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偉 李健民
(1.黑龍江省民族博物館,哈爾濱 150001;2.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 滿文處,北京 100031)
有清一代,鄂倫春人隸屬索倫部,“有達呼爾,有鄂倫春,有畢喇爾,則其同鄉(xiāng)而別為部落者,世于黑龍江人,不問部族概稱索倫……謂索倫驍勇聞天下,故借其名以自壯,茲記黑龍江諸部事跡,以索倫冠之,職是故也”。編入八旗之后,鄂倫春人被稱作“俄倫春”“鄂羅春”“鄂倫春”,但沒有自己的印信??滴醵?1682年),清廷設黑龍江將軍府時,將鄂倫春人歸入布特哈總管衙門,分5路8佐,以路佐結合方式管理鄂倫春人。《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鑄印》未記鄂倫春佐領頒發(fā)圖記事,在其他歷史檔案中也未見相關記載。光緒十年(1884年),清廷設立興安嶺城,將鄂倫春人編為8路16佐,頒發(fā)印信。
光緒八年(1882年)九月,黑龍江將軍文緒等為委員勘查鄂倫春人丁、編旗設治之事聞奏:“茲勘得:太平灣地方宏廠,為五路鄂倫春來往適中之區(qū),堪以建城設署;庫瑪爾河等扼要所處(處所),勘以添設卡倫、馬撥,按照各路人丁多寡,編設八旗分防管束?!盵1]34此奏折獲皇帝朱批:“牲丁為諳達所苦難保不投俄國挑為卒伍可以收籠其心以備干城之用于邊疆甚有裨益。”[2]建置興安城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加強對鄂倫春人管理,以防因生計等問題出現(xiàn)不穩(wěn)定情況;二是籠絡鄂倫春人,為八旗增添勁旅;三是讓鄂倫春人戍守邊疆。之后,黑龍江將軍文緒等為將鄂倫春牲丁編旗設兵、添官建治之事聞奏:“印信宜請鑄篆,以昭信守也……就興安嶺山陽設署建治,所設各官印信,應即分晰開明,以資鑄造?!盵1]14光緒九年(1883年)“又黑龍江鄂倫春牲丁撤去布特哈另為部落。編為八旗。添設總管一缺。分設兩司副管四缺。庫瑪爾一路佐領五缺。畢拉爾阿里河托河多普庫爾河等四路佐領四缺。其總管及佐領左右兩司。鑄給關防。副管四缺。鑄給鈐記?!盵3]814興安城設署鑄造關防3顆,鈐記4顆,佐領圖記16顆,總計23顆,其中16枚佐領圖記是在光緒十年(1884年)鑄造的。光緒十一年(1885年)二月初十日,黑龍江將軍衙門為頒領興安嶺地區(qū)館員鑄印,“遵即赴都,已將該城印信共二十三顆全數(shù)領出于是月初十押解到省?!盵1]160從行文建興安城編旗設治到官員領到印信,時間跨度長達4年。
1981年,黑龍江省文物考古工作隊出版《黑龍江古代官印集》一書,以圖文形式展示唐、遼、金、元、明、清等6朝82方古代官印,探究黑龍江地區(qū)的建置沿革,考證黑龍江古代官印的性質。該書開列官印和印鑒的照片140余張,附表詳列官印名稱、形成時代、印背和印側刻款、長寬高、發(fā)現(xiàn)時間和地點、收藏著錄單位等信息。[4]其所述最后4方官印為“鄂倫春佐領圖記”,當時收藏于黑龍江省博物館。1985年,黑龍江省民族博物館接收“鄂倫春佐領圖記”等5方涉及少數(shù)民族機構、職官的官印,珍藏至今。其中4方相關情況如下。
黑龍江省民族博物館館藏4方鄂倫春佐領圖記信息表
黑龍江省民族博物館館藏4方鄂倫春佐領圖記中,鄂倫春正白旗第一佐領圖記的材質為青銅,其余為黃銅。此外,鄂倫春正紅旗第一佐領圖記背款以楷書刻豎體三行滿文,依次為oroncon i gulu fulgiyan i ujuci,nirui janggin i temgetu,dorolon i jurgan i araha,其他三方圖記背款以楷書刻豎體兩行滿文,依次為oroncon i××nirui janggin i temgetu,dorolon i jurgan i araha。鄂倫春正黃旗第二佐領圖記背款以楷書刻豎體兩行漢文,依次為“鄂倫春正黃旗第二佐領圖記”“禮部造”,其他三方圖記背款以楷書刻豎體三行漢文,依次為“鄂倫春××旗”“第一佐領圖記”“禮部造”。
