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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人家

2020-07-30 09:57黃標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20年4期
關(guān)鍵詞:蚌殼黨員

黃標

春種秋收農(nóng)事復,性事更比耕作苦。風流村干,幫工幫上床;賢惠村婦,留守留風情。和諧背后,硝煙四起;個中滋味,誰人能解……

今天,胡悠平的黨員幫工隊在向彭菊家挖紅苕。向彭菊是蚌殼村婦女主任,她男人胡德禮在廣州打工,她的孩子在三湖鎮(zhèn)寄宿讀初中,家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自從村里成立黨員幫工隊以來,她家里的體力活都是黨員幫工隊來干的。今天來她家?guī)凸さ氖侨齻€人,支書胡悠平和黨員路選艾、胡大庸。其實蚌殼村成立黨員幫工隊是向彭菊起的頭。

今年春上在村里召開支部生活會,討論如何發(fā)揮農(nóng)村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向彭菊說:“胡書記,你們討論黨員帶頭,不如成立一支黨員幫工隊啊,我娘那邊就成立了一支黨員幫工隊呢,找工的人多得不得了,都忙不過來哩。我看黨員們真要帶頭的話就該幫留在家里的女人們干點體力活。大老爺們兒都出去了,我們一幫386199部隊(婦女、小孩、老人)在屋里,要耕個田什么的,硬是找不到勞力呢?!?/p>

胡悠平想了想,說:“我也是這么想,可誰愿意干呢?你娘那邊的黨員幫工隊我曉得,他們的工錢要得比一般幫工的人低呢?!?/p>

向彭菊說:“既然這樣,那講啥先鋒模范作用?我看你們只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p>

村長田元慶說:“我看也搞得,工錢可以商量?!?/p>

向彭菊說:“就是,只要工錢不離譜,會有人找?guī)凸り牎!?/p>

胡悠平問黨員們:“你們的意見呢?”

黨員們說:“搞。”

這樣,蚌殼村就成立了兩支黨員幫工隊:一支由支書胡悠平帶隊,五名黨員參加;另一支是村長田元慶帶隊,六名黨員參加,分別由四十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大老爺們組成。蚌殼村是由過去的蚌殼、田家溝、烏鴉河三個村合成的一個大村,合村后三支干部分別在一個舊村里各產(chǎn)生了一個,村支書是蚌殼村的胡悠平,村長是田家溝的田元慶,會計是烏鴉河的戴治聰。

人員定下來后,胡悠平對村長田元慶說:“我們一人負責一個半村,以烏鴉河為界,你負責河那邊的,我負責河這邊的?!?/p>

田元慶說:“行?!?/p>

從那天的支部生活會后,蚌殼村活躍著兩支黨員幫工隊的身影,專門幫助留守在家里的一幫婆婆客(已婚女人),春種秋收、耕田挖地等等,什么活都干。隊長只要一接到通知,根據(jù)工量的大小決定派幾個人去幫工,既幫了那些留守在家里的女人們,也掙到了錢。只是令胡悠平?jīng)]想到的是,成立幫工隊后,一深入到那些婆婆客的內(nèi)心,才發(fā)現(xiàn)那些留守在家里的女人們內(nèi)心是那么的苦不堪言。最初讓他體會到這一點的恰恰就是婦女主任向彭菊。

幫工隊成立的第二天,向彭菊到胡悠平家說:“干脆,你們先在我家里幫工種玉米吧,算你們正式開業(yè)?!?/p>

胡悠平笑起來說:“好啊。是不是現(xiàn)在就去?”

向彭菊說:“當然是現(xiàn)在就去?!?/p>

胡悠平說:“那好,我喊幾個人馬上就走?!背鑫輥砗傲酥車乃膫€黨員,扛著鋤頭去幫向彭菊種完了五畝多地的玉米。

晚上收工后,向彭菊問:“工錢怎么結(jié)?”

胡悠平說:“你隨便給吧。”說著征詢那些黨員的意見。

黨員們還沒說話,向彭菊說:“那不行,在我這里沒個開門紅,你們這幫工隊怕是干不長,這樣,別人打工多少錢一天,我付給你們多少錢一天。”說著,她按人均一天五十元結(jié)了賬。

結(jié)過賬,胡悠平和其他黨員高高興興地往外走,也是剛走到山腳兒,向彭菊從屋里出來說:“胡書記,你等一下,我有個事還要請你幫忙?!?/p>

胡悠平問:“啥事?”

向彭菊笑了一下,說:“你來嘛,我又不吃你。”

胡悠平便對其他黨員說:“你們先走。”說著往向彭菊屋里走。

一進堂屋,向彭菊一下把堂屋門關(guān)了。

站在堂屋中間,胡悠平的腦袋“嗡”的一下大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向……向主任,你這是搞啥呢?”

向彭菊轉(zhuǎn)過身,說:“你陪我說說話?!?/p>

胡悠平說:“我?”

向彭菊翻了胡悠平一眼,說:“啥我我我?明天我給先娥嫂子解釋,說你在別人家打了一夜牌?!闭f完就往里屋走。

胡悠平站著沒動,腦子一嗡。只聽見向彭菊在里屋說:“還要我來拉你呀?”

胡悠平說:“我還是走吧,我們這樣對不起胡德禮的。”說著就去開門,剛拉開門閂。

向彭菊眼睛紅紅地說:“你知不知道,胡德禮在外面找了爛女人!”

胡悠平說:“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向彭菊眼角掛了顆淚,說:“你知不知道我們留在屋里的女人心里有多苦?”

胡悠平?jīng)]說話。

向彭菊又說:“你說我不是孬人吧?起碼也讀了個高中,好歹也是個村干部,可是胡德禮卻在外面找爛女人,還得了那臟病呀。我就比那些爛女人差?”

胡悠平說:“那你可以和他離嘛!”

向彭菊說:“離?離婚不是不容易,可是我們離得起嗎?”

胡悠平說:“離不起,哭有啥用?”

向彭菊抹了把淚,說:“也是,我哭啥呢?他找,我也找,看誰找得過誰!”說著就笑了起來。

見向彭菊的心情好了起來,胡悠平就要回家。

向彭菊說:“你不能陪我說說話?我年紀還不算老,過的卻是老人生活呢,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p>

胡悠平說:“你是個能干的女人,過日子慢慢來唄。我得回去了,不然你先娥嫂子要發(fā)火了?!?/p>

在蚌殼村這地方,向彭菊算個女能人,能說會道,周圍紅事白事的都倌都是她當。記得最初向彭菊從向家寨嫁過來,胡悠平就覺得她有些與眾不同,女人的那些羞羞答答、小肚雞腸、婆婆媽媽她沒有,說話辦事顯得很男人。第一次和向彭菊共事是在陳娓娓家,陳娓娓的公爹死了,請胡悠平當男都倌,向彭菊當女都倌。其實白會最忙的是廚房、桌席的那一攤子事。挑水劈柴、借東西、調(diào)桌擺凳、打盤等等,哪一點兒事情不到場都不行。沒想一場白會事辦下來,向彭菊竟支派得熨熨帖帖,很是出色。那時村里出去打工的人還不是很多,留在屋里的青壯年男人還不少,但那些男人的玩性大,賭性也大,一般一戶人家有事,都守在幾張桌子前賭得昏天黑地。向彭菊對付那些男人有她的辦法,喊了三遍不動,她上去把那被支派的男人耳朵提起來。這樣一來二去,那些男人被她支派得團團轉(zhuǎn)。事情結(jié)束了,胡悠平和村里人發(fā)現(xiàn)向彭菊有這方面的才能。從那之后,家家戶戶有事都是向彭菊唱主角,大家離不開她。這樣過了幾年,村里的婦女主任李慶蘭退下來,胡悠平想都沒想,就推薦了向彭菊。

自從向彭菊當了婦女主任后,村里的計劃生育工作胡悠平不需要操心。凡出現(xiàn)多胎孕婦、計劃外懷孕的,向彭菊上門一陣勸說,沒有哪個不聽的。村里幾乎年年被鎮(zhèn)里評為先進。她做事總是很有板眼,能團住人的心。在其他的事情上,她也總是處處帶好頭。前年,鎮(zhèn)里狠抓勞務(wù)經(jīng)濟,胡悠平在鎮(zhèn)里開會回來貫徹了會議精神后,向彭菊第一個報了名,讓丈夫胡德禮也出去打工??墒悄睦锵氲竭@么個女能人內(nèi)心里卻是這般痛苦?

胡悠平好言勸了一會兒,見向彭菊心情好多了,就起身準備回家,說:“我得回去,明天我們得到陳娓娓家挖苕,她前幾天都來找了?!?/p>

向彭菊有些不愿意,說:“不能再陪我一會兒?”

