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麗娜
若干年前,我的父親去世了。作為一名普普通通的農(nóng)家婦女,我的母親做起了撿拾廢品的生意,尋找到落單老年人別樣的風(fēng)景。
我在學(xué)校上班,也經(jīng)常幫母親攢廢品。孩子們喝過的飲料瓶、扔掉的紙之類能收集的都收集起來,母親隔三岔五來學(xué)校,把這些“戰(zhàn)利品”拉走。
但惱人的是母親總不大信任我裝好的袋子,每次都得把袋子里的瓶子倒個底朝天,一個一個摩挲過了,再裝回去。起初我以為她嫌我裝的袋子太松垮,要重新裝得緊實一些,可最終我發(fā)現(xiàn)不是這么回事。
母親把袋子里的瓶子倒在后操場的草地上,它們嘩啦啦滾了一地。腳邊也是,草叢里也是,母親絲毫不介意。她拿起一個瓶子謹慎地掂了掂,發(fā)現(xiàn)里面有水,就擰開瓶蓋,毫不客氣地把里面的水全部倒掉。一小堆瓶子一個個摩挲,怎樣也得小半天工夫。但母親的神情一絲不茍,就像嚴厲的檢察官,眼神犀利得不放過一丁點水,渾然不在乎時間就那么白白浪費了。我總覺得她在做無用功,就催促她:“行了,媽,干嗎那么認真?有點水收廢品的人也察覺不出來。”我以為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算不上什么投機取巧?!澳窃趺葱??閨女,你媽這輩子沒做過虧心事。人家收的是空瓶子,咱就得給人家空瓶子,騙人的事情咱可不干?!蹦赣H神情嚴肅地駁斥著我的話,字字清晰干脆,斬釘截鐵。
那次,收廢品的男人去母親家收購時,正好我在。我看到他徑直走到母親整理好的廢品堆前,抓起兩袋子裝好的瓶子迅速過秤,然后看也不看袋子里的廢品是否貨真價實,就一揚手扔到了車上。當(dāng)他痛快地付給了母親幾張鈔票之后,笑嘻嘻地對母親說:“老太太,繼續(xù)撿哈,你賣給我的廢品我放心?!?/p>
我怔住了,這是多大的信任哪!他跟母親既不住在一個屯子,也說不上沾親帶故,就憑著來母親家收購了幾次廢品,就拋給了母親百分百信賴的橄欖枝。母親樂顛顛地送走人家,轉(zhuǎn)回身對我說:“不是吹的,我擺弄過的廢品別人挑不出孬眼?!鼻魄疲樕系陌櫦y擠成深深的一溝一壟,在太陽下閃著動人的光彩,都不給眼睛留一點地方了,那神態(tài)完全一副“得勝將軍”的驕傲模樣。
瓶子是空的,做人的誠信卻是滿的。以一時的“空”換取永遠的“滿”,母親的做人哲學(xué)可真值得我用一生來好好學(xué)習(xí)呀!
從那次以后,孩子們再送瓶子來,我也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挨個檢查一遍。搖一搖,晃一晃,倒掉瓶子里殘存的水,讓它們成為實實在在、貨真價實的空瓶子。
一米陽光摘自《肥東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