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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擊者

2020-08-10 09:24詹姆斯·帕特森布倫丹·杜波依斯鞠薇
海外文摘·文學版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羅納德桑迪蘭斯

詹姆斯·帕特森 布倫丹·杜波依斯 鞠薇

1

紐約州萊維敦。

在一個完美的世界里,羅納德·坦普爾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坐在客廳的躺椅上,腿上蓋著毯子,希望膝上有支步槍,透過敞開的窗戶,隨時準備干掉隔壁的恐怖分子。

是啊,他思忖著,放下手中的雙筒望遠鏡。在一個完美的世界里,雙子塔依然高聳人云,朋友們依然活在人世,他也不會這樣在郊區(qū)垂垂死去?!?·11事件”后的幾周里,他在清理碎石瓦礫時吸人了大量粉塵,肺部嚴重受損。

隔壁的淺藍色房子很普通,與附近其他房子沒什么兩樣。這些房子建于1947年,宅基地原先是一片土豆田,當時正值戰(zhàn)后,人們紛紛涌向郊區(qū)安家落戶。萊維敦現(xiàn)在是上學、養(yǎng)育子女和退休后生活的好地方,羅納德和妻子海倫就是在退休后搬到這里來的。

但他們的新鄰居?

絕對不正常。

羅納德再次舉起望遠鏡。

那一家人三天前剛搬進來,當時天氣陰沉,烏云密布,馬上就要下雨了。一輛黑色通用育空越野車駛進狹窄的車道,一對年輕夫婦帶著一個小男孩兒和一個小女孩兒從車里下來,全都是黑皮膚,全都穿著西裝,看起來有些別扭。羅納德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們沖進房子。他的氧氣機撲哧撲哧地響著,氧氣管蹭著他發(fā)紅的鼻孔。

那個女人和小女孩兒都裹著頭巾。

情況一開始就令人生疑,所以,羅納德一直密切關(guān)注著隔壁的動靜。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變得越來越擔憂。第一天過去后,沒有一輛搬家貨車來過這里,而之前一家人只從車里拎下幾個手提箱和行李袋就匆匆進了屋。兩個大人也沒有過來向左鄰右舍介紹自己。

他慢慢地移動望遠鏡。

在那兒!

他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廚房的窗前走過。

他三天前就注意到這個人了。

他們的司機。

嗯,沒錯,他們的司機。

那天他第一個下車,羅納德看出他是個專業(yè)人士:身穿夾克,腰間別著武器,眼睛掃視著院子和車道,尋找潛在的威脅,然后讓全家人待在車里,自己先進屋,查看一下情況。

他也是黑皮膚,光頭,人高馬大,肌肉雖然不像運動員那樣特別發(fā)達,但也足夠結(jié)實,整個人的形象就像羅納德在紐約警察局工作時認識的那些緊急應變小組成員。

那么,他是保鏢?

或是恐怖組織頭目?

羅納德繼續(xù)來來回回掃視那幢房子。他一直關(guān)注著報紙、電視和網(wǎng)絡(luò)新聞,知道這是恐怖分子的一種新把戲:他們會搬到一個寧靜的社區(qū),混入其中,伺機制造禍端。

兩個孩子呢?

是為了打掩護。

那對夫妻呢?

就像去年在加州圣貝納迪諾市節(jié)日聚會上向人群掃射的兩個瘋狂男女。

他們混入萊維敦。

那個大塊頭……也許是他們的培訓師,或是他們的頭目?

他可能已經(jīng)準備讓他們出去濫殺無辜,

羅納德放下望遠鏡,調(diào)整了一下氧氣管。實在是太奇怪了,沒有搬家貨車,沒有朋友來訪,丈夫和妻子——誰知道是不是真夫妻——都不上班,沒人送快遞,沒人來修剪草坪,什么都沒有。

他們肯定是在此藏身。

再一次,他希望膝上能擱著一支重量適中的AR-15步槍。想要拿下這樣一伙人,需要大量火力。借助一個裝有20發(fā)子彈的彈匣和開放式機械瞄具——在這個范圍根本不需要望遠鏡瞄準器——他可以毫不費力地對付這三個成年人。譬如,如果看到他們朝越野車走去,外套下面藏著武器或自殺式炸彈腰帶,沒等他們進入車內(nèi),他就會用AR-15步槍干掉他們。

羅納德瘦弱的雙腿一陣抽筋,疼得他直咧嘴。兩個孩子呢?放過他們……除非他們拿起武器,決定過來復仇。在海外,許多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投擲手榴彈,端起AK-47自動步槍,安裝簡易爆炸裝置。

他再次拿起望遠鏡。

在羅納德21年的從警生涯中,他只拔出過三次武器——兩次是例行交通檢查,一次是調(diào)查酒窖搶劫案——但他知道,如果需要,他會盡全力完成任務,即使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廢人。

他將一只手從望遠鏡上移開,摸了摸放在毯子下面的一件寶貝——他以前工作時的備用武器,史密斯韋森點38警用左輪手槍。

羅納德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曾經(jīng)有機會成為一個“9·11”英雄,卻被自己搞砸了。

他不會再讓機會溜走。

2

蘭斯·桑德森走進廚房,想再倒一杯咖啡。妻子特雷莎正在筆記本電腦前工作,他經(jīng)過時輕輕摸了一下她的脖子。電腦放在圓形原木餐桌上,旁邊堆著筆記本、紙張和參考書,她在緩慢而認真地打著字。

給自己倒了一杯后,蘭斯問道:“再給你也倒一杯?”

“親愛的,現(xiàn)在不要,”她柔聲說道,“待會兒再說?!?/p>

他站在她身邊,抿了一口咖啡。經(jīng)過北非烈日幾周的暴曬,妻子的皮膚變得黝黑,看起來更加容光煥發(fā)。她的齊肩卷發(fā)被陽光挑染成淺褐色,腿和胳膊曬成了古銅色,雖然已經(jīng)生育了兩個孩子,但身材仍不減當年,修長的大腿,圓鼓鼓的屁股。他愉快地回憶起他們第一次做愛的情景,兩人當時正在讀研究生,她嬌喘著說:“我的小咪咪是為寶寶設(shè)計,其余部分都屬于你……想要一個真正的男人。”

蘭斯又摸了摸她的脖子,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像一只心滿意足的貓。

“有什么新鮮事嗎?”他問。

她沒有抬頭,繼續(xù)敲著鍵盤,“隔壁的變態(tài)佬還在用望遠鏡盯著這邊?!?/p>

“我告訴過你,別對著他晃動屁股,”蘭斯說,“你想會怎么樣?”

“勃起,哈哈!”她的玩笑讓蘭斯打起精神,經(jīng)歷了上周的動蕩,難得看到她今天有個好心情?!叭绻艺婺敲醋?,他只會看到我屁股縫里的沙子?!彼龔逆I盤上抬起頭,瞥了一眼廚房,“我很想家,”她說,“想念大海,想念果樹,想念咱家的后院?!?/p>

“我也是?!?/p>

她朝鱷梨色冰箱和亮黃色廚房臺面點了點頭,“看看這鬼地方,似乎是在我們有一個種花生的農(nóng)民當總統(tǒng)的時候裝修的?!?/p>

“或者是電影演員當總統(tǒng)的時候。”他說,“旅游指南寫得怎么樣了?”

“唉,”她用手摸著桌上的筆記本和書,“親愛的,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真的很難做研究。”

蘭斯又呷了一口咖啡,“是啊,我也一樣,編纂迦太基陶器碎片目錄,不知道是否在重復別人做過的工作。”

突然,蘭斯感到一陣寒意,好像房子的一扇窗戶打開了,或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日食遮住了太陽。

寒氣逼人。

那個名叫杰森·泰勒的男人來到廚房,蘭斯努力不讓自己陷入恐懼。乍一看,杰森的身材并不很魁梧或龐大,但那只是乍一看。通過幾天的相處,蘭斯發(fā)現(xiàn),杰森喜歡穿舒適的運動鞋、寬松的休閑褲和短袖襯衫,就像他今天的穿著:灰色休閑褲和黑色襯衫,襯衫下擺垂在腰間。在馬賽的酒店只待了一個晚上,特雷莎就指出了這個明擺著的事實:“親愛的,他那樣穿著是為了遮住肌肉和腰間的武器。”

杰森有6英尺高,寬闊的肩膀,短短的黑發(fā),膚色黝黑。有趣的是,如果在燈光下轉(zhuǎn)向一邊,他看起來有點像亞洲人,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又像中東人。

變色龍,一個堅韌無比的變色龍,蘭斯想。

“你們倆還好嗎?”杰森問道。

“還好。”蘭斯說。

杰森的眼睛從不停歇,總是在移動和觀察。他點點頭,“夫人,我知道你喜歡在廚房工作,但我希望你能另找一個地方,那扇窗戶會讓你容易遭到襲擊?!?/p>

“我喜歡這里的光線?!碧乩咨f。

“它會讓你容易遭到襲擊?!?/p>

蘭斯看到妻子握緊了雙手?!澳阍诿钗覇幔俊碧乩咨粷M地質(zhì)問。

一陣短暫的停頓?!安皇?。”又是一陣停頓,“我已經(jīng)去看過桑迪,還有薩姆,兩個孩子都表現(xiàn)得不錯。我去外面待幾分鐘,你們知道該怎么做?!?/p>

蘭斯嘆了口氣,說道:“沒錯,待在屋里,每時每刻?!?/p>

杰森就這么離開了,一個隱藏著肌肉的大塊頭……蘭斯心想,他行動起來應該會像一頭公牛,橫沖直撞,四處踐踏。然而這個男人……卻猶如一只黑色美洲豹,始終在潛行,在狩獵。

廚房的溫度似乎上升了5℃。

特雷莎又在鍵盤上敲了幾下,然后停下來,抬頭看著丈夫。

“蘭斯?!?/p>

“嗯?”

“你相信他說的話嗎?”特雷莎問。

“他說的什么話?”

“如果我們使用互聯(lián)網(wǎng),不出一天就可能喪命。”

他伸出手,撫摸著她緊繃的脖子,這次沒有聽到她溫柔的嘆息,“我們必須相信他,必須!”

蘭斯感到很不自在。他們?nèi)以趺磿涞饺绱司车兀?/p>

“我們陷得太深,”蘭斯幽幽地說,“已經(jīng)別無選擇?!?/p>

特雷莎轉(zhuǎn)過身,直視著他。他的手垂了下來,她那雙漂亮的褐色眼睛里噙滿了淚水。

“但是孩子們呢?”她換了一個問題,“他們有什么選擇?”

這時,從房子的另一端,傳來男孩兒的呼喊:“爸爸!我需要你!馬上!”

蘭斯的眼睛濕潤了,他一句話沒說,沖出了廚房。

3

羅納德·坦普爾被叫聲嚇了一跳,意識到自己睡著了。海倫走進房間時,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到毯子下面,抓起那把史密斯韋森點38左輪手槍,看到是妻子,才松開手,心想,差點干了蠢事。他在當警察的那些年里,至少聽說過兩起類似的事件:巡警被搭檔慌亂中意外射殺。他開心地從毯子下面抽出手來。

在那兩起案件中,槍擊事件被成功掩蓋,但羅納德懷疑,如果他謊稱妻子是被突然闖入家中的歹徒槍殺,是否能蒙混過關(guān)。

海倫走過來,朝他笑了笑。天氣不是很暖和,但她穿著一件及膝碎花裙,變粗的腰間系著一條細細的黑腰帶。結(jié)婚幾十年了,臉上的皺紋和身上的贅肉日漸增多,黑頭發(fā)也悄悄染過色,但他知道很幸運能和她在一起。她是一名退休教師,大多數(shù)時候都有辦法讓他平靜下來。

她吻了一下他的頭頂,拍拍他瘦削的肩膀說:“間諜活動進行得怎么樣了?”

他控制著不去反駁她,不想聽到接下來的話,盡管她面帶微笑。海倫總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將自己的不滿和沮喪藏在心底。他回憶起幾年前曾和她吵過一架,當時他提到他們的兩個兒子,塔克和斯賓塞,一個是洛杉磯警察,另一個是俄勒岡州警察。海倫說:“孩子們當然要搬到西部去,你以為他們想聽你對他們的工作指手畫腳?”

想到這兒,羅納德笑道:“只是保持警惕。如果有更多的人像我這樣,這個國家就會更安全?!?/p>

海倫用纖細的手輕輕揉了揉他的肩膀,“你說得對,但是……羅納德,你真的認為隔壁那家人意味著麻煩?”

羅納德吸了一口氣,努力抑制住咳嗽——他的肺在“9·11事件”中吸人了過量灰塵。羅納德曾是雙子塔里一家投資公司的安保人員,9月11日那天他請了病假,但之后的幾周里,他一直在那里參加救援。

“瞧,他們不是本地人,不與任何人來往。我不喜歡那個走來走去的大塊頭,好像是他們的私人保鏢什么的,這根本說不通。”

海倫望著那幢房子,作為一個普通人,她無法看到他所看到的東西。在她眼里,那就是一幢普通的房子,住著普通人家。她看不出別的端倪。

海倫說:“真的嗎?你認為恐怖分子會躲在萊維敦,而且……還帶著孩子?”

“恐怖分子以前拿孩子做過掩護,”羅納德不耐煩地說,“為什么不能在萊維敦?它有自己的歷史,是美國第一個真正的郊區(qū),是最純粹的美國,一個完美的藏身之處,一個完美的目標。你知道,恐怖分子喜歡襲擊那些具有新聞價值的目標。為什么不能在這里?”

海倫轉(zhuǎn)過身,朝廚房走去,“那就叫警察吧,羅納德。如果你的感覺如此強烈,別坐在這里生悶氣,做點什么吧?!?/p>

羅納德感覺到膝上左輪手槍的重量,心想,他是打算做點什么,于是大聲說道:“警察現(xiàn)在太注重政治正確,他們什么都不會做。見鬼,他們甚至可能以仇恨罪指控我。”

海倫沒有答話。他不知道她是沒聽見他的話,還是不想理睬他。見鬼,這有什么區(qū)別?

羅納德拿起望遠鏡,又望了望隔壁房子。那個男人正在和坐在筆記本電腦前工作的女人交談。

但那個大塊頭在哪兒?那個肌肉男?那個小頭目?

他仔細察看窗戶、廚房、主臥和客廳。

都沒有。

他到底在哪兒?

羅納德知道鄰居那幢房子和他家的房子一模一樣,沒有附屬車庫,也沒有地下室和閣樓,那么——

有人敲門。

一陣恐懼攫住了他?!皠e開門!”他喊道。

敲門聲又起。海倫要么沒聽見他的警告,要么故意不予理睬,徑直走了過去,打開門。羅納德把望遠鏡放到腿上。

是隔壁那個咄咄逼人的家伙。

他盯著海倫。

海倫往后退了一步。

他惡狠狠地吐出一句話:“你們必須停止!”

4

蘭斯快速穿過房子,再次聽到薩姆哀怨的叫喊——爸爸!片刻之后,他走進兒子的房間。來這兒才幾天,這個10歲男孩兒的房間里已經(jīng)一片狼藉。床鋪沒有整理,臨時書架上堆滿了石頭和書,衣服散落在地板上,仿佛剛剛刮過一陣旋風,黃色墻面上貼著舊金山巨人棒球隊球員的海報。

薩姆的臉漲得通紅,坐在一把舊課椅上,前面的小書桌上散落著白色的塑料小骨頭,地板上放著一個恐龍圖案的硬紙盒。他穿著藍色牛仔褲、黑色T恤和一雙磨舊的白色運動鞋。

“怎么了,小家伙?”蘭斯走向前問道。

薩姆揚起下巴,“你管管桑迪,她拿走了我的那本三角龍的書,連問都不問!”

蘭斯用手摩挲著薩姆的淺褐色頭發(fā),這孩子長得極像媽媽,“好吧。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你能把它要回來嗎?我們什么時候離開這里?好無聊?!?/p>

“我也覺得無聊。我去拿你的書?!?/p>

蘭斯出了門,走進隔壁的小臥室。這里與薩姆的房間真是天壤之別,床鋪已整理好,敞開的小衣櫥里,鞋子排成一行,衣服掛得整整齊齊。小書桌和椅子干干凈凈。墻邊也放著一個自制書架,但里面擺滿了一排排書,都是按作者名字的字母順序排列。比弟弟大兩歲的桑迪正躺在床上看書,后背靠著兩個枕頭。

書的封面上有一只恐龍。蘭斯走上前,“桑迪?寶貝?”

她沒有搭理他,又翻了一頁,繼續(xù)讀著。她那被北非陽光曬淺的金發(fā)編成了兩條辮子。

“桑迪?”

“讓我把這段讀完?!?/p>

蘭斯等待著。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面帶好奇,淺藍色的眼睛明亮而又充滿聰慧。

“什么事?”

蘭斯說:“這是薩姆的書嗎?”

