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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寒霜吻玫瑰

2020-08-06 14:58晏瓷
花火B(yǎng)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小江數(shù)學

晏瓷

作者有話說:這是一個資深水電維修工深耕數(shù)學的冷天才的故事,成功喚醒了我曾被高數(shù)I、II、概率論與數(shù)理統(tǒng)計、離散結(jié)構(gòu)、邏輯數(shù)學支配的恐懼。

我曾在S市本地老小區(qū)住過兩年,也曾光顧過幾次琳瑯滿目的五金店,并沉浸在老本地人那種瑣碎細微的友好里。說起來,這個故事里充滿回憶的氣息。唯一跟女主不同的,是我沒有帥哥男友罷了。(說到此處,作者一個深情抹淚,強行故作堅強,依舊哽咽難平。)

他被她壓得不好抬頭,所以不知道那夜幕上根本沒有星星,有的只是從她心里溢出的星火。

01

老社區(qū)里藏著一家五金店,貨物自下而上排列得很滿,顯得狹窄幽邃。穿過這樣一條“貨巷”,是店面后的小院子。院子被收拾得熨帖、清爽,此時縈繞著幾縷煙火氣。

那是從小廚房里飄出來的。陶薏正端正地站在灶臺前,嚴肅認真地揮舞鍋鏟。

她身后站著身形頎長的青年,好看的五官被日光鍍了金邊,同樣一臉嚴肅認真:“你的舒芙蕾看起來不太舒服?!?/p>

陶薏自然也覺得鍋內(nèi)顫抖的家伙跟教程里看到的不盡相同,形狀在她翻面后開始慘不忍睹,但她不肯示弱:“傅嘉,你只是失業(yè)來蹭飯的,不要攻擊主廚!反正好吃不就行了?!彼捳f得并不是很有自信,但他從善如流地閉了嘴。

舒芙蕾出鍋,被端到桌案上。傅嘉安靜地開吃。

她的視線不自覺地飄到他的臉上,看他垂著眉眼,吃東西也吃得嚴肅認真,略一回想,他好像從剛才就一直沒再出聲,難不成這次被打擊到了?

陶薏覺得這個猜測可能性不大,卻還是想要安慰他:“不就是兼職做不成了嗎,有什么關(guān)系。咱還不愿意輔導高三的學生呢,又苦又累的。你現(xiàn)在課業(yè)本來就趕,權(quán)當節(jié)省精力了?!?/p>

傅嘉聽完,抬頭覷了她一眼,正對上她看著他的眼神,她的瞳孔映在光下,像是有什么亮晶晶的東西要順著這目光接觸涌進他的眼底。他又垂下了眉眼,含糊地“嗯”了一聲。

陶薏轉(zhuǎn)而八卦起他失業(yè)的原因:“我聽小江說,是因為你輔導的那個女生跟你表白了?這次拒絕人用的什么理由?”

“我跟她說,不喜歡數(shù)學考一百五十分以下的人。”他吃完兩個自由發(fā)揮版舒芙蕾,聲音如靜水無波。

陶薏聽得感慨:“哇,好絕?!彼貞浧鹱约焊呷龝r的數(shù)學成績,幾乎能感同身受那種被數(shù)學侮辱的心情。她認識他幾年,見慣了他永遠心如止水,有誰想燒熱他這汪冷泉,總會被他第一時間躲開,拒絕得徹底,尤其是他每次都能找到如此令人絕望的理由。

所以,她喜歡他的一顆心,從不敢表露。她沒忍住,小聲地嘆了一口氣。那嘆氣又輕又淡,連空氣都不曾驚擾。

那邊傅嘉專注于食物,一共四個舒芙蕾,他已采擷了三個。

陶薏結(jié)合看過的小說、電視劇,突然有個大膽的猜想。一般女主角下了廚,做出一團暗黑雜碎,男主角嘗得心底流淚,也會笑著說好吃。會不會傅嘉也有此覺悟,怕她受挫傷心,才想著趕緊將所有舒芙蕾塞進腹中,做出很美味的反饋,掩藏她的敗績。

