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偉 龔云普
《 野草 》研究素有 “魯迅研究” 的“哥德巴赫猜想”之稱,是最考驗研究者心智結構、文學修養(yǎng)的難題,沒有之一。有道是,研究中國現(xiàn)代文學者,如果沒有寫出一兩篇魯迅研究的論文,就不算是真正從事過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而研究魯迅者如果沒有涉獵《 野草 》,破解 “猜想” ,則難稱魯迅學者。崔紹懷博士發(fā)表了《 世紀轉型時期<野草>研究綜論 》等35篇魯迅及《 野草 》研究論文,如今又出版了專著《 多維視野中的<野草>研究概論 》(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批準號:14FZW048),論文、課題、著作均聚焦魯迅及《 野草 》研究。
《 多維視野中的<野草>研究概論 》(以下簡稱“概論” )研究“《 野草 》研究”,極具挑戰(zhàn)性。
一是耙梳《 野草 》研究史料的工程浩大?!?野草 》自1927年7月北新書局出版,迄今有90多年的歷史。這本薄薄的散文詩集總共2萬多字,但研究它的論著的字數(shù)累計起來可能數(shù)萬或億倍于它,可謂汗牛充棟。雖然著作論文以學理性為重,比散文詩《 野草 》更易理解、把握,而要閱讀、梳理它們也非易事。為全面掌握90多年的《 野草 》研究情況,著者翻閱了有關魯迅的作品及相關研究書籍2000多本(網(wǎng)文:[惠院人物]《 潛心研究<野草> 踏實平凡育人 》——訪我院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獲得者崔紹懷博士),沒有甘心坐 “冷板凳” 的勇氣,這樣的閱讀是很難持續(xù)下來的。
二是《 野草 》被譽為 “哥德巴赫猜想” 的艱澀深奧?!?野草 》“猜想”的破解至今沒有定論,著者面對浩瀚的《 野草 》研究史料,試圖與歷代“猜想”破解者對話,既要有穿山甲穿越叢林的毅力,又要有雄鷹俯瞰叢林的高度,更要有一套新的話語系統(tǒng),難度極大。
三是力避 “文獻綜述” 以力陳哲思的難度。眾所周知,文學史有原始態(tài)、遺留態(tài)、評價態(tài)等三種形態(tài)(參見黃修己《 中國新文學史編纂史 》北京大學1995年5月版第496-497頁)。結合《 野草 》來看,“原始態(tài)”(即事實上發(fā)生過的歷史)指《 野草 》是魯迅1924-1926年創(chuàng)作的散文詩;“遺留態(tài)”(即歷史遺留物如當時出版的刊物、作品等)指發(fā)表《 野草 》的《 語絲 》周刊、北新書局出版的單行本以及魯迅談及《 野草 》的各類文字等;“評價態(tài)”(即史家整理、編排與研究史料的論著等)如聶紺弩《 略談魯迅先生的<野草> 》、李何林《 魯迅〈野草〉注解 》、孫玉石《 〈野草〉研究 》等不同時期評析《 野草 》的文字?!案耪摗币彩?,但與聶、李、孫的著述不同之處,它是以后者為研究對象。這使得它像一部研究《 野草 》論著的 “綜述” ,將為正文的展開交代必要的研究背景,讓人認為只是概述、匯聚前人的觀點而已。對此,著者是有警覺的:“粗略一翻本書,給人感覺是,貌似文獻綜述,甚至是文獻資料的堆積。但本研究決不是文獻資料的堆積,而是筆者不斷思考、融合的結晶?!保?“概論” 第10頁)寓于 “警覺” 中的辯護,體現(xiàn)出著者充分的自信。
因此,“概論”要成為 “《 野草 》學” 中的一分子,像 “紅學” 中的曹學、版本學、脂學,都從屬于《 紅樓夢 》本身的研究但又有獨立存在的價值,那就必須把“背景”推向“前景”,以迎接“這樣研究有何意義”的懷疑。而這是著者要接受的更大的挑戰(zhàn)。
“概論”以“主題史”取代“編年史”的研究方式成功地讓“背景”走向“前景”。“概論”采取“主題+年代”的塊狀結構,從歷時90年的《 野草 》研究論著中提煉出詩學、哲學、文化學等七大主題并在相應主題下依序展開述評。如 “第六章《 野草 》再現(xiàn)社會批評的圖景——政治倫理學視野中的《 野草 》研究概論” ,從1954年出版的衛(wèi)俊秀《 魯迅<野草>探索 》開始,中經(jīng)1980年代閔抗生、孫玉石、陳安湖等,直至21世紀李天明、胡尹強等的“《 野草 》研究”,著者梳理了《 野草 》研究的主題、方法的變化:從社會學到倫理學、從革命戰(zhàn)士到情感兩難、從人民性到個人性( “概論” 第163-189頁)。再如“第三章魯迅的哲學都包括在《 野草 》里”,認為“汪暉是第一個研究《 野草 》人生哲學者,這樣的判斷有過于絕對化的嫌疑”(“概論”第74頁)等。由于有充分研讀的基礎,無論在章節(jié)的梳理,還是細節(jié)的辨析上,著者的論斷都很有根據(jù)、有說服力。而且因為“主題突出”,著者就可不被“研究史”的線性描述所牽制,而是充分利用它展示同一主題在不同時期的變化,并在此過程中適時地發(fā)揮研究者 “后來居上” 的角色優(yōu)勢——論列先行者的得失,從而較好地發(fā)揮“史論”的功能。“概論”著力于“論”,但其“論”不同于以抽象分析為主的“史論”,而是在概述的基礎上突出“史識”。
“概論”以 “主題史” 方式為讀者呈現(xiàn)了 “《 野草 》學” 的已有疆域?!爸黝}突出”反映出90年來 “《 野草 》學” 所拓展的領域,它們是詩學、美學、哲學、心理學、文化學、政治學、倫理學、比較文學等。這些由一代代學人努力破解的“猜想”,如李何林《 魯迅〈野草〉注解 》、孫玉石《 〈野草〉研究 》等代表了不同時期《 野草 》研究的高度及其時代局限。對于后來的研究者,它們是走進《 野草 》的 “指南針” ,但也可能是“禁止通行”的告示牌,要想在此挖出更有價值的礦藏猶如 “蜀道之難”。從這個意義上說,“概論”為《 野草 》研究預示了奮斗的“前景”。
著者來自東北,與我有“學緣”之誼。20年前,我曾在那里一所號稱為 “小北大” 的學校求學三年。那時校園的氛圍就如南湖的秋天晴朗、充盈、舒暢,我們遵循厚積薄發(fā)的教誨,泛舟書海,轉益多師,但時不時又愜意于坐而論道的清談,享受著自由散漫的單身生活。令人難忘的是,周末晚自習后三五同學扎堆在宿舍“嘮嗑”的情景,天南地北、古今中外、葷素冷熱,無所不談,讓我這個南方人充分地領略東北人(把人念成“銀”,忒有東北味——筆者注)的豪爽、風趣尤其是健談。我想,“概論”有時過于簡略、急促的行文,若佐以“嘮嗑”時從容、輕松之態(tài),史論的銜接將更流暢,更圓融。
正像“《 紅樓夢 》研究”是“紅學”的正宗一樣,我們由衷地期待,在“《 野草 》研究的研究”收官以后,著者能夠“從背景走向前景”,更進一步寫出研究《 野草 》的論著,為“《 野草 》學”再添華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