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宇軒

終曲唱畢，凱瑟琳·詹金斯身著一席紅色露肩長裙，站在空蕩的倫敦皇家阿爾伯特大廳中，面對空無一人的坐席致禮微笑。音樂廳里沒有掌聲的回應(yīng)，只見她一頭金黃色秀發(fā)在微藍的燈光下?lián)u曳，好似飄揚的絲帶。

那是2020年5月9日，歐洲勝利日（VE Day）七十五周年——七十五年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在歐洲大陸結(jié)束了。這天，也是皇家阿爾伯特大廳歷史上第一次在無聽眾的情況下舉辦紀念音樂會。這對于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的魔幻之年來說，意義非凡。

這太超現(xiàn)實了！我在皇家阿爾伯特大廳演唱過很多次了，因此在這次演出之前，我一直想象著這次將會有怎樣不同的感受。但令人吃驚的是，當我站在寂靜的音樂廳里從頭唱到尾，并時刻思考著為什么觀眾席上空無一人時，那種情緒還是超出了我的所有想象。我突然感到非常悲傷。同時，我對自己能夠受到邀請感到十分榮幸——這座音樂廳擁有一百五十年的歷史，但從未發(fā)生過這樣的事。這是一場我一生都不會忘懷的演出。

凱瑟琳如是說。那一天，全世界都在直播中聆聽她那撫慰人心的演唱。整個空間除了她美妙的嗓音以外，僅有一架鋼琴、一架管風琴、一把大提琴、一支薩克斯管與一支小號的伴隨。我們似乎回到了音樂誕生之初的神秘氛圍，靜謐而安詳，在二十一世紀的下午，聆聽過往的余緒。

除了這場奇妙的音樂會以外，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凱瑟琳還在家中為全球粉絲舉辦“周六夜音樂會”（Saturday Night Concert）。從十五周前一直到今天，她每個周末都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主頁直播演唱，給在家賦閑的人們和受疫情影響的群體帶來不少音樂上的慰藉。

關(guān)于這次特殊的嘗試，她告訴我，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觸動：

那是極其不尋常的。我在家中只身對著我的手機歌唱，既聽不到掌聲，也感受不到任何演出的氛圍。但我熱愛這種感覺，因為它將一切帶回過去。那里只有我和我的聽眾，我和他們將整個世界連接在一起。人們可以即時地發(fā)信息給我，我則可以在音樂會進行的過程中將這些信息讀出來。我發(fā)現(xiàn)我的粉絲們非常喜歡跟我分享他們的個人經(jīng)歷，我想那是因為我們都在其中感受到彼此特別親近、特別緊密。

言說至此，一些不熟悉她的讀者可能會問：凱瑟琳·詹金斯是誰？為什么她的歌聲能給世界各個角落的人們都帶來如此強烈的親密與“治愈”之感？

對此，我想簡單列舉一些關(guān)于這位次女高音歌唱家的事實：

2003年，她在倫敦西敏寺為教宗圣若望保祿二世的二十五周年慶典演唱；2004年，她作為海莉·韋斯特娜的演唱會嘉賓首次亮相美國；2005年，為紀念歐洲勝利日，她在特拉法加廣場為一萬五千名聽眾演唱；同年11月，她在皇家大匯演上為英國女王表演；12月，她又在諾貝爾獎的頒獎典禮上作為特邀嘉賓演唱；2006年，她在英國皇家軍隊的年度紀念日上為英國皇室全體成員表演；2007年，她與世界著名男高音歌唱家胡安·迪亞戈·弗洛雷茲（Juan Diego Florez）在瑪格姆郊野公園舉辦公眾音樂會；2008年，她在英格蘭足總杯決賽上亮相，為選手們演唱助威；2007年至2009年，她先后三次與普拉西多·多明戈合作舉辦演唱會，地點分別在希臘雅典、中國香港與韓國首爾；2010年，她與安德烈·波切利在美國公共電視臺的圣誕晚會上演唱；2013年，她與“美聲男伶”組合舉辦歐洲巡回演唱會；同年，她在陣亡將士紀念日上為美國聽眾演唱；2015年，她在倫敦騎兵衛(wèi)隊閱兵場亮相，再次為歐洲勝利日頌歌……

