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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漫過地平線

2020-07-30 09:29范俊呈
廣州文藝 2020年7期
關(guān)鍵詞:撫仙湖

范俊呈

陶小瓷叫我抽空去找她,我抽空到她的住處,她人卻不在。陶小瓷住的公寓不像她說的那樣好找,我按照她給的路線,還差點走錯路。我們見面的機會悉數(shù)減少,盡管兩年前她已經(jīng)和我在一起。我曾經(jīng)以為離不開陶小瓷,但她搬出去住以后,我按部就班地過著獨居的生活,并且心安理得。

我沒有依照上班時間出門。鬧鈴第一次響起是往常的起床洗漱時間,我意識到今天是周六,將鬧鈴延時半小時。第二次響起我依舊沒有起床的愿望,睜眼躺在床上約莫過了十分鐘,才記起約了陶小瓷見面。地鐵里刷到一條新聞:七十二歲北野武放棄全部財產(chǎn)和妻子離婚,看得入迷,坐過了一個站,接著再坐回去。從地鐵口出來,騎十五分鐘共享單車,到達百度地圖指示的地點。我給陶小瓷發(fā)信息:我來了,你不在。陶小瓷回復(fù):你在原地等我,馬上趕回來。我等了將近十分鐘,仍不見陶小瓷的身影,我有點擔心她是否清楚我等她的“原地”是何處。

我突然想到應(yīng)該帶點什么,小區(qū)馬路對面有一家寵物店,我走進去買了一只貓,黃白相間,肥得像個雪球。寵物店挨著一家水族館,于是順便買了一缸魚,有五條,六種顏色。我打算送給陶小瓷養(yǎng),不知道她喜不喜歡,反正我喜歡。陶小瓷叮囑我來時給她帶一個玩偶,我不在的時候,她可以和玩偶說說話。陶小瓷喜歡玩抓娃娃,每每在什么地方碰到娃娃機,總是不由自主湊身過去,兌幾枚硬幣,玩得忘乎所以。我以為她只是享受抓娃娃的過程,能不能抓到無關(guān)緊要,有一次她告訴我,她真的想從那個機器里抓出一只玩偶。我答應(yīng)她以后給她買一只。以后是什么時候呢,像現(xiàn)在這樣活著,以后就順其自然地到來,然后悄無聲息地過去,神不知鬼不覺。如果不是陶小瓷提醒我,我當真忘了這茬。

我沒帶來玩偶,寵物倒是帶來了兩種,還會自個兒出聲,只要陶小瓷能感知到它們說什么,會出聲總比什么聲響都沒有的好。給陶小瓷買玩偶不是一件需要花費心力的事,只要在購物平臺選好,加入購物車付款,填上她的住址,自然就會有人送到她手上。但陶小瓷的住址換了又換,我都不確定她住哪里了,更主要的原因,她說我不在時她可以對著玩偶說說話,我莫名地覺得對她有所虧欠。

兩年前我們在一起,很大的原因是出于彼此的同病相憐。起初只是住一起,當時我大學(xué)剛畢業(yè),出來找工作,在網(wǎng)上征詢合租者,陶小瓷聯(lián)系上我,說有合租意向,可以見面談?wù)?。見到陶小瓷那天,她扎一個馬尾,穿一條淺藍色牛仔褲,上衣藍白相間,眼眸深邃,笑起來有酒窩。她的笑容使我著迷。為了看陶小瓷笑,我常常想著法子逗她,看她配合以慣常的笑,是我和她合租期間的樂趣來源。陶小瓷大我一歲,早我一年畢業(yè),第一份工作不大滿意,沒干兩天就辭了。她咬牙切齒地對我說,沒錯,工作第一天就辭了。我擔心會對陶小瓷的日常起居帶來不便,她說,你擔心的話我找別人合租了。我說,那我不擔心了。那段時間我和陶小瓷每天早晨出門,穿過城中村長長的巷道去搭地鐵,各自去面試,晚上回來接著投簡歷。大大小小的公司都投了個遍,也都被騙過,最終廣州把我也把她留了下來。當然,我們也不情愿走。

