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寧
田野上,深深地彎下腰
陽光把刨土豆的母親
涂抹成一座雕像
母親刨土豆不用鋤頭
而是用雙手薅住一簇秧棵
屏住呼吸,用勁往上一提
土豆們一股腦地爬出來
像一群活蹦亂跳的孩子
圍在母親的衣襟下撒嬌
新刨出來的土豆,曬著太陽
陽光伴隨飛揚的塵土落下來
照亮母親,也照亮分娩的大地
彎曲的脊背,彎成一座橋
為兒女們遮風擋雨
渡春秋冬夏,渡日月星辰
母親是土里刨食的人
她用愛憐的目光為土豆擦去泥土
洗凈渾身霜露,溫暖遍地荒涼
母親說我命里缺土,需要多吃土豆
于是,騰出內心最溫柔的位置
為我儲藏那些放心不下的土豆
土豆裝進籮筐,完成自己的一生
母親抱著空空的秧棵發(fā)呆
就像抱著自己枯萎
另一個世界,在村莊之南
那是村里統(tǒng)一規(guī)劃的墓地
背靠家園,面朝田野
視野開闊,適合吟詩
其實,我家祖墳并不在這里
而在正西方向六百米處
黃土之下,埋葬著
曾祖父母和祖父母的尸骨
茂盛的青紗帳淹沒了歲月
高大的墳頭縮成小土包
莊稼一茬一茬地長高
子孫一代一代地老去
十年前,母親率先來到這里
松樹被清明的火燒去了半邊
多像她倔強的頭發(fā)在招魂
一半蒼翠,一半花白
白楊樹上,一群麻雀交頭接耳
敘說著村莊的往事
渠水流淌著童年的呼吸
正契合了我詩中的意境
故鄉(xiāng)的墓地,用不著花錢購買
每個人都有一席之地
沒有高低貴賤,只有先來后到
生前在一起,死后還在一起
遠在異鄉(xiāng)的游子,隱約于黃昏
擋不住一陣風的吹拂,說走就走了
而我,也終將回到這里
與我的親人們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