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

公元366年，敦煌，鳴沙山。一個孤獨的人影，手拄錫杖，踏沙而來。他是誰？從何而來？要去往何方？

公元366年，僧人樂傅在敦煌東南的鳴沙山鑿壁開窟，參禪修佛，這也開啟了莫高窟的營造。? 圖為三危山的樂傅堂，與遠處的莫高窟遙相呼應，是后人為紀念樂僔開窟而修建的

樂僔的奇遇

鳴沙山上的行者，是一位僧人，名叫樂僔。他有一個心愿，要尋一處有緣清靜地，鉆研佛法。為此，他踏上了目的地未知的苦行之旅。當他登上鳴沙山時，已不知行走了多少里路。走遍林野，究竟心目中的修行圣地在哪里？敦煌的山水，給他送上了一份禮物。當樂僔站在鳴沙山上遠眺時，奇跡出現(xiàn)了：對面的三危山竟籠罩在一片金光燦爛中，仿佛干佛現(xiàn)身，度化眾生。樂傅的心，霎時安定下來：腳下這片土地，就是自己苦尋的圣地。

三危山上的紀念

樂僔看到的金光與干佛，很可能是一種復雜的光學現(xiàn)象。但一心向佛的樂僔相信，這是佛祖的旨意。300余年后的武周圣歷元年（698年），一座記載了敦煌莫高窟是如何營建成規(guī)模的《李克讓修莫高窟佛龕碑》上，如此記載樂傅的奇遇：“（樂傅）杖錫林野，行止此山，忽見金光，狀有干佛，遂架空鑿巖，造窟一龕?！睘楹问氰弾r造窟？

石窟也叫“石窟寺”，即以石窟為寺廟，是僧人修行的場所。古印度僧人大多開營石窟，“鑿鮮巖以居禪”，以遠離城市的繁華與塵俗的誘惑，潛心佛法。隨著佛教的傳播，石窟也被其他地區(qū)佛教徒所接受。龜茲地區(qū)在西漢時，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石窟。而河西走廊一直到華北地區(qū)，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也尤其重視石窟的開鑿。石窟既適宜避世苦修，又是當時當?shù)刈钍⑿械淖诮探ㄖ?，樂傅就地開窟，也就自然而然了。

樂傅之后，又有一位從東而來的法良禪師。他深受樂傅故事的觸動，于是在樂傅開鑿的石窟邊上，也造一窟。史籍未載法良開窟的具體時間，據(jù)學者考證，其時大概在前秦統(tǒng)治敦煌期間（376年～385年）。在兩位高僧的帶動下，鳴沙山上，伽藍漸起。震驚世人的佛教藝術(shù)寶庫莫高窟，在這兩座石窟的基礎(chǔ)上，終至輝煌大觀。

三個最早的石窟

樂僔和法良開鑿的石窟究竟什么樣？莫高窟南區(qū)中部，一組3個南北比鄰的洞窟，頗為引人注目。雖然沒有留下具體開鑿年代的資料，但學界觀點一致認為，它們是敦煌莫高窟現(xiàn)存最早的石窟，開鑿于十六國時期。敦煌學研究者馬德在《敦煌莫高窟史研究》中說：“從公元366年開始，到公元439年，前后70多年時間里，莫高窟崖面上迄今所見只營造了268、272、275這3個洞窟，這些洞窟幾乎是十六國時代的整個莫高窟營建史的全部內(nèi)容。這就是說，莫高窟的營建者樂傅所鑿第一個洞窟和法良所建第二個洞窟，也應在此三窟之內(nèi)?！?/p>

268窟是一個包括了四個禪龕的多室禪窟。禪窟是僧人坐禪修行之地，印度早期佛教修行者，常常是幾名甚至幾十名僧人聚在一個禪窟里修行，一僧一龕，這樣，除了自己面壁苦修之外，也可以和同伴一起討論佛理。樂僔為修行而鑿窟，所以敦煌第一窟是禪窟的可能性最大。讓我們一窺早期禪窟的面貌。馬德考察268窟時發(fā)現(xiàn)，石窟中“北涼壁畫下層又有一層白灰皮，無繪畫痕跡”。說明這個石窟開鑿后，只磨光了墻壁，沒有裝飾，壁畫是后來增繪的。樂傅在鳴沙山開窟，純屬偶然，不可能帶工匠。何況，在石窟修禪為的是遠離浮華虛幻，毫無裝飾的石窟，才符合修行的本心。莫高窟北區(qū)的禪窟，大都沒有壁畫和彩塑。

最早的禪窟? ? 位于奠高窟南窟中部的268窟，為一組禪窟，包括1個主室和4個小禪室。開鑿于十六國時期，是敦煌莫高窟最早的石窟之一。上圖即為268窟內(nèi)場景，可以看到主室西壁龕內(nèi)有一尊交腳彌勒像，小禪室則開在南北壁上。研究者認為，窟內(nèi)最早可能并無壁畫、塑像，僅供僧人生活與參禪修行。

272窟是一個開鑿于十六國晚期的禮拜窟，即用以朝拜佛祖的石窟。窟正中石壁上有一個佛龕，里面是一尊彌勒佛像。而前室西壁窟門兩側(cè)，還有兩個附屬的小龕，也是禪室。

窟型堪稱唯一? ? 上圖為敦煌莫高窟275窟內(nèi)場景，該窟營建于十六國時期，可能是用于宣揚佛法的殿堂窟。交腳彌勒像與雙獅雕塑直接位于洞窟西壁之前，而未設佛龕。南北壁上部各有兩座闕形龕和一座雙樹龕，供奉交腳菩薩和思惟菩薩。該窟形制在莫離窟內(nèi)獨一無二，應屬于石窟營建探索階段的作品。

