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爭鋒
她下定決心:我要變年輕,不能因為衰老讓兒子認不出自己。等兒子回來了一看,媽媽還是他走時的樣子,沒有變,那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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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8日傍晚,北京突然下起滂沱大雨,她跑進一家小吃店躲雨。雨水淋濕了頭發(fā),她顧不得擦拭,而是拿出一張餐巾紙,小心翼翼擦著一張泛黃照片上的雨水,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寧寧,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她叫李艷霞,照片上的少年是她的兒子金寧,失蹤多年。拿著兒子的照片穿梭在大街小巷尋找,李艷霞已經(jīng)堅持了16年。尋子之路道阻且長,但她從來沒有放棄過。
李艷霞是青海石油系統(tǒng)醫(yī)院的護士。1980年,21歲的李艷霞經(jīng)人介紹,與單位子弟學校老師金振斌結(jié)婚。次年11月7日,兒子金寧出生,1988年女兒金鑫出生,女兒屬龍,兒子屬雞,剛好湊成龍鳳呈祥,李艷霞感覺人生幸福美滿。
愛好音樂的金振斌經(jīng)常組織音樂聚會,與同事一起拉二胡、敲揚琴、吹笛子。在家庭環(huán)境的熏陶下,兄妹倆都愛好文藝,尤其是金寧對唱歌更是著迷。上學后,他還自學了電子琴和吉他,總是一路哼著歌上下學。見兒子如此酷愛音樂,李艷霞為他買了一把心心念念的吉他,金寧愛不釋手。
時光飛逝,金寧長成了翩翩少年,隨之增長的還有他對音樂的熱愛。1998年暑假,金寧參加學校組織的夏令營,第一次去了北京?;貋砗?,金寧眉飛色舞地給家人介紹北京到底有多好,同時他立下目標——將來一定要考上中央音樂學院。
但天不從人愿,因高考失利,金寧沒能如愿考進音樂學院,而是考取湖北一所大學。上了一年大學后,金寧還是沒有調(diào)整好夢想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苦悶不已的他私自退學,到北京發(fā)展他的音樂夢。
2002年7月4日,金寧回到家才說了自己退學的事,李艷霞夫婦惱火不已,但事已至此,他們也只好接受。當時青海石油局正在招工,夫妻倆就叫金寧前去應聘,可是他一口回絕:“哪怕一個月一萬,我都不愿意去。我想當歌星,上舞臺唱歌……”
父母拗不過金寧,心想兒子有夢想、還年輕,到外面闖一闖未必是壞事,萬一夢想實現(xiàn)了呢?即使實現(xiàn)不了,磨練一下心性也好。于是,李艷霞答應了兒子的請求,還給兒子買了一架電子琴。
2002年10月10日,金寧再次到北京尋夢。北漂期間,每半個月010開頭的固定電話響起時,是李艷霞最開心的日子。通過對話,李艷霞勾勒出兒子在北京的大致狀況:他和幾個年齡相仿的流浪歌手住在一起,白天到地下通道唱歌。盡管兒子的艱苦生活讓李艷霞心疼,可她還是安慰自己:年輕人吃點苦不算什么。
2003年6月,金寧照例用公共電話聯(lián)系李艷霞。電話里,金寧說他要去三里屯發(fā)展,誓要功成名就報答父母。之后,金寧就再也沒有給家里打過電話。起初李艷霞以為受“非典”影響,可盼呀盼,到了2004年春節(jié),金寧還是沒有音信,李艷霞開始慌了,四處托人打聽兒子情況,也向當?shù)毓矙C關(guān)報案,但都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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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5月,李艷霞決定到北京尋找兒子。出了北京站,她直奔三里屯。三里屯人來人往,李艷霞拿著兒子的照片,逢人就問。
由于當時工資比較低,李艷霞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出門時自帶水杯、薄被子和干糧:渴了,喝兩口裝在軍用水壺里的水;餓了,啃幾口發(fā)硬的饃饃;困了,找個橋洞或者公園長凳湊合一夜。一天天的風餐露宿,一個個行人的搖頭,使李艷霞筋疲力盡。每當此時,她打開那本裝滿兒子照片的相冊,那些定格的瞬間,勾起她的溫馨回憶,為了能重溫有兒子相伴的歲月,她咬牙繼續(xù)堅持。
尋子路上,李艷霞遇到過不少熱心人,但更多的是心酸、勞累以及受騙。有一次,一個穿著時髦的小伙子看了照片后,煞有介事地說上星期在通州區(qū)一個酒吧里看到過照片上的人,李艷霞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拉著小伙子詢問酒吧的名字,懇請帶她前去。小伙子卻支支吾吾,撓撓頭說道:“阿姨,我的時間也很寶貴,帶您過去一趟這半天就沒了,你看是不是……”
