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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腋曲

2020-07-30 09:29索耳
廣州文藝 2020年7期
關(guān)鍵詞:琵琶

索耳

陌生的游戲

假期旅游的途中,我們在一處瀑布底下打過撲克。打到一半的時候我們意識到今晚不可能趕得上火車,因為我們趕不上從鄉(xiāng)下開往鎮(zhèn)上的三輪摩托車,更趕不上從鎮(zhèn)上去往城里的巴士,更別提遠在城郊的火車站了。兜里的幾張火車票正在逐分逐秒變成廢紙。我們似乎都感受到了這一略帶灼熱的過程。正因如此,我們打牌打得更努力了,希望能從對方身上撈回一些經(jīng)濟上的安慰。打到最后,我們發(fā)現(xiàn)自己輸?shù)迷絹碓蕉?,開始有了火氣。我們開始爭著成為那個“輸?shù)米疃嗟娜恕保M管我們都不清楚自己具體輸了多少,但是都聲稱自己身上的錢都輸?shù)貌畈欢嗔?。仿佛那個“輸?shù)米疃嗟娜恕笨梢韵碛凶罡叩脑捳Z權(quán)。后來,我們一致決定,四個人當中,每個人每局輪流去當那個“輸?shù)米疃嗟娜恕?。按理說,誰輸?shù)米疃?,誰就會越想在下一把贏回來,他會越傾向于推動整個游戲的進行,可是他明明已經(jīng)沒有什么錢了,在這種情況下,他每次卻可以拿出更多的錢來下注,以至于我們漸漸產(chǎn)生了懷疑,到底這位“輸?shù)米疃嗟娜恕本烤故禽數(shù)米疃嗄剡€是贏得最多。某種情形下——我們知道,這位聲稱自己“輸?shù)米疃唷钡娜舜_實是輸?shù)米疃啵A得最多的那個人不管怎樣,總是心安理得地默默觀看著,毫無作為。這種態(tài)度實在令人反感。問題的關(guān)鍵還是在于找出那位“贏得最多的人”,不能再讓他這么放任自流下去。這其實很有難度,因為我們都認為自己輸了錢。所以問題轉(zhuǎn)向了尋找那位“輸?shù)米钌俚娜恕薄_@時候我們馬上又發(fā)現(xiàn),只有在每輪的牌局里首先確認了誰是“輸?shù)米疃嗟娜恕保@樣在游戲的進程里,那位“輸?shù)米钌俚娜恕辈艜饾u暴露自己的形跡??墒沁@時我們已經(jīng)不關(guān)心誰輸?shù)米疃嗔恕N覀兊男乃荚僖矡o法放在牌局上面。從事財務審計工作的小王一直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廚師小李掏出手機玩起了社交軟件。后來是話劇演員小顧適時地打破了僵局。他提議說,像剛才那樣,每個人都應該輪流扮演一次那位“輸?shù)米钌俚娜恕?,不是純粹瞎演,而是按照一套正確的范式,就是那種輸?shù)米钌俚娜藨撚械膭幼?、表情還有語言。他知道正確的范式應該是怎樣的。他還親自演示了一遍讓我們看。演得越像或者越不像的人應該是越無辜的人,而那個演得最中庸、模棱兩可的家伙就是我們想找出來的那位。盡管我們其他三個人對這個提議都很不滿意,但是在沒有更加適合的方案的情況下,大家還是一致同意了。我們繼續(xù)著牌局,在新的動力激勵下,我們拿出了更多的錢來下注,一點也沒有猶豫。幾局過后,我們對彼此的表現(xiàn)進行投票,選出那位表演得最不討好的參與者。讓我吃驚的是,他們?nèi)齻€人齊刷刷地把票投給了我,好像老早就串通好了的。雖然我最后并沒有把手上的票投出去(我總不能自己投自己吧),但是一種奇怪的恐懼開始在內(nèi)心滋生,它使我越來越相信,自己或許就是那個“輸?shù)米钌俚娜恕?。因為我覺得自己確實一直在旁觀著整個過程。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我大概已經(jīng)輸了好幾萬塊錢,而且很有可能還要繼續(xù)輸下去,連同自己未來的房子、小車和媳婦一塊輸進去,但是很明顯,我就是那個輸?shù)米钌俚娜恕_B我自己都是這么認為的。原因就在于我的清醒。