胡悠平說:“我還是走吧?!?/p>

向彭菊哭著說:“你要走,那你走吧?!?/p>

胡悠平說:“你莫哭啊,哭壞了身子可不好啊。等忙完這陣子,再陪你說話?!?/p>

向彭菊破涕為笑,說:“那好吧。我也挺替你們留在村里的男人感到可悲!”

“你啥意思?可悲?”胡悠平有些不快。

向彭菊說:“村里除了你,就剩下幾個死卵不中用的男人了,你得照顧一下自己呢,別累死了?!?/p>

胡悠平愣了一下,沒回話。

突然,外面的大門敲響了,屋外幾個女人在喊:“向主任,向主任。”

向彭菊問:“啥事?”

屋外的女人問:“胡書記是不是在你這兒?”

向彭菊說:“沒有?!?/p>

屋外的女人又說:“他老婆說他在你這兒啊。”

向彭菊這才感覺問題嚴重,便披衣起床,一邊把胡悠平往外推,一邊說:“你快走。”

從后門出來,胡悠平深一腳淺一腳地刷刷刷地朝那邊樹林里走去。向彭菊的屋后門沒有路,是陰溝,陰溝后面是一片樅樹林,胡悠平一邊走一邊渾身冒汗。

胡悠平正想著,一道手電光一下子射到了他臉上。胡悠平嚇了一跳,大聲問:“誰?”

拿手電筒的人說:“胡書記別怕,是我?!?/p>

胡悠平仔細一看是劉實習的老婆唐書萍,心里更怕了,說:“你躲在這里搞啥?”

唐書萍說:“等你呀?!?/p>

胡悠平說:“等我?等我干啥?”

唐書萍說:“書記你別緊張,我不會吃了你?!毕耸蛛?,在黑暗里笑了一聲又說,“你們幫工隊真吃香,找都找不到人?!?/p>

胡悠平?jīng)]說話,心里想著得趕緊脫身,老婆鄧先娥還在家里等著呢。

唐書萍說:“你怎么不說話?”

胡悠平說:“我說啥呢?你們家又不需要幫工隊幫工?!?/p>

唐書萍說:“是,我們家是不需要幫工隊幫工,但我需要你幫工?!?/p>

胡悠平說:“唐書萍,你這話說過多少回了?”他的心里卻像貓爪子抓一樣,怎樣才能甩脫她呢?唐書萍不止堵他一次兩次了,每次都差點兒沒逃脫。

這時,胡悠平的手機響了,是老婆鄧先娥打來的:“胡悠平,你在哪兒?怎么還不回來?”

胡悠平說:“噢,回來了,回來了,已經(jīng)回來了。收工后我又去村長田元慶家商量了個事,回來遲了。”

鄧先娥在電話里冷笑了一聲,說:“你就別鬼扯騙我了?!睊炝穗娫?。

胡悠平將電話裝進褲帶上的手機殼里,唐書萍說:“你走吧。”

胡悠平站起來說:“唐書萍,真的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勸你?!?/p>

唐書萍說:“你走吧,走吧?!?/p>

胡悠平不再說話,大步往黑暗里走去,一邊走一邊在心里嘀咕。唐書萍是九年前從唐家坳嫁給村里劉實習的。劉實習家有三兄弟,劉實習是老三。老大很早就分家了,老二和老三住在一個屋里。記得在唐家三兄弟分家的第二年,因為分家不均,唐書萍竟掄起一把砍柴刀要把劉實習一刀給砍了。

當時胡悠平正在地里打藥水,突然聽見那邊吵翻了天,放下噴霧器就跑,一跑過來發(fā)現(xiàn)唐書萍手里拿著砍柴刀“嘚嘚嘚”地跟在劉實習屁股后頭攆,攆得劉實習滿山滿坡地跑。

胡悠平大聲喊:“唐書萍,你把刀放下!你知不知道你這是犯法?”

唐書萍聽了這話停下來,黑著臉說:“那好,既然你書記叫我不追,那我就不追,但你得給我們主持公道,他們想欺負我們老實人,搞不成,劉實習想充好人,軟不拉嘰的搞不成!”說著把砍柴刀往旁邊的桃樹上一砍,沖著還在飛跑的劉實習喊,“你個死狗日的給我回來!”這一喊,劉實習停下了,但不敢過來。

胡悠平說:“實習,你過來,到底是啥事我們?nèi)ゼ依镎f,動不動搞得兇頭日腦的怎么行?你們是想讓別人看笑話呀?你過來,我保證你的人身安全?!?/p>

劉實習沒說話,這才過來和胡悠平一起進屋。胡悠平同劉實習的父母、二哥一扯,才知道是他們給劉實習少分了一畝地,而劉實習又不作聲,吃啞巴虧,唐書萍就是因這事氣不過才追著劉實習要砍的。

胡悠平說:“盡管唐書萍行兇不對,但這事她是占了理,你說你們分家怎么不一碗水端平呢?”

劉實習的二哥說:“這不是端不端平的問題,當初分田的時候,劉實習還在學校讀書,根本沒給他分。”

胡悠平說:“你簡直說的屁話,田是集體的,分給你也不是你私人的,你怎么能這么說呢?你們這是兄弟分家呀?”

劉實習的二哥被杵得說不出話,最后只好兄弟倆平分。分了家,劉實習的父母因受了氣,跟著老大去住了,唐書萍從此與二哥二嫂成了冤家。

唐書萍在蚌殼村出了名,人人知道她是最野最霸道的女人。但盡管如此,唐書萍卻又很有女人的一面。她并不像那些有了些經(jīng)歷的女人把自己搞得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而是及時行樂,閑下來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戴著金項鏈銀戒指在村里招搖。還把一幫年輕的媳婦留在家里打牌,一打就是幾天幾夜,她還供飯,高興了還吼幾嗓子,多數(shù)山歌都是現(xiàn)編的詞。仔細聽聽,覺得這女人還有點兒才。逢上村里有紅白喜會什么的,唐書萍也是最活躍的,喪事跳喪鼓,紅事打花鼓,都能造起氣氛。

今年春上種玉米的時候,唐書萍并沒有請幫工隊,直到要收油菜時,唐書萍才請幫工隊,因為唐書萍的油菜地面積并不大,只有胡悠平和胡大庸去她家?guī)凸?。幫到上午十點左右的樣子,唐書萍把胡悠平從地里喊了回來。一進來,唐書萍把胡悠平拉進堂屋,坐在堂屋擺的竹床上,然后一粒一粒地幫他解衣扣。這樣大膽的女人,胡悠平第一次碰到。唐書萍年輕,充滿活力,胡悠平一時沒忍住,就順水推舟地上了床?,F(xiàn)在想來,唐書萍那樣做并不是像多數(shù)女人一樣心里有多苦,而是出于一種生理上的沖動,怎么說她也不會找我這樣的老家伙吧。

一路往前走,胡悠平在心里不斷地問自己,黨員幫工隊是不是搞錯了?原曉得這么難纏,為啥要成立一個幫工隊呢?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蚌殼村是山區(qū)最普通的一個村子,在一個峽谷的半巖里,那半巖的半坡村子鋪天蓋地,除了田家溝、烏鴉河、蚌殼之外還有好幾個村子。半巖上的蚌殼村之所以叫蚌殼,是因為白云常在這里纏繞,雨水常在這里住腳,時不時地出現(xiàn)海市蜃樓奇觀,尤以一望無際的沙漠、草場、海洋等景致為甚。據(jù)說在一個雨后初晴的傍晚,村里的一大幫老人和孩子,看到自己住的半巖頂上出現(xiàn)一個閃爍著似蚌殼的金冠,熠熠生輝,疑似人間仙境,而后村子得名。再往村寨的上面走,沒人煙了,是一壁一壁的白巖。寨與寨、戶與戶之間又被山嶺隔著,山嶺呈多種形狀,尖的像砍柴刀脊,圓的像女人奶子,長的像巨龍。半山腰只有高山生長的蕎麥、洋芋等作物才能在這里種植,低山生長的紅苕、柑橘等作物也能在這里生長。盡管柑橘沒低山的好吃,有些酸,但還是能吃。前幾年引進了椪柑,品種一改良,產(chǎn)量質(zhì)量都上來了。挖完了紅苕得種油菜、小麥,接著摘椪柑,事情多得沒消緩工呢。村里確實需要幫工隊,需要這些半老的男人們。

胡悠平想著便走上了平壩,發(fā)現(xiàn)鄧先娥坐在平壩的路燈下,燈下的蚊子在她腦殼上盤成了坨。鄧先娥像個木頭人一樣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胡悠平知道她心里正氣著,就說:“先娥,你怎么坐在燈下?”

