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和解云錦一起的若干瞬間

2020-07-30 09:56:31張楚
花城 2020年3期
關(guān)鍵詞:云錦老婆

5月2日,下午5:58,果麥超市

很久沒有回顧家莊了。要不是母親執(zhí)意見我的女友,這個五一假期我可能去杭州。我一直想看看西湖到底是什么樣子。

父親肺癌去世后,母親就一直住在村子里。那些年,我們村每年都會有七八個肺癌患者。據(jù)說,跟我們村北的軋鋼廠有關(guān)系。都這么說,沒證據(jù),說也就成了白說。父親走后,母親仍住在那三間北京平房,養(yǎng)了兩頭母豬,十來只蘆花雞和一條柴狗。她身子虛,我父親臨咽氣之前還叮囑我,不要讓她扶著棺材串莊,怕她中途暈倒。這是父親在人世間的最后一句話。不過,母親的身子還算健朗,反正那兩只母豬很肥,蘆花雞也常下蛋,狗呢,有點瘦,不過,柴狗本來就瘦吧。

我和肖云是開車回來的。路途不算遙遠(yuǎn),走高速兩個半小時,就到了縣城。顧家莊離高速口尚有五公里。是肖云開的車。她嫌我開車慢。這里的春天還是很野氣的,大風(fēng)卷著柳絮,黑亮的烏鴉在白色巨楊上聒噪,刺猬的刺還軟,怕是新生不久的嬰孩,搖晃著鉆進陳年麥秸垛。作為一個南方人,肖云對這里的景象很是好奇。她指著村南的那條河流說,北方的水跟南方的水不太一樣,北方的水硬,即便是死水,也有些浩蕩的架勢。她對我母親將要做的酸醬也很感興趣。把綠豆打碎打勻煮熟,和醬頭按比例浸泡在水缸里,再添些煮得半熟的蘿卜、蔓菁、野姜片和豆腐塊,白布蒙緊,發(fā)酵個把月,隔四五天攪拌一次,適當(dāng)添水、曬太陽。大抵就能吃了。酸醬可以蘸蘿卜、蘸黃瓜,或許可以這么說,所有的植物都能蘸著酸醬吃。當(dāng)然,醬煎雞蛋和醬煎鯽魚的味道委實更好些。

我們住了兩天,打算三號回。母親對肖云似乎還算滿意。肖云會說話,就是長得有點胖,看上去頗為喜慶。母親給我們溫被褥的時候,肖云說,阿姨,我跟您一起睡。母親笑了,說,你們年輕人多說說話,我個老古董,摻和啥。

臨行前的那晚,母親說要包餃子,上車的餃子下車的面,是顧家莊的傳統(tǒng)。我跟母親說,要跟肖云去縣城的超市買些熟食,燒雞烤鵝豬腳之類,母親也沒攔著,只是說,別亂買東西,她有忌口的。我知道她不吃豬心。當(dāng)然,我也不曉得她為何不喜歡吃豬心。

我跟肖云在超市里逛了很久。除了熟食,我給母親還買了些牛奶和餅干。肖云是看著什么都新鮮,一件毛衣才八十塊錢,她驚訝地吐了吐舌頭。等我結(jié)賬的時候,大包小包的,看著也不少,收銀員掃了我一眼,問,有積分卡嗎?我說沒有。她問,是沒有辦卡,還是忘了帶卡?我說這有什么區(qū)別嗎?她就不吭聲了。她打清單時我多瞅了她兩眼,蓬松的長發(fā),眉毛文過,長得很白凈。她盯著電腦報了個數(shù)字,我就拿手機去支付,這時她瞅了我兩眼,我輸入密碼時,感覺她也一直盯著我。我沒有抬眼,順勢將物品一件一件往袋子里塞,囑咐肖云待會別忘了從儲存柜里拿包。等我們走出兩三米時,我聽到有個聲音,那個聲音說,湯亮,湯亮。我扭過身,那個收銀員朝我點點頭。是她在叫我的名字?我和她……認(rèn)識?我擦了擦眼睛,恍惚著朝收銀臺那邊張望。這時我看到那個女人笑了笑,我依稀看到她的嘴唇張了兩次,微微露出暗紅色的舌苔,然后我的名字就無聲無息地從她的唇齒間飄了出來。

我走過去,愣愣地問,你是在叫我嗎?

她似乎有些詫異,又快速地掃我一眼,然后接過顧客遞過來的醬油和陳醋。“沒啥,”她用掃描器掃著二維碼,朝那位顧客問道,“你有積分卡嗎?”

