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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顧:
倪名決“答應(yīng)”傅明灼,一起吃飯,卻沒有再來學(xué)校。而傅明灼生日那天去看望她的媽媽,卻在墓園碰見了倪名決,她一眼認出墓碑照片上的女孩,是曾經(jīng)和倪名決結(jié)下梁子時,帶在身邊的女孩……
接下來的日子,倪名決始終沒有再出現(xiàn),日益摧殘傅明灼的上學(xué)熱情,她跟傅行此、宴隨明里暗里鬧了好幾次,希望他們也像倪名決的媽媽一樣開明。
傅行此跟宴隨當然不可能答應(yīng),宴隨哄騙她:“他不來學(xué)校上課不是最好嗎,到時候考試他就考不過你了,你少了個競爭對手?!?/p>
傅明灼想想,好像也是。
再次見到倪名決,是銜接班結(jié)束以后接踵而至的軍訓(xùn)。
新高一為期一周的軍訓(xùn)將前往錦城郊外的一處軍事基地,本來軍訓(xùn)就是扒層皮,還要去軍事基地,一聽就比在學(xué)校軍訓(xùn)要魔鬼許多。
傅明灼身為一個中考體育拿不到一半分數(shù)的體育白癡,還身為一顆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掌上明珠,吃不得苦是必然的。以家里的人脈,給她找醫(yī)院開一張不能參加軍訓(xùn)的假證明不在話下,不過傅行此和傅明灼展開了一場推心置腹的談話,傅行此利用傅明灼對他的信任和崇拜,圍繞著“你是班長,要以身作則”為中心,“軍訓(xùn)是學(xué)生生涯非常寶貴的回憶,你不去會后悔的”為輔助,更手握“鍛煉體魄有助于長高”的王牌,愣是把她忽悠得熱血沸騰。
得知寶貝外孫女要去參加軍訓(xùn),外婆急得幾個晚上沒睡好,幾度打電話給傅行此要他去找班主任取消傅明灼的軍訓(xùn):“哎喲,太陽這么大,一曬就曬傷了,細皮嫩肉個小姑娘曬得烏漆嘛黑你怎么忍心,宿舍的床那么小、那么硬,她肯定睡不慣的。去了那邊還要她自己梳頭、疊被子、洗衣服,灼灼哪里會的啦……”
傅行此不堪其擾:“每個學(xué)生都要軍訓(xùn),我以前也去過,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這叫什么話?”外婆恨不得鉆出話筒打他,“灼灼從小沒爹又沒媽的,本來就比別人家小孩可憐,你媽要是知道你這么虐待你妹妹,肯定氣得在地下都不得安寧……”
傅明灼的軍訓(xùn)之旅就這樣在七大姑八大姨的擔憂中開始了。
傍晚六點,夕陽西下,嘉藍校門口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十四個穿著迷彩服的方隊,一張張年輕稚嫩的臉被夕陽的余暉照得發(fā)紅,十四輛大巴車等候已久,在校門外占了老長一截馬路。
好不容易聽校領(lǐng)導(dǎo)發(fā)言完畢,學(xué)生們早就站不住了,小聲抱怨著“熱死了”,按照班級依次上車。
許久未見的倪名決也來了,對比開學(xué)第一天的漫畫頭,這回他的頭發(fā)剪短了不少,尤其兩邊更短些,干凈利落又不失時髦,顯得特別英氣,班里女生和旁邊幾個班的人都在偷偷打量他,大家都很好奇他為什么消失這么久,竊竊私語不斷。
傅明灼見到他的時候也偷偷打量他了,不過她看的是他的手,她就想知道捶完石頭的手會有什么下場,會不會報廢。
倪名決的右手揣在褲兜里,看不出報廢沒有。傅明灼看了半天都沒等到他把手拿出來,反正她絕不會去關(guān)心問候他,好歹同班同學(xué)一場,還曾是短暫的同桌,見面居然把她當空氣,沒禮貌。
輪到七班上車,倪名決單手把統(tǒng)一的軍訓(xùn)包放置到大巴車下,上車隨便選了個兩座的空位坐下來。三個禮拜下來,班里同學(xué)都已經(jīng)混得很熟,車上一派其樂融融,歡聲笑語不斷,唯獨他格格不入。
