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薇
瘟疫籠罩了莎士比亞的一生。據(jù)哈佛大學斯蒂芬·格林布拉特在《俗世威爾——莎士比亞新傳》中記載:就在莎士比亞出生的1564年,7月份斯特拉特福鎮(zhèn)暴發(fā)了黑死病。冬天到來之前,鎮(zhèn)上的人死了六分之一,237名居民喪生。哈雷街上和莎士比亞家住在同一側的一家四口都死了。那年鎮(zhèn)上出生的嬰兒只有三分之一活到了一周歲。據(jù)說,母親把出生不久的他帶到鄰近的威爾姆科特村的娘家住了幾個月,遠離傳播疾病的街道,躲過了一劫。我們不由得感嘆:幸虧他母親明智,否則人類將失去一個偉大的戲劇天才。
莎士比亞到了倫敦后從事戲劇事業(yè)。1592年,倫敦發(fā)生了瘟疫,死了一位放蕩不羈的詩人。1593年的倫敦大瘟疫,超過14%的人口死于瘟疫。瘟疫最猖獗時,一周奪走1000人的性命。瘟疫肆虐期間,戲院關門歇業(yè),直到12月26日才開放。1594年圣燭節(jié),瘟疫攪得人心惶惶,各劇場再次關閉,到4月才開放,因為人們認定戲院是疾病傳播的罪魁禍首。
導致瘟疫的原因首先是衛(wèi)生條件差。居民把糞便都傾倒在河里,泰晤士河臭氣熏天。安東尼·伯吉斯在《莎士比亞》中提到:這座城市街道狹窄,鵝卵石的路面上到處是垃圾,濕滑難行。擁擠的房屋之間夾著無數(shù)陰暗的小巷。人們向窗外傾倒便壺。劇院里沒有廁所,觀眾要么到劇院外面的泰晤士河邊排泄,要么在劇院里面隨地大小便。另外,人們亂扔瓜果皮和垃圾。這一切混雜在一起,形成了瘟疫的溫床。這些是倫敦暴發(fā)了幾次大瘟疫的主要原因。其次,在伊麗莎白時代,英格蘭的公共衛(wèi)生法規(guī)很不嚴格,人們對瘟疫的實際起因沒有任何概念,至少是沒有任何正確概念。當毫無辦法的時候,官方一貫采用的措施就是殺狗殺貓,結果消滅了老鼠的敵人。老鼠猖獗,而老鼠攜帶了可怕的病菌,導致鼠疫。腺鼠疫可能是隨貨船混入倫敦的病鼠引起的,鼠虱吮吸病鼠的血后襲擊人類,把鼠疫桿菌傳入人體。由鼠至虱,由虱至人,這是鼠疫的標準傳播方式。管理者用隔離患者的方法延緩瘟疫傳播的速度。當瘟疫死亡人數(shù)達到每周30人以上,他們就關閉劇院。
在1593年這難忘的一年里,人們認為莎士比亞當時可能客居在霍爾本或蒂奇菲爾德的南安普頓伯爵府,成為伯爵的一個家臣,一個馴服的詩人,一個朋友。這段時間他寫了很多十四行詩,獻給伯爵,以答謝他提供了躲避瘟疫的避難所。1594年5月,玫瑰劇院恢復演出,莎士比亞才恢復戲劇生涯。
到莎士比亞晚年,倫敦再次暴發(fā)大瘟疫。莎士比亞所在的國王劇團不能再一直待在倫敦享受他們的特權。約翰·斯托后來估計,20萬左右的人口中,有38000人死于這場瘟疫。在此之后,莎劇中所寫的瘟疫帶上了比之前更黑暗的色彩。阿克羅伊德說,莎士比亞的戲里多處提到過死亡的象征和瘟疫留下的傷痕。瘟疫在當?shù)夭皇鞘裁淳植啃允录?,而是緊迫不祥的現(xiàn)實。據(jù)保守估計,莎士比亞創(chuàng)作生涯中約有七年時間受到當時所謂的“死亡之神”的影響。在疫情暴發(fā)期間,國王最終給自己的這些新演員們發(fā)放了約30英鎊的“生活補助費”,這顯然不夠。這些演員不得不再次出去巡演,在考文垂、巴斯、牛津等沒有疫情的地方巡演,一直到10月份瘟疫停止蔓延,所有的劇團才全部回城。有資料顯示,劇團于1607年、1608年、1609年瘟疫期間在私人劇院進行私人表演。1609年這一整年,鼠疫在倫敦肆虐,國王劇團再次踏上巡演的旅途。此時的莎士比亞很可能完全卸去了表演的職責,考慮永久搬回斯特拉特福鎮(zhèn)。
雖然莎士比亞幾次遭遇瘟疫都大難不死,但瘟疫的陰影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他頻頻地在戲劇中提及。“plague”這個詞在莎士比亞作品中出現(xiàn)98次,有瘟疫、災禍、折磨的意思。這些作品有《羅密歐與朱麗葉》《哈姆雷特》《李爾王》《麥克白》《奧賽羅》《威尼斯商人》《十四行詩》等。
在莎士比亞筆下,瘟疫或作為情節(jié)元素,或作為意象,或作為詛咒語。瘟疫作為情節(jié)元素的最著名的例子就是《羅密歐與朱麗葉》。朱麗葉被父母逼婚,勞倫斯神父想出假死的計劃,讓朱麗葉喝藥假死,并讓約翰神父送信給羅密歐,讓他趕緊來接朱麗葉出走??墒俏烈咦钃狭怂托诺募s翰神父,他灰溜溜地拿著未送出的信返回。羅密歐驚聞侍從鮑爾薩澤說朱麗葉死了,萬念俱灰,趕回來殉情,朱麗葉也因此香消玉殞。換句話說,如果沒有發(fā)生瘟疫,約翰神父準時把信送到,也許就可以避免這場悲劇的發(fā)生,一對情人就不會喪生。瘟疫在該劇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決定了該劇的性質、主人公的命運走向。作為意象,瘟疫泛指災禍之意,這種用法在《哈姆雷特》《李爾王》中有體現(xiàn);作為詛咒語,詛咒別人遭受瘟疫和災難,在《亨利四世(上)》《科利奧蘭納斯》等中有體現(xiàn)。通觀莎作,“plague”最常見的用法是作為詛咒語。
從史料與莎作中,我們至少可以看出四點:一是英格蘭政府一直未重視城市公共衛(wèi)生,導致瘟疫反復暴發(fā);二是民眾缺乏文明和衛(wèi)生的意識;三是對莎士比亞而言,瘟疫已進入他的潛意識,成了災難和恐懼的象征;四是瘟疫成了文學中的一種意象。
(選自2020年4月1日《文匯報》,本刊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