鄧先娥沒回話,一提椅子,“呼”地一轉(zhuǎn)身進屋了。

胡悠平知道她又要發(fā)火了,自從成立幫工隊以來,鄧先娥究竟發(fā)過多少次火,他都記不清了。他走到大門前,將路燈關(guān)掉再進堂屋,發(fā)現(xiàn)進屋后的鄧先娥依然坐在堂屋里,便說:“你怎么不開燈呢?”

胡悠平隨手擰開了燈,這才發(fā)現(xiàn)鄧先娥臉上流滿了淚,心里咯噔一下,說:“真的,我沒騙你,在向彭菊家挖完苕我接到田元慶的電話,要我去商量事。不信你可以去問田元慶。”

鄧先娥抹了把淚,說:“洗澡,睡覺?!闭酒饋沓镂葑摺?/p>

胡悠平望了鄧先娥一眼,也朝里屋跟去。

洗過澡,躺上床,胡悠平發(fā)現(xiàn)鄧先娥沒穿衣服,心里“哎呀”一聲,就在鄧先娥身邊躺下,關(guān)了燈,摸了摸鄧先娥已不再光滑的身子,說:“睡吧,我今天累了?!?/p>

鄧先娥“呼”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說:“不行,今天非要不可?!?/p>

胡悠平說:“你今天是怎么啦?”

鄧先娥又躺下,說:“我問你,我們有多長時間沒熱乎熱乎啦?”

胡悠平說:“我不是累嗎?天天幫工幫工,我累得只差扯地氣了?!?/p>

鄧先娥說:“你騙鬼,幾十年的老夫妻了,誰不知道誰?你能騙得了我?我是傻子?”

鄧先娥這么一說,胡悠平只好爬上她的身子,心里想就是硬撐也得做了??墒巧先ズ蟆靶〉艿堋辈宦犑箚?,鄧先娥只得憤憤然把胡悠平推下身,說:“算了,別撐了,別裝了!”

胡悠平說:“我是真的累了。”

鄧先娥鼻孔里“哼”了一聲,背過身說:“你是不是要我把話說破?”

胡悠平?jīng)]吱聲。他知道騙是騙不過她的,這樣下去家庭總有一天會散??!可是我又怎么離得了她呢?女兒都出了嫁,兩個人也是半老了,還經(jīng)得起折騰嗎?經(jīng)不起的。鄧先娥說不上優(yōu)秀,也說不上不優(yōu)秀,幾十年的老夫妻了,也就這樣了,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煩的時候就像煩自己,親的時候就像親自己。她是二十八年前從豬鼻寨嫁過來的,一過來就當牛作馬為這個家付出。最初的幾年家里的境況還不錯,那時爹媽還硬朗,勞力多,也沒覺得有多難。接著女兒胡圓圓和胡芳芳出生,爹媽慢慢變老,既要養(yǎng)小又要養(yǎng)老,再加上自己是個村干部,因披了一張皮,有些事情非辦不可,家里的大事小情只能攤給鄧先娥。鄧先娥也只能像牛一樣泥里水里干。胡悠平也只能苦苦地干,只要一落屋就是丟了掃帚使鐵鍬,從來沒清閑過一刻。送了老人的終,一雙女兒一出嫁,鄧先娥也成黃臉婆了。每每看著她那張老臉,胡悠平心里就難受。鄧先娥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太多。最近這幾年,責任盡完,本來可以安安心心地過日子了,可還是因為身上披了支書這張皮,還得繼續(xù)去忙。本來跟鎮(zhèn)里辭了多回職,但都沒有被批準,村里沒頂事的人啊。要講支持工作,鄧先娥一直是支持胡悠平工作的,不管有多忙有多累她都沒扯過胡悠平的后腿??墒钱斄诉@么多年村干部,胡悠平又搞了些啥呢?基本建設(shè)是有些改變,村民們的生活方式是有些改變,可是畢竟蚌殼村太偏遠了,山里農(nóng)民想掙錢都想癲了,一個賽似一個地往山外奔,留不住人。如果說有啥改變,那就是這些年多奉獻了一些,家里的人跟著多吃了苦受了罪?,F(xiàn)在的村干部更難當了,手里無職無權(quán),說話辦事根本無力,有了事除了跟人說好話,沒第二副藥。就像鄧先娥說的,現(xiàn)在的村干部還不如別人家的一只狗。老夫老妻了,胡悠平心知肚明,鄧先娥是個好女人啊,她話不多,不像有些女人卵大個事就咋咋呼呼的,她有事都悶在肚里,你不細問她就是不說。也不是那種占勢的人,并不像有些村干部的家屬,男人當了干部女人跟著長了一雙狗眼,欺軟怕硬,欺窮捧富,踩紅不踩綠。她從不這樣子。這么些年如果不是她,我胡悠平哪會有今天的威望?可是現(xiàn)在這幫工隊鬧得后院起火,這該怎么辦?

鄧先娥問:“你為啥不說話?啞巴了?”

胡悠平說:“你說啥?啥破不破?”

鄧先娥說:“你是不是要我把話說破?”

胡悠平說:“哎呀,說啥呢?我跟你說著多少回了,我們成立一個幫工隊是搞到了點子上呢。你不曉得那些婆婆客有多可憐?!?/p>

胡悠平還沒來得及回話,田部長就停下對身后的張仁閔說:“仁閔,你們鎮(zhèn)還真出典型呢?!?/p>

張仁閔說:“還是多虧我們縣委領(lǐng)導有方?!?/p>

田部長繼續(xù)問:“胡悠平,我們光顧著高興,你還得說說你們的具體做法?!?/p>

胡悠平說:“其實我們的做法很簡單,一是有組織……”還沒說完,一行人就到了陳娓娓的平壩里。

陳娓娓從屋里跑出來,說:“哎喲,今天早上聽到喜鵲叫,就曉得你們這些貴客和稀客要來?!?/p>

陳娓娓將一行人迎進屋,田部長就問:“怎么樣,黨員幫工隊成立后對你們的幫助大不大???”

陳娓娓夸張地說:“哎呀,這個同志說稀奇話,黨員幫工隊可是我們的大菩薩,幫我們大忙了?!?/p>

田部長打了幾個哈哈,說:“是嗎?”

陳娓娓一邊說“當然是”,一邊給他們找椅子遞煙泡茶。

胡悠平也過來幫忙,一邊幫忙一邊想:沒想到這件事還引起了轟動??墒侨ゲ蝗プ鹘?jīng)驗介紹呢?成立黨員幫工隊確實是沒錯,可是我也曉得這支幫工隊干不長,遲早要散的呀。幫工隊只能幫工卻幫不了心。誰又能幫得了人的心呢?

陳娓娓說:“要是沒有幫工隊,哎呀,我們這些婆婆客不曉得要忙成啥樣,怕是哭都哭不出個好腔來喲?!标愭告刚f話就是這樣有腔有調(diào),給人的感覺除了溫柔還有纏綿的韻味。

正說著,在坡里做事的黨員路選艾、胡大庸和周圍的向彭菊、楊二妹等人也進來了。

胡悠平指了指路選艾和胡大庸,對田部長一行說:“他們都是黨員幫工隊的成員,今天我們這個組就是在她家里搶挖紅苕?!闭f著又對路選艾、胡大庸等人說,“這是縣里來的田部長,組織部長?!?/p>

路選艾、胡大庸和向彭菊、楊二妹等人就問部長好,然后在一邊落座。

幾個人還沒坐好,田部長接了陳娓娓遞過來的茶,問大家:“黨員幫工隊成立以來對你們村的貢獻大不大?”

大家說:“大,大大大,大得不得了。”

楊二妹說:“大不大我們也不曉得,我們編了一首歌,你一聽就明白了?!?/p>

田部長問:“啥歌?”

楊二妹就亮了嗓子唱:“東方紅太陽升/蚌殼村出了個胡悠平/他為女人謀幸福/他是我們的大救星……”

唱完,大家扯起嗓子哈哈大笑起來。胡悠平被笑得不好意思,望了楊二妹一眼,發(fā)現(xiàn)楊二妹很是得意,也在跟著哈哈地笑。

笑過了,田部長說:“你這也僅僅只是歌唱了你們的村支書呀,沒有歌唱幫工隊呀?!?/p>

楊二妹說:“歌唱幫工隊是吧?”又亮了嗓子,“東方紅太陽升/蚌殼村出了個幫工隊/男人出外去打工/在家婆婆客也不累……”

不等唱完,大家又笑。田部長連連說:“有才,有才?!?/p>

張仁閔說:“原來沒發(fā)現(xiàn)人才,今年縣里要搞農(nóng)村文藝匯演,到時你去唱黨員幫工隊?!?/p>

楊二妹說:“我呀?書記你別日嚼我了,我這個破腔哪敢上臺呀?”