倪名決身旁的座位想坐的人很多,但敢坐的人不多,林朝是一個。
他個子高,腿也長,膝蓋頂?shù)搅饲胺阶弧A殖M不去,她視而不見一車人打探的目光,淡定地在他身邊站了好幾秒鐘,他終于懶懶地抬眸。
“讓一下?!绷殖f。
倪名決不動,一個字都不想多說:“去別的地方?!?/p>
大巴車很空,有的是空的座位。
林朝二話不說抬了腳,眾目睽睽之下以一個極大膽曖昧的姿勢從他腿上跨了過去,過程中為了保持平衡,還輕輕扶了他的座椅靠背,更是曖昧橫生,車里的喧嘩聲都因為這一幕微弱了一半有余。
林朝進到里座,面不改色地坐下來,回視他:“公共資源,我想坐哪就坐哪?!?/p>
倪名決扯了扯嘴角。
徐忠亮和傅明灼就坐在前面,目睹了全程的徐忠亮如臨大敵,眼神暗含警告,為絕后患干脆一刀切:“進了軍營有鐵的紀律,堅決不能像現(xiàn)在這么吵吵鬧鬧,大家提前適應(yīng)一下,都不要再說話了。”
一車的熙熙攘攘安靜下來。
大巴車整裝待發(fā),駛向軍事基地。
半路上,林朝玩了會手機,扯下耳機,小聲和倪名決聊天:“問你個問題?!?/p>
前方座位間的縫隙里出現(xiàn)兩只聽墻腳的耳朵。
一只是徐忠亮的,一只是傅明灼的。
倪名決好整以暇地收回視線,破天荒地答應(yīng)了:“就一個?!?/p>
林朝本來想問他這些天去了哪,但既然只有一次機會,當然要問最有價值的問題:“你喜歡什么樣的女生?”
倪名決笑了笑,沒有猶豫:“安靜、矜持的乖乖女?!?/p>
哪一條都和她不搭邊。
聽到答案,徐忠亮舒了一口氣,同時開始在心里盤算班里有什么女生符合倪名決的擇偶標準,以后要多加防范。
傅明灼則以上帝視角,有種洞悉一切的了然于心,林昭的性格就是安靜、矜持的乖乖女,林朝跟她名字同音沒用,性格南轅北轍。
林朝毫不介意,眼尾隨著笑瞇起來:“沒關(guān)系啊,大部分人找的都不是理想型?!?/p>
徐忠亮心里的警鐘當當敲響,這話題再聊下去就有點危險了,他立刻回頭制止:“安靜!軍訓(xùn)的時候你們也準備一直說話嗎?!”
兩個小時的車程,嘉藍中學(xué)的車隊到軍事基地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無風(fēng)的夜晚,五星紅旗安靜垂下,所有學(xué)生到操場集合,烏泱泱的一片,換了平時肯定人聲鼎沸,不過在肅穆莊嚴的場合,受環(huán)境因素影響,大幾百號人愣是自覺地集體噤了聲。
集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通信設(shè)備和零食。
被捏住了命脈,人群終于開始躁動,爆發(fā)此起彼伏的哀號。
“安靜!”各班教官都訓(xùn)斥了手下的學(xué)生,埋怨聲很快小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到了這里就只有絕對服從的命,學(xué)生們打開行李袋和書包,依依不舍地把違禁用品交出去,手機和iPad放到一個小盒子里,零食則放進一個超大的塑料箱子中。
男生的行李由教官親自挨個檢查,不過女生的不太方便由男教官經(jīng)手,就讓同學(xué)之間交叉檢查,女生們心領(lǐng)神會,互相擠眉弄眼。教官哪能不明白學(xué)生打的什么主意,干脆把丑話說在前頭:“都搜干凈了,日后一旦查出違禁品,檢查者跟著一起罰?!?/p>
突然,四班的方向爆發(fā)一陣哄笑。
袁一概正源源不斷地從自己的行李袋里掏出零食來,方便面,餅干,果凍,巧克力,薯片,牛肉干,肉脯,火腿腸,應(yīng)有盡有,甚至還有速食火鍋,就像他的行李袋是哆啦A夢的口袋,容量成謎。
教官也是服了:“這位同學(xué),你在逗我嗎?你是個移動小賣部嗎?”