看來她并不認(rèn)識我,或者說,我們并不認(rèn)識。那邊肖云在喊我,我就快步跟過去。這時我又聽到了那個聲音,那個聲音說,湯亮。我猛然扭頭,那個收銀員正在盯著我。也許她沒料到我轉(zhuǎn)身,忙低下頭,用手撩了撩頭發(fā)。這時我才看清,她左邊的顴骨處,有塊淡淡的胎記,黑色的,或者說是淺棕色。

解云錦。

她是解云錦。

肖云說,你媽剛才打電話,問咋還沒到家。餃子都要下鍋了。我哦了聲,默默隨她上了車,上了車后肖云說,今晚我還是跟阿姨睡吧。我說,你想跟誰睡就跟誰睡。她搖下車窗,點了支香煙,慢吞吞問道,你有心事?我說沒有,好久沒在春天回來了,想起了很多事。肖云說,春天本來就是個遺忘的季節(jié)。我反問道,是么?她鄭重地說,是的,每到春天,我就仿佛重新誕生了一次。我笑了笑,她掐了煙,開車。

公路兩邊的麥苗比筷子高些,綠綠的,這種綠跟樹木的綠不同,樹木的綠似乎更輕逸些,透亮、薄,陽光能將葉脈的紋絡(luò)和走向照出,那綠便散發(fā)出摻雜著云雀的羽毛、昆蟲的毛刺和未來蟬翼的氣味,而麥苗的綠則是敦厚的、平樸的,似乎有種下墜的引力在拽它,一直拽進暗處的肥料和蟲豸之間。我還記得,小時候,常跟解云錦跑到麥子地里挑菜。當(dāng)然,那是快成熟的麥子,金色的,尖銳的麥芒隨時會扎到手和腿。我們常挑的那種灰灰菜一般長在田壟之上。解云錦手巧,總是她的籃子快滿了,我剛薄薄一層。她也不說話,自己的籃子滿了,就默默地幫我挑。她的手指很細(xì),像剝了皮的柳條,有種歡暢的腥氣。她那時有點駝背,即便如此,也比我高些。

我們家挑菜是喂豬,他們家挑菜,是用來蒸玉米疙瘩吃的。

她父親死得早,她母親跑了,她祖父祖母帶著她和她弟弟。她弟弟是個傻子。也不知道怎么傻的。反正我認(rèn)識他的時候,他就傻了。我從沒見過那么愛哭的男孩。我一直跟解云錦同班,從小學(xué)到初中。她學(xué)習(xí)不錯,當(dāng)然,沒有我好。等我到了初三,就長得比她高了。我跟她雖然同村,但并不親近,本來村里的男孩跟女孩也不如何講話。放假了,我常常看到她跟她祖父從莊稼地里回來,肩膀上扛著糞叉子、鐵鎬或者鐵鍬,頭發(fā)上沾著植物的碎片。她沒穿過裙子,但曉得用頭發(fā)將左邊臉頰那塊淡淡的胎記遮住。說實話,要是沒有胎記,她該算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孩了。

她家離我家隔了兩排。有一天她沒來上課,老師讓我放學(xué)后看看她。我就去了,很遠(yuǎn)就聽到哀樂聲。原來她祖父去世了,肺癌晚期,也沒治,疼死的。那時我父親還健在,和母親一塊幫著她祖母操辦喪事。他們回來時都唉聲嘆氣,說,這姐倆命苦,以后的日子咋整呢?那天晚上我母親炸了幾張油餅,派我去給解云錦家送兩張。她祖母睡著了,她正在讀書,傻子弟弟在旁邊看電視劇。我不知道傻子喜歡看電視。解云錦也沒說話,先將油炸餅倒進自家的盆里,用笤帚掃了掃炕沿,說,坐吧。我就坐了,她趴著炕上的桌子寫英語單詞,臉紅紅的。我跟傻子看了會兒電視劇,就走了。兩個禮拜過去了,她沒去學(xué)校。后來聽老師們說,解云錦去縣城打零工了。

我高中在縣城讀的,住校,很少回家,也從來沒碰到過解云錦。后來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學(xué),讀研讀博,留校教當(dāng)代文學(xué),見面的機會更少。我記得高三的暑假是人生最舒適的假期,沒什么事,除了看《三國演義》,就是整天睡大覺。那天下午母親輕聲將我喚醒,說解云錦來了。聽到這個名字,我愣了下,然后眼前緩緩浮升起那塊胎記。她是來賀喜的,送了兩百塊錢。母親忙著喂豬,她就跟我在臥室里坐了會。她看起來更高了,仍不怎么講話,不過我聞到了香水的味道。她支支吾吾地說,羨慕我上大學(xué),要是她不輟學(xué),可能也能到北京了。她說這話的時候抬眼看著我。她的眼睛特別大,有個小說家形容女人,說瞳孔里俱是星光,我想說的就是解云錦吧。后來她起身告辭,我說送送你吧。她說好。剛邁出門檻,她忽然抱住了我。她的下頜頂著我的肩膀,乳房頂著我單薄的胸脯,我能聽到她的心臟在怦怦跳動。當(dāng)她撒開我時,靦腆地笑了笑,她說,祝你好運,湯亮。她的嘴唇張了兩次,張得很大,微微露出鮮紅的小舌頭。我沒敢送她出門。我硬了。

那似乎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她。是的,我極少聽父親母親談及她,更沒問過她的境況。我只知道她祖母也死了,傻子弟弟天天在村里溜達(dá),并不討嫌。剛才在超市見到的,無疑就是她了,我心里算了算,大概有十多年不曾遇到了。

母親包的餃子很好吃,皮皮蝦韭菜餡。肖云吃得直打嗝。吃著吃著我問道,媽,解云錦干啥呢?母親看了我眼,又看了肖云眼,往嘴里塞了個餃子,又給肖云夾了塊鵝肉,說,趙家的烤鵝,冀東都數(shù)得著,多吃,多吃。