上將和馬

我跟我的死宅女友異地交往了五年,見面不超過十次。有一次,因為實在受不了她在電話里那種冷冰冰的腔調(diào),我二話不說就從北京跑到秦皇島去見她。她家住在靠海不遠的西歐風情小區(qū),那里是一個有名的軍人療養(yǎng)基地。當我到達她家門前,給我開門的卻是她媽。女友跟家里人關(guān)系一貫很不好,曾經(jīng)一度要搬出去住,可是因為缺乏自理能力而不了了之。由于跟女兒鬧僵,她媽對我態(tài)度也一直很差,可是這次出人意料地,這位少將夫人親切地領(lǐng)我進門,而且還給我端了茶。她告訴我,女友從前天晚上出門到現(xiàn)在都沒有回來。我簡直不敢相信她說的話。千真萬確,她的語氣一點也沒有顯露出任何反常,她繼續(xù)說,萬幸的是他們昨天早上就找到了女兒,沒多遠,就在小區(qū)邊上,她一直就在那兒,不管怎么勸怎么拉,她就是不肯回家。事情就是這樣,她媽告訴我,還懇求我想辦法把她女兒給勸回來。我不知道除了答應她還能說什么。問清了基本的位置后,我從她家里出來,在小區(qū)里面尋找女友。沒過多久,我就發(fā)現(xiàn)了女友,她正準備翻過一塊花圃的柵欄。我大聲朝她打招呼。她回頭看了我一眼,沒理我,繼續(xù)翻過柵欄,往花圃中間走去。我緊跟著她的腳步,這時我發(fā)現(xiàn)她一直留意著手里的手機。最終她在一片鵝毛竹面前停下來。令我驚訝的是四周已經(jīng)圍了一群同樣拿著手機的年輕人。大多數(shù)跟我年紀差不多,有幾個還只是十幾歲的小屁孩。這時女友招呼我到她身邊,指著手機屏幕對我說:看,這里好大的一個寶貝。我盯著屏幕上那個出現(xiàn)在竹叢中間的鯉魚王,才意識到他們玩的是最近很火的游戲Pokemon Go??墒牵@個鯉魚王難捉得很,直至周圍的所有玩家把手里的精靈球都扔完了,也沒有一個人成功的。最后大家都灰心喪氣地走掉了。等他們都走光了,我才跟女友說:竹叢里頭確實有什么東西。她說,廢話,不就是鯉魚王嘛。她觀看世界的方式好像越來越不現(xiàn)實了。為了把她的想法重歸原位,我鉆進了竹叢里頭,猜怎么著,里頭竟然藏了一個家伙,當我們看到對方的時候都嚇個半死。我有點生氣了,一把揪著他的衣袖將他揪了出來。這竟然是一位胡子花白的矮個子老頭。我和女友哈哈大笑,正打算戲弄他一番,可是定睛一看,他身上竟然穿著戴有松星軍銜的外套,還是三顆金星!我們嚇得魂不附體,立馬跪在老人面前請求原諒。就在我們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時候,老人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并且騎到了我們身上。我和女友一動也不敢動,任由他的鼻涕、眼淚還有唾液沾遍了整個后背。老人唱著童謠坐在我們身上,差不多半個小時。等他離開后,我們試了好幾次才能站起身來。