袁一概點頭哈腰,胖臉上滿是真誠:“報告教官,沒了,這下真沒了?!?/p>
教官當然不信他,一檢查,又搜出好幾樣零碎的小東西來。袁一概的笑漸漸有點掛不住,比哭還難看,眼睜睜地看著教官帶著他最后的希望離去,欲哭無淚。
因為是第一個夜晚,學(xué)生們還要回寢室整理內(nèi)務(wù),收完違禁用品,各班教官做了個自我介紹,又簡單交代了一下紀律,就宣布大家解散了。
林朝三言兩語忽悠了同班一個男生紅著臉給她背行李,路過倪名決身邊的時候,她沖他眨了眨眼,湊近他小聲說:“我知道你不會幫我,我才找別人的?!?/p>
傅明灼去找袁一概幫忙,但是袁一概還替倪名決拎了行李,加上他自己的,已經(jīng)沒法再負荷她的。
倪名決雙手空空,一言不發(fā)地等兩人扯皮。
袁一概有點為難:“明灼,匿名的手受傷了……你找別人幫你拎一下吧。”
嗬,果然受傷了?傅明灼的視線馬上就去找倪名決的手一探究竟,但可惜倪名決提前一步察覺了她的意圖,動作比她更快,一下把手揣進兜里。
那就休怪她搶人了。她警惕地看一眼倪名決,把袁一概拉到一邊,很小聲地說:“一概,我藏了好多好多零食,到了寢室我分給你?!?/p>
“什么?你有好多好多零食?”袁一概超大聲地復(fù)述出來了,嚇得傅明灼左顧右盼:“一概,你小聲點呀!”
袁一概太餓了,咽口水的動作很清晰,天平在食欲和友情中搖擺不定。
倪名決看得分明,面對好友的叛變,他沒有挽留,主動把包單手拿回來甩到自己肩上,全程沒看傅明灼,他看的是袁一概,不咸不淡地問道:“剛才零食不是都上交了嗎?”
“我沒交完。”傅明灼說。
“哦?你沒交完???”倪名決望向她,月光下,少年的皮膚被照成冷白,眼睛漆黑,嘴唇血紅,像只美艷的吸血鬼穿了一身軍裝,邪氣逼人又正氣凜然。他的語氣難辨真假,“那我是不是應(yīng)該報告教官?”
寢室是八人寢,按班級分配,七班一共十九個女生,其中一個因為有先天性心臟病無法參加軍訓(xùn),剩下十八人,不能整除,有兩個落單的得跟別的班落單的姑娘們湊八人寢。
要不怎么叫冤家路窄呢?比如傅明灼和林朝就是七班那兩個落單的,兩人一起上了五樓,又一起走過長長的走廊,在同一間寢室門口停了下來。
大部分姑娘都已經(jīng)在了,還剩一整張上下鋪空著。傅明灼歡天喜地地跑進去,所有人都以為她要搶下鋪,林朝在門口發(fā)出一聲不滿的“嘖”。
結(jié)果傅明灼踮著腳抓住了上鋪的圍欄,新奇得不得了:“我要睡上鋪!”
小時候她有個夢想就是和傅行此睡上下鋪,她睡上鋪、傅行此睡下鋪,但是沒能實現(xiàn),因為傅行此堅決不同意:“你尿床怎么辦?”
“那個,傅明灼……”同寢一個外班女生哭笑不得地叫她,提醒道,“床位不是自己選的,都定好了的。”
雖然兩人之前沒有過交集,不過因為傅明灼外表的特殊性,全校都知道她。
傅明灼一看床尾貼的名字,樂了:“我就是上鋪?!?/p>
袁一概拎著行李氣喘吁吁地出現(xiàn)在寢室門口,放下行李,彎下腰撐著膝蓋,稍作休息。
“一概,你會鋪床嗎?”傅明灼扭頭問道。
袁一概緩了幾秒,咽一口唾沫才艱難回答:“會?!?/p>
“那你可以幫我鋪嗎?”