“是的?!?/p>

“他說你未經(jīng)許可就拿走了?!?/p>

“我不需要許可,”她干脆地說,“這本書沒人看,放在書架上,薩姆正在組裝恐龍模型,有102個零件。他不能一邊組裝有那么多零件的模型,一邊讀這本書?!?/p>

“不過,你還是應該征得他的同意。”

“但我需要這本書?!?/p>

“你為什么需要這本書?”蘭斯問。

“因為所有的書我都讀過了,”她說道,“我需要新書。如果我請求弟弟的允許,他可能會不同意,那么我還是沒有書可讀。所以,我作了正確的決定,把書拿到我的房間。”

完美的邏輯,完美的桑迪,蘭斯想。

“但那是他的書?!?/p>

“他并沒有看,而我需要書?!?/p>

蘭斯伸出手,“把它給我,桑迪。你可以借我的書?!?/p>

她興奮地睜大眼睛,“真的嗎?哪一本?”

“《漢尼拔和他的時代》?!碧m斯說。

他12歲的女兒皺著眉頭,“路易斯·查普曼寫的?”

“是的。”

“爸爸,我去年9月讀過那本書,從9月17日到9月19日讀的?!?/p>

蘭斯微笑道:“那是精裝版?,F(xiàn)在推出了平裝版,增加了后記,有幾章做了修改。你不妨讀一讀,做個比較?!?/p>

桑迪想了想,點點頭,把那本三角龍的書遞給他,“一言為定。你什么時候能把那本書給我,爸爸?”

“大概10分鐘后吧。”

她看了眼手表,“現(xiàn)在是2點05分,希望你能在2點15分前回到這里?!?/p>

蘭斯說:“當然,寶貝?!?/p>

回到薩姆的房間,蘭斯把書還給兒子。薩姆笑嘻嘻地說:“謝謝爸爸!”他接過書,隨即扔到旁邊的書架上,沒有扔中,書掉到了地板上。

“爸爸?”

“什么事,薩姆?”

薩姆繼續(xù)拼裝恐龍玩具,“爸爸,別忘了你答應我的話,今年夏天晚些時候帶我們?nèi)グ偷绿m茲地區(qū),我想一起去挖恐龍。你說過你會去學校給我請假,你答應過的?!?/p>

“我答應過,”蘭斯想起自己的承諾,但那時一切太平,“我們看看情況,好嗎?”

薩姆仍低著頭,趴在凌亂的桌子上,“看什么情況?”

蘭斯背過身去,說不出話來。他的喉嚨干啞,眼睛濕潤,心里只想著一件事:看看到了這個周末,全家人是否都還活著。

5

羅納德艱難地把手伸到毯子下面,握住那把左輪手槍。海倫走回屋里,后面跟著那個大塊頭。該死!換作從前,他會去開門;面對這個小丑,他會擋在妻子身前,保護她。

他拔掉鼻子上的氧氣管,吃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用毯子裹住身子和隱藏的手槍,以最快的速度朝妻子走去?!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討厭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微弱而又嘶啞。做過警察和安保人員的他,曾經(jīng)擁有一副威嚴的嗓音,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格雷聳聳肩,“沒錯,已經(jīng)達成共識,但我從不盲目行動,我需要知道原因?!?/p>

尤素福將手伸向凌亂的桌子,敲了敲照片上的一張臉,“這個人偷了我們的東西?!?/p>

“你們不想把它要回來?”

尤素福抽回手,“事情不是那么簡單……我們決定給他們一點教訓。”

格雷說:“好吧,明白。還有別的事嗎?”

“當你到達那里時,目標可能和家人在一起?!庇人馗Uf,“你應該考慮到這一點?!?/p>

格雷又看了看照片上的四張笑臉——爸爸、媽媽、女兒和兒子,“你要我把他們都殺了?”

尤素福向前傾著身子,聲音壓得更低了,“有問題嗎?”

兩輛摩托車在狹窄的街道上疾馳而過,喇叭響個不停,坐在上面的兩個年輕人大聲對罵著。喧囂過去之后,輪到格雷向前傾著身子了。

“不,”他平靜地說,“沒問題?!?/p>

7

杰森·泰勒的足跡遍及世界各地。為了國家,他跳過飛機,渡過江河,開過槍,也中過槍,進行過無數(shù)次談判,從阿富汗部落成員到英國空降特勤隊精英,他都打過交道,但這一切都沒有讓他準備好應對這個憤怒的年輕母親。

“喂,”特雷莎·桑德森交叉著雙臂站在廚房里說道,“我只是想去附近走走,好嗎?我想在睡覺前清醒一下頭腦,活動活動筋骨,呼吸點新鮮空氣?!?/p>

杰森說:“對不起,夫人,我不能同意。你知道規(guī)矩,所有人必須一直待在我面前,要想離開這幢房子,必須全家一起行動。晚上這個時候,誰也不能離開。”

特雷莎走到廚房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似乎在故意挑釁他,“如果我打開門出去,你會怎么樣?”

“我會行使我的職責,”他瞥了一眼別處,“我的職責是……最大限度地保護你們所有人?!?/p>

特雷莎盯著杰森,杰森也盯著她?!皩Σ黄穑以僖彩懿涣肆??!闭f完,她一頭沖出廚房,砰的一聲關(guān)上臥室門,接著是高八度的說話聲。杰森搖搖頭,順著走廊,朝孩子們的房間走去。

他敲了敲第一扇門。小女孩兒說:“可以進來?!?/p>

他推開門,跨進干凈整潔的房間,說道:“你沒事吧,桑迪?”

小女孩兒躺在床上,毯子拉到胸前,手里捧著一本厚厚的書?!拔液芎?,”她頭也不抬地說,“怎么會有事呢?”

“哦……”杰森和這個小女孩兒在一起好幾天了,仍然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好吧,只是問問?!?/p>

他正要離開,這時她說:“嘿,泰勒先生?”

“什么事,寶貝?”

“你的生日是哪天?”

“哦……5月30日?!?/p>

“哪一年?”

他告訴她年份,小桑迪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出生在星期一。”她說。

他很驚訝,“沒錯?!?/p>

她繼續(xù)看書,“當然,我從來不會出錯?!?/p>

小男孩兒亂糟糟的房間喚起了杰森對童年的回憶,那時他在西雅圖,從小到大沒少讓單身母親操心。小男孩兒抬起頭,興致勃勃地說:“嗯,我很好。對了,能問你個問題嗎?”

“當然?!?/p>

“你是軍人嗎?”

杰森曾在軍隊服役,之后為國家秘密情報機構(gòu)工作,但他不打算透露這些細節(jié),于是說道:“嗯,我是?!?/p>

“你開過槍嗎?”

“很多次?!?/p>

“我可以看看你的槍嗎?”

杰森微笑道:“晚安,孩子!”

夜晚的空氣溫暖舒適。杰森繞著房子走了一圈,檢查所有的門窗。可愛的孩子,可愛的家庭,他希望一家人都能很快入睡,這樣他會輕松一些。他不需要整夜的睡眠——不只是在一段時間里,不只是在這次行動中——不過,這項任務完成后,他會非常開心。在一些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他經(jīng)歷過更糟糕的情況。

杰森看了看隔壁,那對老夫妻住的地方,愛管閑事的鄰居,希望他們不會惹出麻煩。

他在房子后面停下來,主臥窗戶里傳來說話聲。

有件事一直困擾著他。

他討厭對那位女士撒謊,即使她對他很不客氣。

因為他的秘密任務非常明確。

如果事情搞砸了,他將不得不做出痛恨自己一輩子的事情。

遠處的灌木叢里傳來噼啪的聲音,他迅速掏出9毫米伯萊塔手槍和單目夜視儀,開始掃視后院。有個東西在移動,原來是一只肥胖的浣熊,搖搖擺擺地穿過這個所謂安全的國家里一個所謂安全的社區(qū)。

杰森放下武器和夜視儀,環(huán)顧四周,燈光下的郊區(qū)平靜宜人。

“天哪,”他說,“真希望回到喀布爾?!?/p>

8

蘭斯·桑德森正在掛襯衫和褲子,這時特雷莎沖進臥室,一言不發(fā)地走到壁櫥前,拿出一個黑色行李袋,開始往里面裝衣服。

“親愛的,怎么了?”

特雷莎什么也不說,只是用力把衣服從壁櫥里拽出來,衣架碰撞在一起,噼啪作響。

“特雷莎……”他覺得自己像傻子一樣,穿著內(nèi)褲站在那里。但他了解妻子,不能不理會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我厭倦了逃亡,”她拎起行李袋,重重地摔到床上,“我厭倦透了,吃著垃圾食物,始終擔驚受怕……而且連合適的衣服都沒有!還記得到這兒的第一天,要下雨了,我和桑迪不得不裹著圍巾,真讓人受不了?!?/p>

蘭斯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我們能怎么辦?還有什么選擇?”

特雷莎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我們現(xiàn)在有個選擇。離開這里,小心行事,跟我表弟倫納德搞好關(guān)系……”

“他才不會把我們放在眼里,”蘭斯說,“他是個好警察,一個勇敢的家伙,但是……”

特雷莎打斷他,“也許,但他是家人,我可以信任家人。我不知道是否可以信任……那些人。”

“但是……我們有重要的事情,他們是這么說的,”蘭斯一邊說,一邊思忖著如何緩和局面,避免讓孩子們聽到,“我們需要在這里等待,把掌握的信息傳遞給相關(guān)人員。如果我們獨自逃亡,避人耳目,就無法做這件事?!?/p>

特雷莎停了下來,“你相信他們?真的嗎?聽著,蘭斯,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在挖掘現(xiàn)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們?yōu)槭裁床铧c送了命?”

“你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說,“你當時在場?!?/p>

“不是所有時間,”她說,“我覺得很難相信他們所說的我們掌握了什么東西的鬼話……你竟毫無保留地信以為真。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在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發(fā)生了勞務報酬糾紛,不是嗎?你惹了什么人,對嗎?”

蘭斯覺得自己很沒用,氣不打一處來,“每個季節(jié)都會發(fā)生勞務報酬糾紛,這不是什么新鮮事。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無數(shù)次:沒什么可說的,你當時在場。發(fā)生的一切……與金錢無關(guān)?!?/p>

兩個人的眼睛都緊緊盯著對方,然后她回到壁櫥前,“好吧……這是你說的。你要像他們一樣保守秘密?那就請便吧。畢竟,你已經(jīng)放棄了自己的責任。”

“什么責任?”蘭斯問道。

“做個男子漢,”特雷莎厲聲說,“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保護這個家庭……而不是把它外包出去,就像挖掘現(xiàn)場的一個工人?!?/p>

蘭斯頓時啞口無言。她的話刻薄、傷人,最糟糕的是,都是事實。他了解自己,作為一名學者,他更喜歡待在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而不是處理沖突或?qū)埂,F(xiàn)在,他就像懦夫一樣,任憑家人被人擺布,大老遠地搬到這個地方。

特雷莎用手抹了一把臉,眼里噙滿了淚水,“對不起,親愛的,這些話很過分,我不該這樣對你?!?/p>

蘭斯走上前,把妻子摟在懷里。當她也緊緊地抱著他時,他的心頭涌上一股暖流。她嚶嚶地說:“我好害怕,對不起……我真的好害怕。不管那邊發(fā)生了什么……我現(xiàn)在好害怕。”

他摩挲著她的后背,“我們會擺脫這一切,我向你保證,會沒事的?!?/p>

蘭斯緊緊地抱著妻子,這時門口傳來敲門聲。特雷莎吻了吻他的脖子,他緩緩松開手臂,穿上淺藍色睡袍,過去開門。

杰森站在門口,“幾分鐘后我要熄燈了,一切都好嗎?”

蘭斯看看特雷莎。她咬著下唇,輕輕點了點頭。于是他轉(zhuǎn)過身對杰森說:“一切都好。”

杰森點點頭,轉(zhuǎn)身離去。蘭斯關(guān)上臥室門,走到床前,提起行李袋,把它放在地板上。

“你看到了嗎?”特雷莎說。

蘭斯不知道她問的是什么,于是說道:“對不起,看到什么了?”

“那個人的臉,”特雷莎說,“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看起來……”

“內(nèi)疚,”蘭斯幫她說完這句話,“沒錯,他看起來很內(nèi)疚,我也看到了,好像……他對我們隱瞞了什么秘密?!?/p>

“是什么呢?”

“親愛的,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碧m斯說。

9

在巴黎街邊的咖啡館,格雷·埃文斯看了眼手表,該結(jié)束這次短暫會面了。

他問尤素福:“你支持兩年前來這里的團隊嗎?”

尤素福咧嘴一笑,“不,但我認識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尊重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成了英勇的烈士?!?/p>

格雷點點頭,似乎表示同情,但實際上,他認為他們都是傻瓜。打擊敵人是一回事,但在這個過程中搭上性命?有什么意義?格雷知道他永遠無法說服面前這個人,一個虔誠的信徒。

尤素福說:“那么,同意了?”

“是的。”格雷說。

“我來付報酬,”尤素福拿出一個手持設(shè)備,用臟手指在屏幕上操作,“搞定了。”

格雷拿著蘋果手機,看到自己在開曼群島的賬戶新添了一筆可觀的存款。

“好了,成交?!彼f,放下手機,拿起白色餐巾,開始心不在焉地擦拭刀叉的把手。

尤素福沒有在意他的舉動,說道:“如果可以的話,還有兩件事?!?/p>

“說吧,”格雷繼續(xù)擦著銀餐具,一種舒暢的感覺涌上心頭。

“你是美國人,為什么這么做?在你的國家,對付自己人?”

格雷喝完葡萄酒,開始用餐巾擦杯子。一輛破舊的雷諾出租車從身旁駛過,排出的尾氣讓他喘不過氣來。

“過去做一個美國人的確不錯,”格雷輕聲說,“你是令人敬畏的民族和國家的一分子。一個美國人走在街上,或者戰(zhàn)斗機飛上藍天,或者船只出海航行,全世界都會注意到?,F(xiàn)在全世界都在嘲笑我們,戲弄我們。我們放棄了努力,關(guān)心一些愚蠢的事情,比如候選人的發(fā)型,應該使用哪個衛(wèi)生間。那是失敗者的處世之道,我不與失敗者為伍?!?/p>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還有一件事,”尤素福說,從外套里掏出一個信封,“有人要我把這封信交給你,讓你在我離開前讀一下?!?/p>

格雷打開信封,讀著里面的字條。他抬頭看著尤素福,問:“你知道寫的是什么嗎?”

“不知道?!?/p>

“很好。”

他握著餐巾,拿起之前用過的鋒利的牛排刀,迅速越過桌子,抓住尤素福的頭發(fā),一刀戳進他的右眼。尤素??人粤艘宦?,渾身顫抖,癱倒下去。格雷抽出刀,把尤素福輕輕往后一推,讓他靠在椅子上,就像喝多了似的。

格雷站了起來,收拾起尤素福的手機、全家福照片、寫著“萊維敦”字樣的紙張,還有那個裝著小字條的信封。他又讀了一遍,暗自笑了笑。

字條上寫的是:“殺了尤素福有額外獎金?!?/p>

10

弗吉尼亞州阿靈頓市郊外,在一個不起眼的辦公園區(qū),一座金屬框架、玻璃幕墻的立方體大樓里,被人們稱為“大個子”的情報官員坐在辦公室。門突然開了,他抬起頭來。一個女人大步走了進來,沒有打招呼,也沒有敲門。她身形纖瘦,穿著紅裙子,系著白皮帶,金色的頭發(fā)剪得很短,一對金手鐲顯得手臂更加纖細?!吧5律患页隽它c問題?!彼f。

大個子點點頭,“繼續(xù)說?!?/p>

瘦女人說:“今天早上我們收到保鏢的短信,這家人變得焦躁不安,揚言要自行離開。你知道,我們不能讓這種情況發(fā)生?!?/p>

“我知道,”大個子說,“但這是他們?yōu)閾Q取合作自己提的要求。保持低調(diào),不待在軍事基地,為了孩子,一切從簡?!?/p>

“我們可以在他們附近成立一個應急小隊?!笔菖苏f。

“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復雜。這樣的小部隊無法隱藏,必須通知當?shù)貓?zhí)法部門,流言會迅速傳播開來……不,他們必須待在原地。況且,我們還有更多的事情要擔心?!彼f。

“什么事?”她問道。

他打開一個紅邊文件夾,“我們國家安全局的兄弟姐妹們說,他們從位于北非的手機通話里監(jiān)聽到有關(guān)桑德森一家的談話。目前還沒有解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是在討論給這家人送水果籃,事實上,一個暗殺小組正在尋找他們?!?/p>

“該死!”瘦女人說,“能讓他們搬家嗎?”

“搬家會讓他們的處境更危險。”

“他們還得待多久?”她問。

“我希望是兩天,”大個子說,“我們需要克拉克森去詢問他們,她目前被困在利比亞和埃及邊境的薩盧姆附近。我們一有機會,就會讓她去接觸他們,獲取信息?!?/p>

“為什么是克拉克森?”