那晚,我沒跟肖云睡。她搬到了母親房間。說實話,跟她睡一張床委實有些尷尬。對于這位租來的女朋友,我保持著必要的距離,這距離當(dāng)然不僅僅是種禮節(jié)。那晚我睡得不好,翻來覆去,看著天漸次亮起,聽著云雀叫得愈發(fā)急躁。我倏爾想到了關(guān)于春天的一首詩歌,詩人說,在這被上帝祝福過的季節(jié),連交媾和背叛都如此美好。

5月2日,下午6:59,果麥超市

沒錯,是她。

排隊的時候,一眼就瞅到了。

我對曉曉說,我給你錢,你去結(jié)賬吧。曉曉嘟著嘴說,你呀,是我見到過的最懶的男人了。她拍了拍我的屁股。

曉曉認(rèn)識半年了,她是跟我最久的女人了吧?她男人是海員,常年往返中國和馬來西亞和菲律賓。她說她男人村里的年輕男人,有大半都在太平洋上漂流,薪酬高,只要考個證件,錢就像油般流進罐子里。她男人在縣城買了房,她呢,在家私人銀行做業(yè)務(wù)員。她是個貪吃的女人,最喜歡各地的風(fēng)味小吃,安徽板面,重慶小面,香辣蝦,麻辣燙,肉夾饃,饸饹面,反正啥沒營養(yǎng)她就喜歡吃啥。她不愛刷牙,做愛的時候喜歡親我,我能從她舌頭的氣味里分辨出她中午到底吃的是過橋米線還是老干媽搟面。她年輕,即便不刷牙,舌頭也很甜。我喜歡輕輕一碰就冒水的女人,曉曉的乳房大,我左邊的槽牙掉了一顆,還有一顆壞掉了,常有食物塞在牙洞里,她也不嫌棄。她說,她稀罕我,就像少女時期喜歡那個香港明星。我知道她沒有撒謊。也許她很擅長撒謊,但在我面前,故意讓自己像張白紙。也許,她覺得她在戀愛吧。也許吧。我可能經(jīng)常會給女人造成這樣的錯覺。我不是故意的,換句話說,女人們都挺傻的。女人要是不傻,男人就沒辦法活了。

反正跟過我的女人里,聰明的少。我一直搞不清楚,到底是我的原因,還是她們的原因。她們一般都比我小,當(dāng)然,碰到比我大的,上了興致也會弄。她們有的結(jié)了婚,有的未婚,有的離了婚,還有的離婚后又結(jié)了婚。這些我都不在乎,男人女人那點事,就跟風(fēng)從屋檐下刮過,過去就過去了。我老婆是個正經(jīng)人,也是個好人,我相信在她眼里,我是個顧家又顧業(yè)的人。有回我?guī)е鴤€女人跑到鎮(zhèn)上去吃狗肉,恰巧碰到叔伯小舅子。當(dāng)我看到他從門檻邁進來時,就想好了后面的話該咋說。我裝出驚訝的樣子大聲喊著他的名字,他明顯有些發(fā)呆,沒錯,我?guī)У哪莻€女人還是挺漂亮的,不光漂亮,穿的也有點少,也就是說,我的叔伯小舅子根據(jù)女人肉露的多少,心里生了狐疑。我跟他說,這是我生意上的伙伴,要送到火車西站的,餓了,在這里湊合著吃口飯。女人也笑,她笑的時候一點不像個正經(jīng)人。然后小舅子敬我們酒,我們也敬小舅子酒。前腳剛離開狗肉館,后腳我就給老婆打了電話。我說,你弟弟怎么到處亂跑,在桑鎮(zhèn)還碰到了,我正帶著客戶吃飯呢。老婆說,你讓他少喝點酒。他一喝酒就開車,啥時候像你那么穩(wěn)成,我也就放心了。我想小舅子肯定忍不住跟我老婆提這事。果然,三天后我聽到老婆接電話,她沉默了會兒,又瞅了我兩眼,說,你瞎猜啥,我早知道了,那是你姐夫跟客戶有正事,他早跟我匯報了。

沒錯,我常常跟老婆匯報我的行蹤。我覺得這是一個好男人的美德。愛老婆,愛孩子,愛父母,愛廠子,然后,也要愛那些等著我去愛的女人。有回我弄了個喜歡讀書的高中女教師。她渾身哆嗦著,嘴里咿咿呀呀哼唧著什么。后來她暈了過去。當(dāng)她醒過來時,顫抖著說,你呀,就是上帝賜給我的福音。我聽不懂這句話是啥意思,可我確實記住了這句話。后來我常常對我的女人們說,我呀,就是老天爺賜給你們的禮物。

這個曉曉是個難纏的貨。她喜歡讓我陪著她逛商場,逛街,逛公園,逛一切能逛的地方。我想她可能是個患有焦慮癥的女人,她想印證我是她的,又找不到好法子,只好像狗一樣,看到棵樹就撒泡尿。說實話,我是個謹(jǐn)慎的人,沒錯,男人光聰明不行,還要懂得保護自己。跟她出門,我通常戴上那副從香港買的墨鏡,那頂從臺北買的棒球帽,這樣,即便是熟人碰到我,也認(rèn)不出我是那個賣鐵鍬和鐵鎬的喬經(jīng)理了。有段時間我故意不接曉曉電話,曉曉就開著她那輛破車去我們工廠找我。她找過我三次,每次我都客客氣氣地讓辦公室主任給她泡茶。我說了,我是個正經(jīng)人,還是個謹(jǐn)慎的人。

“您剛才是不是碰到老相好了?”曉曉嘟囔著問,“你為什么總是騙我!”