在都有了一份糊口的工作不久,陶小瓷毅然決然地搬走了。陶小瓷第一次搬家,她找好房子沒有提前告訴我。我正在辦公室加班,陶小瓷發(fā)來一條短信,說要搬走了。我說,我來幫你搬行李。我?guī)吞招〈砂研欣钕渫舷聵牵辛艘惠v滴滴專車,把所有東西塞進后備廂。上車之前對我說,走了,有時間聯(lián)系。后來她又換了幾處住處,直到住進現(xiàn)在的公寓,才肯告訴我她的住址。現(xiàn)實生活很少越出既定的軌道,她上班時我也在上班,算來我們已經(jīng)有很久沒見面了。

我一左一右拎著一只貓和一缸魚回到“原地”,陶小瓷已經(jīng)站在保安亭,喜出望外地朝我招手。我走近說,久等了。陶小瓷說,讓你久等了才是。我沒想到她變得這么客氣。陶小瓷領(lǐng)我上樓,走道很窄,相向而行的兩個人得側(cè)身才能通過,如果其中一個人體積龐大,讓道的尷尬在所難免。進了屋,陶小瓷往鞋柜翻出一雙一次性拖鞋,讓我換上。我把貓和魚遞給她,她隨手把魚缸放在飲水機的圓桶上,引起那五條魚一陣驚慌失措地亂竄,魚缸里的水帶動飲水機晃了幾下,幸虧沒掉下來。陶小瓷把貓從籠子拎出來,抱在懷里逗弄它,嘴里連連說,好可愛啊。黃貓眼睛盯著玻璃缸里游走的魚,沒有心思搭理她。

陶小瓷搬走的原因,我至今不明所以。我們幾乎沒有吵過架,哪怕是在生活最窘迫的時候。剛合租那段時間,我們每到臨近交房租的日期就發(fā)愁,陶小瓷常常會給她的父母打電話,轉(zhuǎn)一筆錢過來接濟,湊夠下個月的房租,有時還有多余,夠我們打幾天牙祭。我過意不去,陶小瓷安慰我,暫時緩緩,大不了以后咱寬裕起來,再還回去。我沒見過陶小瓷的父母,他們一定很好通融,后來我們寬裕了一些,陶小瓷的父母不曾向我們要錢,我們就理所當然地沒有主動還回去。我們也從來沒有計算過,那些錢總共有多少。

陶小瓷慵懶地倚在沙發(fā)上,想伸手重新抱起貓,貓順勢一蹭,從她的手指間溜走,躲到沙發(fā)底下,縮作一團。陶小瓷舉起手,觀摩著手臂留下的兩道爪痕,責備地對我說,你看看它。我說,可能是面生吧,相處些日子就好了。陶小瓷說,不知道它經(jīng)歷了幾任主人,才來到這里。我看了看黃貓說,看不出來經(jīng)歷了幾任。陶小瓷爬到我身邊,左手搭著我的肩,意味深長地說,那你呢,遇見我之前,經(jīng)歷了幾任?陶小瓷的口吻不像是在開玩笑,而是對我的試探。我在腦海里將所有交往過的異性浮光掠影,能想起來都已經(jīng)音訊全無。正當我陷入沉思,打算蒙混過關(guān)之際,陶小瓷挑了一下我的鼻頭說,逗你呢,瞧你冷汗都出來了。

陶小瓷絲毫沒有防備,我將她的手摁在沙發(fā)上,剝?nèi)ニ纳弦?,褪下牛仔褲,兩腿之間張開一個鈍角,趁勢進入。陶小瓷面不改色看著我,沒有反抗,嘴里發(fā)出輕微的呢喃,不像以往那樣歇斯底里。陶小瓷一向有很好的自制力,她沒有賴床的習(xí)慣,晚上也準點睡覺,說不喝酒就沒見她沾過一滴酒。我沒想到,對于身體的刺激,她也能如此矜持。也許她在表演給我看,演得恰到好處,沒有一丁點穿幫。做完我有點灰心,想發(fā)起第二輪進攻。陶小瓷一聲不響,穿起褲子,向浴室走去。陶小瓷把水開得很大,我聽見水珠拍打地板,然后拍打身體的聲音。陶小瓷開門說,忘拿浴巾了,臥室的衣柜里,你幫我拿。