一次刺剪

死亡對一個普通人來說挺可怕的。但是,假如他知道自己死了以后可以復活過來,那反而是一次有趣的經(jīng)歷。最近科學院研發(fā)出了一種新型科技,聲稱這種科技可以帶來一次死亡的體驗。他們還強調(diào)說,這種死亡絕對不是假寐性質(zhì)的死亡,并不是睡一覺做個夢,也不是暫時凍結(jié)生理活動卻仍然保存生命機能,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靈和肉以及邊緣物的全部徹底毀滅,簡單點說,就是死透了。但是,利用這種科技,可以讓其復活,就像《圣經(jīng)》里面所描述的那樣,完全違反熱力學第二定律的,一具冰冷的尸體從地上爬起來,跟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繼續(xù)著他的生命。這種科技聽起來似乎沒什么意義,實際上引發(fā)了很多人的好奇心,他們很想知道人死了以后會怎么樣,意識會到哪里去。這倒不是因為玄學家和哲學家們的關(guān)注和倡導(如今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關(guān)心他們的二元辯論了),而是出于一種娛樂的態(tài)度,大眾是真的想知道死亡那邊到底會有什么在等待著他們?!安环了酪凰绹L嘗鮮”。開始有廣告這樣打著。冥冥中有一股第三方力量推動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我們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們不敢說。可是,這樣過了好久,還是沒有人愿意站出來當試驗者。好奇歸好奇,誰也不想冒這個險。一個月后,城里突然發(fā)生了盜竊案,令人震驚,因為我們這個年代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人犯罪了,所以,當我們得知罪犯是誰時,毫不留情地給予了他最兇狠的譴責。不如拿他來試驗一下好了——有人這么說。可是死刑已經(jīng)廢除好久了——總算有清醒的人士反駁。怕什么,反正可以復活——大家一致這么說。于是,這個可憐的家伙真的被大家推上了手術(shù)臺,他們告訴他,只要他活過來以后,把這次死亡的體驗口述記錄下來,告訴大家,死是什么樣子的,他的罪行就會被赦免。協(xié)商完畢后,技術(shù)人員給他打了一針毒劑,讓他無聲無息地死去。他的尸體在冷藏室待了三天(有趣的時間)后,再次被抬出來,進行復活術(shù)。復活的過程是通過電視全球直播的。罪犯的尸體被籠在一只玻璃罩里,里面填滿了乳白色的氣體。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他突然睜開眼睛,推開玻璃罩,從手術(shù)床上爬下來。驚呼在幾乎所有屏幕面前發(fā)出。還沒等大家緩過神來,這名罪犯馬上被警察引進了旁邊的密室里,開始供述他這次死亡的經(jīng)歷。他說,當他死后,意識是逐漸模糊的,像一縷飄散的煙霧,他以為自己就要永遠消失了,可是過了好一會,他突然醒來,發(fā)現(xiàn)四周黑洞洞的,好像什么也沒有,他爬起身來奮力向前走去,走了非常長的一段路,前方的黑暗才開始變得稀淡。黃光漸漸透進視野中。繼續(xù)前行了不久,他看到了前方地上熱騰騰的篝火,像一群信鴿在振翅。篝火旁邊坐著一位長頭發(fā)女人,她告訴他,世界上所有交流都可以用“刺剪”“固塊”和“綿長”三個詞語來解決。隨后她問了一個問題:人為什么而活著?她說,只有兩次機會給出正確的答案。兩次他回答的“固塊”和“綿長”都錯了。女人盯著他發(fā)出一陣可怕的笑聲,他嚇壞了,抱著頭瑟瑟發(fā)抖。他以為自己終究逃不過一劫,但是突然這個時候,他被帶回了現(xiàn)實的世間,他復活了,什么都沒有變化,除了從死亡里面逃離的感覺……一種輕微而持續(xù)的刺痛感。這位罪犯面對著審訊人員說:現(xiàn)在我明白了,死亡本身是沒有意義的,活著也不會比這個更差,至少不是普魯斯特或者奧威爾的……他話還沒說完,在場的一位官員就站起來指著他大罵,命令他閉嘴。愚蠢至極!官員怒不可遏,下令馬上撤銷所有的口供記錄。當天這位罪犯就被扣上了另外一頂罪名而被判刑入獄,罪名是欺騙罪還是造謠罪來著,反正都不重要了,總之他被大眾銘記的原因在于,他是這項新型復活科技第一位也是最后的一位試驗者。