大家都說楊二妹行。胡悠平望了楊二妹一眼,又望了一眼,說:“楊二妹,你別謙虛了,到時要上臺你就上吧,又不是為你一個人上,是為我們蚌殼村爭臉呢?!?/p>

楊二妹望了胡悠平一眼,說:“既然胡書記發(fā)了話,那到時我就去唱一唱幫工隊吧。”

田部長說:“不過到時歌詞得改一改,得往和諧主題上唱?!?/p>

楊二妹說:“那我可不會?!?/p>

張仁閔說:“沒關(guān)系,請人寫歌詞,你只管唱。”

楊二妹說:“那行。”

就這樣說笑一陣,田部長轉(zhuǎn)到正題上,問胡悠平:“你接著說,有些啥具體做法?”一邊說一邊從包里拿出筆記本攤開,將筆帽摘掉。其他隨行的干部也都一一拿出筆記本和筆攤開,兩眼望著胡悠平。

胡悠平指了指向彭菊,說:“成立黨員幫工隊最初還是她提出來的,她是我們村的婦女主任?!?/p>

“噢,”田部長望著向彭菊說,“你說說你當時是怎么提出來的。”

向彭菊說:“當時他們悶起個腦殼在那里想來想去,就是想不出怎樣發(fā)揮農(nóng)村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我說胡書記,你們討論黨員帶頭,不曉得也成立一支黨員幫工隊???我娘家村就成立了一支黨員幫工隊哩,找工的人多得不得了,忙都忙不過來哩。我看黨員們真要帶頭的話就該幫留在家里的婆婆客干點兒體力活。大老爺們都出去了,留我們一幫婦女婆婆客在屋里,要是耕個田啥的,硬是找不到男人呢。當時我是這么說的吧?”

胡悠平和路選艾、胡大庸連連點頭,說:“是這么說的,是這么說的?!?/p>

向彭菊正準備往下說,陳娓娓站起來,說:“部長們在我這里吃飯啊?”

田部長連連擺手,說:“不不不?!?/p>

陳娓娓說:“怎么不吃飯呢?我去準備了?!?/p>

胡悠平說:“這樣,作為村里接待,你弄,到時我給你結(jié)賬?!?/p>

田部長又對著胡悠平連連擺手,說:“不不不,我們聽完你的匯報還得趕到向家寨去考察一下。來的路上就接到了電話,今天晚上我還得趕回去參加縣委常委會?!?/p>

張仁閔說:“田部長確實忙?!?/p>

胡悠平對陳娓娓說:“既然部長忙,那就算了,不準備吧。”

陳娓娓沒再作聲,去了灶屋。其他無關(guān)的人見干部們要談?wù)?,也一個個知趣地走了出去。

胡悠平接著說:“一是有組織,我們成立了一個黨員幫工隊領(lǐng)導小組,我是組長,村長田元慶、會計戴治聰是副組長,一般黨員為成員?!?/p>

田部長點著頭,說:“嗯?!?/p>

胡悠平接著說:“二是有制度,為了發(fā)揮黨員幫工隊的作用,我們專門制定了一系列制度,比如管理、安全制度等。”

田部長問:“具體有幾個制度?”

胡悠平說:“四個制度:管理制度、安全制度、培訓制度、學習制度。”

田部長說:“好。”

胡悠平說:“別看一個幫工隊,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幫工不僅需要勞力而且需要手藝,泥工、爆破員、拖拉機手、木匠、篾匠等等都少不得,不然真找來了,我們又不會干?!?/p>

張仁閔說:“那是?!?/p>

胡悠平說:“三是添置了專門的勞動工具,最主要的是摩托車。近處的我們走路去,但遠的我們得有交通工具才行?,F(xiàn)在我們每個幫工隊員都有一輛摩托。另外還有一輛拖拉機、一輛農(nóng)用車、一套碎石機,木匠、篾匠的工具都是自備,其他的勞動工具和耕牛也是自備自帶?!?/p>

田部長說:“好?!?/p>

胡悠平又說:“目前我們村在家的黨員一共是十幾個,除六十歲以上的老黨員不能參加之外,其他四十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黨員都參加了。我們分兩隊人馬,我?guī)б魂?,五名黨員參加;村長田元慶和會計戴治聰帶一隊,共六名黨員參加。收費上我們比一般幫工的工價低二到五塊錢。統(tǒng)一由我接活,分工靈活安排,今天張三家需要三個人就派三個,李四家需要四個人就派四個?!?/p>

田部長說:“好,效果呢?”

胡悠平說:“效果當然非常明顯,最明顯的一個效果就是農(nóng)村穩(wěn)定了。我們?nèi)迨?798人,出去打工的占了一大半。沒成立幫工隊以前,出外打工的男人在農(nóng)忙的搶種搶收季節(jié)愁著家里,留在家里的女人因為搶種忙不過來又怨出去的男人,這樣家庭矛盾就大,扯皮的多,鬧離婚的多?,F(xiàn)在有了幫工隊,在外打工的安心了,留在家里的女人不發(fā)愁了。二是黨員們有了收入也感覺有了價值,人活得更有精神了,村里也更和諧了。我隨便給部長講兩個典型。一個典型叫吳華,這是我們村最窮的一戶,吳華又聾又啞,左手還是個殘疾,他的女人又是個弱智,生活基本不能自理,家里有兩個未成年的孩子,一家人的生活過得很艱難。過去沒成立幫工隊以前,他們家全靠吃救濟。自從成立了幫工隊以后,我們幫工隊在當種的季節(jié)幫他種下地,當收的季節(jié)幫他收回來,全是無償?shù)膸凸?,不收他家的一分錢。就是上個月,他們家還搬回了一臺電視機和一臺洗衣機,如果不成立幫工隊,怕是他們家連想都不敢想的。”

田部長說:“好啊,好啊?!闭f著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非常好,非常有說服力。這樣,我們的時間很緊,不詳細聽你匯報了,你準備好一個講稿,到時到縣里開大會認真講講。我們現(xiàn)在要去向家寨村?!闭f著裝上手機,合上筆記本放進包里。

胡悠平說:“好?!闭酒饋硭吞锊块L一行出門。

一直送到小車旁,和田部長一行一一握過手,胡悠平說:“部長這么忙,我們也沒來得及好好招待。”

田部長鉆進車,說:“下次再來吧?!?/p>

胡悠平?jīng)]作聲,心里卻說,鬼曉得下次是啥時候呢。

張仁閔囑咐道:“記住部長的話,把稿子好好準備準備。”

胡悠平回道:“書記請放心?!毙≤噯娱_走了。

看著小車越去越遠,胡悠平心里直犯嘀咕。

送田昭星部長一行剛走,就見陳娓娓正站在屋前平壩里喊胡悠平、路選艾和胡大庸回家吃飯。

自成立幫工隊以來,幫工隊所有成員都心照不宣,每到一戶人家?guī)凸ざ家欢ㄓ腥肆粝聛淼?,只是各有各的窩子,互不侵犯罷了。村長田元慶和會計戴治聰也不例外。

正想著,陳娓娓轉(zhuǎn)過身見胡悠平正望著她,眼睛里立刻蕩起了秋波,笑著說:“吃飯?!?/p>

胡悠平隨陳娓娓走進里屋,一邊走一邊想,為啥是這樣呢?每次見到陳娓娓心里總充滿了激情,她到底是個啥樣的女人?

這時,陳娓娓小聲說:“你們今天早點兒收工,挖不完明天再挖,不急著今天一天挖完?!?/p>

胡悠平說:“這你就不管了吧。”

陳娓娓沒作聲,進灶屋端菜。

胡悠平說:“我來幫你端。”隨陳娓娓進灶屋,過門檻的時候胡悠平在后面忍不住輕輕拍了一下陳娓娓的屁股。

陳娓娓說:“快來幫忙端菜喲?!?/p>

將飯菜端好,路選艾和胡大庸一邊吃飯一邊打著嘴仗,說的啥沒聽清。這兩個家伙總是喜歡互相攻擊,胡悠平與他們幾個在一起搞事覺得特別有意思,在地里搞累了,相互皮潑一番,日嚼一場,或是自己把自己嘲弄一番,身上就有勁了。不過他們從不拿女人開心。

一進來,路選艾和胡大庸說:“老胡,今天你長臉了吧?”

胡悠平說:“那還用說,當了這么多年書記,今天才算真正長臉了一回,我現(xiàn)在都覺得我的腦殼有篩子大哩?!?/p>

胡大庸說:“去縣里介紹經(jīng)驗,你去不去?”

胡悠平說:“你說呢?”

路選艾說:“我說你他媽的搞不到點子上你還不信,你說這么好的事怎么能不去介紹?我們這些人在這個老山旮旯里苦苦地干,不去介紹那不是一碗好臘肉悶到飯里吃了?”