于是我跟她說,我從來沒有騙過她。如果哪天我有了騙她的念頭,我會離開她。我說的是真話,女人雖然不愛聽男人講真話,可她們本能地珍惜男人講的真話,曉曉對我的回答很滿意。她從我臉上親了一口。她真不是個正經(jīng)人,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親男人。

她不知道我騙了她,剛才,就在剛才,我騙了她。我一眼就瞅見那個收銀員了。這么多年了,我還沒有忘記她的名字。解云錦。沒錯,解云錦。能把這個名字記這么牢,是因為這個名字比較拗口,我對一切拗口的難念的名字都有種本能的警覺。她比以前胖了點。女人胖點比瘦點好看。我最厭惡那種刀削的錐子臉。她的臉不是月亮那種圓,有點像擠扁了的月亮。她最好看的是眼睛。當(dāng)她的眼睛看著你,你就不能勃起了。

我記得認(rèn)識她時,她才二十來歲。在步行街一家品牌專賣店賣鞋。專賣店里有很多這樣的女孩,農(nóng)村來的,輟學(xué)的原因很多,有的是家里窮,有的是腦子笨,還有的是來見世面。但不管啥原因,都長得不錯。那時候我兒子兩歲,我老婆忙得顧不上我,我就去步行街晃姑娘。一開始有介紹人,我看上了某村的嫦娥,介紹人就去跟嫦娥說,有個老板喜歡你,想請你吃飯,你去嗎?嫦娥就來了,吃完飯就去開房。那時候還沒有速8、如家、漢庭這樣的便捷酒店,都是黑乎乎的私人賓館,有的還沒空調(diào),趕上夏天了,只有電風(fēng)扇,吹得屁股冒涼風(fēng)。這個解云錦我一眼就瞅上了。她長得太干凈了。我買完鞋跟她聊了會,曉得是縣城邊上的。當(dāng)然,我沒敢請她出去吃飯,我知道即便我說了,她也不去,沒準(zhǔn)對我還會有戒心。不過我是個有恒心的男人。記住,男人只要有恒心,沒有到不了手的女人。我今天買雙鞋,明天買雙鞋,后天再買雙鞋,即便是傻子,也能懂我那點心思。解云錦是我第六次買鞋時,答應(yīng)我去吃飯的。

我問她想吃啥。她很認(rèn)真地想了想說,我想吃涼皮。我就開著那輛霸道拉著她去陜西涼皮老店。她點了個小份的,我記得里面加了辣椒油和蒜泥,但是沒有加香菜末。這么多年來,我還記得她耐心地攪拌辣椒油的模樣:她蹙著眉,肉肉的嘴唇嘟著,白嫩的手指輕柔地晃動。我當(dāng)時就硬了。我問,還想吃點啥?她想了想說,我還想要兩塊肉夾饃。我說你看上去那么瘦,咋那么能吃?她臉就通紅,說,帶給我弟弟,他比我能吃。我就給她點了兩塊全瘦的肉夾饃,我還記得是三塊五一塊,比肥瘦的貴五毛錢。沒錯,那天我花了十塊錢,請解云錦吃了頓涼皮,然后帶她去了賓館。

她在床上坐著,雙腿并攏,雙手搭在大腿上,左手的大拇指跟右手的大拇指不停地上下磕碰。當(dāng)我坐到她身邊時,她問,喬大哥,那兩塊肉夾饃要是涼了,該咋整。我說用微波爐熱下就好了。她喃喃著說,我們家沒有微波爐。說實話我當(dāng)時有點生氣,啥還沒干就開始要東西了。于是我說,涼著吃味道更鮮美。她抬起眼皮問,真的???當(dāng)我看到她眼睛時,我就痿了。沒錯,我們那天,啥都沒干,就在賓館里聊了五十分鐘的天。我說我愛她。從看到她第一眼就愛上了她。做夢都夢到跟她躺在沙灘上看星星。她一句話不說。她一句話不說就證明她的確信了。后來她終于看著我,問,大哥,你都二十六了,為啥還沒結(jié)婚?

我忘了當(dāng)時說了啥。我雖然是個正經(jīng)人,可在回答她的時候,我真的忘了自己有老婆了,不光有了老婆,還有個胖嘟嘟的兒子,我們家的全家福就掛在客廳的正中央。后來她輕聲輕語地說,我家條件不好,奶奶生病,弟弟腦子有些問題,我將來要是結(jié)婚了,肯定要帶著奶奶和弟弟出嫁的。

我說,好。我說,沒問題。我說,你真是個好姑娘。我說,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善良的人。

解云錦問,你喜歡什么顏色?我說藍(lán)色。解云錦說,那好,我就給你織件毛衣吧。

那年春天,我一直穿著件寶藍(lán)色棒針毛衣。我老婆問,從哪里買的,咋連商標(biāo)都沒有?我說哪里賣這么丑的毛衣?朋友老婆織的,瘦了,送了我。我老婆很滿意地點點頭。她一直為我的好人緣感到驕傲。