洞中美人

“卡洛斯小時候一直在搬家?!彼f道。對著鏡頭講述自己的丈夫時,她的表情仿佛一只凍僵的猴子。這位偉大指揮家的遺孀看上去只有五十歲左右,但其實已經(jīng)穴居了三十年。自從丈夫去世后,她就走進了家鄉(xiāng)的奧西林寺山的洞穴里,不跟任何外人接觸。但是在此前,我們還是找到了一份二十年前的關(guān)于她本人的早期采訪,當時她在山洞里布置了一場十周年的慶祝派對,到場的客人有三只青蛙,五只山羊,一只瘸腿的狗,還有她養(yǎng)的一只烏龜和幾條娃娃魚。唯一的人類客人是她的密友,一位日報社的記者(目前已不在人世),他為我們提供了這份珍貴的采訪材料。在采訪里,指揮家的遺孀向她的密友披露了一個不為人知的事實:指揮家在生命的晚期一直處于焦慮和瘋癲之中。這多少讓人有些驚訝,因為在外界眼里,指揮家的個性沉穩(wěn)安靜,同樣的特質(zhì)也反映在他的指揮藝術(shù)中,貝多芬的音樂在他那里慢得像一位懷孕的火箭動力學女專家;而且,除了工作以外,他的人際關(guān)系疏松寡淡,所有合作過的音樂家和樂隊對他的才華萬分敬佩,但私下從來沒有任何交情;四十歲以后,他就漸漸歸隱,不知從哪一年起,他就搬到了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里住,再也不從事音樂活動了。大眾慢慢淡忘了他,直到他的死訊傳出,人們才記起這么一個人,記起他的貝多芬。不過也只是少了一個指揮貝多芬音樂的人而已,何況世界上有那么多指揮貝多芬音樂的人?!翱逅雇砟暌恢痹诎l(fā)瘋。他鞭打自己,絕食,把自己綁在某個地方——浴缸里,柱子上,床腿前,”她在采訪里說,“我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于是他告訴我,他小時候不斷搬著家,因為連年的戰(zhàn)爭,他的指揮家父親輾轉(zhuǎn)各地進行演出,他也跟著父母,不斷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從一種語言到另一種語言,他沒有一個哪怕固定一陣子的老師和玩伴,從那時候起,他就無法培育出內(nèi)心的安定感,哪怕走上指揮的道路,在舞臺上指揮了那么多古典樂,他甚至故意把所有樂曲都指揮得很慢,最終也是徒勞;每次站在舞臺上指揮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指揮個什么,大號和小提琴像打雷一般吵,他的內(nèi)心也慌亂無比,但是終場后聽眾們都在鼓掌,他自己都覺得好笑。藝術(shù)都是為最后的鼓掌而活的,如果最后鼓掌了,中間怎么著都無所謂。然而他始終走不出童年的困境。后來,鼓掌也無法平息他的內(nèi)心了,他就找個地方躲起來,隱居,自囚,自我折磨。彌留之際,卡洛斯跟我說,你到山上的洞穴里去,一個人,不要跟任何人打交道,要跟大自然打交道,乖乖住上十年,到那時候,你就能到達我畢生追求的境界了。我很信任他,于是我按照他的話去做了,如今已經(jīng)過去十年,不過很遺憾,除了無盡的空虛,我沒有其他的發(fā)現(xiàn)。為了他的遺言,我打算還繼續(xù)在洞穴里生活下去?!痹诙昵八沁@樣說的,可是二十年后的今天,面對著我們的鏡頭時,她卻推翻了以前的說法。誠然,關(guān)于指揮家丈夫的講述沒有什么差別,但說到二十年前決定繼續(xù)穴居下去的原因,她卻否認是因為丈夫的遺言,而是別的原因,頭十年的穴居生活里她并不是一無所獲,她說了謊,相反地,她發(fā)現(xiàn)了某種神奇的法則之類的,正因如此才堅持在山洞里生活下去。“是不壞的美貌,”她說,“在洞穴里生活可以保持永恒的美貌,在外面我老得很快,但在這里,我越活越年輕,太神奇了,我太激動了,這是每個女人都夢寐以求的,我覺得自己差不多只有三十歲,再過二十年,我就能走出洞穴,去參加世界小姐,我堅信自己一定能拿到冠軍?!甭犕晁脑挘吹剿澈锇愕膱A臉上露出的微笑,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禁產(chǎn)生了一股深深的恐懼。

POWER IS MUSIC !