她這般想著,將盤中最后一個掰了小半,自行品嘗。

嗯……雖然看著令人卻步,但味道好好啊。

果然,她不是女主角,她只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廚神罷了。

在她黯然撇嘴的工夫,他拿走了最后半個。

陶薏舔舔嘴唇,望著空空如也的盤子,目光隨著他白皙修長的手指游移——她實在也很想吃那半個。

但好像謙讓一下失業(yè)人士,也沒什么不對,她撇撇嘴,沒話找話:“你不愿干了,跟家長那邊怎么說的?”

“就介紹給江騁了?!?/p>

“?。?!”陶薏忽然感覺被騙了,“那你在這兒演什么失落,看得我都想給你捐款了。小江跟你穿一條褲子,那叫什么失業(yè),錢還不是到你們兜里。別吃了,吐出來,我不夠了!”

他聞聲,真的停止咀嚼,好像在認真考慮聽話地吐出來。她又改口:“喂,不是真的讓你吐!”

她的神色反復變化得有趣,他的眼底便有一點笑意。

后來,再憶起那個午后,陶薏總會想起端坐在日光中的青年。他的唇薄,融在明光中,殷紅里有細細的光澤,驀地在她心底生出誘惑。她好像突然能理解,為什么那些畫里,伊甸園知善惡樹上的果實總是紅潤又亮澤,能引得亞當、夏娃不顧警示,想伸手摘得。

02

陶薏第一次同傅嘉遇見,在她大一那年的秋天。

黃昏后的時間,老公房區(qū)里光線漸漸暗淡。

他在樓道電箱前,叫住戴著鴨舌帽的女孩兒:“抱歉,打擾一下,鄰居說你可以做水電維修,我需要換兩個開關(guān),現(xiàn)在插拔時會有火花?!?/p>

她穿著工裝褲,能隨手從若干口袋里準確地掏出電纜膠帶,配一件oversize(超過尺寸))的舊衛(wèi)衣,身上有油污。光線本就昏暗,她又站在背光處忙著,傅嘉只看得到她尖尖的下頜,微微抬起。

他聽她慢悠悠地答:“忙著呢,沒空,你排號吧?!彼f完,拎起地上的工具袋和電機,一時沒空余的手去搬那長方形的紙盒。

“搭把手?”她拿下巴點了點目標物,示意傅嘉將紙盒放到她的雙臂上。但他抬起來掂過重量,老實地選擇搬著東西跟在她的身后。

路上,他問起她是要去做什么。

她腔調(diào)冷,慢半拍才回答:“去收保護費?!?/p>

然后,傅嘉跟她一路,見她先是給一戶修了洗衣機,又給另一戶換了燃氣灶,每每完工就接過微薄的紙鈔隨手放進口袋。他非常嚴謹?shù)赝接懀骸澳氵@收的是物業(yè)費吧。”

她意見相悖,小聲地叨咕:“都說是保護費了。”

忙完一圈,她跟他回了他的住所,拆外蓋、用電筆測試、斷電閘、換開關(guān),一套操作下來,一共沒用幾分鐘。

傅嘉做過一點功課,知道她的報價已非常實在,掏出手機來要給她微信轉(zhuǎn)賬。

大概就是那一刻,陶薏摸出手機抬頭時,視線恰巧落在了他身側(cè)的書桌上,最上面看得清書名的分別是《實變函數(shù)論》《復變函數(shù)論》。她抿住雙唇沉默了,片刻后,試探地問:“同學,你是B大數(shù)學系的嗎?”

