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駐波蘭、德國、美國特派特約記者　于洋 青木林 日本報特約記者 丁雨晴

本周，美國國務卿蓬佩奧的中東歐之旅，波蘭是重要一站，據報道，他將代表美國總統同波方簽署《增強防衛(wèi)合作協議》。本月初，美波宣布結束有關該協議的談判，美將向波增派1000名輪駐部隊。對此，歐盟內部褒貶不一，增兵矛頭所指俄羅斯更是大為不滿。對于波蘭來說也有遺憾，它一直期待的美軍永久駐扎沒有實現。波蘭何以執(zhí)著地追求美軍永駐？不擔心成為俄報復性打擊的首要目標嗎？除了歷史因素帶來的不安全感，波蘭還有哪些考慮？

“特朗普堡”夢碎？

“協議由雙方商談而來，目前還沒有完結……必須清楚說明的是，這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大事，對整個歐洲來說也很重大。”當地時間8月6日，波蘭總統杜達這樣回應有關美軍駐波費用、法律地位等問題。當天，杜達宣誓就職，正式開始第二個五年任期。

近年來，波蘭從美國采購大量先進軍備并多次邀請美國在其境內永久駐軍，為此波蘭一度提出表示愿意提供大約20億美元的經費，為美軍修建一個永久性的軍事基地，甚至表示要給該基地取名“特朗普堡”。

波蘭的誠意得到了回報。2017年1月，波蘭歡欣鼓舞地迎來來自美國科羅拉多的約3500名美軍士兵，這是北約“大西洋決心行動”框架下的一支編隊，每9個月用其他北約國家的士兵替換。去年6月，美國總統特朗普與杜達達成協定，美國將再向波蘭增派1000名駐軍，駐波美軍將增加一個師部、一處作戰(zhàn)訓練中心和一支無人機分遣隊。

今年6月，在波蘭大選前4天，杜達再次訪問美國，并邀請準備從德國撤軍的美國加強在波軍事部署。之后的記者會上，特朗普說，波蘭與德國不同，是為數不多軍費開支達標的北約成員國，把部分駐德美軍轉移到波蘭可以向俄羅斯釋放強烈信號，起到震懾作用。但當被問及“永久駐軍”問題時，特朗普沒有正面回答。“我不會談論永久或者不永久的問題?！碧乩势照f。這個表述無異于給波蘭潑了一盆冷水。

美波新達成的防衛(wèi)合作協議，永久駐軍等內容不在其中。據媒體披露，過去一年，兩國官員就經費、駐軍地點和美軍法律地位等問題談不攏。美國要求波蘭承擔20億美元以上的駐軍費，這讓經濟本就因新冠肺炎疫情承壓的波蘭難以接受。波蘭希望美軍駐扎在鄰近白俄羅斯的東部邊界地帶，美國則希望駐扎在波蘭境內更西一點的地方，美方同時希望美軍人員一旦在波境內犯法，能受到更大法律免責保護，這也未獲波蘭政府許可。

美國《政治雜志》此前稱，美方拒絕主要是基于三點考慮：首先盟國會將此視為不必要的挑釁，莫斯科有理由宣稱北約是一個侵略者，并以某種方式做出回應。而且這違反了1997年簽署的《俄羅斯—北約相互關系、合作與安全基礎法案》。其次，沒有必要這么做。2017年初，就在華沙北約峰會幾個月后，北約在愛沙尼亞和波蘭等國部署了增強的前沿存在戰(zhàn)斗群，顯示了對威懾的承諾。第三，在東歐永久部署一個裝甲旅需要將一支現有作戰(zhàn)部隊從得克薩斯州、堪薩斯州或科羅拉多州遷出，這將遭到這些州的國會代表的強烈反對。

“植根于過去的血海深仇”

“波蘭為何想要一個美軍永久基地，并愿意為此支付20億美元？”美國《陸軍時報》今年5月刊文稱，波蘭媒體Onet獲得的官方文件復印件顯示，波蘭此舉顯然旨在針對俄羅斯。該文件稱，就俄羅斯日益大膽且危險的威脅姿態(tài)來說，建立這樣一個基地不可或缺。

英國《經濟學人》曾描述說，波蘭總統杜達已將其最讓特朗普受用的談話術磨得“锃亮”——奉承、金錢和忠誠，波蘭還連續(xù)大筆花錢購買美國武器。對波蘭來說，壯大軍力的目的一目了然?！岸砹_斯絕對非常、非常具有侵略性?！辈ㄌm軍隊總參謀長萊蒙德·安德萊伊查克如是說。

“波蘭的目標不僅僅是1000名美軍士兵，而是永久駐軍?！钡滦律绶Q，“永久駐軍”是個敏感詞，這將損害北約與俄羅斯的合作關系，這顯然也將惡化美國、北約與俄羅斯的關系，而波蘭夾在中間。但波蘭愿意這么做，因為歷史帶給他們的不安全感太深刻。