通過研究發(fā)現(xiàn),4方圖記的背款滿漢文楷書及懸針滿文篆書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問題。
(1)鄂倫春正紅旗第一佐領圖記滿文背款為oroncon i gulu fulgiyan i ujuci nirui janggin i temgetu dorolon i jurgan i araha“鄂倫春正紅旗第一佐領圖記·禮部造”,見封二圖1、圖5。其中,gulu之lu寫成lo,temgetu之te寫成ta,dorolon之do寫成to,jurgan之ju寫成jo,ga寫成ka。懸針滿文篆書存在以下問題。第一,詞語ujuci的j字母詞中形上方開口刻成閉口形式,第二音節(jié)u字母的詞中形下方斷筆寫成開口形式。由于鈐印力度不夠,印泥不勻,紙張不平等原因都能導致印文出錯,尤其是此類線條較細的印章鈐印時容易產生斷筆現(xiàn)象。但是,將開口形式寫作閉口形式,反映著印章存在問題。第二,temgetu之te存在兩處斷筆,印文只剩下一個孤立矩形,與整詞失去連接。
(2)鄂倫春鑲白旗第一佐領圖記滿文背款應該為oroncon i kubuhe ?anyan i ujuci nirui janggin i temgetu dorolon i jurgan i araha“鄂倫春鑲白旗第一佐領圖記·禮部造”,見封二圖2、圖6。其中niru之ni缺i,ru多加兩點,將?anyan寫作suwayan。懸針滿文篆書有以下問題。第一,kubuhe詞尾音節(jié)he之圈用矩形表示,懸針篆矩形左右兩邊可整體拉長至詞尾,該印長短不致,右側長,左側短。第二,?anyan之?應有斷開位置,但此印未斷開。第三,janggin之ng與g連接處有斷筆,影響識讀。整枚印章滿文篆字筆畫讓位方式不一致,如,oroncon后的i單獨占有一個區(qū)域,而?anyan后的i與?anyan的詞尾共同占有一個區(qū)域。
(3)鄂倫春正白旗第一佐領圖記滿文背款應為oroncon i gulu xanyan i ujuci nirui janggin i temgetu dorolon i jurgan i araha“鄂倫春正白旗第一佐領圖記·禮部造”,見封二圖3、圖7。其中gulu之gu和lu均未加點,寫成kolo,?anyan之n脫落,寫成?anya,ujuci之ci寫成ai,niru之ni寫成i ,ru寫成rin,temgetu之te寫成ta,dorolon之do寫成je。漢楷背款的“圖”字與其他三方不同,十字部分多加一捺。懸針滿文篆字有以下問題。第一,gulu之u的點與后面筆畫粘連,不清晰;第二,ujuci右側兩個豎線連成一個,不準確。第三,nirui之ni與ru的連接點斷開,temgetu之te不清晰,ge之右側豎線太長,中間斷開,容易誤讀為temgedu。
(4)鄂倫春正黃旗第二佐領圖記滿文背款為oroncon i gulu suwayan i juweci nirui janggin i temgetu dorolon i jurgan i araha“鄂倫春正黃旗第二佐領圖記·禮部造”,見封二圖4、圖8。其中suwayan之su寫成so。漢文楷體背款“圖”與其他三方不同,加口字框。懸針滿文篆字相對規(guī)范,僅有一處不清,gulu之u的點與其后筆畫粘連。
(5)圖記滿文篆字字形有以下差異:第一,鄂倫春正黃旗第二佐領圖記,temgetu之tu字兩個矩形平行排列與其他三枚印章不同,其他三枚上下排列,但這兩種寫法不影響詞義;第二,鄂倫春鑲白旗第一佐領圖記i字單獨占位,其他三枚印章i字與上一詞尾共同占位,二種刻法不影響識讀。
圖記滿文楷書錯誤的形成,與清代官印擬定字樣和刻章人員的滿語文水平有關。在清代,雖然滿語被譽為“國語”,滿文被譽為“國書”,但入關之后滿族主動學習漢語文,光緒年間出現(xiàn)“近年京都,于滿文概不收閱,例行滿文亦多發(fā)回,改行漢文”[5]42的現(xiàn)象。清代滿族滿語文水平的下降,導致圖記等官方印信的滿文舛誤。其實,清廷對鑄造官印有嚴格的規(guī)定:“印鑄局,漢員外郎、滿洲署主事、漢大使各一人”[6]3280“其監(jiān)督鑄造者,由部于滿漢司官內遴選二人引見,恭候欽定一人專司局事,一年期滿,再行更代。”[3]787在這種規(guī)定下,光緒十年(1884年)鑄造的鄂倫春4方佐領圖記滿漢文仍出現(xiàn)不同的錯誤。