袁一概支起身子,拎了她的行李袋走過來,答應(yīng)了。
幾秒后,袁一概傻眼了:“你是上鋪?。磕俏以趺瓷先??”
“噢,你上去了會把我的床壓垮的?!备得髯埔舶l(fā)覺問題不對勁了,語重心長地勸說,“一概,你該減肥了?!?/p>
袁一概氣急,心想我還沒說你該長高了呢。
袁一概拿著傅明灼給的酬勞——一大袋零食走了,傅明灼在寢室其余六個人之間看了看,琢磨著找一個看起來最好說話的人幫忙鋪床,反正對林朝她是不指望的。
還不等她物色好人選呢,方才提醒她床位的女生已經(jīng)主動走近來詢問她了:“明灼,要我?guī)湍銌幔俊?/p>
這個世界上果然還是好人多。
從女生寢室離開后,袁一概回了男生寢室樓,他沒有直接去自己的寢室,先去了倪名決那,趁人不注意給倪名決塞了幾樣零食:“給,有福同享。”
倪名決低頭看了一眼,一包薩拉米小雞腿,還有一包奧利奧夾心餅干和一袋酸奶,不由得想起方才他逗傅明灼要去報告教官她私藏零食,她氣得要命,拉袁一概擋槍:“你去告訴教官的話,一概也沒得吃了,他不會原諒你的!”
倪名決嗤笑一聲,沒接,覺得那丫頭片子應(yīng)該不希望自己的東西流落到他手里:“你不怕傅明灼知道了找你拼命?”
“你不說,我不說,她怎么會知道。拿著。”袁一概不由分說把東西塞到他手里,前后扯動著衣領(lǐng)扇風(fēng),“走了,熱死了。”
寢室到點熄燈,剛到新環(huán)境,學(xué)生們當然沒那么老實乖乖睡覺,寢室夜聊熱火朝天地開始了。
老生常談,傅明灼又跟別班的同學(xué)們科普了一遍自己為什么還是個小孩子的樣子。
林朝沒參與夜聊,身為傅明灼的同班同學(xué),這些話她起碼已經(jīng)聽了三遍,這次過來她帶了兩部手機,交了一部還剩一部,這會戴上耳機聽歌,正好屏蔽室友們的聊天。
不過十幾歲的年紀,不管聊什么,最終話題都會扯到學(xué)校里面好看的男生女生身上。
“你們班的倪名決……”
聊天內(nèi)容偶爾穿透耳機傳進林朝的耳朵,捕捉到倪名決的名字,她摘下了一邊耳機。
開學(xué)第一天,倪名決的大名就傳遍了嘉藍。中考狀元外加長得好看,別人當然對他感興趣,沒料到接下來他就再也沒來過學(xué)校,學(xué)校里各種猜測和傳聞都有,他跟明輝的關(guān)系不脛而走,大家最認可的猜測就是他回明輝了,還覺得挺遺憾的,結(jié)果這會他又出現(xiàn)了,自然觸發(fā)了眾多好奇心。
傅明灼畢竟天天和袁一概一起吃飯,有關(guān)倪名決這個人,她知道得比別人多些,不過她沒吭聲,自顧自地小口小口啜牛奶。
大家的情報實在太有限,林朝聽了半天,沒聽到一點有用的信息,她嫌聒噪,懶懶翻了個身:“能不能不說話了,我想睡覺了?!?/p>
林朝是那種一看就不好相處的女孩子,這種長相對大部分人而言很有震懾力,她這話一出來,寢室頓時鴉雀無聲,陷入尷尬的境地。
“睡吧,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睂嬍议L發(fā)話,緩解氣氛。
“沒想到你們也對他這么感興趣。”
剛緩和的氣氛再度尷尬得讓人頭皮發(fā)麻。
一個“也”字,實在微妙極了。
寢室的床太硬,傅明灼渾身上下都硌得疼。睡前喝多了奶,后半夜想上廁所,但寢室沒有單獨的衛(wèi)生間,她一個人不敢出去,越想越凄涼,越想越凄涼,最后實在憋不住了,就小聲挨個叫室友的名字,想看看有沒有人醒著可以陪她。
傅明灼從來都是個奉行“好漢不吃眼前虧”的人,換句話說就是骨頭軟,雖然林朝好像不太喜歡她,再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不過外班的六個女生都睡著了,沒人應(yīng)她,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叫了一聲“林朝”。
其實她只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念頭喊的,沒料到兩秒鐘的沉默后,林朝搭腔了,語氣不太熱情:“干嗎?”