大個子變得有些惱怒,這一天才剛剛開始,就讓他覺得鬧心,“你看到我的備忘錄了,她是唯一能做這項工作的人,所以,我們得等她回到美國。”

瘦女人搖搖頭,走到門口,“你在拿這家人的性命做賭注?!?/p>

大個子嘆了口氣,“我們天天如此?!?/p>

11

第二天吃過早餐,杰森·泰勒問特雷莎是否想和家人去購物,蘭斯很高興妻子接受了這個提議。兩人沒有再提起昨晚的討論,蘭斯當然求之不得。

他們來到一個大型超市,杰森把車停在遠離人口的地方,周圍沒有別的車輛。

薩姆說:“哎呀,為什么不能停得近一點?前面有很多空車位。”

杰森說:“讓你們多一些運動的機會。”

他下了車。蘭斯打量著他,明白他的用意:他想與其他車隔離開來,這樣一目了然,任何人無法偷偷靠近。

保鏢讓他們依次下車:蘭斯,特雷莎,薩姆,最后是桑迪?;厝r,讓他們按相反的順序上車,桑迪先進去,蘭斯在最后。

他帶領(lǐng)他們快速穿過停車場。在這個春天的早晨,蘭斯在購物人群中感到很放松。這里是純正的美國,到處都是購物車,各種年齡和膚色的人在琳瑯滿目的貨架上自由挑選商品。蘭斯把目光投向杰森,看看他是否也放松下來。

不,他沒有。他在他們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走走停停,四處張望,始終……保持警惕。

始終保持警惕,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

他們順著擁擠的過道逛來逛去。在乳制品冷藏柜旁,特雷莎停下來,說:“哦,親愛的,應該儲存一些酸奶?!?/p>

她轉(zhuǎn)過去,把酸奶遞給蘭斯。蘭斯把它們放進購物車,然后抬起頭——

孩子們不見了。

杰森也不見了。

怎么回事?

特雷莎看到他停下來,問道:“怎么了?”

“孩子們和杰森都不見了。”

特雷莎望著熙熙攘攘的過道,“你了解兩個寶貝,他們可能想看看能不能從杰森和我們身邊偷偷溜走。我覺得不會有事?!痹掚m這么說,但從她的神色來看,這并不是她的真心話。

12

幾分鐘后,蘭斯和特雷莎來到超市的農(nóng)產(chǎn)品區(qū),特雷莎盡量顯得鎮(zhèn)定自若,蘭斯也表現(xiàn)得很平靜。望著來來往往的購物者、堆滿水果和蔬菜的長長柜臺……蘭斯覺得難以置信,就在幾天前,他和家人還遠在突尼斯的沙漠中,靠罐頭和凍干食品生活。

一個頭發(fā)染成深藍色、穿著瑜伽褲的女人撞到了特雷莎的手推車上,她聳聳肩,走開了。特雷莎說:“這地方不錯,但是,我真的很想家?!?/p>

“我也是,”蘭斯輕聲說,眼睛不安地轉(zhuǎn)動著,“但我的腰圍不會抱怨吃不到美食。嘿,早上出門前,我看到你在工作,旅行指南寫得怎么樣了?”

特雷莎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邊挑著黃桃,一邊不停地掃視人群,尋找孩子,蘭斯忙不迭地為她撐開塑料袋。“你覺得呢?”她說,“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就沒有研究。沒有偉大的谷歌,時光就像回到了30年前……不過,至少不是在用打字機敲出稿子。你的工作怎么樣?”

“不怎么樣,”他說,“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拿到挖掘許可證,結(jié)果提前兩個月離開了挖掘現(xiàn)場……不管是什么理由,斯坦福大學一定非常生氣。這會讓我的研究至少倒退一年,甚至更長?!?/p>

蘭斯把塑料袋口扎好,輕輕地放進購物車。特雷莎推著購物車從香蕉貨柜旁轉(zhuǎn)彎時,撞到了柜角上。她漲紅著臉咕噥著什么,蘭斯看了看旁邊的蔬菜,試圖緩和一下氣氛。

他拿起一根又粗又長的黃瓜,“嘿,親愛的,這能讓你想起什么人嗎?除了顏色,我是說。”

特雷莎露出一絲壞笑,從蘭斯手里奪過黃瓜,扔了回去,然后把一根腌漬的小黃瓜放到他手里。

“親愛的,即使有了考古學博士學位,你還是不會測量東西?!?/p>

他笑著彎下腰親吻妻子,這時,杰森突然走了過來,一只手搭在桑迪肩上,另一只手搭在薩姆肩上。桑迪在讀一本厚厚的最新科學年鑒,而薩姆手里拿著一本蝙蝠俠漫畫書,在保鏢的控制下不停地扭動著身體。

“媽媽,爸爸,我必須聽杰森的話嗎?”他大聲問道,“他說我必須照他說的做。我必須這樣嗎?”

特雷莎靜靜地站著,雙手緊握購物車的把手。蘭斯注意到杰森堅定的臉龐和兒子憤怒的面孔,心想,孩子,你不明白?!皼]錯,至少還要一段時間?!彼舐曊f道。

薩姆繼續(xù)扭動著身子,“那是多長時間?嗯?多長時間?”

杰森用力拍了拍薩姆的肩膀,“聽你爸爸的話?!?/p>

特雷莎伸手從孩子們手中接過年鑒和漫畫書,放在購物車里,然后推著車,繼續(xù)購物。

外面陽光明媚,蘭斯和家人以及杰森一起穿過停車場。桑迪又在看她的新年鑒,薩姆低頭看著地面,手里拿著蝙蝠俠漫畫書。

杰森打開汽車后備廂,幫特雷莎把東西放進去。

蘭斯正要問她晚餐吃什么時,情況發(fā)生了。

停車場的另一側(cè)傳來一聲巨響。盡管目睹了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但蘭斯仍覺得杰森動作快得令人難以置信。越野車的后門忽地打開了,桑迪和薩姆幾乎是被扔進車里。蘭斯奔向副駕駛室。當他打開車門時,妻子已經(jīng)在后座和孩子們待在一起了。后車門關(guān)上后,杰森啟動汽車,快速向前駛?cè)ィ{駛室車門都沒關(guān)上。

蘭斯緊張地問:“出了什么事?”

“安靜!”杰森吼道。

“沒事,沒事,看起來只是兩輛車發(fā)生了剮蹭。”特雷莎在后座上說。

蘭斯扭頭一看,只見一輛淡藍色甲殼蟲的車身被一輛紅色沃爾沃旅行車撞得凹了進去。他搖搖頭,不敢相信剛剛看到的兩件事。

一件事是,杰森多么迅速地把他們安全送人越野車。車停得很好,他們得以輕松離開停車場,進入主干道。

另一件事是他的妻子特雷莎。

她用感激、欽佩的目光看著杰森……

還有別的什么?

蘭斯正在出神,特雷莎伸出手,拍了拍杰森的肩膀。

“謝謝!杰森,”她說,“謝謝你照顧我們。”

然后她靠在座位上,沒有跟丈夫說一句話。

13

紐約州警察倫納德·布魯克斯猶豫不決地走進納索縣警察局第二分局。這是一幢一層磚砌建筑,看起來更像是一家銀行分行。萊維敦處于第二分局的轄區(qū)之內(nèi)。

雖然身穿制服,但因為來這里純粹是為了私事,所以,倫納德琢磨著會受到怎樣的接待。在大廳待了幾分鐘后,他被帶到辦公區(qū),與馬克·克羅斯比會面??肆_斯比身材魁梧,一頭黑發(fā),兼任分局副局長和副督察。

克羅斯比靠在桌子上說:“好吧,布魯克斯警官,我們能為你做些什么?”

倫納德把圓形寬邊帽放在膝蓋上,說道:“情況很棘手?!?/p>

克羅斯比會心一笑,“一向如此。發(fā)生了什么事?”

“事關(guān)我的表姐,特雷莎·桑德森,”倫納德說道,“她母親很擔心。她出國旅行,應該至少兩個月后才會回來。但是,她媽媽兩周前接到了一個令人不安的電話。”

“怎么令人不安?”

“她告訴媽媽她沒事,她在美國,住在萊維……然后電話就斷了?!?/p>

“萊維?就這些?”

“就這些,”倫納德說,“電話就斷了,但她媽媽認為她要說的是萊維敦?!?/p>

“嗯,”克羅斯比邊說邊用手指敲著桌子,“她在這里有親友嗎?”

“沒有?!?/p>

“你知道她以前來過這里嗎?”

“沒有?!?/p>

“有什么熟人嗎?”

“據(jù)我所知沒有,”倫納德心里明白這次談話并不順利,“我只是請求你告訴手下,密切注意她的消息,還有——”

克羅斯比舉起手,“她的家庭住址在哪里?”

“加利福尼亞州帕洛阿爾托?!?/p>

“你聯(lián)系過那里的警察嗎?”

“聯(lián)系過,但是……”

克羅斯比搖搖頭,“這個地區(qū)屬于L分隊管轄。你在L分隊嗎?”

“不,長官。”

“但你到這兒來了,”克羅斯比說,“非正式地?!?/p>

“嗯,我想,請求幫個忙——”

“你到底是哪個分隊的?”克羅斯比皺起眉頭問道。

“T分隊,長官?!?/p>

“T分隊!那么你們負責高速公路,而你來我這里,尋求幫助?天哪,如果你在L分隊,也許我還能被說服想想辦法。不行,我不會為你和你的表姐去冒風險。我不認識你,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p>

“但如果我……”

“你在浪費我的時間,布魯克斯警官,我已經(jīng)夠忙了。我想,你該回高速公路了,不然我就打電話給你的上司,告訴他們你是個無賴。我想,你不會喜歡那樣的,對嗎?”

倫納德站起身,知道會面結(jié)束了,“你說得很對,克羅斯比督察。占用你寶貴時間了?!?/p>

克羅斯比坐在桌子后面,舉起雙手,“聽著,事情都會得到解決,明白嗎?我相信你表姐和她的孩子們沒事?!?/p>

“希望如此?!?/p>

在外面明媚的陽光下,倫納德·布魯克斯整理了一下寬邊帽,一邊朝他的深藍色道奇警車走去,一邊思索著剛才的談話。他打開車門。

此行收獲頗豐,但這信息可能是那位督察無意中透露出來的。

督察怎么知道他表姐有孩子?

14

羅納德·坦普爾看見那輛黑色越野車駛?cè)胲嚨?。大塊頭先出來,打開車門。接著年輕夫婦走下車,后面跟著一雙兒女。大塊頭護送他們進了房子。幾分鐘后,他又回來,提著幾個購物塑料袋進了房子。

羅納德對海倫說:“你看到了嗎?他們?nèi)乙黄鸪鰟?。誰會全家出動去購物?還帶著保鏢?”

海倫用抹布仔細擦著桌子,“你怎么知道他是保鏢?也許只是個朋友,或親戚,那個男人或女人的兄弟?!?/p>

羅納德拿起望遠鏡,看見那個女人正在把食品放進冰箱。

“我就是知道,”他說,仍舉著望遠鏡,“在我還沒做安保工作時就知道這些事,一種直覺。你從一個人走路的樣子,可以看出他身上是否藏有武器。那家伙帶著武器,我知道。”

海倫終于失去了耐心,“看在上帝的份兒上,那就報警吧!”

“嗯?”他放下望遠鏡,轉(zhuǎn)過頭來。

“你沒聽錯,”她手里拿著抹布說,“如果你認為那個人帶著槍,很可能是非法的,那就報警。讓警察檢查一下……否則,拜托,羅納德,我已經(jīng)厭倦了你的陰謀論?!?/p>

羅納德覺得面頰發(fā)燙,“好吧,我正準備這么做。把電話給我,我現(xiàn)在就報警?!?/p>

15

蘭斯幫特雷莎把買來的東西放好。她皺著眉頭,坐在放有書和筆記本電腦的圓形餐桌前,“唉,在21世紀寫書,卻不能使用21世紀的技術(shù)?!?/p>

他吻了吻她的頭頂,說道:“再堅持兩三天,就兩三天?!?/p>

她握著他的手,“好吧,教授,如果到了第三天,我還是上不了谷歌,你就上不了我。明白嗎?”

他又吻了她一下,“明白。”

蘭斯沿著走廊溜達了一會兒,看到桑迪正在閱讀那本厚厚的年鑒,然后,他把頭探進薩姆的房間,看到小家伙正彎腰看著還沒有拼裝完的恐龍模型。

蘭斯回到走廊,差點撞到杰森。

“教授。”他說。

“杰森,”他想起昨晚和特雷莎的談話,心里一陣酸楚,“嘿……咱們能找個地方談談嗎?”

杰森說:“當然,在哪兒?”

目前還沒人占用的地方是衛(wèi)生間、客廳和主臥室。“跟我來,好嗎?”

蘭斯走進主臥室,杰森跟在后面。蘭斯說:“我想幫幫你。”

杰森愣了一下,“要想幫我,你就在我的守護下和家人待在一起,直到中央情報局讓你們搬走。那就是幫了我大忙。”

“你不明白,”蘭斯說,“我是一家之主,我要對他們負責,對他們陷入困境負責,對他們秘密待在這里負責。我想幫忙保護他們,如果……如果出了什么事情?!?/p>

杰森面無表情地說:“你當過兵嗎?你當過警察嗎?你是全國步槍協(xié)會會員嗎?”

“都不是,但這并不意味著我不能——”蘭斯急著爭辯。

杰森動作之快令蘭斯目瞪口呆,因為眨眼之間,他就從腰間拔出一把黑色手槍,握在手中。

時間仿佛凝固了,手槍對著蘭斯的胸口。

冷不防地,杰森把手槍扔給蘭斯。

蘭斯踉蹌著抓住它,差點掉在地上。沉甸甸的手槍冰冷而又陌生,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握著手槍。那種力量感,那種殺傷力,從武器周身隱隱地散發(fā)出來。

“斃了我!”杰森說。

“什么?”

“斃了我,”杰森向前一步,更顯高大魁梧,令人生畏,“你有手槍,而我在威脅你和你的家人……斃了我!馬上!”

蘭斯笨拙地擺弄著手槍,而杰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將它奪了回來。蘭斯的手指被扭了一下,疼得他叫了起來。

“桑德森教授,我沒時間也沒興趣訓練你的自衛(wèi)能力,”杰森的聲音里充滿了輕蔑,“你弱不禁風,所以,你只管穩(wěn)住家人,我的事我來做?!?/p>

蘭斯感到羞愧、慌亂,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時門鈴響了。

杰森將手中的槍塞回腰間。

“一級防范,趕緊隱藏,馬上!”他用命令的口吻說道,然后朝孩子們的房間走去。

16

羅納德坐在舒適的躺椅上,滿意地看著納索縣的警車在隔壁房子前面緩緩停下來。他的腦子里閃過一個殘酷念頭,也許最終自己會和這件事一起埋葬。

“真想不到,”他嘀咕道,臉上露出微笑,“他們真的行動了?!?/p>

大約10分鐘前,他打了報警電話,調(diào)度員反應冷淡。

“嗯,嗯……”是她說的最多的話。

他沒想到警察真的會來。

有時候被證明錯誤未必是壞事。

警車門打開了,一名女警官下了車。羅納德從椅子上站起來,腿疼得他齜牙咧嘴。他取下鼻孔氧氣管,手里拿著毯子和左輪手槍,慢慢挪到門口。

廚房里傳來電視的聲音,音量開得很大。海倫正在看她喜歡的真人秀節(jié)目,幾個衣著光鮮的家庭主婦,總是相互間大喊大叫個不停。此時,她們正在為一個教堂活動烘焙蛋糕。

他走到前門,慢慢把門打開。門旁邊有一個綠色氧氣罐,底部有兩個輪子,還有一個把手——便于偶爾出門使用。他把軟管繞在頭上,轉(zhuǎn)動把手,深深吸了口氣。

盡管一身病痛,但看著警察走向隔壁房子門口,身子半掩在冬青樹后,他感覺很好。

往事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這一次……他不會搞砸了。

2001年9月11日,星期二。

身為一名安保人員,那天早上他本應在世貿(mào)中心上班,但前一天晚上,他在弗蘭克·沃森的退休聚會上喝醉了。宿醉之后,他打電話請了病假,關(guān)掉手機,便一頭倒在床上睡著了。

幾個小時后,他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幾天后,他收到公司死難者名單。隨后,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緊緊跟隨著他,10多年來從未消失:

如果你在現(xiàn)場,就能救出一些人。而你卻待在家里睡大覺,沒用的醉漢。那些人依賴你,你讓他們失望了。

他把門開大了一點,準備為隔壁那個單槍匹馬的警察提供后援。

這次他準備好了。

如果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不會再次失敗。

在某種程度上,他希望出亂子,這樣他就能重新證明自己。

他從毯子下面掏出左輪手槍,握在手里。

17

納索縣警官凱倫·格林真希望已經(jīng)下班,那么她就可以回家,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最近她在努力學習,準備申請去紐約警察局工作。倒不是對納索縣和沉悶的萊維敦郊區(qū)有什么不滿,但是作為警察,她想做點正經(jīng)事,而不是追查被盜自行車,或者處理郵箱遭破壞之類的事情。

她將涂有藍橙腰線的白色警車停在那幢藍色房子前面——據(jù)說房子里藏著一個男人,有可能攜帶著槍支,而他可能沒有攜槍許可證。

一周中最重要的一次報警,她一邊這么想,一邊給調(diào)度中心打電話,說她已經(jīng)到了。然后她打開車門,走到房子前面。

房子干凈整潔,就像納索縣的其他房子一樣。她按了兩下門鈴,門開了,她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事?”站在門口的人問道,“需要幫忙嗎,警官?”

