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歲時,很賣力地練過一次舞,為了和幾個平時玩得很好的女生一起在校慶的時候跳這支舞參加文藝比賽。雖然不過是些簡單的動作,但對跳舞困難戶的我來說,真的需要很努力才能跟上節(jié)拍。
我每天見到反光的東西就練,洗完澡后偷偷躲在浴室里練;和我媽逛街,她試衣服,我就旁若無人地在鏡子前跳。我媽當(dāng)然鼓勵我說,跳得真棒。我就真覺得自己很棒。
直到快上臺前三天,老師來把關(guān),跳完一次,她什么都沒說,只是讓我們再來一遍,就這樣跳了三遍,所有人大汗淋漓。她輕松地說:“張曉晗,你可以回去午休了,把曼妮叫過來吧?!?/p>
一瞬間,仿佛我心里某種東西被擊碎了。我故作成熟,點(diǎn)點(diǎn)頭,一言不發(fā),拿起我的小水壺和外套走出舞蹈房,蹲在地上,把鞋帶系好,拉緊。這一連串動作,漫長極了,我忍著不哭。我想我得振作起來,編好謊言,說我怕耽誤學(xué)習(xí)不能跳了之類的。雖然我知道,這個謊言可能只能持續(xù)一個午休,但是我需要這個午休,讓我的自尊心喘一口氣。
這個打擊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一個午休過去,曼妮和其他女生有說有笑地回來,老師鼓勵她們說“我們會拿第一名的”。全班鼓掌,唯獨(dú)我趴在桌子上,假裝沒有睡醒。無論掌聲多熱烈,我都不會睡醒的。我不明白,為什么她可以呢?她怎么可以一個中午的時間,就把我苦苦練習(xí)了一個月的動作全都學(xué)會?
從此以后我再也不跳舞了,并且開始討厭所有會跳舞的女生。她們總是昂首挺胸,她們在全校需要剪短發(fā)的時候也能留長頭發(fā),扎一個精神的馬尾,耀武揚(yáng)威地晃在腦袋后面。她們?nèi)⒓颖荣?,在?yán)冬里穿著跳芭蕾的衣服,每人發(fā)一件軍大衣披在身上,氣宇軒昂地走上大巴。我開始剪很短的頭發(fā),假小子似的混在男生堆里,自行車騎得飛快,和男生比賽大撒把。我心里也很怕,也希望有人挺身而出說,她是女孩子。但是我沒有,我不敢表現(xiàn)出怕,臉上時刻帶著一種少年樣的生猛。
想想也是很難熬的一段青春期。不過好在,當(dāng)我漸漸長大,知道了跳舞并不是唯一吸引人的標(biāo)準(zhǔn),我瞬間就不再討厭會跳舞的女生了。
當(dāng)我也能了解自己所長——作文在年級里被讀了幾遍的時候。我終于明白,我對她們,根本不是討厭,是嫉妒。
當(dāng)然,嫉妒不僅僅局限于跳舞這一點(diǎn),只是這件事,是我第一次嘗到嫉妒的滋味。長大后,我學(xué)會了一件事,不是灑脫,而是坦誠。我再也不把嫉妒掩飾在“討厭”的外殼之下了,我學(xué)會和它一起生存,并坦然面對被嫉妒的對象,真實(shí)地說出我的想法:我欣賞你,喜歡你,也嫉妒你。我在《女王喬安》里寫過一句話:一百分的嫉妒,總有八十分的欣賞。
嫉妒并不是一種十惡不赦的罪行,只要你夠坦蕩。人類走到今天,只是因?yàn)?,我們會嫉妒,因?yàn)槲覀儠榱恕扒蟛坏谩倍鴴暝?。但恰恰是這種掙扎,讓我們變得神秘、動人,成為萬獸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