1979年。上海音樂學院的琴室暗房里,一個女孩在練習著琵琶。彝族舞曲,專業(yè)五級。門外是一條走廊,銀灰色的瓷磚上有暗黃的積垢,向東西連通,兩個方向各有六個暗房。其中四個房間很久沒人來練琴了。除了練習琵琶的暗房,還有隔壁的另一間暗房,那里同樣有一個女孩,堅持每天都來練習鋼琴。她練的是舒伯特的《即興曲》。墻壁并不能完全隔音。但兩人都心無旁騖,各自練著各自的琴,似乎絲毫不受影響。她們一天練習六個小時,有時候琵琶女孩會練得長一點,也許是有意的,她會等待隔壁房間里琴音的終止。那時候她會換一首曲子練,《土耳其進行曲》,七級的曲目。沒什么不妥。半年來她都是這樣做的。也沒有規(guī)定強迫她一定得彈哪首曲子,一定不能彈哪首曲子。有一天,當她彈起土耳其進行曲的時候,有人敲起了門,她去開門,是隔壁的鋼琴女孩。琵琶女孩有些吃驚,畢竟這才是她們第一次打交道。進房間后,兩人默默對視了一會。鋼琴女孩突然開口說:你的土耳其進行曲彈得比彝族舞曲好。琵琶女孩說是的。鋼琴女孩把琵琶借過去,指尖一抖,也是一首彝族舞曲,相當?shù)貎?yōu)美動聽。琵琶女孩忍不住拍手稱贊。一曲彈罷,鋼琴女孩把琵琶歸還,滿臉得色。這時,琵琶女孩說:你的舒伯特《即興曲》彈得也不咋的。鋼琴女孩聽完這話,情緒馬上低落下去,輕輕地說了聲:是的。她們再次眼神交匯,此時她們已經(jīng)幾乎明白了一切。出身于西方古典音樂世家的琵琶女孩選擇離開,而誕生于中國民族音樂世家的鋼琴女孩則選擇留下。琵琶女孩打開暗房的門,一道光直射到她的臉上,某種焦慮,飛蛾在野外的焦慮似乎被打開,許多聲音劈頭蓋腦砸來,但其實什么也沒有,她很快就低下頭,步伐輕快地從門縫中穿過。伴隨著砰的一聲,空間關(guān)閉,房間里再度回歸黑暗。只剩下鋼琴女孩一人。在黑暗里一動不動。直到隔壁的房間里,突然傳來舒伯特流水般的甜言蜜語,她才動了起來,走到角落去,拿起她所熟悉的琵琶開始彈奏。

