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文盛
飛 鷹
我傾盡全力挖掘了我的土地,從此,在它心臟的絕壁上,長出飛鷹。
江 河
某一日,只見大霧遍天。吾等四五人,六七人教。十五人笑。二三心意。一通款曲。在林叢中,冬雪聚集,山風(fēng)如嘯。見白松老,祭先人國,撒酒漿,說江河。覺并無過錯。
寡人只祭國與酒。一生征伐,至死方休。有幾滴小小人看顧吾等。宇宙瘋,攀木登。在中部,在腳跟,在心墻上,繪成一盅,一盅海,嗨。哎。有無數(shù)人在,次第醉,子明歸。
那些年月,都過去了。滾燙的河,流血的歌。抓鳥的爪子。蠕動之蟲。一枚一枚果凍。一日一日寒。軀干。寡人的江山?;ㄅ?。人生九重。直接的人啊,都在隼中。接隼的人啊。
寡人只祭國與酒。祭祀啊,為某種不死。為某種恒定的不死。為老鳥之不死。為寡人之不死。為天祭。為地祭。為大小祭。祭奠之居。沉悶的月夜。雪地上的鳥食。
寡人曾經(jīng)臨近某種酒。某種不死。為了隱藏更多心聲而懲罰無罪的大臣。堵魚的嘴。掌控獸之魂。掌控夜月,天宇和宙斯之魂。吾等一一人,皆為人中人,皆為僧上僧。
沉 默
為寡人看江山的老頭,他長著千里廣目,大鵬之羽,地穴之心,微思之志。為了寡人的江山,他奉獻(xiàn)了滿身心透徹而遙遠(yuǎn)的滄桑。寡人拿什么以表謝忱啊……寡人是看重他的,但寡人不說。除了江山,寡人拿什么以表謝忱啊……他知道寡人是看重他的,但他不說。寡人與老頭,就這樣,相互沉默著度過了一生,又一生。
種 植
寡人種過一種長著羽毛的大鳥。寡人通過種植這件事忘卻了時間。在南方,作為寡人回聲部分的時間,長成了寡人想象中的火烈的大鳥。長著紅色羽毛,吃一種秘制的蛋糕。談吐中寡人也會忘卻和想起的大鳥。
羽毛飛舞的黃昏時分,寡人來到了大地之上天空之下的街區(qū)。寡人來到了大鳥飛翔和生殖的天空。寡人在街區(qū)和樹頂?shù)纳戏絼澖缙叫械奶炜罩锌吹搅舜篪B。長著紅色羽毛的大鳥。寡人談?wù)撝械墓讶撕痛篪B。它們與寡人所思的羽毛共同擁有一種堅(jiān)定不疑的還魂時刻。
在遙遠(yuǎn)之地。寡人迷戀和生產(chǎn),種植并毀滅的大鳥。它們長著一種制止自身飛翔的火烈羽毛。它們長著紅色的飛翔的絕望的羽毛。它們長著孤寂的永不恢復(fù)的羽毛。寡人想象中的大鳥。寡人想象和彷徨中的大鳥。
在許多饑餓和冷寂交加的日子里,寡人種樹,種鳥,種人類,種下一切自我舍棄和自我戲弄的隱秘種子。種植,代表一切回返和揚(yáng)棄的種子。寡人種植的種子,瘋癲和文明的種子,皺眉頭的種子。上帝之子,思與虛,欲與罪的種子。寡人種下一切。它們是無比親近和友善的種子。一種紅色的火烈羽毛般的種子。
它們是清水里的蜜。無限寂靜的蜜和種子。寡人抬頭的時分,看到了它們中最為孤寂和原始的種子:羽毛中的鳥,一種沉默地向下和向上的種子。寡人從羽毛中挖出種子,它們長成了寡人看不到的時間和未來的種子。
“天黑沉,地是重的?!?/p>
“天黑沉,地是重的。有些作品趨于完成,那制造者暴露出來?!?/p>
“他們的聲音無一例外地染上了色素,那盲視的部分反而一片純白。我素來不喜違心的談話,久坐如此,必昏昧,孤苦無告。我素來不喜他們一味灌輸,這殘忍的毒素。天穹里仍是密布陰霾。我素來不喜無陽光的天氣。這樣的日子,使我無比壓抑?!?/p>
“但是書寫也無益于事,那些花束終必結(jié)果,由各自的力促成。但是我們恐懼那些黯淡無光的部分。這是庸人之憂,卻與圣者同?!?/p>
“有些作品趨于完成,那制造者終必暴露。我們所看到的暗元素,都來自天空,那嵯峨的石壁,黃金無數(shù)。這所有的聲音,都是半遮,半明,半霧?!?/p>
“我喜歡讀昌耀的書。他是內(nèi)心之神。我喜歡那種蒼涼,渾茫與素樸?!?/p>
“那巷子里無人,我們寂然無聲地居住。那背影踟躕啊,如同故人史書的馬匹。他使勁地用力拉,如同蚍蜉撼巨樹。人啊,你不可能不誠懇。”
“這些曲巷,終必消除。20年前,我初入城時尚且逗留于此。那些老槐樹,彼時冠蓋如濃陰,此刻,也早已被拔除。這里一條道路,通往州城。那巷子曲曲彎彎,已無點(diǎn)滴燈光。”