凱倫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審視著這個大塊頭,頓時警覺起來。雖然他衣著得體,兩手空空,但是那雙眼睛……

“哦,是的,”她說,“納索縣警察局警官格林。我在調(diào)查一起……投訴?!?/p>

“什么投訴,警官?”

“能看看你的身份證件嗎?”她說。

一兩秒鐘過去了,感覺就像一個小時?!爱斎??!彼α诵?,右手慢慢伸進口袋。她的喉嚨發(fā)干,手放在槍套上。他掏出錢包,從里面拿出駕照。

“給你,”他說,“這個可以嗎?”

她拿過駕照,快速瞥了一眼,還給他,她可不想對這家伙有半點疏忽,“謝謝,泰勒先生。我看到駕照是弗吉尼亞州的,能問問你為什么來萊維敦嗎?”

“旅游。”他平靜地說。

“知道了,”她說,“嗯,警察局接到投訴,有人看見你帶著武器離開過這里,是真的嗎?”

“誰說的?”

“是真的嗎?你攜帶著武器?”

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是真的。”

“你有攜槍許可證嗎,泰勒先生?”

“我有?!?/p>

“可以看看嗎?”

又一個漫長的一秒鐘。

他看著她。

“可以,”他說,“也在我的錢包里。”

他取出另一張塑料壓紋卡片,遞了過去,上面印有該男子的照片,由納索縣簽發(fā)。

凱倫瞥了一眼,把它遞了回去。

一切正常。

但是……

為什么她心跳得這么快?

“我可以進去嗎?”她問。

“為什么?”

“我想看一看?!?/p>

大塊頭微微一笑,看上去就像一只齜著牙、蓄勢待發(fā)、僅用一根細繩牽著的德國牧羊犬一樣危險,“恐怕不可以?!?/p>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p>

凱倫現(xiàn)在確信,即使這家伙擁有所有合法證件,這其中也必有蹊蹺。她開始——

這時他說:“你是打算現(xiàn)在闖進來,還是去找一個法官,以某種非法行為為由申請搜查令?”

“我,呃——”

大塊頭又說:“也許這個能幫上忙?!?/p>

他把錢包放回褲子口袋,從另一個口袋里掏出一個商務信封,取出一張厚厚的白色信紙。凱倫拿著它讀了一遍,接著又讀了一遍。

她點了點頭,喉嚨干得厲害。

她把信紙遞了回去。

“謝謝……我,呃,該走了。謝謝你的合作?!?/p>

“很高興為你效勞,格林警官?!彼f,隨即在她面前輕輕關(guān)上了門。

凱倫轉(zhuǎn)過身,回到警車前,回顧剛剛看到的東西:一封由州長和總統(tǒng)共同簽署的信,要求讀信人對信件持有者,弗吉尼亞州阿靈頓市的杰森·泰勒,給予一切尊重和體諒。

不管這是怎么回事,一切遠遠超出了她的級別,她可不希望這樣。

她在警車前停了下來,一個老人大聲叫嚷著朝她走來。

天哪,她想,這一天越來越詭異了。

18

羅納德·坦普爾一邊觀察一邊等待,然而——

女警官離開房子,向她的警車走去。

獨自一人。

沒有呼叫后援?沒有把那個大塊頭戴上手銬拖到警車上?

難以置信!

他把毯子和左輪手槍扔在地板上,抓住氧氣罐把手,走出門去。

氧氣罐在他身后嘎吱作響,他穿過草坪,看到女警官走到了警車前。

“嘿!”他喊道,聲音如此微弱,讓他羞愧難當,“嘿!警官!這里!”

她拉開警車門,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

這個時間就夠了。

“嘿……這是怎么回事?”他停下來,喘著粗氣問道,“為什么這么快就走了?”

這位警官冷靜、禮貌、不合作,羅納德記得自己以前也是這副德行。

“你就是那個投訴的鄰居?”她問。

“沒錯。”他呼吸急促,覺得一陣劇烈的咳嗽就要從肺里噴發(fā)出來。

“證據(jù)不足。”

“什么?”

“先生,證據(jù)不足?!?/p>

他走向她,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忘了輪式氧氣罐。管子從他的鼻子里扯了出來,氧氣罐倒在地上。“什么意思,證據(jù)不足?我看見了!嘿,我在曼哈頓工作了20多年,我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女警官再次搖搖頭,“先生,證據(jù)不足……請原諒,我得回去巡邏了?!?/p>

她坐進車里,啟動引擎。幾秒鐘后,警車向左轉(zhuǎn)了個彎,開走了。

羅納德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

但他感覺到了什么。

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慢慢向草地上的氧氣管移動,氧氣瓶倒在一邊。

瞧!

那個大塊頭……站在門口。

門開著。

他盯著羅納德。

緊緊地盯著。

現(xiàn)在他知道是誰打的投訴電話了。

是誰向警察告發(fā)了他。

他的目光寧靜、安然、堅毅。

羅納德感受到往日的恐懼,獨自一人在街上,沒有搭檔,沒有后援。他突然希望那個不作為的警官還在這里,帶著警車和對講機。

羅納德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害怕了。

19

特雷莎·桑德森坐在衛(wèi)生間的地板上,蜷起雙腿,抱著膝蓋,盡量不讓自己嚇得瑟瑟發(fā)抖。蘭斯緊挨著她,摟著她的肩膀。兩個孩子蜷縮在浴缸里,一條厚重的黑色凱夫拉爾毛毯蓋在他們身上。杰森動作迅速,先把桑迪放進去,然后讓薩姆趴在她身上,蓋上毯子。另一條凱夫拉爾毛毯掛在鎖著的衛(wèi)生間門上。

衛(wèi)生間臟亂不堪。污穢的瓷磚,骯臟的浴缸,漏水的水龍頭,時不時自動沖水的馬桶,而且通常是在凌晨3點。廁所上方有一扇小窗戶,臟得看不清外面。一個手工制作的歪歪扭扭的架子上,放著一些清潔用品,大部分東西都有些年頭了。

蘭斯注意到特雷莎在打量臟兮兮的衛(wèi)生間,隨即輕輕地靠在她身上。

“親愛的?”他說。

“嗯?”

“我喜歡你在這里的表現(xiàn)。”他的笑容溫暖了她,她也靠在他身上。

然而……

她怎么會與丈夫和孩子一起,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是什么力量和巧合對他們一家造成了這樣的局面?

風險因素。

風險無處不在,但在很久以前,當薩姆和桑迪還是蹣跚學步的孩子時,她喜歡和蘭斯一起,探索古老的過去,揭開迦太基及其宿敵羅馬的秘密。開始時一切順利,她和丈夫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孩子們從小就知道,除了學校操場和電腦游戲,世界上還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她仔細聽著門外的動靜,只有模糊的說話聲。

現(xiàn)在?

現(xiàn)在她很后悔,盡管不愿承認,但她真的后悔信任蘭斯。哦,他是個可靠的丈夫,聰明,風趣,忠誠,床上功夫不錯,很會照顧孩子。但有時候……有時候他太沉溺于迦太基和羅馬之間的戰(zhàn)爭,而不是抬起頭,看看周圍發(fā)生的戰(zhàn)爭。

她挪動了一下身子,繼續(xù)聽著。

這是她和家人被迫卷入的一場戰(zhàn)爭。

她回想起他們在突尼斯的日子,心里充滿內(nèi)疚。有一件事她一直瞞著蘭斯和杰森,也瞞著他們離開突尼斯后遇到的其他政府官員。

那天,在鄰近的城市比塞大,她一直在集市上拍照。

三個面色凝重的男人坐在一張桌旁,喝著咖啡,她喜歡光線從懸著的掛毯旁照進來的樣子,于是拍下了那張照片。那些人突然憤怒地跳起來,其中一個在人群中追趕她。

他們是誰?為什么不想被人拍到?

特雷莎知道闖了禍……盡管直到現(xiàn)在她都不敢承認。

她從未把發(fā)生的事告訴蘭斯,她本打算第二天告訴他,但就在第二天——

一陣敲門聲嚇了她一跳。

“桑德森一家,”這是杰森的聲音,“桑德森一家,我們沒事了?!?/p>

她從蘭斯懷里抽身站起來,蘭斯打開衛(wèi)生間的門。特雷莎走到浴缸前,拉開厚重的凱夫拉爾毛毯??吹絻蓚€孩子驚恐地蜷縮在浴缸底部,她的心都碎了。

杰森走了進來,將薩姆和桑迪抱出浴缸?!昂⒆觽?,你們還好吧?”他問道。

“我得回去看書了,”桑迪大聲說,“我在這里浪費了九分鐘?!?/p>

薩姆說:“她放了個屁,還不說對不起?!?/p>

薩姆沖了出去,他姐姐跟在后面。杰森說:“警報解除。”

蘭斯?jié)M意地點了點頭,但特雷莎再也受不了了,“警報解除?現(xiàn)在……但是能持續(xù)多久?我們真的還會安全嗎?”

兩個男人移開目光,沉默不語。

她真希望有勇氣告訴他們:一切都是她的錯。

20

在距離新澤西州特倫頓市中心佩里街兩個街區(qū)遠的地方,格雷·埃文斯把租來的車停在一幢破舊的三層磚房前面。這條街上大約有六幢這樣的建筑,街道骯臟,路燈損毀,人行道破裂,長出齊膝高的雜草。

格雷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一只瘦瘦的黑狗沿著街道的另一邊跑著,消失在狹窄的小巷里。格雷深吸了一口氣,聞著多年來在不同地方遇到的熟悉氣味,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一個被政府和人們拋棄的地方。污染的水,成堆的垃圾,破敗的房子。所有跡象都顯示,這是一個瀕臨崩潰的城市。

他走過一個街區(qū),向右一拐,眼前出現(xiàn)另外幾幢三層磚房,最后的那幢亮著燈,是個雜貨店。街對面有兩家酒吧,也亮著燈,有人走進去,有人喝得酩酊大醉,跌跌撞撞地走出來。喧鬧聲和音樂聲打破了沉寂的夜晚。

這排房子的中間有一道牢固的金屬框架門,帶有密碼鎖。他輸入牢牢記住的八個數(shù)字,轉(zhuǎn)動把手,立刻進入了一個不同的世界。地上鋪著干凈的瓷磚,房子里燈火通明。他前面有一部小電梯,也帶有密碼鎖。他又輸入一組數(shù)字,電梯門開了,他走進去,電梯緩緩把他帶到三樓。

這是一個寬敞的開放式頂層公寓,帶有嵌入式燈光系統(tǒng)。前面是一組舒適的皮革家具,右邊是一個配備著不銹鋼電器的廚房,遠處是一個很大的工作區(qū),有一張會議桌,四臺大尺寸顯示器,一排閃著燈的服務器,以及兩個電腦工作站。

一個拄著拐杖的男人朝他走來,微笑著伸出手,“格雷,你一向守時?!?/p>

“沒錯,亞伯拉罕?!?/p>

“進來吧。”

亞伯拉罕把他帶到會議桌旁。他穿著鹿皮鞋、卡其布長褲和洋基棒球隊T恤,看上去30歲出頭,一頭修剪整齊的黑發(fā),黑山羊胡子,兩只耳朵上都戴著金耳環(huán)。

他坐下來,格雷坐在他的對面。亞伯拉罕說:“要茶點嗎?”

“現(xiàn)在不要?!备窭渍f。

“隨你便,”亞伯拉罕一動不動地坐著,左手握著手杖,“需要我做什么?”

“尋找桑德森一家,夫妻二人以及一雙兒女,來自帕洛阿爾托。丈夫是斯坦福大學教授,妻子是自由作家,寫過兩本旅游指南。幾周前他們在突尼斯,現(xiàn)在應該在萊維敦?!备窭渍f。

“從突尼斯到萊維敦,多么令人失望?!眮啿闭f。

“我想是的?!?/p>

“你想找到他們?”

“沒錯。”格雷說。

“老價錢?”

“再加百分之十,”格雷說,“你的能力……我認為應該得到補償?!?/p>

“很高興聽你這么說?!?/p>

“而且時間緊迫?!?/p>

“是你還是你的客戶?”

“有什么區(qū)別?”

亞伯拉罕抬頭看著開放式天花板,那里懸掛著一個紅色數(shù)字時鐘,“那就……24小時?”

“好極了。”

格雷站起身,走了出去。

他從來不和對方說再見。

回到租來的車前,他發(fā)現(xiàn)兩個本地青年坐在引擎蓋上,格雷總是購買額外的保險,就是因為這樣的旅行。他們穿著松垮的褲子,內(nèi)褲露出一截,斜戴著棒球帽,脖子上掛著好幾條金鏈子,或是珠寶,他永遠不懂這些新潮流。

“喲,”左邊的人一動不動地說,“車不錯?!?/p>

“很高興你喜歡,”他說,“租的?!?/p>

另一個人說:“是不是租的,都得付停車費?!?/p>

“是嗎?”格雷走近一步問道,“奇怪,我怎么沒看到標志。”

第一個人說:“兄弟,大家都清楚,在這一片,大家……都清楚。我們看護你的車,沒出任何事,你得補償我們?!?/p>

“感謝關(guān)心,哥們兒,恕我不敢茍同?!备窭渍f。

第一個人從引擎蓋上下來,“明智點,兄弟。拿不到錢,我們不會罷休?!?/p>

格雷看著他倆,“好吧,不如這樣,告訴我1776年12月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就放你們走?!?/p>

第二個人哈哈大笑道:“你就放我們走?”

兩人慢慢逼近他。第一個人說:“你他媽以為你是誰?”

格雷輕松地等到最后一刻,除非這兩個人訓練有素,武功超群,知道互相配合,否則他們將不堪一擊。

只是他們還蒙在鼓里。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一腳踹向離他最近的人的膝蓋,那人大叫一聲倒在地上。他的朋友企圖逃跑,格雷拉住他暴露在外的內(nèi)褲松緊帶,用力一拽,將他轉(zhuǎn)過來,撞在引擎蓋上。

兩個年輕人躺在地上,呻吟著,緊緊捂著受傷的部位。格雷彎下腰說:“告訴你們答案,1776年12月華盛頓和他的軍隊拯救了特倫頓革命,為了你們這兩個笨蛋的最終利益。”

他們一邊呻吟,一邊爬起來。格雷走過去說:“哥們兒?”

兩人誰都不想說話。格雷說:“哥們兒……我真的要走了,別擋路好嗎?”

一眨眼他們就消失了。

格雷上了車,準備出發(fā)。

這真是充實的一天。

21

紐約州警察倫納德·布魯克斯從萊維敦向北驅(qū)車三小時,到達了紐約州奧爾巴尼市以北的萊瑟姆,隨即把警車停在紐約州情報中心的辦公樓前。由于提前打過電話,他在這里受到了友好接待,很快被領(lǐng)進一間不起眼的辦公室,見到了州警察局情報分析員貝絲·德雷珀。

貝絲從堆滿表格和文件夾的辦公桌旁站起來,走過去擁抱他,吻了吻他的臉頰,“布魯克斯,很高興又見到你?!?/p>

“我也一樣?!?/p>

他坐下來,心里暖暖的,這里的待遇比萊維敦強多了。兩人從紐約州警察學院畢業(yè)以來,已經(jīng)交往了一年左右。

她進了情報部門,而他進了巡邏隊。他們大約幾個月見一次面,現(xiàn)在雖稱不上是戀人,但遠非普通朋友。

貝絲坐下來,攏了攏金色長發(fā)。她穿著素凈的白襯衫和黑色休閑褲,依舊掩蓋不住美麗的曲線。“好吧,已經(jīng)過了下班時間,告訴我,你需要我做什么?”

接下來,他訴說自己尋找表姐的過程,帕洛阿爾托和萊維敦警方對此沒有回應,給特雷莎的短信、電話和電子郵件都沒有收到回復,等等。

“該死,”她說,“最不喜歡聽到這種事。”

“我也一樣。”

“你怎么想?”她問,“她有仇敵嗎?她丈夫有仇敵嗎?”