消波塊

男人三十四歲前并不知道這種三腳或四頭的水泥塊是何物。上初中時,他搬家到南方一個沿海的城市,在當?shù)氐膶W校里,他因自己過分標準的普通話而被嘲笑。男人當時個頭一米八二,像極了在矮人國里被抓撓著腳心的巨人。他常聽見這群操著奇怪口音的矮人在議論他,他們以為他聽不懂,實際上他是一個語言天才。他們說:晚上放學了把這個北方的傻佬砍成十八塊,填到石屎塊里去。他不知道石屎塊指的是什么,也可能是聽錯了,但要感受到這句話里的惡意并不難。每天放學回家,他都提著一塊磚頭在手里,就這樣堅持了半年,沒人敢來打擾他。后來沒過多久,他媽媽談了新的男朋友,又帶著他搬到另外一個城市去了。他都沒來得及見識那里的大海。想象中海浪是粉紅、發(fā)亮、軟塌塌的絨,一層搭著一層,踩上去很舒服。三十歲后他成了建筑師,他設(shè)計的室內(nèi)地板就是根據(jù)少年時的想象而來,并憑借這個設(shè)計,獲得了伊朗人在美國設(shè)立的建筑師大獎。在邁阿密,他從主持人手里領(lǐng)過獎杯,走到臺下,剛坐下就收到了噩耗:他媽媽和菲律賓男友在海邊度假時,不幸雙雙溺水身亡。他在臺下泣不成聲,美國人卻錯認為是東方人的多愁善感,開玩笑地起哄。他們的哄笑聲越大,他哭得就越傷心。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化。這個地板設(shè)計本來就是他獻給母親的生日禮物,獻給一個酷愛海的女人,使她在家里就能感受到海,而不是到處去流浪。相反他并不喜歡海,因此可以解釋,海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在想象中。他在美國滯留了兩周,媽媽的骨灰盒飛到他的手里,表皮綠油油的,中間一顆米色的珠子,是精致的午后甜點。旅店退房的前天,男人不得已把媽媽帶到海邊去,用最后剩余的一點現(xiàn)金,叫了艘船,行駛到遠海,把她投放到真正的波浪里?;貋頃r,他發(fā)現(xiàn)了岸邊這一排奇妙的建筑物,規(guī)則的三腳或四頭的水泥塊,無規(guī)則地沿著海岸線堆積在一起。他忍不住用手機拍下來,如圖所示,跟它們相比,他設(shè)計過的任何作品都不值一提。男人急切地問船夫,這些是什么?船夫回答:Dolosse。D-O-L-O-S-S-E。聽起來像是美女的名字,比如小紅莓樂隊的主唱。男人在岸邊對dolosse研究了一天,慚愧不已,打算回國后,放棄建筑師的職業(yè),并把之前一切的作品和獎項銷毀。要是他能早點發(fā)現(xiàn)這種東西,他自言自語,那樣就不會走一條錯誤的道路。在十幾歲時就發(fā)現(xiàn)它們就好了。這時,一個幽幽的聲音突然從腳底的石塊縫里彈出來,哥們,相信我,十幾歲的時候可千萬別見著它們。男人嚇了一跳,趴下身子,往縫里探去,才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有一個人,渾身是毛。一個在消波塊里的中國人,口音親切,可能還是男人的同鄉(xiāng)。他聲稱自己在這里面生活了四十年。他是改革開放后最早來美國上中學的一批學生,某個夜晚被白人同學打暈后,給填進海邊的消波塊里。他就這樣失蹤了。潮水漲上來時隨手能摸到魚,所以一直也餓不死。男人問他,難道這么多年來都沒人發(fā)現(xiàn)他嗎?有,當然有,他回答時眼睛油油發(fā)亮,但是他不想出去啦,理由很簡單。出去了沒地方住,他又買不起美國的房子,更別提中國的天價房,在這里面住,反而是第一等的房子,海景第一排。美國那么多有錢人都沒這待遇。他這番話帶著無憂無慮的尾音,但男人聽了絲毫快樂不起來。想獲得這種快樂,只有順著這些石塊的縫口跳進去才有可能。他要不要跳進去呢?跳不跳呢?當真是:淪落天涯煢煢處,不知今夕乃何夕!