我把浴巾遞給陶小瓷,然后坐在沙發(fā)上無所事事??蛷d里掛著一幅星夜畫,是陶小瓷大學(xué)念美術(shù)專業(yè)時畫的,我們合租期間陶小瓷也將它掛在客廳。在這里見到它,有一種久違的感覺。我一向覺得這幅畫有些怪異,乍一看是描摹凡·高的《星空》,卻用了紅色顏料,反而接近黃昏時分的光景。我盯著畫看了幾秒,畫面是靜止的,卻星河流淌,像個漩渦,盯久了感覺整個人被吸了進去。我揉了兩把眼睛,下樓去買一包煙。下了樓才發(fā)覺便利店有點遠,走到隔壁的小區(qū)才有一家。我買煙回來陶小瓷還在沐浴,我走到陽臺,從底層往上數(shù),又從上往下數(shù),都是數(shù)到數(shù)字十一。陶小瓷住在第十一層樓。我站在第十一層樓的陽臺,朝遠處眺望,有一條架橋的高速公路,盤旋在建筑物的上空,更遠處山巒起伏,層巒疊嶂。我掏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根煙。吸完我有點后悔,陶小瓷很早就提醒過我戒煙了,我不應(yīng)該在她家里,明目張膽地吸。吸完煙陶小瓷仍在沐浴,我想不到接下來該做什么,于是點燃第二根。第二根煙燃過三分之一,陶小瓷從浴室出來,我掐滅煙蒂,扔進垃圾袋。

陶小瓷看在眼里,卻佯裝這一切沒有發(fā)生,邊搓頭發(fā)邊若無其事地說,我前不久夢見大海,今天你就給我?guī)砹艘桓佐~。我看了看陶小瓷,晶瑩的水珠順著頭發(fā)滴落,身體的輪廓在浴巾的包裹下愈發(fā)楚楚動人,像一條美人魚。陶小瓷接著說,你記得我們剛工作那會,去看過一次大海?我想起來那次經(jīng)歷,我們被不同的公司接納,陶小瓷提議去一趟云南看撫仙湖,作為找到工作的紀念。我們不得不儀式般地紀念自認為值得紀念事情,使生活得以夜以繼日。我說,記得,不過我們看的不是海,是湖。陶小瓷懊惱地說,反正都是水。幸虧地理儲備沒有忘光,還記得海和湖的區(qū)別,我簡明扼要地向陶小瓷解釋,海是開放的水域,水中的物質(zhì)與海洋一樣,而湖被陸地包圍著,是封閉的水域,水的物質(zhì)含量與海洋并不一樣。陶小瓷瞪了我一眼說,我叫你來,不是讓你給我解釋海和湖的區(qū)別的。我說,那你叫我來干嗎?陶小瓷眨巴著眼睛,撒嬌地說,你能陪我再去看一次嗎?我說,看過一次還不夠嗎?陶小瓷說,我們見過這么多次面,你覺得見夠了嗎?我說,后來你不是搬出來住,見得少了。陶小瓷坐過來我身邊,挽著我的手腕,懇求地說,再去一次。我說,什么時候?陶小瓷語氣堅定地說,現(xiàn)在。我掏出手機,時間接近中午十一點,最近的機票是十二點二十分,此刻直奔白云機場能趕上,直飛昆明將近三小時,坐機場大巴到南部汽車客運站需一小時,再坐汽車抵達澄江又得兩小時,見到撫仙湖已是傍晚時分。我們只能在撫仙湖停留一個夜晚,周日還要火急火燎回來,才能擠上周一上班的地鐵。我們必須擠每個工作日的地鐵,這是我們?nèi)ネh方的保障。

我推辭地對陶小瓷說,一個夜晚能做什么?陶小瓷說,做你想做的事。我說,我想做的事剛才已經(jīng)做了。陶小瓷取出倚靠的抱枕,奮力扔向我說,你能不能做點正經(jīng)事?我說,剛才我們做的事不正經(jīng)嗎?陶小瓷撿起落在我腳邊的抱枕,更加用力地向我揮舞,噘著嘴巴,喃喃地說,你不去我去。我委曲求全說,你去我就陪你去。陶小瓷向來浪漫而空想,想必是大學(xué)里為期四年的美術(shù)專業(yè)訓(xùn)練激發(fā)了她不顧實際的潛能,順理成章地貫徹在日常生活中。既然不能說服,我就只好妥協(xié),互相地遷就是我們的感情維系至今的前提。