宣統(tǒng)三年(1911年)九月二十五日,“庫瑪爾路協(xié)領徐希廉呈請璦琿兵備道發(fā)給正蘭旗二佐、正白旗二佐木質圖記各一顆?!盵7]但庫瑪爾路鄂倫春正白旗第一佐領圖記為青銅,并非精銅,且沒有重新頒發(fā)兩方佐圖記之列,應該是原發(fā)圖記,筆者在鄂倫春族庫瑪爾路檔案中發(fā)現(xiàn)該圖記印文。清代亦有青銅材質的印信,如,乾隆十七年(1752年)奏準:“新鑄銅印,均用紅銅白鉛三七配搭鑄造,嗣后遇有各衙門印信模糊請換者,均按照成色配鑄,以昭劃一?!盵3]790這種配搭紅銅與白鉛的印信就屬于青銅印信。另外,乾隆五十年(1785年)議定:“八旗佐領圖記,共計一千三百余顆,止須剉去舊有字跡,改鑄清漢兩篆,剉去之處,分數(shù)無多,尚屬厚重堪用,較之另鑄圖記,似為妥速?!盵3]791該圖記的厚1.3厘米,其他圖記1.4厘米,重量530克,其他圖記載555克至564克之間,厚度、重量均存在剉去原印文并新刻印文的可能。
清代官印鑄造實行禮部、內閣、領受新印館員的三重審核制度。如,四方鄂倫春佐領圖記印文字樣由兵部擬定,禮部鑄印局審核鑄造,“由兵部擬定字樣送來本部鑄制后寄送。”(1)詳見《有關達呼爾鄂倫春于索倫族歷史資料》(第一輯),內蒙古東北少數(shù)民族社會歷史調查組,1958年。“鐫給印信關防……鑄造完日,禮部堂官驗明,將監(jiān)造官姓名,登記冊籍。倘有銀色不足,銅質不精,及字畫不清,怠忽從事者,將監(jiān)造官指參,交該部從重議處。并令賠補所領戶部鑄造銀印銀?!盵3]786“鑄就之后,送內閣,著內閣學士閱看,再行頒發(fā),并將鑄印及頒發(fā)日期存案備查?!盵3]786《欽定吏部處分則例卷之十》載:“換鑄印信……禮部鑄印局鑄造印信關防如有筆畫錯誤,將不行磨封之鑄印局各官罰俸六個月,失于查驗之堂官罰俸三個月(俱公罪)。其領受新印之員將鑄造錯誤之處,失于查驗報部者罰俸六個月(公罪)?!?/p>
從鑄印到頒發(fā),要經歷禮部、內閣和領受印館員的審核。光緒十二年(1886年)鑄印頒發(fā)規(guī)定:“凡發(fā)印,各印鑄成,呈堂驗閱,發(fā)司固封,鈐以司印”[3]815,從此,內閣無需審核印信,禮部堂官驗閱,方可鑄印司固封。發(fā)印程序的簡化,導致印信舛誤的增多。另外,《禮部為鑄發(fā)布特哈副都統(tǒng)印及下屬關防圖記咨》載:“茲派副管桂德、驍騎校天福等赴部請領……當經驗明印文……照例封固,粘貼印花,發(fā)交副管桂德等領訖。”[8]87由此可知,除了官方審核印信之外,領印人也要審核印信之后,才能封固印信。4方鄂倫春佐領圖記出現(xiàn)較多舛誤,說明相關衙門未仔細審核?!瓣P于因新增的官吏沒有學過公文法律關系,另行設置公缺參領,以利于教導……據查,鄂倫春人民,一向是居住在山中,識滿洲文的又居少。立刻就使他們通曉公文,是很難作到。”(2)詳見《有關達呼爾鄂倫春于索倫族歷史資料》(第一輯),內蒙古東北少數(shù)民族社會歷史調查組,1958年。鄂倫春佐領當中諳滿漢文者較少,難以識別圖記文字的錯誤。
清代檔案公文記載頒發(fā)印信事件時使用“鑄給”“換鑄”“改鑄”“添鑄”“賞給”“另鑄”等公文用語?!稓J定大清會典事例·鑄印》記載鄂倫春佐領圖記為“其總管及佐領左右兩司,鑄給關防”。頒發(fā)印信用“鑄給”二詞,說明鄂倫春人之前沒有印信,是新頒發(fā)的印信。鄂倫春佐領圖記從光緒十年(1884年)頒發(fā),光緒二十年(1894年)興安城撤銷,鄂倫春各佐回歸原來的建制。同年,庫瑪爾路四旗八佐劃回黑龍江副都統(tǒng)管轄。次年,畢拉爾路二旗四佐由布特哈劃歸黑龍江城副都統(tǒng)管轄。1956年6月,隨著黑河鄂倫春協(xié)領公署撤銷,鄂倫春佐領圖記結束其歷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