
而印象派鼻祖德彪西的《月光》,是作曲家從意大利北部貝加莫游歷歸來,讀到魏爾倫的詩歌《明月之光》,回憶彼時美景有感而作。曲是流動的時空,畫是凝固的瞬景,德彪西的《月光》是徐徐展開的“音畫”,呈現(xiàn)出月色洗盡塵渣的世界。修長的旋律加上絢麗多彩的音符,給人充分的想象空間。閉上眼,就能在音樂中感受月色氤氳,遠山鉛灰的輪廓,微風里輕輕顫抖的樹梢,空氣里草木的氣息……月在緩緩攀升,清輝澹水,澄澈無比。
德彪西用音樂捧出自己的“明月之心”呼應魏爾倫的詩意,亮汪汪的月光,由此永恒地潤澤紅塵男女的心。
(選自《北京日報》,有改動)
【賞析】
音樂總是給人以無限想象。作者聆聽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不再孤獨,不再寂寞。作者感受著音樂的無限魅力,那“一粒一粒掉出來”的音符,在堆積,在糾結(jié),在滾動。從音樂中,作者聽出了貝多芬的執(zhí)著和堅強。再聽德彪西的《月光》,閉上眼,仿佛看見那皎潔的月色,無邊無垠。音樂是如此美麗,樂曲的“月光”輕輕地潤澤著每一個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