胡大庸說:“你說個雞巴,胡書記就是去介紹,別人又有哪個曉得哪個是哪個呀?!眱扇艘贿叴蛑煺桃贿呄词郑缓笞?,一邊繼續(xù)打嘴仗一邊吃飯。

吃過飯再到地里干活,胡悠平覺得身上特別有勁,路選艾和胡大庸也覺得特別有勁,這樣三畝多地的紅苕提前挖完了。挖完又將紅苕一一背回放好,陳娓娓也提前做好了晚飯。

吃過飯,喝完酒,趁路選艾和胡大庸去廚房喝茶的空當,陳娓娓用筷子頭打了一下胡悠平的手。

胡悠平望著她,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像電燈泡一樣通亮,知道她想傳達啥意思。還沒來得及說話,陳娓娓小聲說:“我給你請了假。”

胡悠平一時沒明白,說:“給我請假?請啥假?”

陳娓娓說:“我去跟先娥嫂子說了,說你跟著張書記他們?nèi)チ随?zhèn)上,明天才回來?!?/p>

一聽這話,胡悠平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用筷頭子打了一下她的手,說:“你們這些婆婆客的點子就是多啊,我被你給霸占了?!?/p>

陳娓娓又打了胡悠平一下,說:“你說啥?霸占了?你說你今年來了幾回?”

聽陳娓娓這么一說,胡悠平無話了,他就往嘴里扒飯,陳娓娓卻不饒他,說:“你說呀?說呀?”

胡悠平說:“沒來幾回,不過娓娓,今天不行?!?/p>

陳娓娓說:“為啥?”

胡悠平說:“我沒精神?!?/p>

陳娓娓說:“看嘛,又扯犢子不是?!”

胡悠平說:“真的?!?/p>

陳娓娓一下子眼睛水汪汪的了,說:“你陪我說說話行不行?”

見她的淚要下來,胡悠平趕緊說:“行,行?!?/p>

這時,路選艾和胡大庸在堂屋里喊:“娓娓,娓娓,我們走了。”

陳娓娓放下飯碗往外跑,一邊跑一邊說:“就走呀?”

胡悠平也端著飯碗跑出來遮掩,說:“你們先走,我吃完飯后頭來。”

路選艾和胡大庸沒笑話胡悠平,大概是知道陳娓娓屋里躺著病人吧,陳娓娓的婆婆盡管一直癱瘓在床,但人家耳不聾眼不瞎的,說:“那行?!本妥吡?。

送走回屋,陳娓娓又把鍋里的肉夾了往胡悠平碗里堆,說:“你多吃點兒,多吃點兒?!眾A了肉又往另一只碗里放,“我得去看看媽還要不要。”便去了那邊屋里。

陳娓娓一走,胡悠平又將她夾的肉拈起來放回鍋里,自從幫工以來,伙食一直不錯,頓頓不離肉,尤其是那些和自己好的女人生怕他吃不好,搞事時沒力氣,生死地往碗里夾,都吃膩了。

陳娓娓從那邊過來說:“你不吃了?”

胡悠平說:“不吃了?!?/p>

陳娓娓扯起嗓子,說:“胡書記你也走呀?那你慢點兒走?!?/p>

胡悠平知道她這是在打馬虎眼,瞞過躺在床上婆婆的耳目。

陳娓娓喊過,就去把堂屋門和耳門倒閂到底,然后過來拉了一把胡悠平,胡悠平懂她的意思,只好放下茶杯隨她進灶屋。

“進來,”陳娓娓說,“先倒水你洗澡,我收拾一下?!?/p>

胡悠平說:“你啥時變得那么猴急呢?”

陳娓娓白了他一眼,說:“不許說胡話?!狈畔嘛埻胩崴镂葑摺?/p>

胡悠平愣了一下也只好進屋。陳娓娓倒好水,說:“聽話!”就徑自提著炊壺出去了。

胡悠平洗好澡,打著赤膊條胯躺在床上,心里不知怎的又傷感了起來:陳娓娓是多好的女人呀,這么好的女人應(yīng)該有個堅強的男人肩膀才是啊。在蚌殼村,要說漂亮,陳娓娓是絕對不漂亮的,但要講溫柔賢惠,講吃苦耐勞,講堅強,講女人味,卻沒人能敵得過她。她是十八年前嫁過來的吧,娘家在小河坪。嫁來的時候還是個黃毛丫頭,那個時候也看不出她有啥特別之處,窩在人群里像個柿子粑粑,不顯山不露水的,說話聲音不大,走路做事不是很利落,不像有的女人風風火火,但是濫仗(麻煩事)一來卻看出她的不同尋常之處。最初的濫仗是她公爹一死,婆婆急火攻心病倒,吃了一年多的藥,接著癱瘓在床了,這一癱就癱了十幾年,陳娓娓一把屎一把尿地服侍婆婆。起初那幾年,婆婆兇頭日腦的,動不動日媽長日媽短地嚼,整個塆幾乎都能聽見她的罵聲,一罵起來還沒完沒了,直到聲音罵破了或夜深人靜了才住口。其實村里人明白,她之所以那樣,無非是想留住陳娓娓,怕她變心,怕她不要她兒子,不要這個家了。因為村里有好多女人一碰上濫仗就跑了??申愭告笍臎]起過這樣的心。婆婆罵的時候,她從不還嘴,好像從沒聽見一樣。罵了一段時間,陳娓娓的婆婆住腔了??梢钥隙ǎ牌鸥屑に@個兒媳還感激不過來呢?,F(xiàn)在有幾個人還能像陳娓娓那樣子,怕是自己的親媽都不會那樣對待吧。接著就是她男人熊良心出事。熊良心幾年前在廣州一家保潔公司打工,說是有一次搬東西,不小心從樓上摔下來摔斷了腿,后來腿是接上了,但從此落下殘疾,走路一拐一瘸的,不能再干體力活,公司只好安排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如果是一般的女人碰上這樣的事,要么逃得沒了影子,要么唉聲嘆氣,從此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申愭告笡]有,她硬是把這個家支撐起來了?,F(xiàn)在看來,她的不顯山不露水反而是美德了,她是把她的堅強藏在心底里。但她這么個堅強的女人在人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卻不是堅強,而恰恰是女人的溫柔。

歇息的時候,陳娓娓總是挨著胡悠平,問他幫工累不累、苦不苦之類的話。陳娓娓表達感情的方式不直接,不張揚,不主動,不顯山露水。她總是那樣溫柔地、慢慢地、一點一點地俘獲你。這樣的好女人真的難找了。其實胡悠平明白,她和那些留守女人一樣,內(nèi)心里有太多的孤獨、寂寞與痛苦。只是她像隱藏自己的堅強一樣,把痛苦也隱藏得很深。

正回想著,陳娓娓進來沖著胡悠平笑了一下,脫了衣服鉆進被子。

胡悠平問:“你洗了?”

陳娓娓說:“你說呢?”說著緊緊地摟著胡悠平。

胡悠平一聽好笑,刮了一下陳娓娓的鼻子,說:“你為啥那么多鬼點子?”

陳娓娓說:“這是鬼點子?”

胡悠平說:“當然?!?/p>

陳娓娓說:“算是吧。但你必須回答我,今天的心必須歸我。”

胡悠平說:“你說呢?我人都留下來了。”

陳娓娓又一笑,貼得更緊了。

兩人一番云雨后,天還沒黑,光從窗子里照射進來,屋里亮汪汪的。胡悠平覺得滑稽,就問陳娓娓:“你要我陪你說話,你說呀,怎么不說了?”

陳娓娓說:“你說我是不是壞女人?我丈夫都那樣了,我卻還這樣?!?/p>

胡悠平把陳娓娓推開一段距離,看了看她的身子說:“你好好的,細皮嫩肉的,沒壞啊?!?/p>

陳娓娓說:“胡悠平你老不正經(jīng)的?!?/p>

胡悠平說:“我也不知道。如果說壞,可能我最壞了,到時到了閻王爺那里或許閻王也不會收吧。”

陳娓娓說:“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恨自己?!?/p>

胡悠平說:“恨你自己?恨你自己干啥呢?其實你是我們村里最好的女人?!?/p>

陳娓娓說:“我就是沒啥卵用的人,打濫仗的人,濫仗總是找到我們,甩也甩不掉?!?/p>

胡悠平說:“其實人人都一樣,濫仗只分早和遲。如果碰上災(zāi)難,人人像你一樣堅強就好了?!?/p>

陳娓娓:“看嘛,又皮潑我。其實我一直在想,要是我不是女人就好了。”

“錯,女人才好?!?/p>

“女人有啥好?”

“別的我不說,你說我們蚌殼村,哪個家庭不是靠女人支撐的?如果沒這些女人,這些家會是啥樣子?這個村會是啥樣子?”