275窟同樣是殿堂式的，可能是弘法的講堂?？呤液蟊谇?，塑有一尊交腳大佛，窟室兩側(cè)上部，則開有佛龕。佛龕分為兩種：一種如同漢闕一般，對立的雙闕之上連以屋頂;另一種則受到了印度佛教藝術(shù)風格的影響，為雙樹龕。建筑學者蕭默在《敦煌建筑》一書中指出，275窟的形制“是敦煌的孤例，以后再未出現(xiàn)過”，而268窟和272窟的形制，“以后雖有采用，但也都有較大的變化”。蕭默推斷，“這一現(xiàn)象應是洞窟開鑿初期匠師們對洞窟形制還在做著多種嘗試和探討的一種反映”。

千佛萬窟非是幻? ? 敦煌莫高窟自十六國時代樂僔建窟開始，經(jīng)北朝、隋、唐、五代、宋、西夏、元等歷代興建，終至形成規(guī)模。其南北長1600余米，上下共5層，有700余個洞窟。其中有壁畫塑像的共492窟，? 多為用于禮佛傳法的禮拜窟。上圖為莫高窟北區(qū)，崖壁上洞窟林立，主要為功能窟包括禪窟、僧房窟、瘞窟（用于埋葬死者）、廩窟（用于儲藏物資、糧食）等。

建窟世有后繼者

敦煌研究院樊錦詩等學者在《敦煌莫高窟北朝洞窟的分期》一文中，考察了268窟、272窟和275窟內(nèi)的彩繪和塑像，他們認為，從藝術(shù)風格來看，都是北涼時期的作品。為何是北涼？

北涼建立于公元397年，其統(tǒng)治者是匈奴支系盧水胡族的沮渠蒙遜。沮渠蒙遜篤信佛教，格外留心石窟的營造，希望可以借山巒為屏障，使佛心永固。沮渠氏營建的石窟皆有佛造像，如唐代編纂的佛教百科全書《法苑珠林》中所載，“或石或塑，干變?nèi)f化”。

公元421年，沮渠蒙遜占領(lǐng)敦煌，曾與西涼（400年～421年）李氏政權(quán)有過激烈的交鋒。因此，他推崇佛教，有從思想上鞏固其統(tǒng)治的目的?？上П睕鰧τ诙鼗偷慕y(tǒng)治實在短暫，以至于武周時期修窟立碑的李克讓，在回顧敦煌莫高窟歷史時，也把沮渠蒙遜遺忘了。李君碑如是說：“樂僔法良發(fā)其宗，建平東陽弘其跡。推甲子四百他歲，記窟室一千余龕?！卑l(fā)揚光大了敦煌石窟的“建平”和“東陽”又是何人？

莫高窟各時代開窟數(shù)目? ? 莫高窟現(xiàn)存洞窟735個，? 分南北兩區(qū)。? 北區(qū)248個，南區(qū)487個，北區(qū)多無壁畫塑像。據(jù)敦煌研究院編《敦煌石窟內(nèi)容總錄》和寧強著《敦煌石窟寺研究》的統(tǒng)計，有壁畫塑像的400余個洞窟的開鑿年代分別為：

“東陽”是北魏時期出任瓜州刺史、駐節(jié)敦煌的宗室，東陽王元榮。他在孝昌元年（525年）進駐敦煌，直到西魏文帝大統(tǒng)八年（542年）去世，一直是敦煌乃至整個河西地區(qū)的實際統(tǒng)治者。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引發(fā)了鮮卑新舊貴族之間的矛盾紛爭，敦煌地區(qū)也出現(xiàn)暴亂。平息叛亂后，敦煌由鎮(zhèn)（北魏在北部邊境設立的軍事行政區(qū)）改州，即為“瓜州”。元榮也決定用佛教教義來安撫飽受動蕩之苦的當?shù)匕傩铡１蔽涸缙谠鵂I建云岡石窟，遷都洛陽后又有龍門石窟，體現(xiàn)了高超的營造技藝。元榮將北魏佛教的新發(fā)展帶到了敦煌，廣譯佛經(jīng)，開窟造像。在佛像慈悲的目光中，百姓暫時得到了心靈的撫慰。而敦煌也漸漸恢復了元氣。敦煌現(xiàn)存的石窟中，有十余個窟和元榮關(guān)系密切。

經(jīng)過考古學家宿白等人考證，“建平”是北周重臣——建平公于義。他鎮(zhèn)守瓜州的時間，大約在保定五年到建德五年間（565年～576年）。按李君碑記載，于義和元榮在敦煌曾“各修一大龕”。蕭默認為，莫高窟“西魏、北周時期規(guī)模最大價值也最高的洞窟為現(xiàn)編第285窟和428窟，或系‘備修一大龕之指”。有趣的是，就在于義管理敦煌期間，還發(fā)生了北周武帝滅佛的事件。雖未能留下詳細的記載，后人卻可以猜想，在滅佛期間保護石窟，是否也是于義對敦煌石窟的貢獻之一呢？

? ?本文圖片摘自《中華遺產(chǎn)》2019第12期（總第170期）

歲月荏苒，至武周時期，敦煌已有“窟室一千余龕”。而石窟營造還在繼續(xù)。曾出現(xiàn)在樂傅眼前的干佛景象，在一代代石窟營建者的努力下，終從幻影變?yōu)檎鎸?。而樂傅的造窟故事，則成為了敦煌最神圣的傳說，永遠流傳在這片向佛的土地上。（摘自“絲綢之路”公眾號）（編輯/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