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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溪梨花

2020-08-10 09:24陳永忠
牡丹 2020年15期
關鍵詞:大娘大山縣城

陳永忠

1

陽光越來越暖和,空氣里夾雜著花草的味道。陳家寨簇擁的木屋,屋頂上積了厚厚一層雪白。這層雪白只堅持了一周左右,在一陣風的吹拂下,打了個激靈,飄飄揚揚落下來。小孩們仰起臉,伸手去迎接。“雪花”在小孩頭臉上很快就化了。而落在老人頭上的卻化不了,抖不掉。

也許不是一陣風,是梨樹下少有的動靜驚動了它們。

梨樹下,這幾天,人們慢騰騰地送走了一位老人。

晚上,大山叔讓老伴把半溪領到家去。

我和老李頭,還有四個白發(fā)老人聚在半溪家,就著辦喪事剩下的酒菜,一邊喝酒一邊討論村上的大事。端起第一碗酒,村支書老李頭說,這幾天,為送走半溪奶奶,大家都累著了,喝吧,喝幾碗酒解解乏,順便把眼下的事情說道說道:這孩子現在成了孤兒,無依無靠,得找個人家管管他不是?

大家都看著大山叔。大山叔揭開頭上那頂有些年頭如臘肉一般黝黑的土布帽子,抓撓著幾根銀發(fā),似有話要說。老李頭裹了一桿煙遞給大山叔說,大山你看看咋辦?大山叔這才說話,說半溪侄兒跟我生活,沒有問題。雖然我們隔著“幾蔸”,也沒有這個義務,可常言說得好,一筆難寫兩個陳字,我們陳家族規(guī)歷來也講個一家有難,全族照應的道義。

大家都說,還是大山仗義,這族長沒得說的,德高望重,半溪這孩子真有福氣。我乘勢端起酒碗,敬了大山叔一口。

不幾天,寨子的老少都知道半溪有了著落,大伙兒憂心的臉上才恢復了平靜。

半山村就兩個寨子,以一座山為分水嶺,你看,就是前面那座山。我住的那邊叫李家寨,這邊是陳家寨。

我初來的時候,老李頭這樣向我介紹這個村子。

翻年,一陣春風一陣雨,陳家寨的梨花照常又開了。陳家寨的梨樹不知栽種于何年,滿寨都是,大的樹桿要好幾個人才能抱攏。每年這個時候,白花花的一大片鋪在碩大的樹冠上,從遠處望去,像落了一寨的雪。走近了,有嗡嗡的蜂聲,它們的翅膀撲落一陣陣花香籠罩著寨子。

我?guī)缀趺總€月都要到半山村幾趟,但基本上見不著大山叔。一晃,半溪在大山叔家有一年了。這天,我跟大娘說,半溪已經七歲該去學校了。半溪聽說我要帶他上學去,顯出幾分高興,但這高興里還夾著一絲絲膽怯。

我們從大片的梨花下穿過,走出寨子,翻過對面的山坳就到李家寨。村里的教學點就設在那里?;貋淼穆飞希覍Π胂f,咱們的半溪長大了,剛才你認識了路,認識了老師,明兒,你敢自己去不?他沒有立即回答我。又走了一段路,他才說,敢!半溪話不多,問幾句才答一句。這還是相處了一年多才有的結果。之前問他什么,總是低著頭。不用說,剛沒了奶奶,哪能說馬上就跟誰誰就親呢?怪可憐的。我每次去看他,都要買些糖果和玩具,稱幾斤肉,還交代大娘多注意一些,生怕惹他傷心。大娘倒不擔心什么,說孩子只要你用心對他,給點時間,慢慢就會緩過勁來。大娘留我吃晚飯,我留意到,半溪吃飯很快,幾下子就刨完了,然后坐到門口的矮凳上出神。我跟大娘嘮,說不定等在學校跟小子們瘋一陣子,把什么都忘記就好了。

后來,大娘還跟我提起一件事兒:有天夜里,大娘聽見睡在小床上的半溪睡夢中突然哭了起來,還大聲地爭辯著什么。他們倆急忙披衣下床搖醒他,問怎么了?醒來的半溪一個字也不說,只顧哭。哄了好一會兒才安靜睡去。第二天,李家寨的一位老太太領著個小孩徑直找到大娘,說半溪把她孫子的臉撓破了,差一點就傷著了眼睛。大娘一看,小家伙眉毛上方確實有兩道抓痕。順著屋檐,抬頭看了看太陽——已經是該到家的點兒了,還沒見半溪回來。大娘就跟那老太太說,這孩子平常挺老實的,不是那種會打架的野孩子。這時,被撓的那孩子突然哭喪著臉說,他就是野孩子,沒娘的野孩子。他們都叫他野孩子,他干嗎只打我!大娘立刻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她給了那老人一點錢,并說,平白無故的,半溪這孩子不會生事的,快帶你們家小子去衛(wèi)生室上藥吧。說完,便急匆匆地找半溪去了。到了學校,學生都走光了,校長和班主任還站在操場上說著什么??匆姶竽铮瑐z人驚奇地問大娘怎么來了?大娘說怎么不來,半溪這孩子還沒回家,還想是不是闖了禍被學校留下了。這下,大家才知道孩子失蹤了。