“你到底是書記,說個話就是安人的心?!?/p>

“要是我能安人心就好了?!?/p>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直到快天黑。

一個月后,紅苕搶收得差不多了,剩下來的事情就是種油菜、小麥,采摘椪柑。事情一消緩,胡悠平就給鄧先娥打了聲招呼,抬腿朝村長田元慶家走去,想去找他們碰碰情況。路過會計戴治聰家時,他便把戴治聰叫上,一起商量到縣里如何匯報。

胡悠平說:“你們幫我合計合計,看還有些啥典型值得說說?!?/p>

田元慶把煙袋磕了磕,又一抹嘴上的涎水,說:“你真想去匯報?”

胡悠平一聽,心里一抖,說:“你的意思是不去匯報?”

田元慶說:“我可沒這么說?!?/p>

胡悠平說:“那你是啥卵意思呢?”

田元慶說:“沒別的意思,覺得這幫工隊沒搞下去的必要?!?/p>

田元慶這樣一說,胡悠平心里明白了。他們肯定碰到了同樣的問題,女人的內(nèi)心世界無法解決,也無法滿足。幫工只能幫體力,內(nèi)心苦痛無法幫。我們不是神,不過就是個村干部而已。

見胡悠平?jīng)]說話,田元慶又說:“我和戴會計也合計過,看法一致,是吧?戴會計?!?/p>

戴治聰說:“是,在來的路上我不好跟書記講,既然村長說了,我也覺得沒搞下去的必要。”

胡悠平說:“可是現(xiàn)在停是停不下來了,不是說引起了轟動,還成了典型嘛?!?/p>

田元慶說:“轟動不轟動的那是扯雞巴蛋的,我們又沒想要出個啥名?!?/p>

胡悠平說:“可是怎么停呢?我們又不可能在村里消失,披了這張皮,人家找來了不幫又不行?!?/p>

田元慶說:“這也正是我們感到為難的,已經(jīng)有幾個黨員提出來不干了?!?/p>

胡悠平說:“暫時不能答應(yīng)?!?/p>

田元慶說:“沒答應(yīng)。我和戴會計也正在商量,打算是啥時候去找你,看這幫工隊到底怎么搞下去?!?/p>

胡悠平摸了一下腦殼,說:“這確實是個難事。你們想沒想過到底怎么搞?”

田元慶和戴治聰笑了起來。他們的笑里面夾雜著很復雜的內(nèi)容,胡悠平一眼就能看穿,也跟著笑。

戴治聰說:“我說能不能這樣,幫工隊不一定非得只能是黨員才能參加,也不一定非叫黨員幫工隊,能不能把不是黨員的也吸進來?”

田元慶說:“你說個雞巴,留在屋里的男人都是些二不掛五起不起水的,起得起水的都出去了?!?/p>

胡悠平明白田元慶的意思,他的意思并不是不同意那些留在家里的男人參加,而是不想害那些男人。一旦他們摻和進來,會讓更多的家庭不穩(wěn)定。

想了想,胡悠平說:“既然沒好的典型,那算了吧?!?/p>

田元慶說:“其實典型不典型的,你閉上眼睛都可以說得一套一套的,我們就不說了。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宣傳。這對我們沒好處?!?/p>

胡悠平說:“那好吧!”就站起來要走。

田元慶和戴治聰也站起來送他。

出門的時候,田元慶說:“我說的情況你也想想,看能不能想出一個好辦法?!?/p>

胡悠平說:“這事放以后再說吧,不管怎么說,眼前這一段得撐下去。噢,對了,這個意見得統(tǒng)一,你們說我到底去不去?”

田元慶說:“你自己定,你是書記,我們聽你的?!?/p>

胡悠平說:“你們總是把難事讓給我搞?!?/p>

田元慶回道:“書記不為難那還叫書記,戴會計你說是吧?”

戴治聰跟著打圓場,說:“那是。”

胡悠平說:“好,走了。”

山里的女人吃苦受累不怕,男人們出去把家里一攤子事全丟給了她們,她們毫無怨言,老人養(yǎng)老、孩子養(yǎng)小,家里的里里外外全整得像模像樣。可是她們內(nèi)心里卻有苦無處訴,有些是男人在外面找了女人,有些是男人有了錢后女人在家里毫無地位,有些淪為更為貧困的境地,有些是遭受天災(zāi)人禍的打擊等等,情況不一而足,但無一例外的是她們都承受著孤獨和寂寞,忍受著心靈的痛苦與煎熬。但這一切痛苦她們從沒在人前表現(xiàn)出來,在人面前她們還像過去男人在家時一樣,嘻嘻哈哈、嘰嘰喳喳、咋咋呼呼,把自己弄得很高興的樣子。但一背人她們只能發(fā)自己的煩,冒自己的火,讓淚往肚里流,打掉牙齒和血吞。

一路往前走,胡悠平一再尋思。到底怎么搞呢?這經(jīng)驗到底是介紹還是不介紹?介紹吧,村長和會計說的確實有道理,即使他們不說自己也知道這幫工隊撐不了多久。不介紹吧,鎮(zhèn)里、縣里不好交代啊。想過來想過去,他竟拿不出個好主意。

這時,聯(lián)村的宣傳干事熊俊打電話過來,通知他星期四到鎮(zhèn)里報到,星期五統(tǒng)一去縣里開會,必須提前寫好講話稿,在大會上要交流的。

胡悠平掛了電話,想了想,離開會還有兩天時間,就打了胡大庸的手機說:“大庸,我要去縣里開會,幫工隊的事你負個責?!?/p>

星期四干到中午時分,胡悠平吃過午飯,換上西服坐車去鎮(zhèn)上。從村里到鎮(zhèn)上是二三十多里路,前年國家拿錢實施道路硬化,鋪成了水泥路,若不耽擱要不了多久就能到。

下車走進鎮(zhèn)政府找到熊俊,將講話稿交給他,熊俊領(lǐng)著胡悠平出來在流芳賓館住下了。

房門一打開,胡悠平就見到向家寨的村支書葉劍民。葉劍民穿著秋衣秋褲,一看就在睡覺。兩人握了手進屋,葉劍民穿起衣服,胡悠平坐在另一張床邊上望著葉劍民說:“組建黨員幫工隊,你還是我的師傅呢?!?/p>

葉劍民一邊扣扣子一邊說:“很早我就聽說你們都搞起來了,怎么樣?還行吧?”

胡悠平說:“那當然。唉,我們有多長時間沒見過面了?”

葉劍民想了想,說:“好像是春上在一起開過會吧?!?/p>

胡悠平說:“你看,這時間好易得晃,走,今天我請你喝酒去,我們有好長時間沒在一起喝過酒了?!闭f著,他把葉劍民往屋外推。

葉劍民說:“你請?我請吧。”

胡悠平說:“哎呀,我倆誰跟誰?這次我請,下次你請,行不?”

葉劍民說:“也行?!眱扇顺鰜戆ぜ艺倚○^子,最后在吉陽風味小吃店坐下來,點了一個蹄子火鍋,炒了一盤花生米、一盤豬肝,兩樣小菜,便喝開了。

胡悠平舉了酒杯,對葉劍民說:“來,你是我的祖師爺,今天怎么說我得陪你把酒喝好。”說后一口干了。

葉劍民說:“老胡,你這酒喝猛了,我可敵不住你?!?/p>

胡悠平說:“這樣,我喝兩杯你喝一杯。”

葉劍民說:“你有這么大酒量?”

胡悠平說:“不相信?”

葉劍民說:“不是不相信,何必把自己搞醉了難受呢?”

胡悠平說:“這話你就說錯了,俗話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你說你是不是我的知己?我們兩個現(xiàn)在可是全縣的大名人。三十幾萬人的一個山區(qū)大縣,你說我們兩個竟然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的事業(yè),這不值得高興?”

葉劍民說:“高興,高興?!?/p>

胡悠平說:“當然我在其次,主要是你,這事是你最先發(fā)明出來的,我不過是撿你的現(xiàn)飯吃,你說你是不是得好好地把自己灌醉一回?”

葉劍民說:“既然你把話說到了這份上,喝?!?/p>

胡悠平說:“喝?!本桶炎约和览镎槐右槐睾?。也不知喝了多少杯,胡悠平發(fā)現(xiàn)自己快不行了,有一種快要死的恐怖感,但好在思維還很清晰,話也多了,又和葉劍民碰了杯,繼續(xù)道:“老葉我跟你說,其實我心里苦呀,苦呀?!闭f著,把自己的胸膛拍了拍,“苦,苦得沒地方說?!?/p>

葉劍民說:“你有啥苦的?”