那次我開車送解云錦回家。在他們家的廂房里,我搞了她。她不戴乳罩。省錢。她流了很多血。她一聲不吭。她抱著我的腰。她身上有太妃糖的味道。她幫我擦汗。她給我穿襪子。她親我。她似乎想融進我的身體里。后來,她問我,我們,啥時候結(jié)婚?對于女人們的追問我向來游刃有余。不過那時,我還年輕,比現(xiàn)在還正經(jīng)。我記得我用低沉的聲音告訴她,我馬上要去溫州談生意了,回來了,就籌辦婚禮。

當(dāng)然,她后來再也沒見過我。我關(guān)了手機,換了卡,我去哈爾濱看我大姐,去長春看我二姐,去駐馬店看我三姐,后來又去珠海住了一個月。當(dāng)然,我是帶著老婆孩子去的。等我們回來時,夏天都到了,蟬在樹冠上叫?,F(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的我多傻啊。解云錦肯定不敢去廠子找我,即便知道我有老婆,肯定也不敢找我老婆。她那么好面子,又倔,咋可能呢。咋可能呢。由此可見,男人對女人的理解是隨著年月的增長遞增的。我不清楚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很慶幸我是個正經(jīng)人,沒干過啥虧心的事。我睡覺一直睡得特別香。從來不做夢。

解云錦胖了些,頭發(fā)也不是馬尾辮了,是那種大波浪。我遠(yuǎn)遠(yuǎn)地瞥了她一眼。她收錢的動作很好看。她比曉曉懂事多了。這個曉曉,蠢得很,又給我買了不少東西:兩條白色內(nèi)褲,十雙襪子和一條廉價領(lǐng)帶。我怎么敢穿她給我買的內(nèi)褲和襪子呢。當(dāng)年解云錦送我的那件寶藍(lán)色毛衣,早被我捐贈給貧困山區(qū)的兒童了。

5月2日,晚上8:35,陳記肉夾饃旗艦店

我說:“賬幫你結(jié)了?!?/p>

她說:“咋這么客氣,大哥。”

我問:“你也常來這家吃飯?”

她說:“離超市近。下班了過來糊弄口。他們家的云吞面好吃?!彼恼Z氣很肯定。從認(rèn)識她開始,我就知道她是個有主意的人。

我說:“你咋去超市上班了?”

她說:“總得找點正經(jīng)事做吧。老閑著會閑出病?!?/p>

我說:“不如去我店里唄。我們正好缺個墩子?!?/p>

她沒瞅我:“我刀工也不好?!?/p>

我說:“破火鍋店需要啥刀工。把菜洗干凈就得了。”

她沉默了半晌說:“那我心里多過意不去啊?!?/p>

我看她有點動心了。她說話一直很慢,像是每句話都要斟酌半天才敢說出來。

我說:“有啥過意不去的。咱倆啥關(guān)系啊?!?/p>

可能我說話的聲氣有點大,她趕緊掃了眼身后的女孩。那個女孩是她同事?我瞄了眼,挺丑的。

她說:“哎,朋友多了路好走?!?/p>

她明顯在敷衍。也許怕那個女孩聽出別的意思吧。這么多年了,她還是嘴緊。

我說:“找到合適的沒?”

她笑了笑說:“月老可能看著我眼黑。我是死了這條心了?!?/p>

她笑的時候特別動人。我記得我們在床上時,她可從來沒笑過。人家都說她是冰美人。當(dāng)面夸她是冰美人,背后卻管她叫破鞋。破鞋,姓解的破鞋。那會兒,我們?nèi)锏母鐐兌颊f,有個姓解的破鞋,是個傻逼。一直在有錢人圈里找對象。傻得夠嗆,睡過兩次后,就問人家啥時候結(jié)婚,人家告訴她孩子都幼兒園大班了,她才失望地哭。誰知道是真哭還是假哭呢。女人即便是假哭,也和真的一樣。女人是天底下最好的演員。人家也覺得白睡不夠意思,就給她兩百塊錢,或者給她買件打折的衣裳。

“我們店里有個廚子,老婆年前得癌癥死了,”我說,“哪天給你介紹介紹?”

她想了會兒,問:“多大歲數(shù)了?”

我說:“跟你年歲相仿。人真的厚道,就是胖點。”她眨著眼盯我,我就說:“廚子哪里有瘦的呢?”

她說:“我結(jié)婚是有條件的……”

我連忙說:“我知道。你要帶著弟弟出嫁。我知道?!?/p>

她說:“奶奶死了,我再不管他,會餓死的?!?/p>

我說:“我先問問我們大廚,順便說說你家的情況。”

她說:“哎,算了吧。問也白問。要是離婚了帶著孩子改嫁,倒沒人說啥。”

我說:“要是看上了你這個人,就將就將就唄。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再說你弟弟傻是傻了點,可吃飯知道上桌,拉屎知道蹲坑,也不偷雞摸狗,是個好傻子呢?!?/p>

她快速地回頭瞥了眼那個丑女孩,輕輕向我搖了搖頭。我知道,她是怕丑女孩聽見。她可真是個要強的人。

我說:“啥時候有空了,去我店里喝兩盅?”