此外，她發(fā)行的十余張錄音室唱片多次擠進歐美各大流行音樂榜單前列，也獲得過全英經(jīng)典音樂獎。她稱得上是古典音樂領(lǐng)域最賣座的歌唱巨星了！現(xiàn)在，年僅四十歲的凱瑟琳·詹金斯已經(jīng)成為享有世界聲譽的古典/流行跨界美聲名家。在歐美國家，幾乎任何一場大型紀念活動或具備規(guī)模的國家慶典上都有她的身影。毋庸置疑，她是深受全球樂迷喜愛的大眾偶像。

了解了這些事實之后，你可能會感到震驚。的確，凱瑟琳·詹金斯擁有他人難以想象的人生歷程。因此，你也許還會追問下去——是什么造就了她如此不同尋常的藝術(shù)生涯？要解答這一切疑慮，我想，還需重回凱瑟琳的童年時代。

凱瑟琳·詹金斯1980年出生于威爾士下塔爾波特港的小城尼思（Neath）。由于家庭的宗教信仰和音樂傳統(tǒng)，凱瑟琳的童年是在威爾士教會的奧德曼·戴維斯小學(xué)度過的。她在那里接受了基礎(chǔ)教育，并跟隨約翰·休·托馬斯（John Hugh Thomas）學(xué)習聲樂表演和鋼琴演奏，成績一直十分優(yōu)異。1991年，在這個被凱瑟琳后來稱為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年份里，她考入了皇家教會音樂學(xué)院大教堂合唱團（Royal School of Church Music Cathedral Singers），并成為威爾士國家青年合唱團（National Youth Choir of Wales）的一員。在威爾士國家青年合唱團演唱的五年間，她們先后兩次獲得了英國廣播公司“最佳威爾士女子合唱團”的稱號，還贏得了威爾士女子合唱團大賽的年度冠軍。正是由于這段早年經(jīng)歷，凱瑟琳切實感受到了自己對音樂和歌唱超越一切的熱愛。談起那段往事，凱瑟琳至今依然記憶猶新：

我十分堅信合唱的力量。如果你是一名業(yè)余歌者，那么合唱給你帶來的最直觀感受是：與他人一起提高音量、放聲歌唱會賜予你極大的幸福。我想合唱對于人的靈魂和身心健康都有好處。我的母親最近就加入了一個合唱團，她告訴我她十分享受在合唱團里的經(jīng)歷。而對于我來說，作為一名從七歲就開始在唱詩班演唱的歌者，合唱教會了我演唱的準則，教會了我如何解讀音樂，教會了我如何將自己的嗓音與他人的嗓音融合在一起，更教會了我如何在團體中共同創(chuàng)造一個優(yōu)美的事物。我總是帶著鐘愛的心情回憶起那段合唱時光，許多我現(xiàn)在最好的朋友就是當時在威爾士國家青年合唱團認識的女孩們。

受到這段合唱團經(jīng)歷的激勵，凱瑟琳·詹金斯確定了自己今后將要前行的道路。1997年，她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自己熱愛的兩支合唱團，步入人生的下一個重要階段——考入遠在倫敦的名校皇家音樂學(xué)院（Royal Academy of Music），開始對音樂進行更加深入的學(xué)習和研究。在這里，她對歌劇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許許多多歌劇中精彩的角色、優(yōu)美的詠嘆調(diào)、杰出的歌唱家都令她著迷。

作為一名次女高音，我最喜愛的歌劇是《卡門》，因為卡門是如此令人感興趣的一個角色，當然歌劇中的音樂也絕美至圣。

瑪麗亞·卡拉斯是我的偶像，因為她極其深刻地啟發(fā)了我。

然而，即使獲得了音樂學(xué)院的青睞，凱瑟琳似乎也從未想過自己能取得今天這樣的成就。甚至，她都沒有想到過自己有可能會成為一名職業(yè)的音樂表演者。在學(xué)習期間，她所感到的，只有對音樂初始的癡迷和無上的熱忱：