“她是自由作家,他是考古學家,都不是容易樹敵的人?!?/p>

“這可說不準。你說他們最近在北非?”

“突尼斯?!?/p>

“全家人?”

“特雷莎……是那種很開明的人,想讓孩子接觸更廣闊的世界。她丈夫……是一位迦太基專家?!?/p>

“迦什么?”

“迦太基,昔日的北非帝國,后來被羅馬打敗。你聽說過羅馬吧?”

她笑吟吟地看著他,甜美的笑容令他心旌搖蕩?!傲_馬,當然聽說過,距離北非大約90分鐘路程。布魯克斯,別煩我了。”她說。

“不煩你了?!?/p>

貝絲嘆了口氣,在一張廢紙上草草寫著什么,“我會盡我所能,多方打聽消息……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他覺得雙手冰涼,仿佛一座冰山出現(xiàn)在附近,“你說什么?”

“其實,你心里已經(jīng)明白,”貝絲仍繼續(xù)寫著,“電話意外中斷,沒有任何官方消息,親朋好友不知道他們在哪里,電話、手機和電子郵件一律沒有回復。”

她抬起頭,表情凝重,“你還記得彼得羅夫一家嗎?兩年前為逃避俄羅斯黑幫,躲藏起來?”

倫納德覺得雙手更加冰涼了,“記得?!?/p>

“他們犯了一個小錯誤……給親戚寄了張明信片,報個平安,僅此而已?!必惤z停頓了一下,“我聽說,當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最終清理那幢房子時,不得不將它夷為平地,因為他們無法將地板和墻壁上的血跡清除干凈?!?/p>

22

薩姆·桑德森打開臥室門,看了看走廊。周圍悄然無聲,燈全都熄了。這個破地方連電視都沒有,當然會很安靜!

他關(guān)上門,一頭撲在凌亂的床上。他有書,有恐龍模型……但他覺得好無聊。

真的好無聊。

沒有電視!

沒有電腦!

哦,媽媽有一臺筆記本電腦,但是里面什么東西被關(guān)閉了,意味著不能用來上網(wǎng)。

所以,薩姆無法查看新的恐龍模型,無法瀏覽恐龍論壇,也無法發(fā)送電子郵件……他在加利福尼亞州的小朋友們肯定覺得奇怪,為什么他不回復他們。

遜斃了。當他最終回到帕洛阿爾托,朋友們會認為他是個混球,因為他沒有回復他們的郵件。

還有……他把手伸進牛仔褲口袋,掏出一樣東西,在手指間滾動。這是他在沙漠里撿到的,沒有拿給爸爸看。它肯定不是文物碎片,看起來太新,那么它是什么呢?

如果有一臺能工作的電腦,他就會弄清……

薩姆跳下床,再次打開門。依然黑暗,依然安靜,他不知道杰森藏在哪里,自從他們離開突尼斯,那個可怕的壞蛋就天天跟他們在一起。薩姆知道在突尼斯發(fā)生了不好的事情,但是為什么他要為此付出代價?

他不能獨自去任何地方,不能獨自在院子里玩,也沒有電腦……

天哪,真是無聊透了!

他關(guān)上門,踮著腳回到床上。

突然,他計上心來。

這幢破房子左邊有一幢房子,右邊也有一幢。左邊的房子住著一個愛管閑事的老頭兒,總是用雙筒望遠鏡偷窺他們。但是右邊的……住著一對男女,有趣的是,他們都上夜班。

這意味著,此刻他們的房子是空的。

透過臥室的窗戶,他能看到那個房子。

他知道他們使用電腦,因為他能看到他們在客廳里用電腦工作。

薩姆還知道別的事情。

有一天,他們倆買完東西回來,他看到那個女人在包里掏啊掏啊,那個男人笑呵呵地看著她,隨后從臺階上移開一塊磚,拿出鑰匙,打開房門。

現(xiàn)在那個房子是空的。

房子里有電腦。

而他知道門鑰匙藏在哪里。

薩姆走到窗口,打開插銷,輕輕推開窗戶和紗窗,發(fā)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

他等了一會兒。

又等了一會兒。

似乎沒有人聽到。

很好!

他艱難地爬到外面,踩在草地上,向空房子走去。

幸運的話,幾分鐘后他就能用上電腦,不會有人知道。

23

蘭斯·桑德森輾轉(zhuǎn)反側(cè),特雷莎在他身邊沉人夢鄉(xiāng)。

他在很多方面佩服妻子,包括立即入睡的能力。她會讀一本雜志或書,然后放下讀物,親吻一下蘭斯,說:“晚安,親愛的,我要睡了。”

不到一分鐘,她就睡著了。

哦,真希望能有這種能力!

他凝視著天花板,回憶起在突尼斯度過的最后一天,一切都糟透了。

那個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距著名的迦太基遺址約50公里。該遺址坐落在突尼斯首都突尼斯市附近,位于P11公路附近的偏遠沙漠地帶。蘭斯和他的研究生,以及當?shù)貏诠ぃ谕诰蛞惶幥f園,公元前146年羅馬人洗劫這座城市之前,它可能屬于迦太基的一位顯赫官員。

這一天,明晃晃的太陽懸在頭頂,他的兩個斯坦福大學研究生去附近的城市比塞大辦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讓他想起自己的研究生歲月。特雷莎和薩姆在一頂搖曳的帆布帳篷下面,為他們剛發(fā)掘出的硬幣、碎陶器、炊具編目、拍照。特雷莎今天顯得心事重重,只是說稍后有事跟他商量,而他很快就把這事忘得一干二凈了,可憐的妻子可能還在為化學廁所散發(fā)出的惡臭煩惱。

桑迪呢?蘭斯暗自笑了笑。桑迪就是桑迪,坐在角落里的折疊椅上,無視周圍環(huán)境,只顧埋頭讀書。

經(jīng)過幾年的考古發(fā)掘,蘭斯對這里已經(jīng)非常熟悉:小心翼翼地挖掘方坑,用繩子和白膠帶圍成網(wǎng)格線。幾個工人彎著腰干活兒,卡里姆,那個快樂的工地主管,巡視著一切,還有幾個攜帶著AK-47步槍的無聊民兵,整天坐在小帳篷里喝茶。

此前在勞務報酬問題上發(fā)生過短暫爭執(zhí),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事情很快得到了解決。

蘭斯拿起水壺,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去工地看看挖掘情況,兩天前他們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一堵墻。

他看了看帳篷——

薩姆和特雷莎趴在長長的木桌上,饒有興致地看著一片可能來自希臘的陶器。

桑迪在哪里?

他的女兒在哪里?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除了100米外的一排山丘,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地勢平坦,主帳篷前的土路連接著一條坑坑洼洼的公路,直通前方的高速公路。

如果桑迪在附近,他能立刻看到。

但她不見了。

“桑迪!”他大聲喊道。

他朝帳篷跑去。特雷莎抬起頭,目瞪口呆。

“桑迪!”

一聲尖叫吵醒了他。

他在萊維敦。

特雷莎坐在他旁邊。

尖叫聲持續(xù)不斷。

特雷莎跳下床,“哦,天哪,是桑迪!”

蘭斯也跳下床,緊跟著特雷莎沖出臥室。

24

薩姆·桑德森覺得自己像個忍者或特工,偷偷溜過草坪,朝另一幢房子走去。草地被晚露打濕了,他慌慌張張地跑到前門口,因為有街燈和其他房子的燈光,很容易看清周圍的一切。

他走上磚砌的臺階,拉起一塊磚,又拉起一塊,哈哈,找到了!他搬開它,把手伸進去,拿出一把系著小繩的鑰匙。

行了。

他走到門口,四下看看,然后打開外門,把鑰匙插進鎖眼……

耶!

他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盡量保持安靜,沒有忘記關(guān)上門。有那么一瞬間,他感到害怕、內(nèi)疚,但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房主人不在家,隔壁房子也很安靜,他只想進來上一會兒網(wǎng)。

這里氣味清新,不像他們住的破地方。薩姆不介意露營,就像他們在突尼斯,但是那個家……呃。

他穿過寬敞干凈的廚房,在一個角落的桌子上,有一臺連接大尺寸顯示器的筆記本電腦。幾盞夜燈亮著,爐子上方的燈也亮著,這意味著一切順利。

他坐在大椅子上,向前挪了挪,臉上露出微笑。這是一臺蘋果筆記本電腦,和他加州家里的一樣。太棒了!

薩姆打開電源,屏幕亮了起來,首先彈出蘋果標志,然后桌面進入視野,蘋果網(wǎng)絡(luò)瀏覽器的圖標顯示其中。

雙擊那里,谷歌出現(xiàn)了,也許他應該弄清楚口袋里的那塊金屬和塑料是什么,但是,不,這個以后再說。他輸入Gmail賬戶,然后登錄……

成功!

看哪!

登錄進去了。

哇哦!

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上網(wǎng)了……

他開始敲鍵盤,回復了一封郵件,又回復了一封,接著他最好的朋友托比發(fā)來了郵件,他回復道:托比,你不會相信發(fā)生了什么事,可怕極了,信不信由你,我第一次乘坐直升機……

薩姆停止打字。

他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是外面的噪聲嗎?

還是燈光?

他寫完郵件,發(fā)送,關(guān)閉電腦,準備離開房子。

該死,他本想在這里至少待一個小時,但現(xiàn)在

他感到害怕。

害怕被人抓住。

假設(shè)住在這里的一對男女,其中一人生病了,此刻他們回家了,而他在房子里。

他該怎么說?

薩姆停在門口,向外張望。

車道上空空如也。

很好。

也許……

嗯,他可以返回。他只是嚇壞了,僅此而已。

膽小鬼。

但是……

也許明天晚上可以再來,既然已經(jīng)來過一次。

他走出去,鎖上門,把鑰匙放回松動的磚塊下,又像忍者或特工一樣,快速穿過草坪,按原路向回跑。

突然,一個影子朝他走來,他尖叫一聲,隨后被扔到了地上。

25

他們沿著走廊拼命奔跑,特雷莎首先沖進桑迪的臥室。

她站在床邊,尖叫著,穿著小熊維尼的長睡衣,光著腳,特雷莎一把抱住她。

蘭斯不安地問:“怎么了?怎么了?做噩夢了嗎?”

特雷莎親吻著桑迪的頭頂,撫摸著她的頭發(fā),接過丈夫的話說:“沒事,親愛的,沒事,是個噩夢嗎?”

桑迪從媽媽的手中掙脫出來,氣喘吁吁地說:“那個壞蛋抓住了薩姆!那個壞蛋抓住了薩姆!”

蘭斯走出桑迪的房間,打開薩姆的房門。

沒有人。

“薩姆!”他大聲喊道,“薩姆!”

臥室的窗戶開著,蘭斯沖向前去,雙手扶著窗臺,探頭看向窗外,“薩姆,你在外面嗎?”

特雷莎摟著桑迪走進來。桑迪已經(jīng)停止了尖叫,小臉蛋兒紅紅的,表情嚴肅,“他在這兒嗎?他在嗎?”

“不在。”

蘭斯走出薩姆的房間,進入廚房,小客廳——

都沒有。

“薩姆!”

他查看了衛(wèi)生間。

空無一人。

特雷莎走了過來,仍然摟著桑迪。

“他在哪兒?”

“我不知道?!?/p>

“那么……杰森在哪兒?”

蘭斯怔住了,他怎么忘了這個?

“杰森!你在哪兒?”

特雷莎瞪大雙眼,“蘭斯……這是怎么回事?他們在哪兒?”

砰的一聲巨響,把他們嚇了一跳,房子的后門被猛地撞開了,蘭斯向后退了幾步。

杰森大步走進來,滿面怒容,拽著薩姆的T恤領(lǐng)子。

26

格雷·埃文斯怡然自得地躺在酒店的床上,一個叫瓦妮莎的女人趴在他旁邊的枕頭上,一邊看著他,一邊用精心修剪過的指甲在他胸口畫著圓圈。

“你還好嗎?”她問道。

“很好?!?/p>

“還想再來一次嗎?”

“我還有多少時間?”

她站起來,露出迷人的曲線,拂開臉上的一縷頭發(fā),看了看收音機鬧鐘。

“還有15分鐘。”

她重新躺了下來,格雷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笑話:你給妓女付錢不是要她留下,而是完事后要她馬上離開。

不過,在開始工作之前,有個女性陪伴,給他打打氣,充充電,倒也不錯。

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瓦妮莎說:“我來接?”

格雷對她露出迷人的微笑,“你的手指不想要了?”

他一骨碌翻身下床,抓起手機,走進衛(wèi)生間,同時轉(zhuǎn)過頭說:“待在床上,好嗎?我花錢我做主……現(xiàn)在我要你待在床上?!?/p>

她伸了個懶腰,笑了笑,沒有吱聲。

在衛(wèi)生間,他打開水龍頭,遮掩住自己的聲音,對方是他的線人亞伯拉罕。

“10分鐘前獲得了情報?!?/p>

“太好了,”格雷說,“詳細說說?!?/p>

亞伯拉罕輕聲笑道:“在戶外?真的嗎?我可不這么認為?!?/p>

“好吧,我馬上過來。”

“拜托……我要回去睡覺了,”亞伯拉罕說,“明天上午9點以后過來,我把情況告訴你?!?/p>

“可靠嗎?”

“確鑿無疑?!?/p>

“為什么我不能現(xiàn)在過來?”格雷問。

亞伯拉罕嘿嘿笑道:“我晚上不見客戶,你知道的?!?/p>

“好吧,明天上午9點01分見?!?/p>

“就這么定了?!?/p>

格雷聽到電話斷了,但他仍對著死寂的空氣說:“哦,還有一件事,你能告訴我,從哪兒得到消息的嗎?”

當然,沒有人回答。他移到衛(wèi)生間門口,猛地拉開門。瓦妮莎嚇了一跳,她站在那里,裹著浴袍,眼睛睜得圓圓的,看上去就像一個被老師逮個正著的淘氣女孩兒。

格雷笑了笑,從她身邊走過,來到房門口。

確定門已鎖好。

瓦妮莎走過去,坐在床上。

“聽我說——”她開始解釋。

格雷將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別出聲,然后打開電視,調(diào)到家庭影院頻道,提高音量。

“寶貝,”他說,“你給我乖乖待在床上。”這是她在人世間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27

蘭斯屏住呼吸,“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杰森推著薩姆走進廚房,“我在外面監(jiān)視著周圍,大約14分鐘前,我看見你兒子從窗戶爬出臥室?!?/p>

蘭斯覺得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薩姆,是真的嗎?”

“爸爸,他弄疼了我!他弄疼了我的肩膀!”

“薩姆,你溜出去了,是嗎?”蘭斯問。

薩姆嚷嚷道:“我覺得無聊,想出去走走,這犯法嗎?”

“不犯法,”蘭斯說,“但我們必須……我們必須保證安全?!?/p>

特雷莎摟著表情漠然的桑迪說:“爸爸說得對,薩姆,我們必須……我們必須待在一起,為了安全起見?!?/p>

薩姆的小臉因反抗而扭曲。杰森說道:“還有更糟的?!?/p>

“還有更糟的?”蘭斯問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杰森靜靜地站著,鎮(zhèn)定自若,就像軍人在報告戰(zhàn)況,“先生,你兒子離開房子后,我看見他去了巴恩家?!?/p>

特雷莎問:“巴恩是誰?”

“住在隔壁的那對年輕夫婦,不是那個老色鬼?!碧m斯說。

“爸爸——”

“繼續(xù)說,杰森?!碧m斯說道。

“先生,我看見你兒子走到巴恩家門前的臺階上。顯然,在磚砌的臺階里藏著一把房門鑰匙。找到鑰匙后,他進了那幢房子?!?/p>

特雷莎用手捂著嘴,“薩姆!”

蘭斯說:“等等,你是說——”

杰森繼續(xù)說道:“進了房子,我就看不見你兒子了,但里面確實有動靜,電腦被打開了,發(fā)出的藍光明白無誤。我看到你兒子坐在電腦前的身影。當我走近房子時,電腦屏幕暗了下來,接著你兒子離開了房子?!?/p>

廚房里靜了下來。蘭斯盯著兒子。小家伙眨了眨眼睛,移開目光。特雷莎輕輕搖了搖頭。

杰森盯著蘭斯的眼睛,“先生?”

桑迪對弟弟說:“薩姆,你太淘氣了,我告訴過你不要這樣。”

“薩姆……你知道規(guī)矩,我們不能上網(wǎng),所以,媽媽的筆記本電腦一直被禁用。這太危險了?!碧m斯說。

薩姆說:“我沒有上網(wǎng)。”

“但杰森說他看見你了。”特雷莎說。

薩姆走到媽媽和姐姐身邊,回頭看了一眼杰森,“是的……我去了那里……打開電腦……等了一會兒……后來我害怕了。我想起那些規(guī)矩,所以關(guān)掉電腦,跑了出去?!?/p>

蘭斯看到杰森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內(nèi)心似乎在掙扎。

他說:“薩姆,你說的是實話嗎?”