她就笑。

她能喝酒。我跟她就是喝酒認(rèn)識的。也忘了誰帶她去的。她不咋吭聲,除了吃菜就是喝酒,喝的啤酒。那是我第一次遇到比我能喝酒的女孩。說實話跟她要手機號碼時,我還有點害臊。她大大方方地給了我號碼,然后掏出條手絹,擦了擦嘴唇,又掏出管口紅涂抹。當(dāng)朋友催促著快走時,我不禁拍了拍她肩膀,剛觸摸到她的羊絨大衣,手指就被噼里啪啦電了下,酥酥的。

她說:“嫂子還好吧?還在開花店嗎?”

我說:“半死不拉活。有個事干。不然天天躺家里琢磨咋收拾老爺們?!?/p>

她抿著嘴笑了:“你是看著老實。嫂子眼毒,曉得你花花腸子不少?!彼穆曇糨p柔,也許有點感冒,聽起來有點鼻音。

我說:“男人都一個德行?!?/p>

她說:“倒也不見得?!?/p>

我不知道說啥好了。我跟她睡覺,還是兩三年前的事。就在我們火鍋店里睡的。她嫌我身上有羊肉的膻味,我就用冷水渾身上下擦了個遍。那時剛?cè)肭?,擦完后冷得緊,只有把她摟住時,才暖和起來。像是抱著團棉花,曬了很久的棉花。我喜歡抱著曬了很久的棉花。那是我第一次跟別的女人過夜。我跟老婆說,跟哥們打麻將。一個男人如果沒撒過謊,女人就會覺得他一輩子不會撒謊。那晚我睡得很香。她說我打呼嚕響,怕我憋死,捅咕我半天,我只是翻了翻身。她走時,我給她拎了條羊腿,新鮮的,還滴著血。她沒洗臉就走了,騎了輛半新不舊的黃色電動車。我把那條羊腿用細(xì)麻繩綁在后車架上,車轱轆轉(zhuǎn)兩圈,漬出的血就迸濺出一條紅珠子。

她沒問我結(jié)婚的事。那幫二貨騙人。后來我們又睡過兩回。我送了她一只羊頭和兩副羊下水。她說她弟弟稀罕吃羊腰子。我還給她包了很多孜然和胡椒粉、辣椒末。怕她半路灑了,特意揣進她的褲兜里。她的腿真瘦啊。

我說:“有啥事就打電話。”

她說:“到時候少麻煩不了大哥。”

我說:“回去后我問問我們大廚。看看他的意思。”

她笑了笑。笑得有點牽強。說實話,她老了。

我可能這輩子也忘不了,那幾次,我都沒戴套。本來我想出來的,她哽咽著按捺住我。我說怕懷孕。懷孕的話就麻煩了。她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怕啥,就是懷上了,也不知道是誰的。

她跟那個丑女孩一前一后走的。我記得她扭過身子朝我擺了擺手。

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她。我給她結(jié)的賬。四十五元,兩碗麻辣燙,一碗云吞面,還有兩塊純瘦的肉夾饃。

5月2日,晚上9:59,府城路12棟1號

打開門,我聽到老婆又在打孩子。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打孩子的?我總是想不起來。反正只要孩子一寫作業(yè),一寫錯,她就跟孩子吼,吼著吼著就拽過那只禿了毛的掃炕笤帚,將孩子按在她粗壯的雙腿上,使勁抽孩子的屁股。孩子脾氣倔,我從來沒聽她哭過。打完了,老婆額頭冒著汗喘粗氣,孩子滿面漲紅,繼續(xù)半站在桌前寫作業(yè)。桌子有點高。這張桌子還是我上小學(xué)時我爸買的,先是我大哥在上面寫作業(yè),然后是二哥,再是三姐,最后是我。我媽很有規(guī)律地在二十年的時光里,生了四個孩子,像是老天爺給安排的,上一個跟下一個剛好隔五歲。我想這五年很重要,家里能省不少衣服。

我沒敢打擾老婆。我的腳步聲很輕,我很壯,但是腳很小。推開地下室的房門,我輕輕走進去。關(guān)門的時候那條老彈簧又吱呀著叫了聲。我站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外面沒動靜。我才猶豫著擰開燈,順著樓梯緩緩走下去。我走得很慢,小學(xué)時學(xué)課文,說雙腿仿佛灌了鉛,我現(xiàn)在的感覺便是如此。地下室很亂。地下室也許是一個家族,或者一個家庭的紀(jì)念館和博物館。我看到了那臺縫紉機,飛人牌,我媽活著時常常俯在上面扎鞋墊。她手笨,但鞋墊扎得好。我們家男人的鞋子里,都會墊雙牡丹圖案的鞋墊??p紉機那頭是個輪椅,上銹了,我爸活著時,老坐在上面睡覺,腿上的那臺收音機里,播放著單田芳的評書。那個樟木箱子上,放著的獎杯都是我大哥二哥的。他們都是學(xué)校里的高才生,人生的贏家,從小到大,他們的獎狀貼滿了墻壁,而運動會上的獎杯,都被我媽鄭重地擺放在樟木箱子上。他們一個讀的復(fù)旦,一個讀的廈大,如今一個在廣州,一個在深圳。我爸我媽死后,我再也沒見過他們。