這片老公房就在B大對面,想外宿的B大學子大都在這邊租房。雖說這里的房子低矮老舊,可煙火氣十足,是圖方便的上上之選。

傅嘉一時沒反應過來,抬起一邊的眉毛,“嗯”了一聲。只怪她這一路低沉且跩,說話都是慢悠悠的短句,此時突然瞳孔微動,在燈光下?lián)P起臉,用亮晶晶的目光望著他,著實突然,讓他一時無法反應。

B大的數(shù)學系含金量非常之高,全國知名。陶薏在得到他的肯定答案后,忽然變了臉,笑得甜美又討好,虛心求教地拜托他幫忙輔導一下高數(shù)II。

雖說第一次見面就這樣有些禮貌不周,但總歸住在一個小區(qū),老輩們都講究睦鄰友好,她這般低聲下氣地求助,也不算太無理。

還不待她進一步發(fā)功,那邊傅嘉已經(jīng)點了頭,從一旁抽出一張價目表遞給她。她那時才知道他一直有做家教的兼職,因為實力超群,標價令人咂舌。好話說了萬千,兩人終于談攏,作為交換,她提供全年VIP免排隊上門維修服務,人工費全免,材料費七折。

其實,談妥的當下,陶薏并沒覺得吃虧,畢竟也沒那么多東西容易壞供她來修。直到傅嘉總是一臉嚴肅認真地叫她來檢修電路,而她甚至都還沒問過多少高數(shù)題。

有次,傅嘉將她叫來給電腦清理灰塵,她據(jù)理力爭地表示這算打掃,不在維修范疇內(nèi)??伤抗馓故?,同她講理:“機箱清理灰塵不算維修的話,怎么外邊電腦維修的店面都提供這項服務呢?”他還委婉地提醒她高數(shù)II快迎來期末考了。

她蹲在機箱前拆螺絲,感嘆他的講理真是蠻不講理。彼時,突然有個身影閃到她的跟前,循聲抬眼,她第一次見到了江騁。

他身上有股少年意氣,生動、活泛,跟傅嘉截然不同。分明是初見,但他很是自來熟,拍著她的肩膀嘆氣:“兄弟,你好慘,愚兄略有耳聞。你應該得罪他了,他故意的。不過,你等到他考完試就好了?!彼盅a充,“你可別喜歡他,很難搞的?!?/p>

您哪位啊?誰是你兄弟啊?哪只眼覺出我可能要喜歡他了?槽點太多,陶薏一時還沒想好從哪開始說,而這位仁兄已經(jīng)走開了。

而她,只能在兩位帥哥討論高深的數(shù)學的背景音中,恨恨地清理灰塵。

03

那年托傅嘉的福,她的高數(shù)II順利通過,還拿了不錯的績點。

考試通過后,挺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有聯(lián)系。冬日落了雪,陶薏某一天忽然想起傅嘉的住所好久沒有東西需要檢修了,一個人喃喃:“果然考完試就不理我了,之前明明使喚得起勁,合著真當我就是個解壓閥?”

在某個跟初遇時同樣的昏暗天色里,她去敲了他的門,半天也沒人應,倒是鄰居冒了頭:“人家早回家過年去了”。她后知后覺,寒假這么長,他又不像她是本地人,自然要回家的。走出樓道時,她望著天空,抬手敲在了自己的頭上。

轉(zhuǎn)過年來,開春回暖。不用學高數(shù)了,陶薏非常欣喜,這學期學的是概率論與數(shù)理統(tǒng)計,連她這種數(shù)學障礙也可以學得差不多。上次跟傅嘉打交道是何時,她早忘到腦后。

周末閑暇,她一人看店,忽然接了李奶奶的救急電話。李奶奶是這一片的老住戶了,獨居老邁,腦子近來愈發(fā)不太清楚。

陶薏拿起工具袋急著往外走,又想起無人看店,欲找大鎖關(guān)卷簾門。

有個人影在眼前一晃,她看去,就見到久違的一張臉,好看得十分眼熟。

傅嘉說:“湊巧聽到你打電話,與其耽誤時間鎖門,不如我替你看會兒店?!?/p>

這扇卷簾門確實搞起來有點麻煩,但陶薏的第一反應是警惕又懷疑:“我可不會以做長工為交換?!?/p>

他好像笑了一下:“嗯。不用交換什么。你去吧,我等你回來?!?/p>

雖然過去的記憶不是很美好,可當有這樣的帥哥當面說“等你回來”這樣的話,神情還那樣鄭重又篤信,還是挺讓人心動的。

陶薏轉(zhuǎn)身往外跑的那一刻,嘴角好像不自覺地揚起來。

總歸她當初承諾的一年VIP時效沒到,那次偶然的看店之誼后,他們又漸漸有了往來。傅嘉偶爾也會正常行使他的特權(quán),要她上門換個燈管之類,但都合理又得宜,再沒了之前那種捉弄的影子。