李艷霞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從兜里掏出皺皺的兩張百元大鈔,小伙子立馬笑逐顏開。到了酒吧后,李艷霞拿出照片詢問,工作人員接過照片仔細端詳后,搖搖頭說:“不好意思,我們這沒這個歌手呀?!?/p>
一陣疑云頓時浮上李艷霞的臉,她轉(zhuǎn)身問同來的小伙子,卻發(fā)現(xiàn)小伙子不見了。
2007年,李艷霞輾轉(zhuǎn)找到兒子最后一次通話的電話機,在北京寶鈔胡同的一個小店鋪,店主說小店已經(jīng)轉(zhuǎn)手五六次,沒有見過金寧。
每年李艷霞都會在家待幾個月,存夠了錢再外出幾個月找孩子,如此交替。2009年,李艷霞退休,更加專心地尋找兒子。自從孩子失蹤以后,金振斌的身體狀況急轉(zhuǎn)直下,看到妻子獨自承擔尋找兒子的重任,內(nèi)疚不已。李艷霞安慰丈夫:“你照顧好自己,我就能放心找孩子,我一定要把孩子找回來?!?/p>
2016年,李艷霞登上了中央電視臺《等著我》。一時間,各種線索涌來,李艷霞滿懷期待地和志愿者一一核實,最終還是沒有找到兒子。
十多年來,李艷霞尋子的足跡遍布全國各地,417張火車票、全國30多個城市、11.2萬公里,從中年走到老年、從青絲走成白發(fā),然而兒子依然毫無消息。與兒子再度重逢的畫面,她在腦海中已經(jīng)想象了無數(shù)次,盡管是幻想的,她覺得在未來的某一天一定會變成現(xiàn)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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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夏天,李艷霞在外尋子期間,金振斌由于中暑而昏迷。李艷霞匆匆趕回來時,丈夫已經(jīng)躺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
看著虛弱的丈夫,李艷霞恐慌不已,害怕哪天兒子回來了,自己和老伴卻已不在了。想到這里,她鼓勵老伴:“我們都要健康長壽,要等著金寧回來孝順我們,知道嗎?”金振斌含淚點頭。
一天,李艷霞在護士臺處與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撞了個正著,寒暄了幾句,老朋友直言不諱地說:“艷霞,你最近幾年看上去老了很多啊。要是寧寧現(xiàn)在看到你,估計都認不出來?!?/p>
朋友的一句話,讓李艷霞轉(zhuǎn)輾反側(cè)。倒不是因為對方說自己蒼老,而是因為自己容貌變化太多,怕兒子認不出來。李艷霞對著鏡子認真地觀察自己。十多年寢食難安、風餐露宿,加上憂思過度,60多歲的李艷霞看起來格外蒼老。
“萬一兒子回來了,第一眼認不出自己該咋辦?要是兒子知道我為了找他,變成這個樣子,那他心里該有多難受?”之前,李艷霞沒有心思顧及自己的容貌,如今卻覺得這是個問題。
思前想后,李艷霞動了整容的念頭。她把這個想法告訴丈夫,丈夫雖然理解她的初衷,但對整容還是猶疑不決,倒是女兒全力支持母親。有了女兒的支持,李艷霞不再理會身邊人的閑言碎語,她下定決心:我要變年輕,不能因為衰老讓兒子認不出自己。等兒子回來了一看,媽媽還是他走時的樣子,沒有變,那多好。
2018年夏天,李艷霞在北京尋找兒子的間隙,順便咨詢一些整形醫(yī)院。有家醫(yī)院得知李艷霞的經(jīng)歷后,愿意免費給她做整形手術(shù)。12月下旬,她在這家醫(yī)院接受了長達8個小時的全臉整容手術(shù)。醫(yī)生有針對性地為她做了眼部年輕化手術(shù),去除了眼周的皺紋,消除了眼袋。出院時,李艷霞感覺年輕了十多歲,尤其是眼睛顯得水靈靈的,志愿者還幫她拍了一套寫真。
“比起外在的改變,內(nèi)在的改變更重要?!闭问中g(shù)后,專家教授和志愿者開導她,讓她不再只抓住兒子這一件事,而忽視了家人和自己。年關(guān)將近,李艷霞踏上了回家的路,她說要回家陪丈夫和女兒一家過個開心年。
經(jīng)過整容,越來越多的人關(guān)注到李艷霞苦心尋子的故事,也有很多好心人幫助她一起尋找。演員黃曉明在得知此事后,第一時間發(fā)微博助力,僅半小時就有2.8萬人點贊,超過萬人轉(zhuǎn)發(fā)。面對四面八方的救援,李艷霞激動地說:“感謝大家,因為你們,我越來越有希望找到金寧了?!?/p>
一天晚上,李艷霞做了一個夢,夢見金寧抱著吉他在唱歌。夢醒后,她倚在丈夫的肩上說道:“老金,你知道嗎?這是16年來,我第一次夢到兒子,我相信他很快就會回來的,我們要以最好的狀態(tài)迎接他的到來?!?/p>
杜宇摘自《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