姜還是老的辣

有一次,我和兩個人在沙發(fā)上閑聊,一個是我的古怪父親,一個是我的童年死黨,不知咋的就聊起各自的前女友,輪到我發(fā)言時,本來講得好好的,可我突然間想起來,在前女友a和前女友c之間還談過一個前女友b,這頓時打亂了我的講話邏輯,開始結(jié)結(jié)巴巴,關(guān)鍵是,我還忘了b叫什么名字,所以我停下來問他們倆,高潔瑩和阿露迦(音)之間的女孩叫什么名字,他們倆面面相覷,有點發(fā)愣,但我敢肯定這個女孩肯定存在,我記不起來只是因為這是一段丟失的記憶,而他們倆一個是我父親,一個是我死黨,不會不知道這個女孩,我催迫他們回憶,可沒有人能想起來,無論我如何催迫,用寵物甲蟲去咬他們大腿,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他們的答案都很離譜,其實吧,也不是非得知道這女的是誰,而是想通過他們的回憶,來衡量他們對我的了解程度,這種比較并不可恥,最讓我生氣的是,父親不靠譜的猜測顯得對我一無所知,這還是我的親生父親呢,我在這世上第二親近的人,也是一個素日里說謊成癮的六十歲老兵,這些我全都知道,畢竟太多人都善于說謊,謊言一個接著一個,那些人由謊言組成,那些人生下來的后代則是謊言的次生品,也就是說,我是次生品,本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因為計劃生育,我本不該被生下來,但父親用謊言堵住別人的嘴,用謊言堵住另一個謊言,我身旁的童年死黨,其實是我的親兄弟,或者說,他才是我父親唯一認證的親兒子,而我是他的童年死黨,有時候他是自家孩子,我是別家孩子,有時候他是別家孩子,我是自家孩子,我們常玩這種互換角色的游戲,也常常搞混自己的人生,連自己談過哪個女朋友都不記得了,而父親是那個保持清醒的人,他從頭到尾見證了一切,卻一句真話也不說,絕不是出于一種習慣的冷漠,這種借口已經(jīng)對我們沒用了,我們兩兄弟也是在近幾年的撕咬里才漸漸明白,他就是喜歡這個游戲,喜歡我們玩游戲時的樣子,就像1996年夏天,他帶我們兩兄弟整天泡在黑暗的電子游戲室里,給我們買游戲幣,他卻一點不碰,只是在一旁默默看著,欣賞我們投入的狀態(tài)和神情,他正是那個最前排的觀眾,不用花一分錢、就能比任何人都更細微地觀察到我們在舞臺上的閃轉(zhuǎn)騰挪,每個動作他都了解,是他設(shè)計好的,早在我們的基因里就寫下了,想到這里,我有點崩潰,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我也注意到死黨的眼神里流露出來的一絲驚訝,接著允許了我的舉動,我把寵物甲蟲從父親的大腿驅(qū)趕到肚臍,沿著中線一路往上,胸口,鎖骨,直到喉嚨,只需要一個簡單的口令,甲蟲寶寶兩只鋒利的觸角就立即切下去,沙揚娜拉,如同《雙子殺手》里的克隆人小亨利拿槍指著他的養(yǎng)父,這是我和死黨一同設(shè)計好的情景,只有這樣才能讓父親開口,是最后的辦法,果然,父親的皮膚撲翅般戰(zhàn)栗起來,我們這次是玩真的,他切實感受到了威脅,別別別,他大聲嚷嚷道,有件事要告訴你們,保證是真人真事,一分不假,聽他這么說,我放下了我們的武器,讓他繼續(xù)說下去,他的故事把我們的思緒拉到了幾十年前,也是他唯一一次參加的戰(zhàn)場,講述這些時,他思維混亂,口齒不清,我們很勉強才聽懂他的意思,大概是說當時他和最好的朋友一塊去參軍,朋友是開飛機的,他則開著坦克,為了不沖到前線送死,他故意把坦克開翻,卻沒想到被敵人包圍上來,當了俘虜,在拷問營里,敵人用槍指著他的頭,他害怕得不得了,一口咬定自己原本是開飛機的,飛機不夠開了才被派去開坦克,飛行員俘虜比開坦克的俘虜要值錢得多,這他是知道的,好友跟他說過,果然聽他這么說,那群越南人哄笑起來,沒再為難他,把他單獨關(guān)起來,好吃好喝,戰(zhàn)爭結(jié)束后,越南人用他贖回了五百個戰(zhàn)俘,他回國后,才知道自己是唯一存活的“飛行員俘虜”,其他人都死了,包括他的好友,兇狠的敵人甚至用機槍對著跳傘的飛行員掃射,時至今日,父親說,他都認為,關(guān)于飛行員的謊言是這輩子說過最美妙的話,這句話顯然不合情理,我們陷入深深的思考,正想著如何去反駁他時,父親卻趁機一下子抓住喉嚨上的甲蟲,從窗口扔了下去。

責任編輯:姚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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