2

他的聲音里含著委曲,把臉扯向一邊。

過了一會兒,他才把那天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了我。

去學校沒幾天,就有同學知道他是個孤兒。那天放學,一個叫李果的孩子邀了李家寨的幾個小子,先于半溪跑到半路。他們在半溪經過的路上,把兩邊的茅草拉過來,打成死結的套,一連打了好幾個。那些套隱藏在一片青綠的草叢中,不注意是看不到的。打好了,幾人躲藏在路邊的樹叢里。這時,半溪像往常一樣連奔帶跳地跑,不料突然被套翻在地,樹叢里發(fā)出一陣得意的爆笑。隨后,李果他們竄到半溪跟前,大聲嚷嚷:野孩子,野孩子,有娘生無娘養(yǎng)……

半溪手掌心破了一塊皮,他忍著痛爬起來,一把揪住李果的衣領,用勁一摔,兩人一齊滾在地上。旁邊的,有的喊李果加油,有的去拉半溪的腳,正在熱鬧的時候,有個小孩驚叫,出血了,出血了。原來拉腳的那個小孩鼻子被半溪踢了一腳,被壓在半溪身下的李果,分了神,讓半溪胡亂地撓了幾下……這時,有個牽牛的老人,老遠就罵:你們這些小孩,不學好,凈打架,看我不告訴你們公奶去。小孩們顧不得什么,各自一趟子跑了。

那后來呢,你去了哪兒,怎么沒回家?我問他。

我哪里也沒去。我想奶奶……他眼淚終于掉下來了,停了一會兒,他才說話。

我看不見他們影兒了,才從地上爬起來。我回到和奶奶住過的那間矮屋,我想她啦!我坐在門檻上想。以前,天黑的時候,奶奶去地里還沒回來,我也是那樣坐著等奶奶的。

不知坐了多久,太陽就下山了。我家門口的那棵梨樹被風吹落了一地的花瓣。我感覺有些冷,里屋會不會暖和一些,我想。我望了一眼,屋里漆黑一片,我有些害怕。我轉過身子背靠著門,可能是靠得太用力,門嘎的一聲開了,整個人翻了進去……

我嚇著了,我一邊哭著喊奶奶,一邊扶著門枋,掙扎著站起來,頭上嚇出了一層汗水。無意間,我摸到了電燈拉線開關,拉了一下,不亮,又拉了幾下,還是不亮。開關一定是壞了。這時,我慢慢平靜下來,對自己說,這是我和奶奶的家,我怕什么,不用害怕的。

我知道灶臺怎么走,上面有一個舊罐子。我給自己加油,走過去摸到罐子,里面的打火機還在。我雙手緊緊握住它,怕它掉了找不著。我用拇指使勁摁上面的開關,一下、兩下、三下,終于打火機亮了。我看見灶臺旁邊以前和奶奶烤火取暖的火坑。

我想生火,可是里面死灰一潭。稻草,我知道稻草一定能引燃火坑的。打火機燙手,拇指有些痛,我松開了。又什么也看不見了。

我記著穿過旁邊的一道門就會到最里間的床邊。我的臉上好像被蜘蛛網粘住了,用手抹了一把,摸到了床枋子。我重新摁了一下打火機,亮了,我感覺后面有風吹來,打火機只亮了一小會兒就熄滅了。又摁了一下,用力地摁,比上次還用勁,打火機真的沒有馬上熄滅。只是那顆燈豆比之前矮小了許多,我知道打火機快沒油了。奶奶說過里面像水一樣的東西是油。我不小心踢著了床前一只破搪瓷盆,它發(fā)出的響聲,嚇了我一跳。里面的紙灰也被我弄了一些在地上,床上的稻草還在。我趕緊抓了一把,點燃了放在盆里,打火機就熄滅了。房間一下子明亮了許多,我倚靠著床腳,火光照亮了我的臉。我感覺奶奶還睡在床上,只是就這么睡著,睡了好久。