傅明灼把腦袋探出床去,面向下鋪:“我想尿尿?!?/p>
林朝:“那你去啊?!?/p>
“我不敢去。”
林朝:“關(guān)我什么事?”
傅明灼誠摯地問:“我要是憋不住,倒霉的是誰?”
兩分鐘后。
兩人一起出現(xiàn)在了走廊盡頭的衛(wèi)生間里,林朝全程黑臉,傅明灼進去不到五秒鐘,她就催促道:“你好了沒有?”
林朝在外間,傅明灼一個人在廁所還是害怕,絞盡腦汁找話題跟人家聊天:“你覺不覺得床很硬?”
“不覺得?!绷殖f。
“我覺得很硬,我都睡不著?!?/p>
林朝不想跟她說話,嘲諷她:“你真金貴?!?/p>
這個時候傅明灼才不在乎林朝說什么,只要人家肯陪她聊天,說什么都成:“我家的床可軟了?!?/p>
林朝沒話說了,有點嘆為觀止。
第二天五點四十分,起床鈴和哨聲一起作響,擾亂寂靜的早晨。
教官前一天說過,六點遲到者男生罰十圈、女生罰五圈,沒人敢掉以輕心,518寢室?guī)讉€人一邊哀號,一邊忙碌起來,換衣服,洗漱,一派朝氣蓬勃。
幾個女生拿著毛巾、臉盆、牙刷杯結(jié)伴從衛(wèi)生間回來,詫異地發(fā)現(xiàn)傅明灼還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廣播播放的激昂的《運動員進行曲》和屋內(nèi)屋外的人聲鼎沸絲毫沒有影響到她,而此刻時間已經(jīng)是五點五十三分。
“小孩子的睡眠果然沉……”幾人不禁感嘆,急匆匆地去推她,“明灼,明灼快起來,要遲到了。”
傅明灼往里翻了個身,又一次睡死過去。
“明灼,快起來!”
六點,各班在操場準時集合,十四個方陣排列有序,一張張散發(fā)著蓬勃朝氣的臉龐迎向熱辣辣的朝陽,青春明媚。
“立正——向右看齊——報數(shù)?!?/p>
此起彼伏的“1,2,3……”響起。
“報告教官,高一(七)班應(yīng)到四十二人,實到三十九人,請假一人?!斌w委匯報。
教官問:“還有兩個人呢?”
“呃,不知道。”體委撓頭,視線瞥到一個人影遠遠過來,指了指,“來了一個?!?/p>
倪名決又遲到了。
高一(七)班的人都看出來了,狀元是個不愛守時的人。
倪名決快步來到方隊前,喊道:“報告?!?/p>
“你叫什么?”
“報告教官,倪名決?!?/p>
“倪名決,你為什么遲到?”教官嚴厲發(fā)問。
“報告教官,沒有理由?!?/p>
“我昨天說過什么?遲到怎么辦?”
倪名決說:“報告教官,罰跑十圈?!?/p>
“記得就好?!?/p>
高一(四)班的列隊就在對面,袁一概急了,為倪名決說話:“報告教官,倪名決右手受傷了,不太方便,所以遲到?!?/p>
教官回視:“手受傷了,跑步用的是腳,有什么影響?”