胡悠平說:“我跟你說,我們這些偏遠山區(qū)的農(nóng)民他媽的就不是人養(yǎng)的,城市的那些人富得流油,我們一個縣都不敵人家一個老板的收入。你說現(xiàn)在最造孽的是哪些人?是我們山里的這些農(nóng)民。山里的農(nóng)民卻他媽的要往外跑,多少山跑成一座座空山了?!?/p>

葉劍民說:“你這話是個實話,可是這有啥值得苦的?外頭有人抓勞務(wù)經(jīng)濟,屋里有幫工隊,這叫屋里外頭兩不誤?!?/p>

胡悠平拍了拍葉劍民的肩,說:“對,我們不苦,我們應(yīng)該高興,高興。我他媽的相當于過去的皇帝了。”

葉劍民笑了一下,問:“皇帝?”

胡悠平說:“你真不夠哥們,不說實話,你說你有沒有當皇帝的感覺?”

葉劍民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p>

胡悠平說:“啥不明白呀,你裝苕,你就裝吧。”

葉劍民說:“我裝啥呀?”

胡悠平說:“皇帝后宮有三千妃子,你的后宮不說有三千,起碼也有好幾百吧?!?/p>

葉劍民說:“你醉了?!?/p>

胡悠平說:“啥呀,我沒醉,沒醉?!闭f完拿起酒瓶咕嚕咕嚕又灌。

葉劍民一把搶下胡悠平的酒瓶,說:“你不要命了?”

胡悠平去搶酒瓶,沒搶到,又坐回自己的座位,說:“老葉,我們心里都清楚,如果說山里的農(nóng)民最造孽,那山里的女人就更不是人了。她們心里才是真正的苦啊。你以為她們愿意跟我們睡覺?其實我們心里明白,她們跟其他的男人睡覺,心里比刀子捅更難受?!?/p>

葉劍民沒說話,把酒杯拿過來重新滿上,說:“來,老胡,別的不說了,我們喝?!?/p>

胡悠平說:“你他媽的這才像個人。我們都是他媽的媽生的,心是肉長的。你說我們不明白她們心里的苦?可是明白有啥用?又有啥辦法?我們不過是個小小的村干部,我們只能充當她們的一個皮條客?!闭f著又灌幾杯,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等醒來時,胡悠平發(fā)現(xiàn)已是第二天上午,睜開眼見躺在醫(yī)院里,鄧先娥坐在床頭,胡悠平心里踏實了下來,問:“張仁閔書記他們走沒走?”

鄧先娥狠狠地剜了胡悠平一眼,說:“你這老不死的,不要命了?”

胡悠平笑了一下,說:“我問你話呢?!?/p>

鄧先娥說:“走了,你說你灌那么多貓尿干啥?沒喝過酒呀?幾時讓你離過酒的?”

聽鄧先娥這么說,胡悠平在心里對自己說:終于逃過了。他笑了一下,說:“好喝呀,有啥辦法?!?/p>

鄧先娥說:“好喝?還好喝?都喝成胃出血了,如果不是離醫(yī)院近怕是昨天沒人了。沒人了也好,省得我天天替你擔心?!?/p>

胡悠平說:“張書記發(fā)沒發(fā)飆?耐不耐煩?”

鄧先娥說:“你說呢?”

胡悠平說:“我怎么知道?”

鄧先娥白了胡悠平一眼說:“還沒發(fā)飆?從昨天起干部來了一批又一批,張書記跑三趟了?!?/p>

胡悠平說:“你是他們通知來的?”

鄧先娥說:“你說呢?接到電話我心里嚇得發(fā)抖,以為你真死了呢?!?/p>

胡悠平說:“死不了?!闭f著爬了起來,“這院不住了。”

正說著,村長田元慶和會計戴治聰進來了。田元慶說:“怎么不住?你現(xiàn)在回去,到時怎么跟張書記交代?得住!”

胡悠平又躺下說:“那聽你們勸,??!”

三個人都好笑。田元慶說:“我猜到你會想個歪點子,沒想到你來這一手?!?/p>

見田元慶這么說,胡悠平趕緊朝田元慶眨眼睛,對鄧先娥說:“先娥你去下面買幾瓶水來?!?/p>

鄧先娥沒作聲,出去了。

胡悠平這才說:“你說不來這一手我有啥法子?”

田元慶說:“你這樣一搞,把我可害苦了。”

胡悠平說:“害你?”

戴治聰說:“鎮(zhèn)里打電話要田元慶去?!?/p>

胡悠平笑起來,說:“你怎么說的?”

田元慶說:“怎么說的?我說我拉稀,拉得人都脫水了?!?/p>

大家又笑起來。田元慶說:“和你說正經(jīng)的,我們不想干了?!?/p>

胡悠平說:“這么想還是不對,怎么說這幫工隊沒錯?!?/p>

戴治聰說:“現(xiàn)在管不了這么多了?!?/p>

胡悠平問:“這么說你們想到了好點子?”

田元慶說:“啥好點子,不過就是逃,我們也出去打工?!?/p>

胡悠平搖了搖頭,說:“不行。不瞞你們說,我也萌生過這念頭,但后來仔細想想,覺得逃走了又于心不忍?!?/p>

正說著,鄧先娥拿著三瓶純凈水進來了,話題被打斷,田元慶、戴治聰只好和胡悠平說了一些好好休息之類的話,告辭走了。

第二天辦好出院手續(xù),和鄧先娥一起坐車回家,胡悠平拍了拍自己的腦殼,心里說:對呀,我為啥要那么老實呢?為啥不從現(xiàn)在起就借勢而去,退出黨員幫工隊呢?人家來找我就說得胃病了,把事情推給其他黨員。盡管不能長期推下去,但能推一時也算一時啊。

正這樣想著,鄧先娥問:“你腦殼疼?”

胡悠平說:“腦殼有點兒疼。”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又覺得腦殼倒不疼,但胃還是隱隱作痛。

回到家,剛打開門,村里的婆婆客提著東西來看他了。一進門嘰嘰喳喳,埋怨胡悠平喝那么多酒干啥?酒是公家的,但身體是自己的吧?不一會兒工夫,屋里擠滿了,先前來的只好退出去,讓后來的人進來。

胡悠平重復著同樣的話:“不要緊。”后來說得嘴巴木夯夯的了,但心里還是快活,女人確實是最重情義的。來看的這些人都是與胡悠平有些瓜葛被搞過的,沒有瓜葛的是極少數(shù)。而且她們個個會演戲,與鄧先娥說得親熱巴巴的,好像她們是親姐妹。

鄧先娥忙得屁顛屁顛的,又是接東西,又是倒茶,又是找椅子的,臉快笑成一張柿餅了。

這樣一直嘈雜到深夜,來的人才一個個謝幕。胡悠平覺得今天特別累,也懶得洗手臉上床睡了,剛睡下手機響了,是大女兒胡圓圓打來的:“爸,您病了?”

胡悠平說:“誰說的?”

胡圓圓說:“您別管是誰說的,您說您喝那么多酒干啥呢?明天我來看您啊?!?/p>

胡悠平說:“你千萬別來,都忙得要死哪有這個閑工夫?!?/p>

胡圓圓沒再說話,掛了電話,胡悠平的手機又響了,是小女兒胡芳芳打來的:“爸,您是在醫(yī)院還是回家了?”

胡悠平有些火了,說:“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胡芳芳說:“是姐告訴我的?!?/p>

胡悠平說:“她從哪兒知道的?”

胡芳芳說:“爸,您怎么啦?”

胡悠平說:“我沒事?!?/p>

胡芳芳就笑起來,說:“爸,您也太老實了,即使要扯個躲子,也用不著非把自己喝得胃出血撒,您不曉得說您肚子疼或感冒了?”

胡悠平說:“你不懂?!?/p>

胡芳芳說:“我是不懂,但我知道您這官沒多大搞頭了,跟您說過多少回莫當了,您就是要當,您說您為啥就那么大的官癮呢?”

胡悠平說:“沒別的事,我掛了呀。”掛了電話,他卻覺得眼睛火焦火辣的。為啥我偏偏生了兩個女兒呢?這不是害她們嗎?大女兒胡圓圓嫁到烏漕河村,女婿是個手工木匠,外孫六歲了。小女兒胡芳芳嫁在木魚村,女婿是個泥水匠,外孫女兩歲。自從搞了幫工隊知道女人有多苦之后,胡悠平就給兩個女婿下了死命令,不允許他們出去打工,就在屋里搞事。其實胡悠平心里知道,他是不可能長期把他們拴在屋里的。不說外面的世界有多大誘惑,起碼人都是有張臉的,別人家一年比一年發(fā)財有錢,你家一年不如一年,最終他們還是得去外地。只要他們一離開家,事情就不是想象的那樣簡單了,到頭吃虧的還不是自己的女兒。

第二天,兩個女兒都來了。胡圓圓是一個人來的,胡芳芳帶了女兒。吃過一頓飯,說著一些安慰的話,她們就走了。

女兒們剛走,唐書萍進了屋,說:“胡書記,我家的椪柑還等著你去摘呢?!?/p>

胡悠平笑了一下,說:“書萍,你講點兒人道主義好不好?我還病著呢,你找別人摘吧?!?/p>

唐書萍說:“我又沒要你現(xiàn)在去幫工,等你病好了再摘也不遲。”

胡悠平說:“我的病可能一直都不會好。”

唐書萍說:“那我就一直等?!?/p>

胡悠平說:“這一病可能我?guī)筒涣斯ち??!?/p>

唐書萍說:“那我還是一直等。”說完這話,唐書萍走了。

接下來的三天,唐書萍又接連來了好幾次。搞得鄧先娥火了,說:“她一趟又一趟地跑,那你就去幫她摘撒。也不曉得她是啷個搞的,幾個爛椪柑非得你去摘?”