江騁像是買一贈一的那個白饒,說話辦事從不見外,反倒同她更親近些,有時她去后院拿東西,他就能在五金店前臺扮起掌柜。偶爾上門借工具,他更是如入自家一般。

倘若陶薏瞪他一眼,他就會熱絡(luò)地將驢打滾往她的嘴里塞:“都是兄弟嘛。”

偏偏他性子討喜,總是給她買零嘴兒,還將她同傅嘉之間的空氣調(diào)和得自然和諧,她對他倒也還算喜歡。

所以,某一天他說看上了陶薏他們學校的?;?,求她搞兩張他們學校夏日狂歡夜的門票時,她分分鐘點了頭。

陶薏就讀于S大,每年有夏日狂歡夜,從禮堂表演到操場狂歡,算是一個熱鬧的傳統(tǒng),慕名而來的人多了,禮堂表演的部分就都成了內(nèi)部發(fā)票制。今年?;ㄓ歇毼璧墓?jié)目,江騁倒是消息靈通。

待她拿回一把票,江騁將大拇指比出花來。傅嘉不好熱鬧,她忽悠他說有非常精彩的數(shù)學互動,竟也將他騙去了。

但其實,整場表演讓傅嘉和江騁覺得驚艷的,也只有陶薏罷了。

古樂社團在一角暗光中奏起悠揚古風曲,前景一道追光,纖細的白衣俠女隨松緊曲調(diào)而張弛舞劍,長發(fā)微動,英姿颯爽。樂音漸弱,光漸暗,幾聲弦樂過渡,場景迅速轉(zhuǎn)變,全部舞臺燈光在下一瞬大亮,一支現(xiàn)代樂隊已在蓄勢待發(fā),隨著激昂的BGM(背景音樂),樂隊一點即炸,架子鼓前的女生皮衣修身,炫酷十足,只是綰著的長發(fā)還停在舞劍時的造型,更添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全場被瞬間點燃,似乎要將禮堂的頂掀開。

表演完已是全場尾聲,陶薏趁場內(nèi)光線暗下來溜回他們的座位旁。她平常都是穿寬寬松松的衣服,還是維修工裝扮,突然美得奪目,害得這兩人大跌眼鏡。尤其江騁,更是夸張地張大了嘴巴。

陶薏感覺達到了想要的效果,一雙眼睛彎起來:“沒看出來是吧,我也是文藝骨干呢。在我們學校,人氣也不比?;ǖ汀!?/p>

但她美不過三分鐘,隨人流往外走時,她偷偷瞥了傅嘉一眼,腳因為穿著高跟鞋崴了一下。她摔得風馳電掣,他就在她的身邊,伸手想拉住都晚了一步。

再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伏在傅嘉的背上。江騁跑去參加篝火舞會,留下傅嘉擔負起送她回去的重任。

喧囂與吵鬧充斥每個角落,擁擠的人流與他二人逆向而行,只有她伏在他的背上,安安靜靜。

她擔心了一晚上,怕他問她那個關(guān)于數(shù)學的精彩互動怎么沒出現(xiàn)。可他從始至終也未提及。

她抬頭望著夜空,在他的耳邊小聲地感嘆:“今晚的星星真好看?!?/p>

他被她壓得不好抬頭,所以不知道那夜幕上根本沒有星星,有的只是從她心里溢出的星火。

04

陶薏隱隱覺得她同傅嘉之間好像有哪里不同,仔細去分辨,卻又說不清楚。又一度寒暑,就那樣在他們身邊溜了過去。

這一年,傅嘉和江騁在準備考研,陶薏對數(shù)學不勝恐懼,深知問了也聽不懂,只大概曉得這兩位尖子生早早有導師相中,按她的理解,應是前方一片光明坦途。

天氣轉(zhuǎn)冷,北風又冒了頭,也就距離傅嘉考研不遠了。這個時候上門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故而,陶薏在他家房門前徘徊,始終沒有敲門。