“我對某印象不好。我不喜受他指派。我不喜聽他談話。我對某已暗自懷恨。但我必愛人,像愛某,愛某之舊日。我們共同肅穆,莊嚴(yán),沉重?!?/p>
“這已是另一種空。孤憤。如今他已遠(yuǎn)走。我常懷悲戚,最恨聚散無度。那些年,每逢早晨踏步人世,便感覺到另一日便來,另另一日便來。人之循環(huán)至此,只為他日去彼?!?/p>
“這逐日、逐日地變白。這逐日逐日地變灰。這逐日逐日地黑?!?/p>
“那些湖水也被污染了。我們路過巷子口,昔日那些浣洗衣服的婦人皆老邁。早年這里水源充足,多種稻米,有清水潺湲,有時間潺湲。時間使這里具備美感。”
“但是時間蒸發(fā)了水源,隨著消散之事日漸使人感至悲壯,時間不只蒸發(fā)了水源,它還使那些城闕變得雄偉,躁動,一種渴意無可驅(qū)除。他們到處取水,從此,每個個體皆少意味?!?/p>
“這些虛偽,干巴巴的敘述!這些陳詞濫調(diào)使人反胃。那種密密麻麻的渴意來臨,整個城池都改變了面目。這是旱地,何來水分與救命之人?!?/p>
“是的,這是錯誤的。坐視干旱和消亡的都是罪孽之臣。那些時候,我們都在困惑之中游走。那已經(jīng)失去的自然無法彌補(bǔ)?!?/p>
“在巷子被拆除之后,我們無法找回沉重的肉身。在虛無大地之上,時間在重新追蹤美感。沒有人會真正長久地悲傷。只有遲疑的事物,它們擋住歸去之路?!?/p>
“這是最細(xì)微的震動。盡管結(jié)論已定,但善弈者仍在追求另外的可能。那些虛茫的背后,站著輪廓般的不朽的巨人。那個時候,我們對自己已深感陌生?!?/p>
“這是無窮的饑渴之中的救贖。那最后的部分,是蕭瑟和血淚之中蘊(yùn)涵的溫情。是的,我們都來到了這里,傾聽人聲?!?/p>
“當(dāng)然,任何完成都不足以彌補(bǔ)。他們無法對自己的善心歸類。他們異常小心。只是因?yàn)樾貞言幃?,最后,他們還是選擇了這里。”
“他們選擇了將自己葬于這里。他們并無法徹底地離別而去。那些影子看待我們,也必然小心。每年,我們都會向他們頂禮?!?/p>
時間的重物
“我事實(shí)上不存在,我只在想象中存在。”
“我過去不存在,我只在未來存在。”
“我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你我,是眾生和萬物,是灰塵?!?/p>
“灰塵即是時間的重物。在這里,時間沒有獲得清晰的應(yīng)用。即便如此,灰塵依然重如古月。在完全陌生的鄉(xiāng)間山麓,油彩涂抹著整座峰巒。螞蟻和群獸聚集,使枯寂的山巒露出畫幅般的生氣。”
“湖邊落下一層一層的濃霧。這是人間的一種相似。水面上是深綠的水草和臟污。這也是人間的一種相似。”
“我從未遠(yuǎn)行,從未在形式主義的旅途中存在。但我蝸居斗室,也無異于羈旅,我是我的遠(yuǎn)行與否、存在與否的一種相似。我能感覺到他鄉(xiāng)的風(fēng)景蔥蘢,它們與我居住的庭院、山谷和樓上的古月相似?!?/p>
“我從未在時間中得到完整的確證。但是古草古月‘同樣茫茫無涯的相似。我潛居在山麓,在山脈的成長和變形中旅行。我俯瞰的事物都在涌現(xiàn)?!?/p>
“具體的事物看起來那么清潔。季節(jié)、空闊的星斗,看起來那么清潔。從我居住的湖畔四望,高遠(yuǎn)的鷹隼看起來那么清潔。清潔是我理解的人間的一種相似?!?/p>
“這是向未來的運(yùn)行?一種凝神?一種盤旋而上的凝神?是的,這是在紛擾中的一種存在的相似。我們從未來到真正‘陌生的相似?我們從未寫下關(guān)于時間的開發(fā)的詩?!?/p>
“我所理解的寰宇是這樣的。我聆聽到你的聲音是這樣的。事實(shí)上,你是靜默的,你的聲音不存在。因此,我為你的存在而寫下的詩也是虛偽的詩?!?/p>
“因此,一切山谷的寧靜就是時間的明鏡。它借此看到了一切人間的相似!群蟻和獸類聚集,使枯寂的山巒露出畫幅般的生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