陶小瓷夢見撫仙湖是在三個月前,她讓我抽空去找她的前一天夜晚。我本來可以早一些去找她,但陶小瓷說的是“抽空”,我就佯裝沒空,于是耽擱到這個周末。假如知道陶小瓷讓我陪她跑這么遠的路,我將繼續(xù)裝作沒空。陶小瓷跟我講她的夢的時候,我們正坐在昆明去往澄江的客車上,陶小瓷向窗外拍照邊哼哼著李健的《撫仙湖》,無端端地扭過頭來對我說,我給你講講我的夢吧。一路輾轉(zhuǎn),到昆明沒顧得上吃飯,車上湊合吃了一盒過橋米線,辣勁十足,我吃不慣,此時又困又餓,陶小瓷仍然精力充沛。我手杵座椅起身站到客車的過道上,伸了兩下懶腰又坐下,把壓褶的衣服弄平整,惺忪著睡眼說,講吧。陶小瓷說,我夢見自己生活在仙湖之下。我以為陶小瓷在開玩笑,隨聲附和道,那你就是仙女嘍。陶小瓷扯了一把我的衣袖,讓我坐直身體,把手放在我的褲襠上說,那幾天我工作上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壓力很大,我壓力大的時候就去逛購物網(wǎng)站,把錢花出去就解壓了。我說,花錢確實是解壓的好辦法,不過離題了,你要跟我講的是夢見自己生活在湖底。陶小瓷說,一天晚上,我購物到大半夜,夢到高考結(jié)束那時候,我獨自拉著行李箱,乘火車去上大學(xué)。我說,怎么扯到上大學(xué)來了?陶小瓷說,火車最后駛向了仙湖。我看到火車下沉,自己被奔涌而來的水吞沒,迅速地向水底沉落,一種窒息的感覺壓迫著我。我說,你怎么確定是撫仙湖,而不是別地方?陶小瓷斬釘截鐵說,夢醒之后我仔細回想,火車下沉前,我看見有一座浮動的島嶼,這座島嶼似曾相識,像極了孤山島,撫仙湖的孤山島。

我沒把陶小瓷的夢放心上,到目的地就忘得干凈了。一切在計劃之中,抵達撫仙湖已是黃昏,打聽了沿湖幾家賓館,作為風景區(qū),收費高得如出一轍,盡管我們竭力討價還價,前臺女士仍然不可動搖地堅持,不肯退讓。我們有所猶豫,但還是不情愿地交了錢。見房間的露臺可以把湖面一覽無遺,又覺得錢交得值當。如果日子閑暇,放一把躺椅到露臺,一本書一杯咖啡可以打發(fā)整個下午,但我們都不是從容度過時間的人,時間從未對我們?nèi)绱丝犊?。下榻后匆匆吃過晚飯,陶小瓷換了一條黑色斑點點綴的白色連衣裙,急不可待地從包里找出相機,執(zhí)意拉我去湖邊走走。她已經(jīng)工作第二年了,我覺得她缺少成年人的鎮(zhèn)定和成熟。

陶小瓷有極高的自拍本領(lǐng),起碼能獨當一面,加上修圖本領(lǐng),陶小瓷的修為到了我可望不可及的地步,實在沒必要我陪著。我再一次婉拒了。陶小瓷擺弄著連衣裙,湊近我耳邊說今晚對我好一點。到了湖岸,陶小瓷興致很高,脫了鞋在沙灘上踮著腳走,做出動作示意我抓拍。湖面吹來的風拂過陶小瓷薄薄的身體,裙裾飄揚,我在想,晚上解開裙帶會很方便。

回賓館我們沒有做,白天一路奔波,我洗漱后躺床上看平板,看著就睡著了。迷蒙中被什么硌了身體,醒來是把平板電腦壓在了身下,電量已經(jīng)耗完,自動關(guān)機了。膀胱脹得難受,我才明白是尿憋醒的,不是被硌醒的。我掀開被子去起夜,旁邊的陶小瓷睡得正酣,發(fā)出均勻的呼吸,我將她腹部的被子往上掖了掖,陶小瓷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轉(zhuǎn)過身接著睡了。