之前社區(qū)有住戶被偷了東西,出于防范,傅嘉便在門口安了攝像頭。這安裝了許久的攝像頭終于捕捉到可疑人影,待看清是陶薏后,他忍不住覺得好笑。他耐著性子,看她的影子在一門之隔外打轉(zhuǎn),竟像是要轉(zhuǎn)到天荒地老。

天氣已冷,見她穿得單薄,他無奈,主動打開了門。

陶薏哪里料到這門突然會開,生硬地打招呼:“嘿,好巧,你是要出門嗎?做什么去呀?”

“不巧,不出門,提你。”他一句三連,伸手拉著她衛(wèi)衣的帽子,將她扯進了門。

她面上甜美又討好的笑容似曾相識,傅嘉瞥了眼她懷中抱著的一本離散結(jié)構(gòu)的課本,在她開口前知曉了她的來意。

“眼看期末了,這學期的數(shù)學又有點難……要是耽誤你考研的話……”她字字小心,巴巴地望著他的眼色。

傅嘉的臉色倒是無甚變化,聲音也不見起伏:“不耽誤。我也該適當放松下,勞逸結(jié)合?!?/p>

陶薏起初一臉感動,片刻又覺得哪里不對:“離散結(jié)構(gòu)明明很‘勞,哪里‘逸了!你是不是在內(nèi)涵我?”

這次陶薏有點不好意思再提上回那樣的交換條件了。因為不知從哪次VIP服務開始,傅嘉會在她進門的時候準備飲料和水果,需要力氣的活,他統(tǒng)統(tǒng)都要代勞,有時候甚至變成她指揮著他來操作。她如果再說上次那樣的交換條件,就顯得太占他便宜了。畢竟他一節(jié)輔導課的費用實在是不菲。

但傅嘉顯然已有主意,他給陶薏打了一筆錢:“你之前給我和江騁買的養(yǎng)生湯不錯,我考前睡眠會差一些,就辛苦你有空的時候晚上給我送盅湯吧,一周三次,放到門口的保溫臺上就行?!?/p>

陶薏看著手上傅嘉遞來的房子鑰匙,怔了一下,腦中閃過千言萬語,最后道:“我大晚上開門進你的房間不好吧……”

“你覺得不好?”他看起來正直無辜,“嚴格來說,到玄關(guān)這里都不算進了房間。我有時不在,在書房看書也不喜歡被打斷,怕你白跑干等,給你一把備用鑰匙。還是,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對方過于坦蕩,陶薏乖巧地收了鑰匙。

事實證明,她的不好意思完全沒有必要,她肖想中那些撞見他剛洗完澡在換衣服之類的情節(jié)統(tǒng)統(tǒng)沒有發(fā)生,他真的只是要湯。

拜輔導之神所賜,陶薏期末考試再度高調(diào)地通過。倒是傅嘉因為醉心于考試,沒搶上回家的票,索性跟導師約了正事,留在本市過年。

除夕夜,陶薏將他拉到自己家一起跨年。之前他在五金店見過她的家人幾次,留下了不錯的印象,過年見他過來,陶爸陶媽都很熱情。

傅嘉這個人平??粗涞稍陂L輩面前又溫潤懂事,討人歡心,陶薏看得十分費解。

這兩天,傅嘉看起來很是殷勤,在她家的廚房客廳搶活兒做。她看在眼里,小心臟撲通撲通地動,總覺得像是看到了以后。

但她后來發(fā)現(xiàn)傅嘉的目標是他爸,甚至還拜了師。這種數(shù)學高手要學水電維修簡直令她茫然到姥姥家。

她送走傅嘉,正好碰上小江打來電話。

電話那頭的小江說:“給兄弟拜年啦!我大概初幾會提前返校,幫你們?;ò峒胰?,有些東西需要拆卸,你提前把螺絲刀、扳手那一套給我準備出來哦?!?/p>

她順勢跟小江抱怨:“傅嘉整天就盯著我爸,我不比我爸好看?他甚至還拜了師,這些東西有什么好學的!”

