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
在我的老家魯東南一帶,有一道美食一單餅卷韭菜雞蛋。現(xiàn)在看就是一道家常便飯,但在20世紀70年代以前,那個吃不飽穿不暖,一開春就缺糧的年月里,誰要是在家或走親訪友,吃上單餅卷韭菜雞蛋,要么是殷實家庭,要么是享貴客待遇,能諞好幾天。
單餅因其單薄如紙而得名。烙這種餅要用“死面”,也就是不用老面頭發(fā)面,比包水餃的面還要軟一點。和面需用溫水,揉成面團后,放在面案上餳十幾分鐘。這個時候也不能閑著,支好鏊子,準備烙餅的家什兒。那時少有專門烙餅的鰲子,找一口廢棄的農(nóng)家大鍋,砸出直徑50公分左右的圓形,到小河里把鍋灰擦洗打磨干凈,就成了烙餅的鏊子。用磚頭墊3個支點,把鏊子扣上就行。只是平常炒菜是用鍋的凹面,烙餅是用鍋的凸面,也就是把鍋翻過來用。
烙餅不能用急火大火,文火最好,這樣烙出來的單餅柔軟不發(fā)干。每到家里烙單餅時,我就會蹲在鏊子旁,兩眼緊盯著娘手里的單餅,看到餅兩面都鼓起魚紋泡,小手就牽著娘的衣襟來回拽拉。娘知道我的用意,微笑著用一只手敲敲我的小腦瓜,撕一塊餅給我說:“小饞貓,等你爺上坡(下地)回來一塊吃?!贝藭r,我已饞得口水流下來,兩手在衣服上一摩擦,接過餅就咬。剛剛出鍋的餅,咽到肚里,燙的心口疼,眼睛里都噙著淚水,還是大口嚼著。娘疼愛地說:“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娘烙餅從不需要別人打手,鰲子上放單餅的空兒,就再搟下一一張,這樣輪回不長時間,就烙夠一家人的。在實行大包干以前,公社經(jīng)常有到村里指導(dǎo)工作的干部,那時都是到社員家派飯。每人一頓飯,大隊給2斤小麥。時間長了,公社來的同志,都主動點名到我家。這些人說:“林大嫂搟的單餅卷韭菜雞蛋,再加上小米稀飯和蘿卜咸菜,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韭菜炒雞蛋,尤以春季的韭菜為佳。經(jīng)過一個冬季的孕育,韭苗見了春風(fēng),憋著勁地長。不幾天由紅芽變綠葉,割上一把,韭味撲鼻而來嫩的出水,讓人不舍得多割。好在時間不長,又會冒出。娘從蛋窩里,摸出兩個雞蛋,這就成了一盤菜。翡翠般的韭綠,配上土雞蛋的金黃和雪白,明艷悅目,鮮香誘人,讓人口水直流。即使再挑食的人,也會食欲大開。那時,家里孩子多,吃這道菜時,都不敢走神,扭頭的工夫,一盤菜就掃光。打個飽嗝,呵呵,那叫舒坦。
韭菜炒雞蛋這道菜偷吃不了,韭菜味能香飄半個村莊。有從房前屋后路過的村民,會不自覺地深吸一口氣,咽一口唾沫自語道:“嗯,韭炒雞蛋,看來這戶人家有客,真香!”
我有一位本家爺爺,幼時讀過私塾,算是一位老學(xué)究。年景不好的某一年,家里來了兩位客人。奶奶倒過來面罐才湊出四個單餅的面,那天中午爺爺和客人一人一張餅后,盛飯的笸籮里就剩一張餅了。爺爺先放下筷子,然后把剩下的餅一分為二,遞給客人說:“我年紀大了,吃不多,你們年輕,塞也要把這個餅塞上它”。聽說主家讓塞了,誰還好意思吃,兩位客人忙說吃飽了吃飽了,趕緊放下筷子。直到現(xiàn)在,我們那兒請客,主人勸客人用餐時還會說這句話,然后賓客都會開心大笑。
如今,隨著人們生活水平提高,單餅卷韭菜雞蛋這道美食,在餐桌上已很少見。偶爾在一些農(nóng)家樂還能吃到,但那都是機器做的,吃不出那個味。此時,我明白了,小時候那誘人的香味,其實是娘的味道。而今,對我而言,這種味道,只好在記憶中尋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