我不斷添加稻草,就像那天夜里——我給奶奶燒紙錢一樣。上半夜里,奶奶還能費勁地同我說話,說寶啊——奶奶平常都這樣叫我的。她說,奶奶要走了……我沒聽清奶奶下一句,就哭了。我把頭伸到奶奶手邊讓她撫摸,她的手像根干柴,又硬又涼,我下蠻忍著不哭出來。奶奶說男子漢,是不能隨便哭的。后來,我真的沒有哭,我用很長的時間聽奶奶說話。其實,奶奶也沒說多少,她說得很慢,很輕。

我有爸爸、媽媽的,我不是野孩子。當時,我一邊燒著稻草,一邊想著奶奶的話。我相信奶奶沒有騙我。我從小就知道只有奶奶對我最親,沒有騙過我。好幾次我也問過,為什么自己沒有爸爸媽媽?奶奶說有的,他們去城里打工了,過年就回來。可是過年的時候,爸爸媽媽還是沒有回來。奶奶就說他們太忙了,要找很多很多錢給我買新衣服,買糖吃。奶奶說話算數,過年的時候,她就真的拿出新衣服和水果糖,說是爸爸媽媽買的,可我還是很想他們,我舍不得吃糖,舍不得穿新衣,我要等他們回來……

我還記得,奶奶那天晚上最后一句話:要是想奶奶了,就給奶奶燒點紙錢,奶奶就會知道寶在想她。

我知道奶奶去天上了,那天晚上,我特別想念奶奶。我燒了很多稻草,奶奶一定曉得我在想她。搪瓷盆里已經燒滿了草灰,我不能再燒了,要留一些給奶奶,不然,她回來沒稻草睡了。我想著想著,就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好熱,手指也痛。我睜開眼睛,床上的稻草也燒著了。我嚇得趕緊跑出來,摔倒在梨樹下,屋子一會兒就變得更矮了,火苗伸出了房頂。

后面的情況,我從大娘那里知道了。他們找到半溪時,他正坐在梨樹下,人們都松了一口氣。只是回到大娘家,半溪就發(fā)燒了,說著胡話。說房子不是他燒的,他不是野孩子。大山叔請來村醫(yī)打了退燒針,讓老伴細心地看著。

半溪好過來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后。只是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再去學校了。大娘說,班主任唐老師找上門,說你這么小,不上學干嗎呀,連哄帶哐說了一大籮,最后,唐老師保證:要是有誰再敢說咱們半溪是野孩子,咱們就開除誰。

我在半山村很快就兩年多了,對村子的情況也更加了解。我在考慮怎么樣把半山修路的項目跑下來,動員一些在外多年,有點頭腦的年輕人回來干點事兒。他們總不能在外打工一輩子,當有一天這些年輕回來,村子的人老去了,泥路長滿了樹和草,找不到回家的路怎么辦?

本來,我以為半溪能這樣順順利利在大山叔家生活和上學,那該是他很好的造化。

一年后,大山叔唯一的兒子從縣城回來了,可是他不是真正的回來,他要把大山叔老兩口接到縣城去。

這回,是在支書老李頭家里開會。大山叔有些難為情地說:兒子哪是來接我,是來求助老太婆進城幫他帶小孩,這也是沒辦法,就這么個寶貝兒子,你不幫他誰幫?大家都理解大山叔。情況發(fā)生變化,還得另想辦法。老李頭說,現在咱們村都是些老頭老太太,有的還拖著一大幫子孫子孫女,再沒人愿意也沒這個能力去照看半溪了。大家都表示擔憂:這么點小孩兒,你能忍心不管他,任其在外流浪?全村人會戳咱們這伙人脊梁骨的。大伙把老李頭家的酒喝完了也想不出個辦法來,然后就散了。

過了兩天,老李頭從鎮(zhèn)上開會回來,進村委會辦公室把我叫上,說陪他去大山叔家一趟。到了他家,正碰上老兩口和半溪一邊吃飯一邊說著什么,忙拉我們倆坐下一塊兒吃。我們都說吃過了,老李頭也不坐,卻興奮地說,有了,有了,有辦法了。兩個老男人對了一眼,老李頭把大山叔拉到院子里,我也跟著出來。老李頭說,半溪這孩子有辦法了。他把他的辦法和盤托出,問我們有沒有意見?要是沒有的話,待會兒,他就順道過去給那幾個白頭發(fā)說一聲,這事就算成了。

這天,正好是鎮(zhèn)上趕集。我和大山叔一人背著個包裹,大娘牽著半溪往村外走。

晌午時分,我們到了鎮(zhèn)上。半溪從來沒見過這么多人,緊緊拽住大娘的手。到了街心,她蹲下身問半溪,想吃什么,她給買。半溪搖頭。我給半溪買了根雪糕,又在一個雜貨店要了些糖果,然后就岔進一條小巷子。盡頭是座不大的院子,圍墻圍著一棟矮平房。我們直接找到了鎮(zhèn)上負責民政工作的王主任。王主任臉上盛著笑說,就是這小孩啊,小朋友叫什么名字?上幾年級了?王主任說著要拉半溪的手,半溪趕緊將手藏到背后。還認生呢,王主任說,大山叔、嬸,你們放心吧,既然是我們書記鎮(zhèn)長同意的,就留他在這里吧。上學的地方也不遠,就在鎮(zhèn)政府斜對面。平常吃飯有人做,衣服有人洗。這敬老院今年初才啟用,只有一對老人在這兒,安靜得慌?,F在有這小家伙鬧鬧,有點生氣不是。