我兒時開始唱歌是緣于音樂可以使我感到開心——對我來說，音樂是一種激情，也是一個愛好，有時它會給我的內(nèi)心填滿喜悅，但我從未想過我能得到上天足夠的恩賜去成為一位職業(yè)音樂家。當我獲得去倫敦皇家音樂學(xué)院進修的機會時，我把它看作是一個推動我努力學(xué)習并且創(chuàng)造最大機遇的預(yù)兆。然而，在那個時候，我對未來的設(shè)想是，也許我可以成為某個歌劇院合唱團的一分子。即使給我一百萬次機會，我也不會想到如今的一切會發(fā)生在我身上。直到今天，我依然會覺得這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議！

大學(xué)畢業(yè)后，凱瑟琳先是當了一段時間的聲樂教師和旅游向?qū)АＫ疽詾槠匠６胀ǖ娜松磳⒄归_序幕，誰知道，一件她絕對想不到的“意外”發(fā)生在了她的身上。2000年，凱瑟琳回歸故里，以模特的身份參加了威爾士模特大賽，居然贏得了冠軍，還被冠以“威爾士最美面孔”稱號。更奇妙的是，正是因為這次展示，她得到了環(huán)球唱片公司的青睞，唱片公司邀請她試錄小樣。初聽小樣后，公司制作人都對她獨特的嗓音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隨后，一紙合約送入其手，她一躍成為“環(huán)球古典與爵士”的簽約歌手。

此后，凱瑟琳·詹金斯驚人的成功之路便一發(fā)而不可收。她的第一張專輯《首演》（Premiere）發(fā)行不久就“殺入”了英國專輯排行榜，成為第一張可與流行歌手專輯一決高下的銷量黑馬。第二張專輯《第二天性》（Second Nature）躋身排行榜第十六名，榮獲全英經(jīng)典音樂獎最佳唱片。隨后，從2004年到2009年這五年間，凱瑟琳又先后錄制了《生活在夢想中》（Living a Dream）、《小夜曲》（Serenade）、《歡喜》（Rejoice）、《圣潔詠嘆調(diào)》（Sacred Arias）與《相信》（Believe）五張錄音室專輯。這些專輯加上最開始的兩張，一共獲得了超過四百萬的銷售量。這樣的數(shù)字不僅在古典音樂和跨界領(lǐng)域，就是對流行歌手來說也是難以企及的天文數(shù)字。

對于這樣的成績，我也震驚了許久。因此，我找來凱瑟琳·詹金斯一直到今天發(fā)行的全部專輯，一共九張，逐一聆聽，試圖找到如此賣座的奧秘。

整套唱片聽下來，我的確發(fā)現(xiàn)了一些精巧之處。當然，這些專輯能廣泛吸引人的主要原因是凱瑟琳動人的嗓音，但或許還可以歸功于她別具一格的選曲：我注意到，她的專輯除了像其他跨界歌手所做的那樣包含歌劇詠嘆調(diào)和大眾流行歌曲，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些經(jīng)典管弦樂片段的聲樂改編曲，比如《小夜曲》中的《帕切貝爾的卡農(nóng)》、《愛》（Lamour）中的《裸體歌舞第一號》、《慶典》（Celebration）中的《謎語變奏曲》等等。對于這些別致的選擇，凱瑟琳給出的原因簡潔明了，似乎所謂“別出心裁”是對音樂本身的喜愛自然而然的選擇結(jié)果：

許許多多的器樂曲都擁有可以讓人演唱的動人旋律。比如，我個人會選擇電影《辛德勒的名單》的主題曲改編成演唱版本，加入一張全新錄制的專輯。

值得一提的是，凱瑟琳·詹金斯對電影音樂青睞有加。她的專輯中錄制了許多電影主題曲和電影配樂的翻唱，比如2020年發(fā)行的新專輯《天堂電影院》（Cinema Paradiso）中便包含了十五首令人過耳難忘的電影歌曲。可以想見，凱瑟琳對于電影的癡迷離不開她特殊的家庭氛圍——眾所周知，她的丈夫安德魯·萊維塔斯（Andrew Levitas）是一位知名好萊塢演員、導(dǎo)演與電影制片人。對此，凱瑟琳也做了風趣幽默的解讀：

你可以想象，我的丈夫作為一位電影制作人和導(dǎo)演，會給我們的家庭帶來怎樣的“電影狂熱”。當今優(yōu)秀的作曲家們也創(chuàng)作出了許許多多杰出的電影音樂，我想這就是要我演唱它們的因緣?！短焯秒娪霸骸穼］嬛械乃星慷即砹诉@些電影中最標志性的時刻——選擇曲目，演唱后再將它們整合成一張專輯，是多么有趣的過程啊！