小江覺得自己對傅嘉非常了解:“他平常動腦多,想培養(yǎng)個練習動手能力的愛好,勞逸結(jié)合。這很合理?!?/p>

他不僅不幫腔,還拆臺,陶薏氣得噴他:“整天借這、借那,啥也不買,當我家開店做慈善??!我越想越覺得就是你當初說別喜歡他那種話,干擾了我的潛意識,才害我真的喜歡了他。你真是十惡不赦!”

被掛斷電話的小江一頭問號。

說起來,陶薏也不知怎么會跟江騁走到交心朋友這一階段。兩人分享心事,分享情路,私下里說的話比她同傅嘉說過的還多——雖然那些話大都圍繞著傅嘉。

大一那一年,她倒是沒想過他的戲言會一語成讖。

她恍惚又憶起傅嘉第一次走進五金店那天。那天她從李奶奶家修好水管,又幫忙做了打掃,耽誤了不少時間,跑回來時,透過側(cè)邊的窗戶看到他站在貨架前,認真地研究著某個價簽到底是屬于左邊的物品還是右邊。

店內(nèi)昏暗,只有光線正好的時候,才能投進去幾條窄窄的光帶。他就站在光帶間,因為專注,甚至沒發(fā)現(xiàn)自己被分割成一條條明暗交織的圖案,似謫仙織就在紅塵的一扇百葉窗。

她站在那里偷看,忘了本是盡快趕回來要同五金店另外一個員工交接,只覺得自己像個入了迷的旅人,借著一葉窗扉,得以窺見桃源。

05

回頭望時,總覺時間走得好快。

江騁看陶薏化怨氣為食量,開口為自己的錢包求情,勸她少吃一點。

她不理:“少來,你頂了他的兼職,肯定賺得盆滿缽滿。”

江騁無奈地搓手,一時無法反駁。

陶薏不知是說給小江還是自己聽:“就這樣無疾而終,太不符合我的性格了?!?/p>

到了下午,小江同傅嘉下課回出租房的路上,經(jīng)過五金店,就看到一個一瘸一拐、苦大仇深的陶薏。傅嘉挑起一邊眉毛,在門口扶住她。

小江的表情十分夸張:“不是吧?為了躲相親也不用把自己搞成殘疾啊?!?/p>

在他與陶薏有來有回的問答中,事情始末被描了出來。

她今年升大四,被學校安排在市軟件園實習。陶爸卻擅自在老友的公司給她另謀了崗位,變相撮合她和朋友的兒子。

偏偏陶薏多年浸淫在老爹的淫威之下,不敢明著反抗,只得以行動不便拖延。

傅嘉平靜地聽完,瞥她一眼,垂眸看手機彈出的消息。

小江趁機跟她咬耳朵:“能墊的話,都墊了,我盡力了。”

“知道,知道。”她一副都明了的表情,“我剛剛為了烘托氣氛,光顧演了,你瞧著他神色有沒有哪里不對?”

小江認真道:“我瞧著沒有。”

陶薏:“……”

從后院傳來陶爸叫她拿東西的聲音,她瘸著往后走。

“我去吧?!备导问掌鹗謾C,主動代勞,從她身邊擦過時,又轉(zhuǎn)身看她,“你的腿瘸錯了。”

“???”她不明所以。

“錯邊了,剛進門時,看你瘸的是左腿。”他說完往后走,徑自去勞動。

陶薏激動地掐住小江:“你看,他第一時間就說替我去,說明他表面在看手機,其實注意力都在我身上,而且他這人向來耿直,從不說謊,竟然沒戳穿我裝瘸,還幫我糾正,說明他也不想我去相親!”