胡悠平不想多事,只好背了背簍去唐書萍家,心里直打鼓,這可真是騎虎難下啊。

胡悠平一走到屋前平壩,唐書萍已站在門口了。唐書萍沖著胡悠平笑了一下,說:“我曉得你會來。”

胡悠平說:“你硬像一只螞蟥,咬住了就不放,一趟一趟地跑,煩不煩?”

唐書萍說:“煩,我也得找你?!?/p>

胡悠平說:“光我一個人也摘不出來,還是多喊幾個人來吧?!?/p>

唐書萍說:“算了,我又沒指望那幾個爛椪柑,能變成錢就變成錢,變不成錢也沒多大個事。你還沒吃早飯吧?”

胡悠平說:“吃過了,先從哪里摘?”說著就往外走。

唐書萍說:“那先從坡上摘吧?!?/p>

來到地里,唐書萍一邊摘椪柑一邊問:“胡書記,我就那么可怕嗎?”

胡悠平說:“你這是啥話?”

唐書萍說:“我總是很霸道呀。”

鄧先娥說:“你給我回來,回來,我不要你打啥工,聽見沒?”

胡悠平?jīng)]再作聲,覺得心里酸酸的苦苦的,便加快步子朝前走去。

鄧先娥的聲音越來越響:“你回來,回來,胡悠平,你聽見沒有?”

趕到乘車的地點,車身寫有“建設(shè)新農(nóng)村”的中巴車剛好開動,胡悠平趕緊跳上車,遠遠地看見鄧先娥跟著跑過來了,一邊跑還在一邊喊,喊的啥沒聽清。胡悠平扭過頭對司機說:“開,走!”司機沒作聲,啟動了。

車上有人問胡悠平:“胡書記,你們吵架了?”

胡悠平?jīng)]作聲,仰面靠到了車座的靠背上,剛一靠上立刻清醒了:“不能這么走?!碧统鍪謾C打了村長田元慶的電話:“老田,這書記我不干了,我不干了?!?/p>

田元慶問:“你現(xiàn)在哪兒?”

胡悠平說:“我現(xiàn)在車上?!?/p>

田元慶說:“車上?”

胡悠平說:“我想了想,覺得還是你說得對,只有逃。”

田元慶哈哈笑了兩聲,說:“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我們都準備逃了?!?/p>

一聽這話,胡悠平心里一涼,坐直了身子說:“啥?”

田元慶說:“我們已經(jīng)出來了,有戴會計,還有十幾個黨員都上了車,準備去廣州?!?/p>

胡悠平說:“你說啥?”

田元慶說:“我們都已上了車,車還有半個小時就開了?!?/p>

聽田元慶這樣一說,胡悠平火了,說:“你們怎么能這樣呢?集體逃走?集體逃走了村里怎么辦?”

田元慶說:“我們顧不了這么多了,情況你不是不曉得?!?/p>

胡悠平說:“你們下來,下來,都下來。”

田元慶說:“那不行,我們拿定了主意,早作了這個打算?!?/p>

胡悠平想了想,說:“這樣,你看行不行?你把黨員們叫下車等等我,我個把小時就能到,到了我們再商量一下?!?/p>

田元慶沒作聲。胡悠平說:“怎么說現(xiàn)在我還是書記吧,組織原則還是要的。即使都逃走,我們也得集體辭個職,給鎮(zhèn)里打個招呼,你說是不是?”

田元慶說:“那好吧?!?/p>

掛了電話,一個半小時,車到了縣上。不待車停穩(wěn),胡悠平跳下車朝候車廳奔去。一進大廳,果如田元慶所說,他和戴治聰帶著黨員們都等在那里。胡悠平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來的黨員都是四十歲以上五十五歲以下的,幫工隊中沒來的人只有少數(shù)六十歲左右的人了,每一個都帶著大包小包。路選艾和胡大庸也來了。

一攏面,胡悠平還沒開口,田元慶就說:“老胡,我們商量了一下,覺得不能當面去鎮(zhèn)里辭職,那樣他們不僅不會讓我們走,反而會把我們?nèi)战酪活D,弄不好還會成為壞典型?!?/p>

胡悠平說:“典型不典型的顧不了那么多了,這樣,我們趕下一趟車走,上車后我再給張仁閔書記打個電話,他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反正我們?nèi)艘呀?jīng)走了?!?/p>

戴治聰說:“對,這是個辦法?!?/p>

胡悠平說:“集體走是不是聯(lián)系好了事情?”

田元慶說:“聯(lián)系好了,我們直接去廣州。我們縣里在那里設(shè)了個辦事處,到了那里有人專門接待我們。”

一聽這話,胡悠平放了心,笑了笑,說:“都逃走連招呼也不打一聲,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書記?”其他人都笑,誰也沒說話。

又等了二十多分鐘,下一趟車到了開車時間。一上車,胡悠平打了張仁閔書記的電話:“張書記,有個事想跟你說一聲?!?/p>

張仁閔問:“啥?”

胡悠平說:“我們村里的村干部,主要是我、村長和會計,我們覺得自己無能,工作推不開,怕拖鎮(zhèn)里的后腿,決定集體辭職?!?/p>

張仁閔說:“集體辭職?”

胡悠平說:“請鎮(zhèn)里安排別人吧?!?/p>

張仁閔問:“你們?nèi)四???/p>

胡悠平說:“我們到外面打工去了?!?/p>

張仁閔氣憤道:“胡鬧!”

胡悠平?jīng)]等張仁閔繼續(xù)往下批,就說:“我掛了啊?!?/p>

田元慶問:“張書記怎么說?”

胡悠平笑了一下,說:“他還能怎么說?氣哼哼的,別管他。”

車出站了,望了一眼集鎮(zhèn),胡悠平覺得心里特別酸特別苦,特別無奈,眼睛里流出了咸咸的東西,于是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番:沒辦法,我們真的是沒辦法呀。

一天一夜后,他們到了廣州,如田元慶所說,辦事處一個姓黃的主任在車站里接站,然后將工分到了各個用人的地方。胡悠平在這批打工人中算年齡較大的,被安排到了一家叫馬里亞納生物公司當清潔工,月工資1000元,包吃住。安頓下來,胡悠平給鄧先娥打電話說了情況:“安頓下來了,在一家公司當清潔工,收入還不錯?!?/p>

鄧先娥沒再氣了,說:“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呢?!?/p>

胡悠平說:“你放心吧。”

這樣苦熬了三個多月,胡悠平忍不住打了鄧先娥的電話,問:“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

鄧先娥說:“啥怎么樣?”

胡悠平說:“我是問村里的情況怎么樣?”

鄧先娥說:“你以為離了你胡屠夫就吃帶毛豬、缺了葫蘆就整不成酒了?你們走了,向彭菊、陳娓娓、楊二妹,她們成立了一支女子幫工隊,比你們當初在村里搞得好一百倍不止。”

胡悠平說:“你說啥?”

鄧先娥說:“你還要我給你重復一遍嗎?”

胡悠平說:“不會吧?”

“我騙你做啥?我也是幫工隊成員?!编囅榷疬€告訴他,“村委會馬上要換屆了,你還記得老趙家的趙峰嗎?他已經(jīng)從深圳打工回來了,準備參加村委會選舉呢!”

合上手機,胡悠平徹底傻掉了,一個人喃喃自語:“怎么會是這樣?怎么會成這樣子?!”

掛了電話,胡悠平就想安安心心地當清潔工吧,從此不要想啥蚌殼村了。盡管話是這么說,但胡悠平老是管不住自己的腦殼,一閑下來或一到夜深人靜時還是想蚌殼村,還是夢見蚌殼村,蚌殼村盡管是老少邊貧的山里,但蚌殼村確實很美呀。白云常常纏繞著蚌殼村,遠遠看去如仙境一樣。天底下哪能找到那么好的地方呢?留守在家里的那幫婆婆客盡管各有各的苦痛,但她們個個善良、勤勞,又都具有驚人的忍耐力和巨大的犧牲精神,天底下哪里還能找到那么好的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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