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素波
王睿游印度,歸來贈此沙。
—— 題記
那條河要寂寞地流淌多久,
才能把石頭沖刷得這般晶瑩微細?
才能等到那個人行走在它兩岸,
以這世上絕無僅有的威儀?
無知無覺的恒河沙啊,
要有多大福分,才能在那年那日
被那個人看見,被他用以譬喻
種種數(shù)量巨大的事物(無盡世界中的
覺悟者、施舍以及受持讀誦
經(jīng)典和偈語的功德……),為的是
讓愚鈍的眾生—— 世世代代直到如今,
直到你,西河鄉(xiāng)下的農(nóng)夫之子,
以及未來許多人——自拔于無明?
你啊,要有多深因緣才能在這浮世,
在庸碌、焦慮的中年,
得聞那個人的言說并且從中無數(shù)次
聽到“恒河沙數(shù)”“恒河沙數(shù)”……
乃至渴望成為那眾多沙粒中的一粒,
懷著無比的榮耀,被他偶爾提及?
才能像今天這樣,如夢似幻般
看著它們在石門城初春的暮色里
閃爍著奇麗的光澤?
一切來得稍遲,更加值得慶幸!
從今以往,你將日日得睹這光澤,
進而想到那條河、那個人——
若不是他,你仍漂泊如浮萍;
而與其慈念之物相伴,
心兒定然常住安寧,也不會再放逸。
青白的花冠,鵝黃的花萼,
仿佛一位仙子,呈現(xiàn)在蒼翠綠葉間。
自從萌發(fā)于丑陋的鱗莖中,尚且無形,
為了出離黑暗,為了這絢麗花期,
生長,生長,一個剎那也不曾止息。
呵!在那隱秘、精進的征程的
每一個時刻,我同時都做了些什么?
—— 早餐、午餐、晚餐。獨飲至微醉。
眺望落日和晚霞(想著另一個人同時也在眺望)。
翻看葡萄牙第一共和國那個公司小職員的
《惶然錄》,很快便放回去,又去翻另一個人的。
想著這個時代,想為它寫首詩,
對著一張白紙枯坐,從午夜到黎明。
跟一個朋友就1970 年代爭論不休,不歡而散。
徒勞地思索一句偈語的深意。
為著母親日甚一日的衰老而焦慮,不知所措。
整理亡友的遺作,感嘆一個人有那樣
深沉細膩的覺知力,竟然也要死去。
愣怔。沉睡。夢見公社的紅薯地和濃重暮色里
社員們的哄笑聲,夢見小小的我
坐在自行車的大梁上,在馬谷莊村南,
在父親的雙臂間,飛速地沖下坡、沖下坡……
是的,就是這些,對應著這朵奇妙的
花兒自虛無中逐漸顯露的全部時刻。
我自知宜當羞愧,宜當背轉身去,
卻未想到轉身之時會不勝難過——
以那無言的、凌空蹈虛的美,
以那用盡心力大功告成后無比嬌縱的姿態(tài),
她哦,俏立在花莖頂端,青白掩護著鵝黃,
映耀著我懈怠、庸常、黯淡無明的日子,
那么不管不顧、不通人情,那么楚楚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