小江凝視著她:“語文老師有沒有說過你做閱讀理解的時候想太多?”

陶薏卻不理會,決定表白:“從大一到大四了,不管怎么,也該做個了斷!”

為了討數(shù)學尖子生的歡心,陶薏特地從網(wǎng)上搜了海量與數(shù)學相關(guān)的表白之法,一度精挑細選。

她興致勃勃地找小江參謀:“這四個方程式對應坐標軸上的曲線分別是‘LOVE的四個字母。還有這個二元方程,可以畫出心形來。最絕的是這個集冪函數(shù)、三角函數(shù)與橢圓函數(shù)的函數(shù)式,隨著自變量變大,可以得到一個心電圖一樣波動的線條組成的心……”

小江很為難地打斷她:“你拿這種程度的數(shù)學知識跟他分享,他不僅不會感受到你的心意,還會以為你在嘲諷他?!?/p>

她從小江口中聽過太多傅嘉拒絕人的故事,以至于他這樣說一句,就讓她不免灰心:“那算了,我直接送玫瑰吧?!?/p>

于是,傅嘉那晚回家,開門就看到一團玫瑰堆在玄關(guān)處。

他看了又看,嘴角有點無語的弧度:“又哪里打折撿了便宜,把我這當垃圾堆?鑰匙還給我?!?/p>

嗯?你沒看出這是擺的一顆心?誠然,去年把你家當倉庫放過一段時間雜物,可這回一看就是我精心設(shè)計的啊……

傅嘉說只是回來拿東西,導師還在等著他,收走鑰匙后,推著陶薏往外走。

柔腸百轉(zhuǎn)無人在意,鼓起勇氣無人接收,她不知怎么就生出些怒火來,看起來氣鼓鼓的:“你心里只有數(shù)學!”

他看著她,低聲道“我也是數(shù)學”,竟似心情不錯。

真是不解風情!陶薏扔下他大步而走。回去的路上,腦子重歸清明,她忽然嘆了口氣,他那樣聰明的人,又怎么會真的看不懂,若是裝作不懂,才最傷人。

06

第二天是周末,陶爸清早把女兒拎了起來:“我跟你媽報了旅行團。你今天沒事,把這幾戶跑一下吧。看你腿腳不太方便,我叫了小傅來幫工,你等等他。”

老小區(qū)沒有物業(yè),各種檢查維修的活計都是附近兩家五金店在做。陶爸留下登記單,走得瀟灑。陶薏蒙蒙的,暗自叨咕:“人家是調(diào)劑生活的好不好,還真把人家當徒弟似的使喚啊?!?/p>

但這個“人家”很聽使喚,早早就上門報了到。

他眼中有神采,眼下卻是青色,是為了什么喜歡的東西熬了夜才會有的矛盾的精神狀態(tài)。

哦,數(shù)學。是了。

陶薏心里有疙瘩,故意不同他講話,任他拎著工具袋跟在后面。她沒給什么好臉色,他也似乎沒察覺,反而還湊上來問她“中午想不想去吃×××”“有部不錯的紀錄片,你要不要看”之類的問題,一律被她以“不想”“不要”“不關(guān)心”擋了回去。

他本以為她只有在跑得累了才會是如初見時那副又跩又冷的模樣,原來也可能剛睡醒就如此。

聰明的人大概做什么都上手快,她發(fā)現(xiàn)傅嘉拜師不過小半年,可今天遇到的問題,他都能應對,甚至跟戶主家的小姑娘閑聊也很溫柔。

我一臉不高興,你也不管,還當我的面跟別人熱絡(luò)。陶薏愈發(fā)火大。

后面一戶,是熱衷談論家長里短的老阿姨,陶薏與傅嘉一進門就受到了空前的熱情歡迎。老阿姨提問不斷,末了又絮叨起自家水管有多耐用,最近竟會壞了。

用得久了,自然會老化損耗,陶薏做了加護。他來幫她收尾,白皙修長的手指在老舊的背景色上麻利地操作,是做這種活兒也讓人賞心悅目的手。

那邊老阿姨笑著調(diào)侃他:“你一個高才生主動找她爸做學徒呀?那不是跟上門女婿差不多?!?/p>

陶薏想象著他的臉色,可他隨便笑著應付,從始至終沒看過她一眼。

陶薏本就在不高興,見他干得好更不高興了,心里既酸澀又委屈:“是、是、是,你最厲害。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你出師了,更不用看我了?!?/p>