擰開水龍頭。水流很小,我耐心地搓洗著手指、脖頸、臉頰、耳朵和鼻子。我不想留下哪怕針尖大的血跡。我把那件電工服脫下來,浸泡在鋁制澡盆里。這個澡盆也有三十多年了吧?反正我小的時候,我媽老把我按在里面搓泥球。我放了很多洗衣粉,要是被老婆看到,一定會叨叨半天。她在清潔隊上班,每天戴著口罩清掃大街小巷,也許白天憋壞了,到了家里,她就像條瘋狂的母狗不停吠叫。她長得瘦,可是嗓門高。我一直懷疑她喉嚨里裝了個高音喇叭,那是村支書最得力的助手和武器。她每天都吵,吵我沒出息,在超市當(dāng)保安,月工資才一千八;吵閨女是笨蛋,肯定是蠢豬托生,又能吃又能拉,就是不長腦子;吵我大哥我二哥是蛇蝎心腸,從來不惦記我這棵長歪了的蠢材;還吵啥呢?吵她媽摳,啥都舍不得給她,當(dāng)姑娘時為他們家做牛做馬,出了嫁就成了潑出的臟水,不管死活……反正她總有嘮叨不完的話。如果哪天家里安靜了,肯定是她死了。

她要是有解云錦半點好,也許一切都不會發(fā)生……當(dāng)這念頭盤旋起來時,我猛地站了起來。我不停地在地下室不足十平方米的空間里走動,我控制不了自己的雙腿。我知道我很累,我不想走,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雙腿。我邊走邊抽著香煙。我從來沒覺得香煙這么苦。我抽了一支又一支,當(dāng)我忍不住咳嗽起來時,我感覺到瀑布般的汗水流了下來。

我是從啥時候喜歡起解云錦的?忘了。我在超市里當(dāng)了六年保安,年年被評為優(yōu)秀。在當(dāng)保安之前,我當(dāng)過煉鋼廠的車間工人,保險推銷員,二手車代理商,汽車美容店工人……他們都說我勤快,肯吃苦,不飄虛。也許這是對一個窩囊男人最好的贊美了。我不是話多的人,見到熟人也只是點點頭,如果我笑了,肯定是發(fā)工資了。我發(fā)現(xiàn)解云錦愛笑。她來超市時間不長,還不到一年。她每天都很忙,忙著朝每個顧客微笑,忙著說“歡迎惠顧”。我也忘了從啥時候留意起她的。也許人跟人熟絡(luò)起來,就是靠眼緣吧。該下班的時候,我習(xí)慣從超市里買兩瓶兒童酸奶,閨女最喜歡這個。每次結(jié)賬我都專門從解云錦那個口。有時候她忙,人排出去好遠(yuǎn),我就等。我有這個耐心。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是我,常??湟痪洌骸澳憧烧媸莻€好爸爸?!泵看温牭竭@句話,我就像吃了桂花蜂蜜。我喜歡吃桂花蜂蜜。

后來我們熟了,常常結(jié)伴去吃晚飯。她最喜歡那家陳記肉夾饃。每次她都點碗云吞面,然后打包兩個肉夾饃。她吃完的模樣也好看。她干啥都好看。我想哪怕她蹲在馬桶上,也會很好看。她不愛說話,吃東西沒有聲音,像只貓。我總是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看。她要是發(fā)覺了,就說:“老王,你的眼睛老實點,瞎瞅啥?!彼f這話的時候,也是笑著的,眼睛彎彎的,月牙似的,鼻子皺一皺,小虎牙露出來。她的虎牙不明顯,也許只有我注意到了。有時她會說:“你老這樣看我,會把我看化了?!蔽艺f:“你是雪人嗎,還怕融化?!彼f:“你是個正經(jīng)人,可不能這樣油腔滑調(diào)的?!焙髞砦以僖矝]跟她開過玩笑。在她眼里,我就是個異性機器人。這樣挺好。那時我真的覺得,這樣挺好。

我又把那雙回力牌球鞋脫下來,泡在洗衣粉水里搓洗。我不知道上面是否也有血漬。我要把一切都清洗得干干凈凈,不留一絲痕跡,就仿佛,我從來沒去過解云錦家。

發(fā)工資了,我會給解云錦買點小禮物,一開始是三十塊錢的洗面奶,處理打折的那種。她沒要。后來我就買貴一點的洗面霜,七八十塊錢的,她也不要。她說你這是干嗎?我們是朋友,不要弄得那么庸俗。我問她,是嫌我的禮物便宜嗎?她歪著頭說,你要是這么想,以后就不用搭理我了。她歪著頭講話的模樣特別美。她無論做什么事情,說什么話,都美。

有次喝多了,我仗著酒膽跟她說,我喜歡她。她沉默了很久,說:“你老婆不挺好嗎?真心實意跟你過日子,可不能辜負(fù)人家?!彼f話的時候,眼睛一眨都沒眨。

“你咋還沒回來?”老婆在手機里嚷道,“今天不值夜班??!”

我當(dāng)然不能告訴她,我其實就在地下室,我就在地下室用水沖洗著一些痕跡。一些可能根本清洗不掉的痕跡。解云錦拒絕了我。這并不代表她不喜歡我。反正當(dāng)時我是這么想的。我喜歡看她的背影,看著她走路,看著她騎車時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很亂。我跟蹤過她很多次。我很后悔我看到的。這個世界總是呈現(xiàn)給我們一部分真相,可我們永遠(yuǎn)不知足,當(dāng)我們迫不及待地揭開所有謎底時,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其實是在小心翼翼地保護我們。我也跟蹤過那些跟她回家的男人。那些男人,有老的,有少的,有俊的,有丑的,有當(dāng)官的,也有大老板,總之,如果列個名單,你會發(fā)現(xiàn),解云錦是個葷素不忌的女人,或者說,解云錦是個婊子。

婊子。婊子!婊子!操你媽的婊子!