說完,王主任領著我們走進給半溪準備的房間,還看了洗澡的地方和廚房。

一切都是嶄新的。

大娘蹲下來跟半溪說,伯娘跟半溪商量件事,伯娘和伯伯馬上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有事,所以,老家那里就沒人陪你。我和你伯伯想讓你在這里待一段時間,這里有阿姨照顧,還有爺爺和奶奶陪著,小張哥哥也會經常來看你。你得聽話,等我辦完了事,就來接你,好不好?半溪低頭不語。見半溪沒反應,大娘偏頭望著他,試探性地又重復了一句“好不好”。半晌,半溪似乎點了下頭,可是接著淚水就淌下來了。大娘一把將半溪摟在懷里。自言自語道,可憐的孩子啊,不是伯娘狠心,我是沒有辦法啊。

3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半溪在敬老院生活了三年?,F在他已經上五年級了。這幾年,鎮(zhèn)上給他辦了低保,學校減免了相關費用還配了營養(yǎng)午餐??瓷先ヒ磺卸寄敲凑!?/p>

當然,這幾年不是沒有發(fā)生丁點兒事情,只不過沒有影響到半溪正常的生活和學習罷了。當一個小孩對環(huán)境一旦熟悉之后,對他的影響要么是幫助他更好地成長,要么就會走向反面??此坪芷届o的學習生活,其實,半溪的內心有些變化是悄悄進行的。

盡管扶貧攻堅任務很重,我有空的時候,還是堅持去看半溪。跟班主任了解他的學習情況。在與老師的攀談中得知,他們學校百分九十的學生是留守兒童,大部分來自鎮(zhèn)政府所在地以外的偏遠村莊。孩子們每周寄宿在學校,周末才回家一趟。在學校期間,老師們除了教學,還像保姆一樣照顧著他們的生活。盡管生活上基本沒有問題,但孩子們的內心呢?恐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老師說,很多孩子不愿意多說話,臉上難得看到笑容。

我差不多一個星期沒見到半溪了。六一兒童節(jié)到了,正好抽時間去看看。老師讓家長們參觀孩子們的畫畫。在教室的后墻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紙片。半溪帶我找到了他的那張。我看見在紙張的邊沿,他畫了一個小孩蹲在地上,地上還有只小蟲子,看上去像是螞蟻。這天,還稀稀拉拉來了些鄉(xiāng)下老頭老太,基本上沒有年輕的家長。后來,老師又帶我們到隔壁的一間教室。門楣上的牌子寫著“電腦室”。在里面,老師讓孩子們跟自己打工的爸爸媽媽打個語音視頻電話。有個女孩子的電話接通了,任憑她爸爸媽媽在里面怎么叫她,她始終說不出一個字。最后,她扔下電話,抱住旁邊的奶奶暴風驟雨般哭起來??赡苁鞘苓@種情緒的影響,接連幾個孩子都是這樣……轉身出來,我發(fā)現半溪已經不在教室里。

我在學校找了一轉,仍然沒有找到。我想,他一定是爬到學校后面的山坡上去了。之前,我?guī)ミ^那兒。

是的,他真就在那兒,正坐在一棵松樹下出神。我喊他幾聲,他才注意到我。

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小張哥,你說從這條路去,會不會找到我爸爸?他指著出鎮(zhèn)的公路。

也許能找到。

你什么時候帶我去?

等放暑假。

他沒有再問。只是抬起眼睛看呀看,看到后來,他抹了把眼淚。

我將手伸過去,拍拍他的肩膀。

你畫的畫不錯。

亂畫的。

你畫的小孩是你嗎?

嗯。

他低著頭。地上正好有只螞蟻跑過來。他用手迎接它。它順勢爬進他的手心。他另一只手合攏來,將它捧起。

我看他們都畫爸爸媽媽,你怎么不畫?

我畫不了。

為什么?

我沒見過他們。

他反身將那只螞蟻放到樹干上。它歡快地朝上跑。它看見不遠處有幾滴流淌的松脂,以為是糖漿,跑過去卻粘住了腳。它想掙脫,可是越使勁越動彈不得。半溪把它從松脂上分離出來,但它仍然走不順暢,久久地停在那里,試圖把粘在腳上的松脂弄干凈,但它做不到,反而一不小心從樹上摔了下來。半溪自言自語,它一定也想找爸爸媽媽,它們在哪里呢?