起夜回來我站到露臺,向遠處眺望,星光在煙波浩渺的湖面上蕩漾,點染了一湖的璀璨,近處一只不知名字的灰鳥在暖黃色的路燈上歇著,我正想拍那只鳥時恰好它看到了我,拍打著翅膀飛向湖里,游進了蘆葦叢中。眼前的景色讓人如釋重負,從受困的日常中擺脫,哪怕捉摸不清擺脫的究竟是什么,但讓人全身輕松,筋脈活絡(luò),有許多可期的事情。盡管如此,我還是對陶小瓷要奔波兩千多公里,跑來在湖邊拍一些照片,又要抽身離開有些費解。我以為陶小瓷會在湖邊鬧騰一夜,可是沒有,她已經(jīng)睡熟了。

我重新躺下,許久不能入眠,劃開手機一看凌晨一點半,往常這個時候,我還在處理工作上的事務(wù)。點開微信,兩個小時前蘇巖發(fā)來信息,說沒想到我也來了這里,她是上周進駐撫仙湖的。我回復(fù)她,我也沒想到你在這里。蘇巖發(fā)了一段語音說,我看到你的朋友圈,你和妻子來的。我發(fā)了一個皺眉的表情,告訴她我們還沒結(jié)婚。蘇巖是廣州一家健身館的教練,我認識她是出于陶小瓷敦促我減肥,在我辦理了一年的健身卡,上過兩次蘇巖的健身課以后,健身館就倒閉了。打那以后,我沒健過身,我知道蘇巖的消息,也是通過她的朋友圈,前些日子她參加廣州馬拉松,跑得怎樣不知道,她朋友圈里只放出了馬拉松盛況的九宮格,中間那張是她的自拍。我問蘇巖怎么到這里來了。蘇巖告訴我,她參加了一個水下探險項目,兩天前和團隊驅(qū)車趕來這里的,準備明天下水。

蘇巖發(fā)來她的位置,我也分享了我的位置,發(fā)現(xiàn)相距只有八百余米。蘇巖說出來見見,我說已經(jīng)很晚了,你明天還要下水。蘇巖說,不晚,我的隊友找酒吧喝酒還不見回來,我不喜歡在酒吧的喝酒氛圍,只喜歡安靜地喝酒。你能買到啤酒嗎,我樓下有便利店,我去買。我說,我買得到。我看了看陶小瓷,方才掖上的被子又滑了下來,翻了另一面身,背對著我。我取出房卡,輕聲出了門,下樓向前臺要了六罐啤酒。走出旅館大門,我方才醒悟六罐啤酒有點多,我應(yīng)該要兩罐,喝完一罐啤酒的時間已經(jīng)夠我們聊很多話題了,最恰當?shù)臄?shù)目是四罐,如果我們各喝完一罐還有更多的話要說。