那次,我喝了酒,跟她回了家。她發(fā)現(xiàn)是我時,一點都不驚訝。她放我進了屋,給我沏茶,洗水果。她一句話都沒說,靜靜地用火柴給我點煙。當(dāng)煙霧繚繞時她柔聲說道:“你是個好人。”也許后面她還想說什么,但是我沒給她機會……她一直沒有吭聲,只是當(dāng)我快出來時,她說,不要弄里面……當(dāng)我們重新坐在沙發(fā)上喝茶時,她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蔽蚁雴枮槭裁矗俏覜]聽到我說話。她又說:“好好跟你老婆過日子。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她鄭重地注視著我,可我知道她說的是假話。

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跟我出去吃過飯,也沒收過我送的小禮物,看到結(jié)賬的人是我時,她的笑容會凝固……她知道我有多難受嗎!她知道我常常用刀子偷偷割自己的胳膊嗎?!她知道我常常在夢里跟她接吻嗎?!她什么都不知道!說實話,我更想干掉那些跟她回家的男人!可是那些男人太多了,不是有錢就是有勢……

“我馬上就回,”我跟我老婆說,“吃了點消夜?!?/p>

當(dāng)我將一切該清洗的都清洗干凈時,我覺得自己愚蠢至極。我應(yīng)該換身新衣裳,將舊衣裳找個地方扔掉,要么是河里,要么是垃圾場,或者找塊荒地?zé)?。這個世界,最怕被人發(fā)現(xiàn)的就是一些秘密的痕跡。我有點灰頹。我想我還是先洗個澡,睡一覺吧。等我醒過來,就能在網(wǎng)上看到新聞了。沒人能發(fā)現(xiàn)是我干的。我有一個月沒聯(lián)系過她了,她租的那間房子附近沒有攝像頭,也沒有別的房客。婊子怎么會住在鬧市區(qū)呢。婊子一般都比別的女人聰明,比如我老婆這樣的。

我關(guān)了燈,鎖上地下室的門,躡手躡腳地進了房間。老婆也許打孩子打累了,屋內(nèi)安靜又冷清。我甚至能聽到老婆在臥室喘息的聲音。她有干燥性鼻炎和花粉過敏癥,每到這個季節(jié),都會時不時地打噴嚏,伴有呼吸困難。閨女見到我,立馬歡呼了起來。也許在她眼里,我就是拯救她的上帝吧。她身上有股奶香。我緊緊地抱著她,就像抱著一個毛茸茸的玩具。當(dāng)她夸張地親吻著我的額頭時,我的眼淚忽然就滾了出來。我猛然想起這個難忘的黑夜,這個黑夜所有的細(xì)枝末節(jié):我用我爸留下來的那把生銹的鉗子掐了解云錦家的電線和電話線,在薔薇花叢里撒了泡尿,然后一點一點蹭進她的床板下面。我在床板下躺了多久?我也不記得,我閉著眼睛,耳朵里是血流動的聲響,還有我的右手大拇指不停蹭水果刀刀刃的聲響……當(dāng)窸窸窣窣的開門聲傳來時,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這口氣也許過于悠長,我唯恐自己咳嗽,趕緊從兜里掏出兩?;ㄉ祝?xì)細(xì)地咀嚼起來。在灰塵和豆香味彌漫開去時,我終于聽到了高跟鞋敲打水泥地面的清脆聲音,我也終于聞到了那股熟悉的、越來越濃的香水味。

那一刻,我覺得難過極了。

責(zé)任編輯.杜小燁

張楚,在《人民文學(xué)》《收獲》《十月》等雜志發(fā)表過小說,出版小說集《七根孔雀羽毛》《夜是怎樣黑下來的》《野象小姐》《在云落》《中年婦女戀愛史》等?,F(xiàn)為天津作協(xié)專業(yè)作家。

猜你喜歡
云錦老婆
南京云錦
幼兒100(2024年17期)2024-05-30 07:32:56
南京云錦
明清云錦色彩符號的探究及應(yīng)用
包裝工程(2023年20期)2023-10-28 03:23:30
老婆餅
南京云錦的故事
天工云錦繼夢漣漪佳地
華人時刊(2020年13期)2020-09-25 08:21:44
別把老婆丟掉
你知道老婆餅的來歷嗎
愛得多一點
三月三(2016年9期)2016-09-29 10:05:09
誰說了算
邵阳市| 太康县| 那坡县| 塔城市| 阿荣旗| 宜君县| 廉江市| 滦平县| 雅江县| 阆中市| 宜阳县| 应用必备| 阿拉善左旗| 全椒县| 临沧市| 葫芦岛市| 新丰县| 剑阁县| 桃园县| 大洼县| 蚌埠市| 通城县| 遂溪县| 渑池县| 清镇市| 株洲县| 亳州市| 大田县| 新绛县| 海淀区| 清镇市| 大洼县| 若尔盖县| 阳城县| 平江县| 民勤县| 贵港市| 贵德县| 子洲县| 陕西省| 安多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