傅嘉頓了一下,然后開閥門檢驗報修問題已解決后,拉著她出了門。

“數(shù)學真的是特別浪漫的學科,”他不顧她根本不想聽跟數(shù)學相關(guān)的句子,自顧自地繼續(xù),“數(shù)學固執(zhí)且專一,每個問題有且僅有一個正確答案。所以,我昨天說,我也是數(shù)學,我的心意也只有一個解。”

“干嗎說這個。”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她時被那種特別的氣場攫住,破例地當了一次幫工小弟??赡莻€不愿搭理他的冷面小姑娘,在反復查驗過安裝好的燃氣灶后,耐心又溫柔地跟耳背的老人一遍遍地講解要怎樣操作,注意安全。她眼底眉梢都帶著和煦的柔軟,像海上泡沫中生出的阿弗洛狄忒,落到他的眼底時,便也鍍了光。

他在解這道題的過程里,為了接近答案,也走過彎路。斷了聯(lián)系的冷靜期,他才覺出不對。他跟房東打聽到接報修單的五金店,然后為自己規(guī)劃了一條每次從學?;厝ザ伎梢越?jīng)過店門前的路徑。

那家五金店藏在社區(qū)里,也藏在了他的心里。

某天陽光正好,他裝作偶然,在她恰好需要幫助的時候,走進了店里。他第一次進門,就做了看店掌柜,趁著她不再,忍不住細細熟悉她的一方天地??伤@樣不會與人熱絡(luò)的人,做什么好像都顯得清心薄情,有時怕自己操之過急,有時又怕她那樣灑脫,斷不會喜歡自己。他每每在她眼前怕泄露心事,就會當即垂下眼睫,迅速躲過去。

昨夜偶然得了心上人的表白,他興奮得一夜無眠。昨晚的反應,一是源于太過意外,二是覺得表白本就應該由他來做。他特意醞釀許多環(huán)節(jié),設(shè)想無數(shù),卻悉數(shù)被她油鹽不進的態(tài)度打亂。可他還是止不住心情好,平常少與人閑談,今天卻看誰都親切,任誰搭話,都禮貌地回應。

陶薏聽得傻眼,自然沒想到會收到這樣一段坦陳,竭力回憶著傅嘉的擇偶標準,道:“可是我數(shù)學根本考不到一百五十分?!?/p>

“那都是借口,你一條也不用符合。因為是你,就已經(jīng)很好,足夠我欣喜?!?/p>

她還是難以置信:“可是,小江說我喜歡你,肯定是要傷心一場的?!?/p>

“你聽他的?卻不信我本人?”他沒忍住,笑了出來,“我以為你早看出他腦子里缺點什么?!?/p>

陶薏立在原地,神游太虛:“太突然了,我腦袋好像被砸暈了,你容我消化消化?!彼f完,竟真的進入呆滯石化的狀態(tài)。

傅嘉聽話地守在她身側(cè),深情款款的目光似定在她的身上,一步不離。

他以前見誰對他親熱些、有喜歡的苗頭,總是第一時間躲開,覺得被人喜歡是件麻煩的事??傻搅怂@兒,他恨不得端出顯微鏡去發(fā)覺那火星苗頭,離她多近,都覺得還不夠近。這就是他的唯一解,仿佛天高水長,理應如此。

那夜的盛夏,星光漫過她噴在他耳畔的鼻息,漫過她言笑晏晏的親昵,也終將漫過他的一生。

編輯/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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