我來到蘇巖分享的位置,她已經(jīng)坐在一棵棕櫚樹下的長凳上了。她的身材是那般窈窕,即便坐著也凸顯出獨有韻味的線條。蘇巖留著一頭咖啡色的卷發(fā),眼睛澄澈,鼻梁堅挺,樹立在五官中間,使她的面孔耐人尋味,怎么看都讓人覺得她的表情里藏著秘密。我突然間為她是一個健身教練而懊惱,她更像是從古代涉水而來的溫婉女子。蘇巖見我來了,往左手邊挪出一個窩,示意我坐下。其實長凳可以容得下五個人,我本可以繞到另一邊去坐。凳子還遺留著蘇巖坐過的熱乎,那股熱勁在我身體蔓延,我頭腦一陣發(fā)熱。蘇巖先開了口,那家健身館倒閉后我就沒了穩(wěn)定收入,一直處于打零工的狀態(tài),偶然看到一個水下探險項目,我就報了名,沒想到被選上了。我說,你游泳很厲害?蘇巖說,潛水,和游泳有點區(qū)別。我恍然道,游泳是頭部露出水面,潛水是全身都沒在水里,包括頭部,但不會被水嗆到。我小學(xué)六年級那個暑假,追隨父親到鄰鎮(zhèn)的池塘釣魚,有過溺水的經(jīng)歷。我失足落入池中,耳朵聽到周身無數(shù)的水向我涌來,身體忽然變得沉重,渾身發(fā)冷,我感到自己就要昏厥。我在水下浮想聯(lián)翩,想到岸上的父親,想到家里的母親,想到老師,想到班上的同學(xué),就在我想到自己下學(xué)期就要到新的學(xué)校念初一,我可能去不了了,同學(xué)們會知道有一個人不能前來報到,而他在漫長的暑假里被淹死了。我突然想哭,渾身遽然有了力量,我的雙腳奮力掙扎,發(fā)現(xiàn)自己站了起來。我站起來后看到告示牌寫著池塘水深一米二,禁止兒童下水游泳,而我已經(jīng)有一米五了,我過完了最后一個兒童節(jié),馬上就要上初一了。蘇巖沒有搭話,遞過手機,讓我看一張她在水下的照片,照片里蘇巖全副潛水服,背著比她的上半身還長的氧氣瓶,穿著腳蹼,面部戴著潛水面鏡,呼出一串水泡,看不清是蘇巖的臉,但能從身體的線條看出是她。我打趣道,我以前只知道你在陸地上很厲害,沒想到在水里也厲害。蘇巖拉開兩罐啤酒,舉起一罐說,來,碰一下。咽下啤酒,蘇巖說,看到水下探險項目招募時,我就查了資料,西漢王朝曾在撫仙湖一帶設(shè)立俞元城,但在隋唐之后這座城市便從歷史記載中消失了。當?shù)貍髡f在一次突如其來的山崩地裂中,洶涌的洪水咆哮而至,俞元古城和古城生活的人都沉到了湖底。蘇巖的說辭使我驚詫,我沒想到作為健身教練的她,會對一座古城的歷史著迷。我說,你是為消失的古城而來?蘇巖沒有正面回答我,反問道,你覺得生活在水下如何?我說,我沒有想過。蘇巖說,我就想看看水下的人是怎么生活的。我說,想必一定長出了鰓,像魚類一樣呼吸,樣子十分古怪。蘇巖說,那也比陸地上生活好。我說,你不喜歡陸地上的生活?蘇巖說,我覺得地上無處可去,水中魚龍混雜,能容納一切。

說話間蘇巖又拉開了一罐啤酒,我勸她少喝點,第二天還要潛水。蘇巖看了看天說,明天潛不了,明天有雨。我說,你還會看天象?蘇巖含蓄地笑,看著我訥訥地說,我今天下午聽了天氣預(yù)報。我說,你在這里待多久?蘇巖說,等天氣晴好,我和潛水隊一起下水,如果水下真有人居住,我就不上岸了。你待到什么時候?我說,明天上午就走,晚上得到廣州,周一上班。蘇巖打量了我一番說,回去記得要堅持健身,減下去的肚腩又回去了。我說,你坐過火車嗎?蘇巖疑惑地看著我說,坐過啊,怎么?我說,有人跟我說,坐火車也能駛向湖底,如果潛水不行的話。蘇巖說,這倒容易,買一張火車票就成。我說,我們還能在廣州見面嗎?蘇巖說,大概是不能了。

我們沒有告別,蘇巖說完就起身離開了,沒有告別的舉動,口頭上也沒有。我看著蘇巖的身影漸行漸遠,直到拐上一條大理石砌成的斜坡小徑,離開我的視野。我以為我們會借著酒勁聊得意亂神迷,可是沒有,蘇巖喝酒后更加清醒。出門前我已經(jīng)想好,萬一陶小瓷問起我夜里出去干了什么,我該如何撒謊。我坐了好一會兒,喝完剩下的啤酒,將易拉罐壓扁,扔進身后的灌木叢,在沉寂的黑夜中回到住處。

第二天我醒來時,陶小瓷已經(jīng)收拾好了,正一動不動站立在露臺看雨。蘇巖說得沒錯,一大早就下起了雨。從雨勢來看,應(yīng)是蓄積已久,正下得酣暢淋漓。圓桌上擺了一份小米粥,我想陶小瓷已經(jīng)下樓吃過早餐,這份是她帶回來的。她竟沒有叫醒我。我套起衣褲去洗手間,坐在馬桶上打開手機之際,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四十分,按照行程,我早上七點就該起床,這個時間我們要到達昆明長水機場,乘十一點二十分飛廣州的飛機,而現(xiàn)在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我對陶小瓷不把我叫醒感到不滿,差一點要情緒爆發(fā)。我開始對陶小瓷計較起來,若不是她心血來潮,我也不會來到這個地方,也不會睡過了頭,而她對我睡過頭無動于衷。我使自己心平氣和下來,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理了一遍,陶小瓷已經(jīng)離開我搬出去住了好久了,我們的關(guān)系正面臨危機,我對她大發(fā)雷霆,雙方必將不歡而散。陶小瓷離開我的那段時間,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有一次還發(fā)生了關(guān)系。陶小瓷對我感情生活蒙在鼓里,不做細究已是很大的寬仁。我在洗手間理清了許多問題,這是我有生以來在洗手間里想得最多的一次。洗手間的確是一個讓人冷靜的地方。