半溪等不到我?guī)タh城。有人看到,一天傍晚,他爬上了一輛去縣城的貨車。

敬老院的王主任打電話給我時,我正在村上忙。上面最近要來檢查扶貧工作,我有一大堆表格需要填寫。鎮(zhèn)里面領導要求,凡是有扶貧任務的干部這段時間不得離開工作崗位。我在電話里交代王主任,一定要想辦法盡快找到他。掛了電話,我馬上想到大山叔,他這幾天不正好在縣城殯儀館給人家做法事嗎?晚上,我打他的電話,打了半天,他才接,說是忙得很,又嘈雜,沒注意電話響。他聽了我的話,也覺得事關重大,答應立即去找半溪。

忙了好幾天才把表格填完,總算把檢查應付過去。我在殯儀館找到大山叔,半溪跟他在一起。

半溪已經不成樣子,頭發(fā)很長,一綹一綹地沾著頭皮,臉上像抹了層鍋灰似的,黑得發(fā)亮。兩只眼睛看人也不知道躲閃。

大山叔告訴我,說來也巧,在城里找了好幾次沒找著,后來卻在這里看見了他。

我把半溪帶到街上理了頭發(fā),洗了澡。在澡堂里,我們互相搓背,我故意抓撓他的癢癢處,他才勉強打開久違的笑臉。

我問半溪,你有沒有想我?

半溪說,不想!

為什么?

說帶我來找爸爸的,你說話不算話。

在他面前,我確實失信了。我馬上轉移話題說,你真行,一個人敢來縣城。

那有什么——

話說到這里,他立即顯示出半大男孩那種獨闖天下的得意。

他說,那天貨車走了很久才停下來。他感覺司機已經離開了,便從車廂里出來。這時,天已經黑了,路邊燈光很明亮,讓人有些睜不開眼睛。他沿著那些光亮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老也走不完,他有些累了。正好旁邊有一條小路,岔進去不遠突然就寬闊起來,像學校的操場,空蕩蕩的沒有人。他走進一塊草坪正要躺下,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扭頭一看,好像是敬老院的王主任??墒亲屑毧从植皇?,王主任沒有這么老。她顯然是位老人。老人見半溪有些遲疑,就說:

你好好看看,連我也不認識了,寶!

是奶奶,奶奶你怎么來了?我好久沒見你了,好想你。

說謊話吧,你才不想奶奶呢,是奶奶想你了。你告訴我,為什么到這里來了?

我,我想找爸爸,你知道的,我爸爸在縣城打工,他在哪里呢,你馬上帶我去見他好嗎,奶奶?

你不好好上學,你爸爸知道了,他會不高興的。

奶奶,現在放暑假了,爸爸知道我認識好多字,他一定會很高興的。等找著了他,我就跟他在縣城上學,你快告訴我,他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也找了他好多年。聽說他就在這座城里,就是不出來見我。他一定怕見我。他沒臉來見我。他不要我和寶了。他真狠心,真狠心呀……

奶奶,奶奶你別走啊,快帶我去找爸爸,奶奶……

奶奶用拐杖碰了一下半溪的腳就走了。

半溪醒過來,猛然看見一人站在面前,正用棍子戳自己的腳。

喲,做美夢呢?快滾開,怎么霸占老子的地方?

半溪不敢怠慢,爬起來一看,是個比自己高一頭的大個子。

這是你的地方???哦,好吧,我走,我走。

走,一走了事,沒那么容易。

怎么了,我走還不行???

不行!

為啥?

你把這地兒睡臟了,農村來的吧,你看看你自己,臟兮兮的。

你不講理!

我就不講理了,怎么了!

那你想怎樣?

陪我喝酒!

不喝!

大個子用手一推,半溪腳下一滑坐在了地上。接著被一股怪味的液體澆在頭上。

哈哈,浪費我一瓶啤酒……

地上的半溪突然伸腳一蹬,大個子就摔倒了。趁他還沒反應過來,半溪爬起來騎在他身上。

我叫你欺侮人,我叫你欺侮人,老子也是不好惹的。半溪叫嚷著,揮動著小拳頭。

大個子這時似乎才反應過來,半溪的舉動出乎他的意料。他雙手擋住半溪的拳頭,畢竟他的力氣要大一些,沒費多少勁就把身上的半溪推下來。這時半溪像一頭憤怒的小牛犢,雙腳亂踢,雙手亂抓,嘴巴亂咬。常言說,鬼也怕惡人,惡霸怕不要命的。不妙,大個子的耳朵被半溪咬住了,任憑他怎么掙扎,半溪就是不放。大個子痛得實在受不了了,不得不求饒。

很快,這場打斗就結束了。

大個子捂著耳朵說,小子,你真狠!