明年，凱瑟琳還將開啟英國巡回演唱會，演唱她《天堂電影院》專輯中的曲目。在采訪中，她充滿期待地談起未來的計劃：

是??！那將是我新專輯《天堂電影院》的現(xiàn)場演出。我還想到要做一些關(guān)于我這段時間在家中演出的筆記，然后以一種更親切的形式，將這些曲目在現(xiàn)場重現(xiàn)，比如與弦樂四重奏或者鋼琴家合作演出，等等。

對于電影，凱瑟琳最近還有了更深刻的體會。在今年2月于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首映的影片《水俁病》（Minamata）中，我們赫然發(fā)現(xiàn)凱瑟琳·詹金斯的名字出現(xiàn)在演員的名單上。這是她第一次以演員的身份參與丈夫萊維塔斯導(dǎo)演的電影，與頂級男演員約翰尼·德普和比爾·奈伊同臺飆戲。她還參與譜寫了主題曲，并親自演唱。關(guān)于這次非同尋常的體驗，凱瑟琳激動地回憶道：

這是我的第一次電影經(jīng)歷。我走出了自己的“舒適區(qū)”，并且十分享受它。制作一部電影顯然與我過去所從事的一切截然不同，但約翰尼和比爾都是那么謙和，還經(jīng)常鼓勵我。這部電影的主題傳遞出一個強烈的訊息，關(guān)于為弱小的人們爭取權(quán)益、公司的貪婪、解放壓迫，當然還有關(guān)于環(huán)境問題的討論，因此，作為電影的一分子，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一個經(jīng)歷。受到演員、故事和導(dǎo)演（我的丈夫）的啟發(fā)，音樂自然而然就在我的頭腦中生成了。

除了不同職業(yè)的嘗試以外，凱瑟琳在音樂領(lǐng)域本身也不斷突破自我，不斷擴展自己的“舒適區(qū)”。她在諸多迥然不同的場合演唱過：歌劇院、音樂廳、大教堂、公園、建筑前廳、萬人體育場……2020年初，她還在美國?？怂闺娨暸_的綜藝節(jié)目《蒙面歌王》（The Masked Singer）中亮相，以水母的扮相掩蓋自己精致的美貌，僅用絕妙的歌喉就打動了全部電視觀眾，引起了不小的波瀾。此外，如上文提及，在疫情的特殊時期，她還在空蕩的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和自己的家中直播演唱。因此，我問凱瑟琳，在這么多不同的場合演唱，哪一個是她最享受的瞬間？她的回答出人意料：

我喜歡大教堂的聲場，它總是讓我想起兒時的唱詩班經(jīng)歷。我也喜歡那些戶外音樂節(jié)，因為它們讓人身心放松，并且有一個美麗的環(huán)境。當然在家中演出也是一個難忘的經(jīng)歷。但是，我迫不及待地想站在活生生的觀眾面前演唱了，我想再次見到大家。

凱瑟琳·詹金斯還擁有許多關(guān)于中國的記憶，她曾多次來華演出。她告訴我，中國的一切都給她留下了難以忘懷的記憶。關(guān)于那些演唱經(jīng)歷，她的回想總是溢滿甜蜜與美好：

中國的管弦樂團精妙絕倫，我十分欽羨他們對于音樂的奉獻精神。中國觀眾對于他們的音樂非常富有激情。他們看起來都非常有文化并且禮貌，因此我總是十分感激能來中國演唱。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再回到那里表演了！

甚至，在幾次來華經(jīng)歷中，她還學(xué)會了演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在英國電視節(jié)目《喬納森·羅斯秀》（The Jonathan Ross Show）上，她用口音純正的中文演唱了它，令所有西方聽眾耳目一新。

我特別喜歡這首歌，它太美了。我非常喜歡演唱中文歌，也許你們可以再給我推薦一些中文歌曲？

她熱切地盼望著能夠再次來華演出，與中國樂迷相見，用音樂擁抱疫情過后的美好世界。

本來在2020年9月，我在中國的長城前有場音樂會。但鑒于當下的情況，這場演出被推遲了，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希望世界能夠痊愈，我也一直為之祈禱，希望我們能夠盡快再相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