波蘭人與俄羅斯人雖然同屬斯拉夫人種，擁有共同的語言根基和其他文化紐帶，卻是歐洲最反目相向的兩個民族之一，有人總結稱其為“植根于過去的血海深仇”。從波蘭在17世紀初入侵俄羅斯，到俄在此后反復征服波領土，有關怨恨延續(xù)數百年；20世紀，從一戰(zhàn)、二戰(zhàn)到冷戰(zhàn)，都留下巨大傷口。1999年加入北約后，波蘭不斷向美國靠攏，成為對抗俄羅斯的前哨。2014年俄羅斯“收復”克里米亞后，波蘭對美國加強在北約東部軍事部署的需求更加強烈。

雖然最新的協議顯示美波在永久駐軍問題上的分歧沒有解決，但波蘭防長布拉什恰克日前稱，雙方將“很快簽署關于美軍在波常駐的最終協議”。德國歐洲政治學者奧利弗·?？怂挂矊Α董h(huán)球時報》記者表示，對波蘭來說，美國的“永久駐軍”或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冷戰(zhàn)結束以來，美國在波蘭外交政策中一直發(fā)揮著關鍵作用，與美國的戰(zhàn)略關系被視為“波蘭安全政策的主干”。多年來，波蘭一直緊跟美國步伐， 比如2003 年入侵伊拉克等。特朗普上臺后，波蘭成為少數幾個與美國關系“有進步”的歐洲國家。與奧巴馬警告波蘭要遵守法治不同，特朗普更看重現實利益。波蘭則表現了“忠誠”，從軍購、軍費等硬性支出到伊核問題、華為5G等敏感議題，都與美國步調一致。波蘭除了特殊的地緣位置，特朗普政府還將其看作歐盟內部的一個錨點。華沙想讓美國增派軍隊，這一政治目標已經使該國在歐洲贏得美國的“特洛伊木馬”稱號。皮尤研究中心2019年2月公布的報告顯示，79％的波蘭人對美國持積極態(tài)度。

欲借外力實現“大國夢”

追求美國更多駐軍、永久駐軍，除了安全考慮，波蘭也有其他意圖。德國《焦點》周刊稱，波蘭歡迎美軍，一是歷史因素，即對俄羅斯心存恐懼；二是希望填補英國“脫歐”后在歐盟中的地位，成為美國和歐盟的中介；三是想借助美國的力量，平衡歐盟與波蘭在法治問題上的矛盾。

波蘭歷史上曾是歐洲大國，加之多次抵抗蒙古等對歐洲的進攻，因此波蘭人有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大國夢”一直未泯滅。波蘭在歐盟國家中面積排第六，人口居第五，2003年加入歐盟后獲得大量援助，經濟增速遠高于西歐國

家。但波蘭在地區(qū)和國際事務中的作用長期受德法俄等國壓制，導致其認為影響力與體量不符，急切希望提升自身地位，而借重美國是最重要的途徑之一。

波蘭每年接受歐盟大約100億歐元財政撥款，是成員國中最大的資金接受國。但歐盟的資金援助看中的是波蘭和中東歐地區(qū)廣闊的市場和廉價勞動力——波蘭承接西歐制造業(yè)轉移，同時移出大量廉價勞動力，結果是傳統制造業(yè)受到沖擊，很多波蘭品牌消失在歷史中，與此同時造成波蘭勞動力短缺和高技術人才流失。

歐盟內部，以西歐國家為代表的“老歐洲”與波蘭等國代表的“新歐洲”矛盾日益增多。波蘭政府近年來圍繞移民、碳排放、司法改革、性少數權利等問題與歐盟口水仗不斷，多次遭歐盟制裁懲罰。這種發(fā)展階段不平衡導致的矛盾使得波蘭國內對歐盟的不滿增加，也導致親歐自由派喪失政權。波蘭目前與美積極配合，包括反對連接俄德的“北溪-2”天然氣管道項目建設等，都造成波蘭與歐盟之間出現嫌隙。

不過，從現實看，波蘭執(zhí)政黨的“親美、疑歐、仇俄”政策并沒有帶來期望中的大國效應，相反卻造成與歐盟和俄羅斯的關系進一步緊張，在東歐的領導力則受到外交政策相對獨立的匈牙利的沖擊。7月贏得大選的杜達僅領先對手不到2%，也說明波蘭國內的分裂。針對此次美波防衛(wèi)合作協議，波蘭一部分人認為國家會更安全，另一部分人認為會激怒俄羅斯，并引發(fā)德國不滿。

“這不是波蘭政府想要的處境：被夾在具有決定性的跨大西洋盟友美國和其鄰國、歐洲最強大的國家德國之間”，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官網的一篇文章寫道，在特朗普出人意料地宣布將把9500名美軍士兵從德國撤出后，華沙發(fā)現自己又被卡在二者之間?！皬牟ㄌm的角度來說，最好的選項是美軍（在歐洲）的總體存在出現凈增長。”波蘭駐北約大使沙特科夫斯基表示。

很多觀察家還提到未來的風險。正如?？怂箤Α董h(huán)球時報》記者所說，波蘭的政策屬于“高風險等級”，如果11月民主黨人拜登贏得大選，情況可能大變。也許拜登會阻止美軍撤離德國，并對波蘭的司法系統重組給予批評。那時，波蘭去哪找“后悔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