“是實話!你知道我……你要相信我……”薩姆說。

蘭斯的心在隱隱作痛,他的兒子……和杰森。

應該相信誰?

“薩姆?你上網(wǎng)了嗎?你有沒有把我們置于危險之中?”蘭斯問道。

杰森看起來仍然……很內(nèi)疚。這個男人看起來很內(nèi)疚。

薩姆說:“爸爸……我沒有。真的。”

又過了幾秒鐘。

蘭斯說:“好吧,我相信你,薩姆。來吧,咱們?nèi)ニX?!?/p>

特雷莎拍拍桑迪的肩膀,“是的……我們都去睡覺吧。杰森……謝謝,謝謝你保護我們。薩姆……”她拽著他的耳朵,他掙扎著扭來扭去,“我向上帝發(fā)誓,你再這么做,我就打斷你的腿,明白嗎?”

她再看一眼杰森,他應該很高興聽到特雷莎這樣說。但事實并非如此。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

28

在距離萊維敦西南方向265英里處,郊區(qū)辦公園區(qū)一幢安靜的辦公樓里,一個名叫威廉姆斯的政府雇員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監(jiān)控著來自全球各個有線網(wǎng)絡(luò)的新聞報道。美國情報機構(gòu)的一個公開秘密是,他們像其他人一樣,也是從電視上獲取大量信息。

威廉姆斯又打了個哈欠。他在上夜班,而他討厭夜班。他想有所作為,想與極端主義作斗爭,但到目前為止,他所做的就是睡眠顛倒,看太多電視。

媽的,好像又回到了大學時代……

只是在大學,他有更舒適的房間。

這是個正方形房間,功能齊全,頭頂上的燈光閃爍著,空氣糟糕,好像自從動蕩不安的千禧年開始,這里就沒有流入過新鮮空氣。

電話響了,他看到是內(nèi)線號碼,這種號碼只在大樓內(nèi)部使用。

他拿起聽筒,“我是威廉姆斯。”

“我是科雄,”一個女人的聲音,“國內(nèi)觀察部。”

“請講?!蓖匪鼓闷鸸P說道。

“我們發(fā)現(xiàn)有人違反了互聯(lián)網(wǎng)協(xié)議,一個名叫桑德森的人,塞繆爾·桑德森。事情發(fā)生在37分鐘前,他在紐約州萊維敦受到秘密保護。通告一下?!?/p>

“明白?!蓖匪拐f。

他走到鍵盤前,通過部門內(nèi)聯(lián)網(wǎng),找到了塞繆爾·桑德森的秘密保護令,一個10歲男孩兒!記下他需要聯(lián)系誰。

那個被稱為“大個子”的家伙。

他接通了一條安全外線,給大個子的家里打電話。

無人接聽。

他試了試大個子的辦公室。

無人接聽。

他又撥打大個子的手機,是由他們所在的同一小組提供的。

鈴響了幾聲,然后接通了。

“你好,這里是——”

聲音是錄音電話:“你知道我是誰,有事請留言?!?/p>

威廉姆斯清了清嗓子,說道:“報告長官,我是G-17部門的詹姆斯·威廉姆斯。我們發(fā)現(xiàn)有人違反了互聯(lián)網(wǎng)協(xié)議,他名叫塞繆爾·桑德森。這是給你的正式通知?!?/p>

他掛斷了電話。如果一小時內(nèi)沒有收到大個子的回音,他會派遣聯(lián)邦警察到大個子的家里,當面發(fā)出通知。

隨后威廉姆斯抬頭看著監(jiān)視器。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wǎng)、微軟全國廣播公司、福克斯以及一些國際有線電視臺都在播放同一個場景:倫敦地鐵站冒出滾滾黑煙和火焰。

威廉姆斯開始發(fā)出更為緊急的通知。

轉(zhuǎn)眼之間,他把那個10歲男孩兒和大個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29

蘭斯把薩姆放到床上,關(guān)上并鎖好窗戶。

“薩姆?!?/p>

“嗯,爸爸。”他囁嚅道。

“你……我知道這里很無聊,我們都覺得無聊。但你得聽我們的話,包括杰森的話,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p>

“好的,爸爸?!?/p>

蘭斯走到門口,關(guān)上燈,“燈要一直關(guān)著,直到起床?!?/p>

“好的,爸爸?!?/p>

“明天……對不起,你只能待在房間里?!?/p>

杰森在廚房煮咖啡,蘭斯經(jīng)過他身邊時,碰到了他僵硬的肩膀,隱隱感覺到一種危險的氣息。

蘭斯來到桑迪房門前,敲了敲門,聽到女兒說了聲“進來”,就進去了。

她正在讀他的另一本書?!拔掖蛩阍僮x12分鐘,然后就關(guān)燈睡覺?!彼f。

“太好了,”他說,“你沒事吧?”

桑迪說:“我有個問題,爸爸?!?/p>

“說吧?!?/p>

桑迪說:“我們離開突尼斯時,乘坐的是直升機,為什么它沒有墜毀?”

蘭斯感到困惑,“對不起,寶貝,我不明白這個問題?!?/p>

她說:“我理解為什么飛機會飛,機翼升力理論,有它的道理。但我不理解直升機,沒有道理,它應該會墜毀?!?/p>

“我們明天再談,好嗎?看看我能找到些什么?!碧m斯說。

“好的,爸爸?!?/p>

他關(guān)上門,在走廊里站了一會兒,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安頓好薩姆后,他和特雷莎帶著卡里姆以及其他工人,在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四處奔跑,瘋狂地尋找桑迪。

蘭斯爬上營地附近的山坡,卡里姆說:“快看!快看!”

地上有許多剛留下的小腳印。

幾分鐘后,他和卡里姆找到了桑迪,她開心地坐在一個隱蔽的小山洞前。在她身后,一些木制板條箱和黑色塑料板條箱高高地堆疊在洞穴的一角,有一個板條箱打開了。

露出一大堆RPG-7火箭推進榴彈發(fā)射器。

“桑迪?”蘭斯上前問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閱讀,”她說,“營地的書都讀完了。”

在她旁邊的一個破舊金屬箱里,放著雜志、報紙和書籍,都是阿拉伯文或法文。蘭斯蹲下來,看看她在讀什么,發(fā)現(xiàn)是一堆厚厚的紙,單面印刷,松散地裝在一個黑色活頁夾里。

蘭斯從她手里拿過活頁夾,呼吸急促,“寶貝,我們得走了?!?/p>

“可我還沒讀完呢!”

他抓住女兒,把她抱起來??ɡ锬吠囱ㄉ钐幎训酶吒叩囊幌湎湮淦?。

他嚇得瞪大了眼睛,“哦,蘭斯,糟了,糟了,真的糟了。”

蘭斯抱著桑迪從洞口出來,呼吸變得急促而又吃力。

“哦,沒錯,真的糟了,”蘭斯說,“真的糟了?!?/p>

30

蘭斯終于和特雷莎躺在了床上,特雷莎用鼻子蹭他的脖子。蘭斯說:“桑迪……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p>

“哦,什么問題?”她問,“她讓你再解釋一下熱力學四大定律嗎?”

想起這件事,他和特雷莎一起笑了起來。

“她問那天救援我們的直升機的事,”蘭斯說,“為什么它沒有墜毀?!?/p>

“真的?”

“真的。就像蜜蜂……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科學家都搞不懂那些小昆蟲是怎么飛的,桑迪對直升機也有同樣的困惑……它怎么能飛起來?!?/p>

特雷莎又用鼻子蹭著他,“謝天謝地,直升機那天能飛起來?!?/p>

蘭斯睡意蒙隴,懷里摟著特雷莎讓他覺得很愜意。知道薩姆很安全,桑迪很安全,讓他想起在突尼斯可怕的最后一天……

他記得自己緊緊抱著桑迪,在烈日下奔跑,卡里姆已經(jīng)回到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一直對著手機大喊大叫,而護衛(wèi)他們的人,他們……

他們把AK-47扔在地上,跑向兩輛皮卡車,發(fā)動起來后,一溜煙兒地開走了。蘭斯目瞪口呆,斯坦福大學的兩輛車就這樣被偷走了!

卡里姆還在對著手機吼叫,一只手臂舉在空中,仿佛這樣可以加強手機信號。

特雷莎一把從蘭斯懷里抱過桑迪,“你在哪里找到她的?她沒事吧?”

蘭斯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桑迪……很好,我們……在一個山洞里……發(fā)現(xiàn)了她……就在那邊的山坡上?!?/p>

特雷莎抓住桑迪,仔細看了看,喊道:“薩姆!過來!馬上!”

蘭斯猛地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他們雇用的工人扔掉手里的工具和鐵鍬,一個接一個地跑掉了,只有卡里姆還在這里,還在大聲喊叫。

“蘭斯!”特雷莎驚恐地說,“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去了哪里?”

蘭斯把薩姆拉到身邊,說:“桑迪……發(fā)現(xiàn)了一個洞穴,里面堆滿了槍支、炸彈、火箭,那是一個武器庫……很可能是恐怖分子的……”

特雷莎發(fā)瘋似的看著空無一人的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蘭斯……我們該怎么辦?我們要去哪兒?”

在突尼斯熾熱的陽光下,蘭斯覺得渾身冰涼。他一直依賴當?shù)厝说目犊陀颜x,相信可以把家人帶到這里,在享有安全保護的環(huán)境下工作。

他真是個傻瓜。

“卡里姆,”他喊道,“卡里姆,出了什么事?”

他想知道的是:卡里姆到底在跟誰說話?他真的在尋求幫助嗎?還是別的什么?

“快看!”特雷莎尖叫道。

她指著山坡,兩三個黑衣男子出現(xiàn)在那里,端著AK-47自動步槍。

斷斷續(xù)續(xù)的槍聲讓蘭斯目瞪口呆,他拽著家人繞過一張桌子,上面堆滿了剛挖掘出的珍貴文物,聽到它們摔在地上,一點也不在乎。

桑迪和薩姆蜷縮在特雷莎的懷里。蘭斯突然想起以前學過的歷史,羅馬人曾在公元前146年將迦太基及周邊洗劫一空,大量婦女和兒童慘遭屠殺。

山坡上的人越聚越多,一些人朝他們跑過來。

“蘭斯!”特雷莎喊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他一生中從未感到如此無助,內(nèi)心激烈地斗爭著:應該讓家人逃跑,自己和卡里姆主動投降,還是拿起武器,進行一場殊死搏斗——

這時卡里姆興奮地喊道:“快看!快看!”

蘭斯轉(zhuǎn)過身,向東望去,兩架直升機正在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低空快速降落。它們都涂著對比鮮明的棕褐色圖案,其中一架看起來像是運輸直升機,而另一架

另一架飛向山丘,開始掃射。特雷莎發(fā)出尖叫,薩姆和桑迪用小手捂住耳朵。與此同時,運輸直升機越過帳篷俯沖下來,旋翼洗流撕毀了一頂帳篷,揚起一片塵土。卡里姆說:“走,我們走!”

蘭斯推著、拉著、拽著特雷莎和兩個孩子往前走,根本顧不上那些文物、檔案以及其他財物,只知道前面這個轟鳴的機器是他們的救生艇,是他們的救星。

兩個戴著頭盔的士兵從艙門探出身子,瘋狂地揮舞著雙手??ɡ锬废忍松先?,然后轉(zhuǎn)過身,幫助薩姆、桑迪和特雷莎登上直升機。當蘭斯被拽進去時,發(fā)動機的音調(diào)變了,直升機起飛了。

特雷莎擁抱著他,邊哭邊喊道:“謝天謝地,我們安全了!我們安全了!”

蘭斯翻了個身,透過塵土,看到兩輛皮卡車追過來,大黑旗在車尾部飛揚……

然后他醒了,躺在萊維敦硬邦邦的床上。想起當時在那架突尼斯空軍直升機上,武器庫和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被遠遠地拋在身后,他腦海中的念頭是:他們再也不會有安寧的日子。

31

第二天上午9點03分,格雷·埃文斯來到線人亞伯拉罕的辦公室,坐在會議桌旁一把舒適的椅子上,回想著路上看到的情景。

什么也沒有。幾天前想在停車點敲詐點錢的兩個小子不見了。

多么美好的城市,多么美好的世界。也許他的小小互動讓他們倆踏上了充實的人生之路,但他并不那么肯定。

亞伯拉罕緊握著手杖,坐在他對面,“嗯,有時候取決于技巧,有時候是運氣,昨晚運氣不錯?!?/p>

“很高興幸運女神對你露出微笑,”格雷邊說邊呷了口亞伯拉罕招待的咖啡,“她還向你袒露了胸部嗎?”

“比那個強多了,”亞伯拉罕笑道,“我設(shè)置了一個不錯的小程序,能探測互聯(lián)網(wǎng)的每一個縫隙,尋找這個家庭的下落,親戚、工作地點、朋友、以前的朋友……這是我自己設(shè)計的程序,嗯……就像從頭開始做一頓豐盛的晚餐,最后的甜點是莎莉蛋糕,大家對此交口稱贊?!?/p>

“非常誘人,”格雷說,“繼續(xù)說。”

亞伯拉罕笑嘻嘻地說:“是那個10歲男孩兒。昨晚,他在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整整12分鐘,查看了他的Gmail賬戶,然后才退出登錄?!眮啿睋u了搖頭,“現(xiàn)在的孩子,他們不知道自己生活在科幻世界里,大多數(shù)人都隨身攜帶著一個可以獲取人類全部知識的設(shè)備,而他們卻用它發(fā)送一些無聊的廢話和玩笑。”

格雷開始變得不耐煩,“沒錯,現(xiàn)在的孩子……那么,那個搗蛋鬼在哪里?”

亞伯拉罕滑過來一張紙,“這是詳細情況。孩子使用的互聯(lián)網(wǎng)服務提供商是在萊維敦巴恩夫婦家……但我不認為那是桑德森一家住的地方。”

“為什么?”

“首先,巴恩夫婦與桑德森一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而且隔壁的房子屬于漢普頓房地產(chǎn)信托公司。”

“漢普頓房地產(chǎn)信托公司?”

格雷看到亞伯拉罕又一次露出快樂安詳?shù)男θ荩拖褚粋€無所不知的人,總喜歡在別人面前顯擺。格雷讓他獲得小小勝利,因為這將是他的最后一次微笑。

“漢普頓房地產(chǎn)信托公司是一個幌子組織,”亞伯拉罕說,“后面是一家空殼公司……一切高度保密,隱藏得很好,而房子的真正主人住在弗吉尼亞州蘭利市?!?/p>

“中央情報局?!备窭渍f。

“猜對了,”亞伯拉罕一只手仍抓著手杖,另一只手敲了敲紙上的一行字,“看看這個信息,特雷莎·桑德森,那位妻子,她在執(zhí)法部門有親戚。在進行下一步之前,你可能需要記住這一點?!?/p>

格雷又看了看亞伯拉罕提供的信息,點了點頭,把那張紙折起來,放進外衣口袋。

“很棒,亞伯拉罕,”他說,“非常棒,這也是為什么我會如此痛苦?!?/p>

他掏出史密斯韋森手槍。

32

倫納德·布魯克斯做了個夢,夢見自己作為州警察第一次處理致命車禍——一輛被盜的豐田凱美瑞撞上了布法羅郊外高速公路的橋墩,兩名高中生從破碎的擋風玻璃處飛了出去——這時臥室的電話響了。

他醒了,很高興夢被打斷。夢正在進入某個陌生、黑暗的地方,他覺得這是他尋找表姐所承受的壓力帶來的負面影響。夢是從真實的記憶開始——當?shù)氐南儡嚱K于來了,沖洗橋墩上的血跡和腦漿——但接下來,情節(jié)急轉(zhuǎn)直下:倫納德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排水溝里,血水在腳踝周圍打轉(zhuǎn)。

他拿起電話,咕噥著打了聲招呼。

另一頭是活潑、機警的貝絲·德雷珀,“天哪,怎么這么悶悶不樂?”

“剛下班。”他揉著眼睛說。出于各種原因,他討厭上夜班,主要原因是那些癡迷園藝的鄰居,總是太陽剛一升起,就在外面用吹葉器和割草機干起活兒來。

但到目前為止,除了這個電話,這里一直很安靜。他又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有什么消息?”

“你怎么覺得我有消息?”貝絲問道,“也許我打電話給你是因為我就在附近,想給你機會和我一起喝酒、吃飯、睡覺……也不一定是這個順序啦。”

“貝絲……”

她笑了起來,“好吧,忍不住開個玩笑。”然后,她的語氣一變,儼然一位老練的情報官員,“你表姐有個兒子,是吧?”