不狠不被你打死呀!反正我是沒家的人,是死是活只能靠自己了。

沒家?大個子嘭的一聲拉開酒罐子,一仰頭狠灌了一口。

停了幾秒,才說,我也是,咱們同病相憐。

同病相憐?什么意思?

這下可以喝酒了吧,我慢慢給你說。大個子從口袋里掏出一罐啤酒。

大個子告訴半溪,他雖然在縣城里,也像沒有家一樣。父母離了婚,沒人管。他跟著爺爺奶奶住,自由著呢!

那么剛才,你說我睡的草地是你的,難道你也經常不回家嗎?半溪問。

大個子說,回家有什么意思?我有幾個好兄弟,常在外面一起玩,只是他們有時會被父母找回去。在遇到你之前,他們剛剛走。怎么樣?今晚陪我喝酒。以后你就是咱兄弟,有我好吃好喝的就少不了你。

喝酒可以,你有家,一會兒你還是回去吧。再說,我也有些累了,明天我還要找我爸爸呢。

找你爸爸?

是的,我爸爸在你們縣城打工……

打工?好!明天我同你一起找你爸爸。

半溪突然感覺心里一熱,好久沒有人跟他說過這樣暖心的話了。

接下來的幾日,大個子陪著半溪找遍了縣城的所有工廠和工地,都沒有見到他爸爸。半溪有些失望。很快,假期就過了,半溪不想回學校。他問大個子,縣城哪些地方可以打工。大個子說,不用打,我家有好吃的,我可以供你。再說也沒處打,人家不收小孩子。半溪說,我不能老吃你的。縣城找不著爸爸,我要自己掙路費,去更遠的地方找。大個子說,掙錢也不是很難,我有一個掙錢的好法子,不知道你敢不敢。半溪迫不及待地說,快說說,做什么,只要有錢掙,有什么不敢的。

秋季已經開學了。大個子領著半溪還有幾個半大的孩子,每天早上準時出現在通往一小的巷子里。大個子掏出水果刀,那些更小的孩子嚇得趕緊交錢。一開始,半溪覺得不妥,這分明搶錢,是欺侮小孩。但看到他們一個個乖乖交出錢,一早上能收入好幾十塊,心里也就不怎么想了。但是這樣的好景不長,很快就發(fā)生了一件讓半溪后怕的事——

那天早上,他們像往常一樣來到巷子里,卻看到另外幾個跟他們一般大小的孩子,霸占了他們的地盤,搶了他們的生意。大個子火冒三丈,帶著半溪和小兄弟們跟他們理論。沒說幾句就動起手來,然后扭打成一團。在拉扯的過程中,對方的一個小孩被小刀刺中,倒在地上。兩邊的人見勢不妙調頭就跑,結果還是被趕來的警察給抓住了。聽說,后來那個小孩死了。由于參與打架的全是未成年人,警察只好叫家長把孩子們先領回去加強管教。賠償責任則由家長承擔。警察通知鎮(zhèn)上學校的校長來接半溪。這時,他們才知道半溪的下落。但在途中,半溪以拉屎為名逃走了。

經歷了那場打架的事后,大個子被在外地做生意的父親接走了,那些小伙伴也被家里管了起來。半溪回到縣城,又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人要活著必須有吃的??墒前胂洺pI著肚皮在街上閑逛。在一次饑餓中,他做了個夢,夢見爸爸送來了食物。醒來卻是在縣城長期乞討的老男人老水。老水笑瞇瞇地說,弟,是不是餓了,我有油炸粑,你吃不?

老水只有兩三歲孩童的智商。據說,他家在城郊的一個村子里,可是他不喜歡待在家里,整天在縣城游蕩。老水是乞丐中唯一不討人嫌的。在街上他會因人打招呼,見著小的,他就叫弟或妹,見著年輕的叫哥或姐,見著老的,叫公或奶。人們喜歡給他吃的,還送給他零票子。

半溪真的很餓了,他接過老水的食物,三下兩下就全塞進了嘴里。老水則坐在旁邊,保持著和善的笑容。

沒過幾天,人們發(fā)現了老水后面跟著的半溪。一些中年婦女就善意地拿老水開玩笑,說老水,你真是懶人有懶福,平白撿了個兒子。老水似懂非懂,說不是兒子,是弟。然后仍然笑容滿面。半溪也懂得了人們的眼光,他跟著老水,但他跟得不緊,遠遠地落在后面。有時甚至故意看不見老水。但老水走到蔭涼處或者僻靜處,就會等著。那時,他的手上有了一些食物和錢,他要分給半溪。

