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品

最近看到簡體中文版的《東西街》（East West Street）出版了，作者是英國著名人權(quán)律師和作家菲利佩·桑茲（Philippe Sands）。原著出版于2016年，回顧種族屠殺罪和反人類罪這兩個概念的形成以及在二戰(zhàn)之后紐倫堡審判中的實踐，同時作者還用大量篇幅講述二戰(zhàn)前后自己家族的歷史。

他的外祖父為躲避對猶太人的迫害，在20世紀初從曾屬奧匈帝國的東歐城市倫貝格（Lemberg）逃到法國。和他同樣走上逃亡道路的另兩位倫貝格大學(xué)畢業(yè)生，分別去了英國和美國，并各自創(chuàng)建了反人類罪和種族屠殺罪這兩個法律概念，其中一位是作者在劍橋大學(xué)的導(dǎo)師?！稏|西街》中，穿插敘述桑茲的個人家族歷史和兩位法律專家的生平，讀來既生動又沉重，出版后受到多方贊譽。

從個人和家族歷史反映時代變遷，是近年來歷史寫作的一個潮流。今年在英國出版的家族歷? 突出的一部。作者是英國《衛(wèi)報》時尚編輯哈德莉·弗里曼。她在美國出生長大，少女時代對奶奶薩拉（Sala）又愛又怕：既崇拜她風(fēng)姿綽約、打扮入時，又害怕她疏離冷漠、郁郁寡歡。薩拉雖然在美國生活多年，卻永遠是一個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法國人。

弗里曼對薩拉的深入了解，發(fā)生在奶奶去世之后。當時她已經(jīng)成為時尚記者，有一次打算以薩拉的時髦衣著為題寫一篇稿子，卻在塵封的衣柜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紙盒，里面放著許多薩拉的書信和照片，從此弗里曼便踏上追蹤家族歷史的旅程，歷時多年，終于寫出這部作品。

薩拉一家原來一直生活在波蘭，一戰(zhàn)后為躲避排猶潮，全家遷居巴黎，并改姓為格拉斯以融入社會。在巴黎，薩拉和她的三個兄弟如魚得水。薩拉很有藝術(shù)天分，熱愛時裝設(shè)計。然而好景不長，到了1930年代，猶太人在法國也不再安全。1937年，薩拉的三個兄弟半逼半騙地讓她嫁給了一個剛剛結(jié)識的美國人，這是他們能想到的讓薩拉離開法國的辦法。

婚后的薩拉隨丈夫搬到美國，從一個大都市的藝術(shù)新秀，變成了刻板郊區(qū)的家庭主婦。與丈夫沒有心靈交流的她，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這就是少女時代弗里曼所看到的奶奶。薩拉的三個兄弟，兩個幸存到戰(zhàn)后，另一個死在了納粹集中營里。

弗里曼寫道，許多人，包括她爺爺，都不理解為什么薩拉如此憂郁，甚至不知感恩，畢竟她及時逃離了法國。然而在作者細膩的描述中，我們看到的是薩拉獲得了安全，卻失去了人生，而這樣的犧牲放在女性身上，似乎理所應(yīng)當。

《格拉斯一家》的敘事沒有《東西街》那么宏大，薩拉的人生如同歷史的一粒塵埃，隨風(fēng)飄落到一片永遠無法融入的土地。但是，弗里曼在細致入微描述過往的同時，還提出了一個宏大的問題，一個如今許多人面臨的問題：現(xiàn)代社會中，需要在多大程度上拋棄自己的文化身份，才能求得生存？

《東西街》作者桑茲在評論《格拉斯一家》時特別指出，這一問題在民粹主義和種族主義重新抬頭的今天，更加具有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