“是的,”倫納德說,“薩姆,八九歲,聰明極了?!?/p>

“嗯,那個小家伙10歲,昨晚上網(wǎng)十幾分鐘,查看了他的Gmail賬戶?!?/p>

倫納德這時完全清醒了,一骨碌爬起來,在床頭柜上摸索著筆和紙。

“繼續(xù)說?!彼f。

“這個聰明的小家伙使用了萊維敦巴恩家的電腦?!?/p>

“太好了,”他手里拿著筆說,“在哪里?”

她給了他一個地址,他草草記下來,然后她說:“在你過去之前,大警官,我得說清楚了,他可能并不在那里?!?/p>

“什么?”

“等等,等等,”她說,“是這樣的,我沒有看出你表姐和巴恩一家存在什么明顯的聯(lián)系。我做了一點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隔壁的房子屬于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這中間有一些詭異的聯(lián)系。”

“怎么詭異?”

“現(xiàn)在說不準,”貝絲說道,“它受到很好的保護,但與政府有關(guān),這是肯定的,我指的不是令人尷尬的州政府?!?/p>

“聯(lián)邦政府。”

“是的,”貝絲說,“我猜那地方是一個藏身之所,你肯定你表姐和她丈夫沒有仇敵?”

“絕對肯定,”倫納德說,“她寫書,他從事考古發(fā)掘,怎么會與人結(jié)仇?”

“我的朋友,這可不好說。在當今世界,你很容易被別人列入黑名單。”

盡管表姐的行蹤現(xiàn)在越來越明朗,倫納德還是困得打了個哈欠?!安缓靡馑肌!彼f。

“沒關(guān)系?!?/p>

突然外面有響聲,好像有人在敲門。他說:“好吧,藏身之所,明白了。干得不錯,貝絲?!?/p>

“當然不錯,”她說,“但是一個藏身之所……是否安全取決于誰在那里,誰想傷害他們。我知道他們在哪里,那么壞人也可能會知道?!?/p>

33

亞伯拉罕對著指向他心臟的槍口哈哈大笑起來,格雷·埃文斯驚呆了。

亞伯拉罕說:“真的嗎?你雇了我那么多次,竟然還用槍威脅我?”

格雷覺得應該開槍,盡快了結(jié)此事,但亞伯拉罕的反應不大對勁,他想知道為什么。

格雷說:“這無關(guān)個人恩怨。一段時間后,我需要清理業(yè)務往來、工作模式,然后在別的地方重新開始,否則會留下蛛絲馬跡?!?/p>

亞伯拉罕搖搖頭,“你覺得我沒有防范措施能活到現(xiàn)在?”

這個線人現(xiàn)在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防范措施,”格雷說,“繼續(xù)說?!?/p>

亞伯拉罕舉起手杖,“看到我總是緊緊握著它嗎?這是死亡開關(guān)。如果你傷害我,或者殺了我,我就扔掉手杖,整層樓就會轟隆一聲飛上天?!?/p>

格雷盯著亞伯拉罕,對方?jīng)]有絲毫退縮。亞伯拉罕補充道:“基于這個社區(qū)的情況,這可能會啟動整個街區(qū)的改造,意味著很多人將無家可歸。你真的想這么做嗎,格雷?”

格雷哈哈大笑著把手槍收了起來,“開個玩笑而已?!?/p>

“當然,”亞伯拉罕說,“但你的幽默感讓賬單翻了一倍?!?/p>

34

在通往辦公室的走廊上,被稱為“大個子”的情報官員快速移動著龐大的身軀。倫敦地鐵發(fā)生恐怖襲擊的早間新聞,讓他不得不提前兩小時去上班。

一名女IT技術(shù)員已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外——他在樓下時就打了電話讓她過來。大個子將他的手機遞過去,說:“它昨晚出了問題,幫我換部新的,把信息轉(zhuǎn)過去,如果有未接電話,馬上告訴我。”

“好的,先生。”她說完轉(zhuǎn)身離去。大個子打開門,走了進去。

時間緊迫,事情繁多,他抓起一本新記事簿,旋即離開辦公室,去參加一個緊急員工會議,處理倫敦發(fā)生的事情。

他鎖上辦公室的門,沿著走廊剛走了幾步,突然聽到辦公室的電話響了。

他應該回去嗎?

他認為不必。

這個電話可以等。

這個電話必須等。

倫敦在燃燒。

他繼續(xù)向前走去。

35

格雷·埃文斯駕駛租來的車,沿著萊維敦一條僻靜的街道緩緩行駛。天哪,終于到了,他要找的人就在這幢房子里。

一片寂靜,屋后有籬笆,無法輕易逃脫。

機會就在面前。

他汽車后備廂里的火力足夠裝備一個縣警察局。他迫不及待地想停下車,打開后備廂,發(fā)動閃電式襲擊。

沒有延遲,沒有等待,直接沖人,開槍射擊。

非常誘人。

他減慢速度……這是一幢小房子,只有一層。根據(jù)他對萊維敦的了解,這幢房子可能沒有地下室和閣樓。

可能易如反掌。

可能。

他加快了速度。

他不是靠“可能”活到現(xiàn)在。

一個小時后,他離開了管轄萊維敦的紐約州亨普斯特德鎮(zhèn)辦事處。經(jīng)過一番交談,幾位友善的工作人員把桑德森一家居住的房產(chǎn)稅務記錄給了他。

稅收記錄顯示,這幢房子是典型的單層科德角房屋,沒有地下室,也沒有閣樓,只有七個房間:三個臥室,兩個衛(wèi)生間,以及廚房和客廳。

多虧了這些彬彬有禮的小鎮(zhèn)職員,他現(xiàn)在有了詳細的平面圖,知道如何行使暗殺計劃。

然而,盡管有了這些信息,他還需要爭取更多有利條件。

怎樣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務?

他有了一個主意。他看看手表,覺得需要打電話給新的情報人員,弄清楚特雷莎在執(zhí)法機關(guān)的親屬關(guān)系。盡管亞伯拉罕還活著,但對他來說已經(jīng)不存在了。

如果一切順利,一小時內(nèi),他的目標,桑德森一家老小,都將死去。

36

大個子打開辦公室門,走了進去。他筋疲力盡,又饑又渴,這一天過得就像勞役中的囚犯。他動彈不得,除了對大西洋對岸發(fā)生的事做出反應,什么也做不了。

“先生?”有人敲了敲敞開的門,早上的那個IT技術(shù)員走了進來,“先生,這是你的新手機,所有信息、密碼、通訊簿和文件都已傳輸過去?!?/p>

他伸出厚實的手,道了聲“謝謝”。她轉(zhuǎn)身離開了,這時他打開手機,開始滑動屏幕,查看信息……

怎么回事?

他把手機貼在耳朵上,又聽了一遍留言,然后把手機扔到桌子上,拿起內(nèi)線電話,撥了四個數(shù)字。接通后,他說:“昨晚我有沒有收到G-17部門詹姆斯·威廉姆斯的通知?”

“啊,先生,好像——”

“沒有后續(xù)行動!”大個子大聲嚷道,“沒有!”

“啊——”

“為什么不及時通知我?”

“先生,今天早上打電話到你的辦公室,但是——”

“這不算數(shù)!”他喊道,“你和你的部門殺死了四個無辜的人……”天哪,真是糟透了!他接著說,“等著吧,你和威廉姆斯將被拘留,接受內(nèi)部審查。”

大個子砰地放下電話,吸了一口氣,接著又拿起來,撥了另一個號碼。

“國內(nèi)行動部?!币粋€女人的聲音。

他看了眼手表。還來得及嗎?

“萊維敦出了狀況,”他邊說邊查看文件,迅速把地址告訴她,“我需要一個快速反應小組?!?/p>

“什么時候?”

他又吸了一口氣,知道形勢不妙。

“按理是昨晚。”他最終說道。

37

蘭斯昨晚睡得不好。在安靜而緊張的氣氛中吃完早餐后,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小世界里。蘭斯幫特雷莎洗完碗,去看了薩姆。小家伙伏在小桌子上,全神貫注地拼裝恐龍模型,看上去就像中世紀版畫中一個在抄寫經(jīng)文的僧侶。

“怎么樣了?”蘭斯問。

“快完成一半了?!彼_姆說。

小家伙沒有抬頭,蘭斯知道他還在為昨晚的事羞愧,于是不再打擾他,又去看桑迪。

桑迪躺在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床上。他說:“你還好嗎,寶貝?”

她翻了一頁,他看到是那本關(guān)于漢尼拔的書?!鞍职?,我今天下午2點左右會看完這本書,”她又翻了一頁,“再沒有別的書可讀了。”

“我相信還可以找到一本。”

“不,你錯了,”她快言快語,“我查看了每個房間,所有的包和架子,這是最后一本?!?/p>

“那我們得給你買本新書。”他說。

“很好,”她說,“我和杰森談過了,你得跟他談談。他說只有大家一起去,我們才能買新書。所以,我們需要一起去,但我們不能,因為你告訴薩姆他必須待在房間里。”

“我們會處理好的,寶貝?!碧m斯說。

“很好?!鄙5险f。有那么一刻,蘭斯腦子里閃過一絲不快的念頭,他的女兒有些目無尊長。她不是故意的,他對自己說。

他去廚房喝杯咖啡,把毫無防備的特雷莎嚇了一跳。她似乎一直在瀏覽在突尼斯拍的一些照片。他沒見過電腦上的這一張,背景好像是在某個市場。

特雷莎跳起來,關(guān)閉照片程序,急急忙忙地說:“孩子們都還好吧?”

“一個變得乖巧安靜,另一個擔心她的書快看完了?!?/p>

特雷莎什么也沒說,回到筆記本電腦前。他喝完咖啡后,又偷偷瞄了一眼電腦。

沒有照片程序。

沒有Word文檔。

一切與她的書無關(guān)。

她在靜靜地玩紙牌游戲,似乎在……

打發(fā)時間。

杰森待在他昨晚拖薩姆進來的后門口,觀察著后院。那里有一排灌木叢和木籬笆,從籬笆另一邊傳來孩子們的嬉鬧聲,杰森的頭隨著聲音的出現(xiàn)不斷地轉(zhuǎn)動著。

始終保持高度警覺……蘭斯被這個男人的忠誠和勇氣深深打動。

“杰森,你想喝點什么嗎?咖啡?橙汁?”

“不用了,先生,我很好?!?/p>

“很高興聽你這么說,”蘭斯不安地站在那里,就像被叫到校長辦公室的小學生,“你知道……我們剛到這里時,他們說一周內(nèi)我們就可以離開?!?/p>

“是的,先生?!?/p>

“這么說,我們今天就可以離開。”蘭斯說。

“也許?!?/p>

“那么……我要謝謝你做的一切。我……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你為我們做的一切?!?/p>

杰森慢慢轉(zhuǎn)過身,“我根本沒為你們做什么?!?/p>

他看上去焦慮不安,好像背負著某種沉重的負擔,不僅僅是保護他們。

杰森清了清嗓子,“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不該說……但我要說?!?/p>

這時門鈴響了,蘭斯嚇了一跳,杯里的熱咖啡灑在了手上。

杰森從他旁邊擦身而過,“一級防范。馬上!”

38

杰森驚喜地發(fā)現(xiàn),桑德森一家在他的指揮下行動迅速,沒有大驚小怪,沒有高聲喧嘩,就像一群訓練有素的士兵。在狹小的衛(wèi)生間里,他抱起桑迪,“做個聽話的女孩兒,好嗎?”然后把她放到浴缸里,薩姆直接跳了進去。他挪了挪他們的位置,讓桑迪躺下來,弟弟依偎在她身上。

薩姆抬起頭,驚恐地瞪大眼睛,“我……”

“安靜,”杰森說,“保護好姐姐,行嗎?”

薩姆默默地點點頭。

杰森拿起厚厚的毛毯蓋在他蜷縮的身體上,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這個男孩兒。

孩子的爸爸媽媽坐在地板上,細心地抬起雙腿,好讓他走過去,與此同時,他看到一個奇怪的舉動。

特雷莎舉起手來。

什么事?

隨即他明白過來,快速握了握她的手,然后來到走廊上,關(guān)上衛(wèi)生間的門。接著,門咔嗒一聲鎖上了。

很好。他們第一次訓練時,蘭斯忘了鎖門。

他很高興看到大家都做得很好。

門鈴又響了,杰森疾步走向前門,通過側(cè)窗向外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一個警察站在那里。

又是警察,他想。小時候在西雅圖,要是有這么多警察就好了。

他打開門,看到這個人穿著紐約州警察的制服,馬上明白了他來這里的原因:特雷莎在警隊有一個親戚。

“什么事?”他問,“需要幫忙嗎?”

這名警察身穿整潔的灰色制服,頭戴寬邊帽,系著亮紫色領(lǐng)帶,襯衫上別著閃亮的警徽,看上去友好又充滿歉意,“先生,打擾了,這聽起來可能有點奇怪,我在找我的表姐特雷莎·桑德森和她的家人?!?/p>

杰森正琢磨說些什么,把他打發(fā)走,這時他身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低頭看了一下,也就一秒鐘。

致命的一秒鐘。

這個警察手里握著手槍,隨著“砰砰”兩聲槍響,杰森胸部中了兩彈。

39

蘭斯摟著特雷莎。槍聲似乎在狹小的衛(wèi)生間里回響,特雷莎尖叫起來,薩姆悶在毯子下大聲叫喊:“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用了電腦,都是我的錯!”

他開始哭泣,桑迪發(fā)出尖叫。

這時蘭斯走到浴缸前,掀開厚厚的毯子,看著孩子們驚恐的臉,“沒事,沒事,你們就待在這兒,好嗎?”

蘭斯放下毯子,看到特雷莎的臉變得煞白,雙手握成了拳頭,于是說道:“要不……”

他突然打住了話頭。他們誰都沒有手機,幾天前特雷莎打電話給母親時,手機被沒收了。

他看看特雷莎,又抬頭看看馬桶上方的小窗戶。

他們被困在這里。

門外有人敲門。

特雷莎尖叫著爬向他,蜷縮在浴缸旁。桑迪和薩姆在毯子下面號啕大哭。

“各位?”外面?zhèn)鱽硪粋€陌生的聲音,“發(fā)生了一起事故?,F(xiàn)在安全了,出來吧。我是州警,和倫納德一樣,其他警察馬上就趕到?!?/p>

特雷莎抓住蘭斯的胳膊,低聲說:“聽起來不像警察……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杰森死了?!碧m斯說。

40

鎖在衛(wèi)生間里的一家人沒有回應,于是格雷·埃文斯又試了試門把手。

仍然鎖著。

好吧,沒問題。

到目前為止,一切進展順利,沒有理由不繼續(xù)下去。見鬼,就在一小時前,他的第二個線人,尼爾,通過電話將當?shù)匾幻莅嘀菥拿趾偷刂犯嬖V了他。格雷一槍擊中那人頭部,換上他的制服。

現(xiàn)在簡單了——全家人都在一起。

格雷退后幾步,擺好姿勢,用手槍瞄準門把手。就在這時,門把手轉(zhuǎn)動起來。

“好吧,我們出來。”一個顫抖的聲音從里面?zhèn)髁顺鰜怼?/p>

完美,太完美了!

門開了一道縫,格雷聽到吱吱呀呀開窗戶的聲音

門又開大了一點。一個女人站在馬桶上,正把一個孩子從窗戶推出去——

“嘿!”他大叫一聲,舉起手槍,納悶孩子的父親在哪里?這時——

一個男人從門后冒了出來。

手里拿著什么東西。

格雷轉(zhuǎn)過身一

那人朝他的臉和眼睛一陣猛噴,痛得他大叫起來。

41

羅納德·坦普爾正在躺椅上打盹兒,兩聲槍響將他驚醒,他的意識瞬間從0轉(zhuǎn)到60。在他當警察時,有些同事聽到卡車引擎的回火聲都會心驚肉跳,但此時羅納德清楚地知道:有人在隔壁開了兩槍。

他從椅子上坐起來,將左輪手槍放在腿上,顫抖著拿起電話,撥打了911。

當接線員接起電話,講完通常的套話——“這里是911,發(fā)生了什么事?在哪里?”——羅納德小心翼翼地說:“有人開槍?!苯又f出隔壁的地址,然后放下電話。

他沒時間回答接線員的其他問題,抓起左輪手槍,艱難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謝天謝地,妻子海倫出去買東西了。她在這里既危險,又會阻攔他的行動,他可不希望她在這里。

羅納德扯掉氧氣管,忍著肺部的疼痛,艱難地向門口走去。

他的手在發(fā)抖。

該死,就像一個菜鳥第一次值夜勤。

他放下左輪手槍,走向便攜式氧氣罐,啟動開關(guān),把管子繞在頭上,然后打開房門。

他拿起左輪手槍。

這次他不會搞砸。

這次他不會躲在家里,酩酊大醉。

羅納德朝隔壁房子走去,一只手顫抖地握著左輪手槍,另一只手拖著綠色氧氣罐。

這次他要全力以赴。

42

灼痛的雙眼讓格雷想起以前遭催淚瓦斯噴射的訓練經(jīng)歷。他咒罵著向后踉蹌了幾步,門砰的一聲在他面前關(guān)上了。他朝門開了兩槍。

該死!