4

有一天,半溪和老水在縣城出口的公路邊曬太陽。一輛“小四輪”貨車從面前跑過,突然滾下一個圓形的東西。當當地一直滾到他們跟前,倆人先是一愣,然后老水起身撿起來一瞧。鑼!老水興奮地叫著,死人了,死人了,快,我們去死人那里。老水很有經驗,他知道殯儀館又死人了。

對他們乞討的人來說,殯儀館可是個好地方。

這幾天入秋了,外面有些涼意,乞丐們正愁沒有個管吃管喝暖和的地方。

說來也奇怪,每到換季節(jié)的時候,死人就多了起來,好像去那邊也得約個伴似的。死了的人只能在殯儀館停放三天就得化為灰燼。常常是前面那個剛收拾好,馬上就有新的死人抬進來。來吃酒的人,有時不注意,容易走錯了廳,送錯了禮,吃錯了飯。

而乞丐們才不管,哪家都可以去吃去喝。這個時候,誰家也不會計較和嫌棄這些臟兮兮的人。這伙人,并不全都是那種白吃白喝的主兒。他們中有的人——像老水這般,腦筋有幾分清醒的,還能夠幫助孝家做些事情。比如搬蜂窩煤燒火取暖,給死人點長明燈,幫道士先生打打下手等等。雖然這些活一開始并沒有人要求他們去做。但他們的到來,倒讓這些辦事的人家覺得少他們不得。

現在,辦喪事只管使錢,一切瑣事都有人來做,孝家只顧招呼前來悼念的親朋好友。把死人拉到殯儀館,只要把兩件事情安排好,這三天的時間就好打發(fā)了。一件是租下幾十臺麻將機,讓來的人有事做,可以陪孝家守靈到深更半夜;另一件得把做法事的道士先生找來。這樣,打麻將的只管打,孝家就在道士先生的安排下,按著法事的程序,胡亂地跪拜轉圈。

做法事的隊伍陣勢也不大,三個人就可以勝任。站在靈牌中間的是主角,配角兩邊各一個。主角照著經書一頁一頁的念,邊上的兩個附和著。他們手上還根據需要按不同的節(jié)奏敲打鑼鼓、罄和木魚。主角的先生頭上戴著唐僧帽,身穿一件用花哨的被窩或窗簾面料做成的長衫。而邊上的兩個就不用講究了,跟常人一樣的衣著。大概是念完一本經書嗓子受不了,他們每個人還配了一個小蜜蜂擴音器。

吃完晚飯,道士先生們抹了抹嘴角的油和酒,紅光滿面地正要家伙起來。這時候,鑼卻找不著,半溪和老水正好提著鑼站到跟前。

老水說,哥,剛才在路上撿到的。

撿的,再撿一個看看?肥的那個道士先生鼓起眼珠。

真是撿的,從車上掉下來的,半溪也幫著說,還指了指那輛停在不遠處的小四輪。

我看八成是偷的,看老子不打斷你這倆臭要飯的手。說著,那肥道士一手奪過鑼,一手抓住半溪的領子,想將鑼朝半溪頭上扣過去。老水立即上前一步,把半溪扒拉到自己身后,擋在兩人中間。鑼掉在了地上,發(fā)出鐺的響亮的聲音。這動靜,引來了圍觀。大家都勸肥道士別跟兩個乞討的人計較。說著說著,就有人把兩方隔開了。肥道士自覺沒趣,撿起地上的鑼朝靈堂走了。

擠到人群之外的半溪被人拉了一把。

半溪說,有人從后面拉我,把我嚇了一跳。我轉過臉瞧見,拉我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大山伯伯。我沒想到會在這里遇上大山伯伯。他拉著我快速離開人群,到了沒人注意的地方,我一把摟住大山伯伯,我忍不住哭了起來。

半溪跟我說,他不想去上學,他要跟著大山伯伯的隊伍去找爸爸。半溪說的隊伍,是大山叔最近剛拉起來的一支集法事和哭喪于一體的紅白理事會。

大山叔說,入秋以來,殯儀館的生意很紅火。這家還沒有整利索,那家又來叫他們了。半溪死活也不想回去上學,我這里人手緊張,索性就讓他跟我一段時間再說。

大山叔還說,這年頭,不管縣城還是鄉(xiāng)下,辦喪事,悄悄發(fā)生了一些變化,比如死了親人也不興什么哭喪,有的甚至也不請道士先生,都學著官家那一套,放放哀樂了事。但也有人覺得不做法事,不哭喪像什么話,畢竟是死了人。

