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棗
我生活在北方,四季分明,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一年之中,每隔幾個月,大地就玩一次變臉游戲,由彩色變綠色,又變成金燦燦的,最后就是光禿禿的褐色了。她們各有各的美,然而,對很多動植物來說,卻是殘酷的。
去年的深秋,我坐在園子里吃蘋果。新采摘的蘋果,水分足,汁水四濺。一只蜜蜂飛來,往我嘴上撲,把我嚇壞了。我扔掉果核,一邊躲避,一邊驅(qū)趕,蜜蜂窮追不舍,專奔我的嘴來。我嘴上沾著蘋果汁呢,是甜的,我趕忙用濕巾擦擦嘴。蜜蜂安靜了,與我保持著距離,繞來繞去。忽然,它又向我的手飛來了。這回,我沒那么慌張,等它落在手上,看它到底要做什么。
蜜蜂落在我的食指上,探著腦袋在皮膚上舔食著什么。因為離得近,我看得非常清楚,它的嘴像抓娃娃機的鉗子,一張一合,速度飛快,往嘴里塞食物,應(yīng)該是殘留在我皮膚上的蘋果汁吧。這時,我笑了,仿佛我真的是一朵花了。秋風蕭瑟,蜜蜂早已失去了食物,為了生存,它饑不擇食,冒著風險撲到我這來了。我很后悔擦掉了嘴上的蘋果汁,要不然,我就有了一次和蜜蜂親嘴的經(jīng)歷。
也是深秋,我走進一片草叢。都是齊腰高的野草,已經(jīng)干枯。我在尋找秋天的紅葉,根本沒在意枯草,任它們在我腳下嘎吧嘎吧地倒下去。走出草叢的時候,一個同伴驚呼:“哎呀,看你的褲子!”低頭一瞧,褲腿上沾滿了草屑。我連忙拍打,可是它們沾得那么牢,好像長在褲子上了,我只好一個一個往下摘。
把它們捏在指間,我忽然發(fā)現(xiàn),這不是草屑,都是草籽,鼓溜溜的草籽。我把一粒草籽送到眼前,它的外殼毛絨絨的,像小刺猬,又像無數(shù)只觸手,抓住我的褲子。輕輕剝開外殼,里面是又黑又圓的種子。我舍不得摘掉它們了,我要把草籽帶回家,那是距離這里一百多公里的另一個村落。趕路時,帶著這些想盡法子也要生存下去的種子,盡管氣溫下降,冷風嗖嗖,可是我的兩條褲腿卻是溫暖的,那上面滿是春天的期待。
我曾經(jīng)見到一片令我難忘的火紅的楓葉。那時候,楓葉差不多都枯萎了,可是,有一片楓葉,還那么耀眼。它已經(jīng)被蟲子嗑了個大洞,長條形狀的洞,邊緣彎彎曲曲,那樣子真像一條毛毛蟲。一瞬間,我仿佛看見毛毛蟲在火紅的葉子上蠕動了。也許,毛毛蟲知道自己的季節(jié)即將結(jié)束,聰明的它,尋到一片健壯厚實的楓葉,咬出一幅自畫像,證明自己曾經(jīng)來過。當它不得不離去的時候,留下了一塊火紅的紀念碑。
每一個生命,哪怕它弱小到一只蜜蜂、一粒草籽,甚至一條毛毛蟲,它們都和人類一樣,擁有生的尊嚴與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