他擦著眼睛,又開始咒罵。噴在他臉上的東西像著了火,模糊了雙眼,他能感覺到它們腫脹起來。

該采取行動了。

他離開衛(wèi)生間,穿過廚房和客廳,撞倒一把椅子,最終來到門口。他之前開槍打死的大塊頭還在地板上,格雷不想留有后患,又朝那人開了一槍,然后沖出門去。

格雷來到門外——

砰!

你能相信這樣的運氣嗎?

他看到了那兩個孩子。他們倒在草坪上,哇哇大哭起來。

但他的眼睛灼痛,分不清誰是誰。

沒關(guān)系。

他抓住一個,然后是另一個,用手按住他們的頭

“站??!”這時一個男人喊道。

43

羅納德·坦普爾站在鄰居家的草坪上,雙手握著左輪手槍,瞄準站在面前的男子。這人穿著紐約州警服,看上去非常帥氣,雙臂夾著鄰居家的男孩兒和女孩兒。羅納德的肺在灼燒,兩腿發(fā)軟,感覺快站不住了。

但他必須堅守陣地。

自從兩聲槍響將他吵醒后,又傳來三次槍聲,他不會退縮。

“你是誰?”他大聲喝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強悍。

一切都亂了套。他之前的計劃是,如果鄰居果真是恐怖分子,他會毫不猶豫地襲擊他們,但是槍聲和這個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眼睛又紅又腫的男子罵道:“你以為我是誰?把槍放下!”

“除非我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绷_納德說。那個男孩兒邊哭邊流著鼻涕,而那個女孩兒……緊繃著臉,直直地盯著那人。

“發(fā)生了什么事?我他媽是警察,我命令你放下槍,后援馬上就到?!?/p>

羅納德用力咽了口口水,喉嚨干得冒煙,“放了孩子,否則……”

“否則什么?”

“你心里明白?!绷_納德痛恨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如此微弱。

“是嗎?”那人一動不動地說,仍然抓著兩個孩子,“對不起,老家伙,我看你屁也干不了。”

44

杰森·泰勒逐漸恢復了意識。

他的右耳嗡嗡作響。

他的胸部和腹部……冰冷、麻木,仿佛被大錘狠狠砸了兩下。

你中槍了。

兩次。

因為你把事情搞砸了。

兒時的情景浮現(xiàn)在眼前,當時他正在看一部響尾蛇的紀錄片,它的攻擊速度如此之快,人眼根本無法捕捉……鏡頭不得不放慢速度,顯示那條盤繞的響尾蛇以一種長長的、環(huán)形動作伸展開來,張大嘴巴,露出尖牙。

那個警察。

一條該死的響尾蛇。

好吧。

情況……

我們完蛋了。

杰森根據(jù)經(jīng)驗知道,他只有幾分鐘的時間,因為最初的震驚過去后,真正的疼痛就會襲來,所以必須開始工作了。

他俯下身,拾起他的手機,側(cè)面有個開關(guān),他按了一下……沒按上,又試了兩次,然后……

成功。

那么,行了。

緊急呼叫按鈕成功按下。

這意味著武裝警察幾分鐘后就會趕到。

但是……

杰森翻了個身,跪在地上。

看看這該死的血。

他呻吟著站了起來。

任務……

必須完成任務。

武裝警察在路上了,但可能已經(jīng)太遲了。

他搖搖晃晃地在襯衫下摸到武器。

開始工作。

必須保護……

必須完成工作。

杰森搖晃著朝門口走去。

好像有一英里遠。

45

格雷擦了擦眼睛,他的視力幾乎完全恢復了。

他難以置信地盯著面前的老人,瘦骨嶙峋,穿著松松垮垮的褲子和法蘭絨襯衫,身旁還有個氧氣罐,鼻子里插著管子,用左輪手槍指著他。

“放下武器!”他喊道,“我是警察!放下它!”

老人咳嗽著說:“不……不,你不是!”

孩子們在他的控制下扭動著身體。格雷說:“你說我不是警察是什么意思?你這個混蛋!”

老人撥動左輪手槍的擊錘,準備扣動扳機。

“你的襯衫上別著警徽,”他氣喘吁吁地說,好像肺已經(jīng)衰竭,“警察不會在襯衫上佩戴警徽?!?/p>

格雷移動雙手,抓住了女孩兒的長發(fā)。

真不容易!

他推開男孩兒,一只手按住女孩兒,另一只手拿出武器,開始扣動扳機。

46

在從警生涯中,羅納德目睹過許多令人驚奇的事情,但這個假警察動作之快令他難以置信。只見他推開男孩兒,把女孩兒轉(zhuǎn)過來,舉起手槍,用槍口頂住女孩兒的后腦勺。

對羅納德來說,扣動手槍扳機是件費力的事。天哪,他的動作太慢,他做不到,他又要失敗了,然而

槍響了,砰的一聲,非常響亮。

他氣喘吁吁。

假警察一邊咕噥著,一邊搖晃著身體,這時小女孩兒掙脫了他的控制。

羅納德又開始扣動扳機,但那個人慢慢地轉(zhuǎn)過身,癱倒在草坪上。

天哪……

那個大塊頭保鏢——他之前以為是恐怖組織頭目——踉踉蹌蹌地從房子里走出來,一只手緊緊捂著血淋淋的肚子,另一只手握著手槍。

羅納德拖著氧氣罐,咔嚓咔嚓地朝他走去。小男孩兒和小女孩兒站在房子前面。

那個受傷的男人越來越近。

他看見羅納德站在那里。

羅納德說:“堅持住……警察來了,他們馬上就到?!?/p>

那個人搖搖晃晃地停下來。

他張開嘴,血流了出來。

羅納德說:“堅持住,什么也別說,坐下來……”

那個人吐出一口血,“小女孩兒……她安全嗎?”

羅納德簡直不敢相信,發(fā)生了這么多事,他卻在打聽那個小女孩兒?

“回答我!”那個人提高聲音說,“小女孩兒……她安全嗎?”

羅納德又察看了一下,她和弟弟手挽手站在那里。

“嗯,”羅納德說,“她很好,很安全?!?/p>

“謝謝!”說完這句話,他微笑著倒在地上。

47

再次聽到槍聲后,特雷莎推開丈夫,跌跌撞撞地沖向前門。

哦,天哪,看看地板上的血。

蘭斯說著什么“不要輕舉妄動”之類的話,特雷莎一個字也不想聽。

她的孩子在外面。

她不會待在房子里。

如果有人因為她在突尼斯市場拍的照片要殺了她,那么,她會拼死保護她的孩子,然后接受懲罰。

她來到屋外,迎面而來的是新鮮空氣、陽光和草坪。蘭斯緊跟在她后面。

他們在那兒——桑迪和薩姆!

她把他們抱在懷里,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哦,我的孩子,你們沒事吧?你們沒事吧?”

薩姆在抽泣,桑迪說:“媽媽,我們沒受傷,但是求你……”

“什么?”

“別抱得那么緊,弄疼我了?!?/p>

特雷莎抽泣著轉(zhuǎn)過身,遠處傳來警笛聲。一名身穿警服的男人躺在地上,仰面朝天,張著嘴,一動不動。蘭斯走到他跟前,把他身旁的手槍踢到一邊。他們那位愛管閑事的鄰居站在那里,目瞪口呆,顫抖的手握著左輪手槍,身旁放著氧氣罐,鼻子里插著管子。

他想說點什么,但突然咳嗽起來,咳得整個人彎下腰去。

特雷莎松開兩個孩子,轉(zhuǎn)過身對那個人說:“這是怎么回事?”

“那個人,”老人說,“他……他是為了救你女兒而死?!?/p>

特雷莎抽泣著,轉(zhuǎn)過頭去,背對著草坪上的兩具尸體。一架直升機從頭頂飛過,警笛聲越來越大。特雷莎說:“蘭斯……全清楚了,天哪,現(xiàn)在全清楚了?!?/p>

“什么全清楚了?”蘭斯問。

“還記得我一直說杰森看起來很內(nèi)疚嗎?”特雷莎問,“你說我捕風捉影?”

“我記得,”蘭斯說,“對不起,我不該這么說……后來我也看出來了,他的確有點不對勁。”

幾輛警車呼嘯而至,隨著刺耳的急剎車聲停了下來,另一架直升機從頭頂俯沖下來,特雷莎再次把孩子緊緊摟在懷里,不愿放開他們。

“他確實很內(nèi)疚,”特雷莎淚流滿面地說,“他覺得內(nèi)疚,因為他的任務不是保護我們,而是要保護桑迪。你沒看到他總是先把桑迪放進浴缸,讓弟弟伏在她身上?他總是處于離她最近的位置?桑迪總是第一個上車,最后一個下車?這就是為什么……”

蘭斯怔住了。

特雷莎……說得沒錯。

他看著女兒,她正平靜地望著蜂擁而至的警車、救護車和其他車輛迅速擠滿了道路。

他們的桑迪……他為她感到驕傲,同時也對她的未來惶恐不安。

48

倫納德·布魯克斯違反了大約六項程序和協(xié)議,但他根本不在乎,朝著表姐一家所在的萊維敦疾駛而去。

警笛哀鳴,警燈閃爍,在這個擁擠的郊區(qū),他每拐一個彎,都差點蹭到或撞到停著的車輛。無線電通信喋喋不休地進行著實時報道:一名州警在家中遭槍擊……萊維敦一處住宅發(fā)出槍聲……可能有警員受傷……更多的槍聲……需要支援,需要支援……

當他滑過另一個彎道時,輪胎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前方……

到了。

大約有來自六個轄區(qū)的警車橫七豎八地停在前方。他把車停在路邊,抓起寬邊帽,下了警車,開始奔跑起來。

人們站在自家門前的草坪上,注視著發(fā)生的一切,在他經(jīng)過時拋來各種問題。

“發(fā)生了什么事?”

“誰中槍了?”

“是恐怖行動嗎?”

警方拉起了一條黃色警戒線,獲得允許后,他從下面鉆了過去,剛好看到特雷莎、蘭斯和兩個孩子被護送著走向一輛裝甲越野車,幾名全副武裝、表情嚴肅的特警圍著他們。

“嘿,特雷莎!”倫納德喊道。天哪,在一片混亂中,警笛響起,直升機轟鳴,她竟然聽到了他的聲音。

她轉(zhuǎn)過身揮了揮手,他也揮了揮手。

隨即,一家人上了越野車,在三輛警車的護送下倒出車道,呼嘯著駛離現(xiàn)場。

多么可怕的犯罪現(xiàn)場,兩具尸體躺在草地上,身上蓋著黃布。有人在給尸體標記,有人在測量、拍照。許多穿著便裝的男男女女,手里拿著武器和對講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一名特警隊員摘下頭盔,短短的頭發(fā)上滿是汗水,端著M4步槍走了過來。

“嘿!”他說。

“情況怎么樣?”倫納德一邊問,一邊環(huán)視著事發(fā)現(xiàn)場。一位老人帶著氧氣罐,坐在折疊椅上,指著那幢房子,旁邊站著兩個女警在做筆錄。

“這是我見過的最為勢均力敵的較量,”那名特警說,“那個人,”他指著地上,“穿著和你一樣的警服。”

“他不是警察,”倫納德說,“我的一個同事一小時前遭槍殺,警服被偷了?!?/p>

“天哪,”特警說,“哦,另一個人,”他指著第二具尸體,“好像是那家人的保鏢。半小時前,這里突然發(fā)生槍戰(zhàn),你可能不相信,這個小鎮(zhèn)竟會發(fā)生這種事?!?/p>

“我相信,”倫納德說,“那家人呢?”

特警猶豫了一下,“我看見你呼喊孩子的媽媽,你認識她?”

“她是我表姐?!?/p>

“真的嗎……嗯,你知道,他們都安全了?!?/p>

倫納德看著周圍的車輛、武裝人員以及盤旋在頭頂?shù)膬杉苤鄙龣C。

“沒錯,”他說,“但是能持續(xù)多久?”

49

大個子在辦公室看著有關(guān)倫敦恐怖襲擊的持續(xù)報道,這時瘦女人沒敲門就走了進來。

她站在辦公桌前說道:“事情得到控制,差一點出了亂子。對外就說是發(fā)生了一樁毒品交易案,一名英勇的州警察在戰(zhàn)斗中喪生。我們可能還得給他們的鄰居,那個退休的紐約警察,一枚秘密獎章,讓他對鄰居家發(fā)生的事保持沉默。我想,他會滿意的?!?/p>

大個子說:“那個被殺的州警不是休班在家嗎?”

“他是為國捐軀,”瘦女人說,“人們還需要知道什么?克拉克森那邊的情況怎么樣了?”

大個子說:“她在回美國的路上,大約六小時后抵達安德魯斯機場,然后才開始真正的工作?!?/p>

瘦女人搖搖頭,“真不敢相信,我們等了她這么久。”

“我們需要一個反恐專家,一個密碼學專家,以及一個懂得如何與患有阿斯伯格綜合征的孩子打交道的人,這個孩子記住了大量加密情報文件?!彼f,“謝天謝地,我們有克拉克森,而且小女孩兒還活著?!?/p>

“那么,桑德森一家怎么辦?”瘦女人問道。

“工作完成后,他們將獲得補償,改頭換面,在別的地方開始新生活?!?/p>

瘦女人轉(zhuǎn)身離開時停下腳步,“他們并非出于自愿?!?/p>

大個子突然朝電視屏幕打手勢,畫面上倫敦地鐵站冒出滾滾濃煙,“誰干的?”

50

離開萊維敦三個月后,蘭斯·桑德森回到了他的新家——位于墨西哥灣沿岸一處偏遠地帶的海濱小屋。他把那輛舊雪佛蘭皮卡停在車道上,拿起皮包,往家走去。

這真是無比美好的一天,海面上點綴著帆船和漁船,人們在嬉戲、工作,鳥兒在頭頂翱翔,至少有一只是人造鳥,因為他們搬到這里得到的承諾之一就是:一架無人機將對他們周圍進行全天候監(jiān)視。

蘭斯走到屋后,他的家人愜意地坐在露天平臺的遮陽篷下面。由于離海灘很近,薩姆現(xiàn)在迷上了貝殼,此時他穿著泳褲,坐在一張玻璃桌前,審視著他的最新收獲。他們剛到這兒時,有一天薩姆拿著一小塊金屬和塑料,問道:“爸爸,這是什么?重要嗎?”蘭斯笑著把它遞了回去,“一個舊收音機里的晶體管,不重要?!?/p>

不過,薩姆并沒有感到失望……事實上,這似乎讓他開心起來。

薩姆的姐姐也穿著泳衣,她現(xiàn)在對海軍和軍艦很著迷,最近一直在讀歷史學家塞繆爾·艾略特·莫里森撰寫的15卷本的《二戰(zhàn)時期美國海軍戰(zhàn)史》。

當他走上露臺時,兩個孩子都沒有理睬他,一貫如此……想想之前經(jīng)歷的一切,現(xiàn)在感覺好極了,幾乎讓他落淚。

特雷莎穿著黑色連體泳衣,戴著一頂大草帽,正在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敲擊著。蘭斯吻了她一下,坐在她旁邊。特雷莎的嘴唇沾著海水和防曬霜的味道,趁孩子們忙著自己的事,蘭斯希望今天能有時間和妻子親熱一下。

“射擊練習得怎么樣?”特雷莎說。

“有進步,”他一邊說,一邊把裝著格洛克手槍的皮包放在地上,即使有無人機的監(jiān)視,他也不會完全依靠外部力量來保護家人,“我的槍法越來越準了。孩子們怎么樣?”

“他們很好。”她說。

“你呢?”

“你知道,我開始喜歡寫童書了,雖然是用筆名,”特雷莎說,“我可以自己編故事,旅游指南可不能這樣。”

蘭斯向前伸著雙腿,“很好,我下周要外出,在赫爾伯特空軍特種作戰(zhàn)部做顧問,告訴他們我對突尼斯的了解。你……”

特雷莎笑嘻嘻地說:“什么?”

“別逗了,”蘭斯說,“醫(yī)生怎么說?”

特雷莎挪動了一下屁股,露出微微隆起的肚皮,“三個多月了,一切都很好……孩子們要有個小弟弟了,我本想保留這個驚喜。”

蘭斯探過身子,擁吻著特雷莎,“你知道我們要給他起什么名字……”

“毋庸置疑,親愛的?!彼f。

蘭斯撫摸著妻子的肚皮,柔聲說道:“小杰森,你的名字來自一位英雄,有一天,我們會告訴你他的故事……”他的聲音哽咽了,“在此之前,你會安全地和我們在一起,直到永遠?!?/p>

原載《譯林》2020年第2期

責任編輯:黃艷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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