大山叔慢慢也看出些門道——現在人有錢了,好些地方流行請人哭喪。職業(yè)的哭喪隊就應運而生了。

請哭喪隊的一般是死者的女兒。有一段時間,來自湘西的哭喪隊很有名氣。他們有個好聽的名字,叫什么極樂孝歌協會。隊伍很專業(yè)——由會長帶隊,有高檔的音響,有專業(yè)的主持人,有聲情并茂的主哭演員……主哭為了哭得傷心感動,事先要向孝家打聽清楚死者的“豐功偉績”,生前有哪些愿望沒有實現,養(yǎng)育子女吃了多少苦等等。然后,編成句式整齊的詞兒,配上哀傷的調式。諸如,我的爹啊,你從小沒了爹和娘,四處討吃在流浪,養(yǎng)兒養(yǎng)女挑重擔,受了委屈無人幫……拖出長長的哭腔,傷心到快要暈過去的感覺。眼窩淺的婦女,聽著聽著也會跟著流淚。

半溪已經在隊伍里混熟了。人手不夠的時候,大山叔也會派他跟著哭喪隊哭喪。當然,干得多的還是幫助先生們打下手。法事開始了,靈位前早已站了密密麻麻的孝子孝孫。半溪點燃一大把香,走到他們跟前,一人發(fā)一炷。孝子孝孫手握著這柱香,像上朝的朝臣們一樣,畢恭畢敬地按著大山叔的指揮做跪拜轉圈的動作。大山叔唱完一個段落的時候,半溪就會替孝家在靈牌前燒一刀錢,上一炷香……

5

終于有一天,半溪跟著哭喪隊到了湖南一個叫泡木坪的村莊。主哭的陳二妹照舊要詢問死者的情況。孝家告訴她躺著的人是為救落水學生淹死的,才40歲,寨子上的都為他惋惜。為了哭得感人,陳二妹問他們村的支書,這個人的身世如何?支書講,此人不是他們村的。十多年前,他隨一個包工頭來我們村修水渠,開山放炮時,他為救人,把自己炸暈了,一個月才醒來。包工頭怕出人命,跑得無影無蹤。他醒來之后,什么也記不得了。后來,那個被救下的人就成了他的老丈人。二妹又問,那您知道他是哪里人嗎?旁邊的一個老人說,我女婿當年在他沒出事前,同我說過,他家在貴州一個叫半山村的陳家寨……什么?一旁的大山叔像被什么擊了一下。猛地站起來,上前抓住老人的肩質問,你給我講清楚,他叫哪樣名字?二妹也有些緊張。支書這邊的人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錯。疑惑地問,怎么了?這時,大山叔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方才回到原位。自我解釋道,啊呵,太感人!

老人不緊不慢地說,我女婿叫陳喬寶。

天啊,怎么是這樣?。〈笊绞蹇煲Э亓?。他用手罩住自己的臉,勉強站立起來。

還好,大山叔很快穩(wěn)住情緒,趕緊把二妹喊到一邊,說這事只能他倆知道,不許向孝家攤牌,更不能告訴半溪。二妹強忍著眼淚聽大山叔的安排。

大山叔把現成的“功德畫像”懸掛在棺材前,寫好靈位,擺設香案,點燃長明燈,就開始按他的套路給死者“安靈開路”。幾聲鑼鼓響后,免不了要向孝家客氣謙遜一番,然后才正式進入主題,開路超度亡靈。大山叔用法杖插一方開一方,五方開遍。大山叔顯然有些傷感,帶著顫聲邊開邊唱:

一開東方青云路,青云托起亡人行。

天師執(zhí)幡來接引,亡人靈魂上天曹。

二開南方赤云路,赤云滾滾托亡人。

亡人靈魂赴天曹,赤云托起好逍遙。

……

大山叔給死者超度亡靈。孝家開孝帕,死者的晚輩都要戴孝帕,包了孝帕在靈前作揖叩首,以示孝敬。

大山叔和二妹商定,讓半溪來主哭。半溪領數人身著白衣在側邊哭道:

當門一根李子樹,李子樹上飄白布。

一匹白布長又長,拿來包在腦殼上。

孝子頭上不戴花,要包幾圈白孝帕。

孝帕包得高又高,包起孝帕來承孝。

……

半溪抬頭看見香案上立著一尊放大的黑白遺像,他感覺似曾相識,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不由心里真的生出一股傷感之情。眼睛就熱起來:

靈牌桌上一盞燈,點起油燈淚紛紛。

靈牌上面三路字,只見字來不見身。

靈牌前面一個人,夢里夢外曾相識。

最后一次與父別,從今以后陰陽分。

半溪哭到這里,想到自己的身世,更增添了悲傷的意味,他已經分不清是為他人哭喪,還是為自己悲泣。

回到半山,聽了大山叔講起這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把真相告訴半溪。

責任編輯? ?婧?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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