我走出洗手間,雨還沒有停下來,陶小瓷依舊出神地佇立在那兒,像一座雕塑,注視著湖面。我從背后抱住她,頭埋在她的頸間輕聲地說,對不起,我起床晚了。陶小瓷沒有言語,轉(zhuǎn)過身來用嘴巴鉗住我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下去。吻完陶小瓷扒開我,憤憤地說,你下面有反應(yīng)了,這個時候你還有那種心思。我解釋道,是你主動的。陶小瓷說,換作別的女人主動呢?我說,要看換的是什么人,我不是對什么人都會有反應(yīng)的。陶小瓷用力拍打著我的胸脯,恨恨地說,你自己喝了酒,才睡過頭的。你自作自受,反正我辭職了,明天不用上班。我說,什么時候?陶小瓷說,我第一次搬家的時候。我說,你從未跟我提起。陶小瓷說,我厭倦了辦公室的格子間。我說,那你為什么頻繁地搬家?我都找不到你的住址。陶小瓷抽泣起來,她閉起眼睛讓淚水淌下,眼淚順著她的面頰滴落到我的肩膀,陶小瓷臉貼著我說,長期以來,我感到自己和城市的生活節(jié)奏格格不入,我想找一個能夠駐留的地方,可是沒有。我說,接下來有什么打算?陶小瓷說,我想好了,畫畫謀生。我緊緊地抱住她說,我會陪著你的。

我們又做了一次,這次是陶小瓷主動的。她主動直入主題,我就省略了挑逗的步驟。我們注視著對方的眼睛,自愿地把身體暴露給對方。我呼吸著陶小瓷身體的芳香氣味,我不知道這氣味從何而來的,但它使我欲罷不能。陶小瓷蜷縮著,并隨著我的方位變換著仰躺的姿勢。我撫摸著陶小瓷每一寸光滑而柔嫩的肌膚,陶小瓷滿臉緋紅,泛著潮潤的光澤。伴隨著外面的雨聲,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悲涼,此刻正在進行的一切終將結(jié)束,日后我們該何以為繼,生活從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使我們輕松而愉悅。我渾身感到乏力如同失重,不由自主地墜落,無法從繼往開來的日子中掙脫。我停止了動彈,陶小瓷不滿地激勵著我,一定要做完才算。

我們用了渾身力氣做完,兩個人都氣喘吁吁。雨勢越來越大,碩大的雨點打在湖面上,將湖面打得濕透。湖里的水滿了,陶小瓷面帶懼色地喊道。我望向湖面,烏云密布在暗沉的背景中,籠罩在萬物之上,超過了目光所能及。昨日湖水中悠閑徜徉的鳥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青紫色的雷電連番呼嚎。雷電與雨水、波浪的聲音混雜,形成一支龐大的交響樂。

巨浪升騰而起,一浪接著一浪翻滾著,向岸邊推進。剎那間,一道不可阻擋的浪濤越出地平線,像我們的方向涌來,陶小瓷尖叫了一聲,我抱起她往后倒。我們回過神來,波浪在距離我們兩百米開外處撤退了,我做了一個深呼吸,驚魂未定地對陶小瓷說,如果我們在那里,勢必要被浪水卷進湖里。陶小瓷說,湖里可能比岸上安全。我昨天夜里又夢見自己乘坐火車,駛進了湖里。我說,我今早上洗手間的時候,想了一件事。陶小瓷說,什么事?我說,我在想生活在湖底也沒什么不好,我也不用為趕不上上班而誠惶誠恐,也不用擠每個工作日的地鐵。陶小瓷說,現(xiàn)在的我們像被浪潮拍打上岸的人。我說,等雨停了,我們坐火車回廣州吧。陶小瓷說,嗯,到了廣州,我再搬個地方。我沒有接陶小瓷的話,我想到了蘇巖,她是一個下不了水的人。

責任編輯:朱亞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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