袁一概詞窮了:“可……可是……”
倪名決朝跑道走,走前給袁一概遞了個眼神,示意他別再說話。
未經(jīng)允許擅自說話要不得,軍訓(xùn)第一天,所有教官都想把規(guī)矩立好,高一(四)班的教官也不例外,對袁一概說:“既然你這么講義氣,那你陪他跑吧?!?/p>
袁一概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
軍訓(xùn)的第一個任務(wù)是站軍姿。
六點十分,操場上的眾人已經(jīng)一動不動站了將近十分鐘,腿軟手抖汗直流,卻也只能在心里哭爹喊娘,教官說了,誰要是動一下,下場就跟遲到的一樣。
這時,一道小小的人影從寢室樓的方向慌里慌張地跑來。
傅明灼一頭長發(fā)散在背后,鞋帶散開,迷彩外套來不及拉拉鏈,腰帶一甩一甩地拿在手里,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
真是難兄難弟啊。袁一概在瀕臨“去世”的時刻,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倪名決已經(jīng)跑了五圈,視線的盡頭,那丫頭片子低著頭站在教官面前,隔那么遠,他卻完全能想象她委屈地撇著嘴絞著手的樣子。
可真行。
教官顯然不像徐忠亮,會在傅明灼遲到的時候慈眉善目地對她說“這么熱的天,快進來吧”,她的可愛在鐵面無私的教官面前是無效的。
倪名決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還挺惡趣味的,居然有點期待吃個午飯就能哭得幾近昏厥的丫頭片子會為了跑五圈的懲罰哭成什么樣。
袁一概才跑了一圈半,已經(jīng)氣喘如牛,他前進的腳步不能說跑,只能勉強算挪。
傅明灼追上他,兩個體能弱兒抱團取暖,一路上怨天怨地。
前進過程中,傅明灼差不多整理好了自己的儀容儀表,唯獨頭發(fā)還沒扎,厚厚地鋪了一背,黑色又吸熱,她簡直要中暑了,自己搗鼓了半天,奈何頭發(fā)太長太多,不但沒扎好,而且皮筋還和頭發(fā)纏在一塊了。
傅明灼放棄了,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求助袁一概:“一概,你會扎辮子嗎?”
袁一概當然不會:“我一個男的怎么會?”
傅明灼說:“我哥哥就會?!?/p>
這么一說,袁一概倒是想起來了:“匿名好像會?!?/p>
于是倪名決莫名其妙地看著前頭兩只一胖一瘦的“烏龜”一步三回頭。
嘖,丫頭片子居然沒哭,不容易。
等他跑近,傅明灼朝他露出一抹純良無邪的笑容:“你可不可以幫我梳頭發(fā)?”
這說厚就厚的臉皮,這說軟就軟的骨氣,無論見識多少次,都令人驚嘆不已。倪名決手不方便,石膏前一天才剛拆,醫(yī)生建議他不要來參加軍訓(xùn),家里自然也是希望他安心養(yǎng)傷的,可惜他長了一身反骨。
對于傅明灼的不情之請,倪名決原想一口拒絕。不過看她一臉天真無邪,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他那點莫名其妙的惡趣味又發(fā)作了,嘴角勾勒起一個頑劣的笑來,放慢了腳步與兩只“烏龜”并排前進:“可以啊,只要你叫聲好聽的。”
什么才好聽呢?傅明灼從小看過不少古裝電視劇,鄭重其事地一拱手:“恩公?!?/p>
倪名決說:“不太好聽,換一個。”
他要求怎么這么多?傅明灼乖乖照辦,換了一個現(xiàn)代化的叫法:“帥哥?”
還是袁一概懂倪名決,上氣不接下氣地提醒傅明灼說:“他想聽的是爸爸?!?/p>
這下倪名決終于第一次見識到這丫頭的骨氣,她微微瞪大了眼睛,很生氣的樣子,嘴一抿,二話不說加快速度跑了出去,辮子亂七八糟地綁在腦后,隨著跑動跳躍,搖搖欲墜。
她跑出去的時候,頭發(fā)甩到了倪名決臉上,烏黑的發(fā)絲被太陽曬得滾燙,灼熱又舒服的風(fēng)里,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奶香味。
這香味,開學(xué)第一天的時候他聞到過。
倪名決抬手拿手背抹了一下臉,驅(qū)逐發(fā)絲拂過后殘留的些許癢意。
這么多頭發(fā),營養(yǎng)都跑頭上去了。
怪不得長不高。
“你幾圈了?”倪名決問袁一概。
“兩圈。”
倪名決看了眼手表,有一絲擔憂:“你能跑完嗎?”
袁一概揮揮手,示意他不必管自己,并不忘氣若游絲地叮囑:“轉(zhuǎn)告我媽,我愛她?!?/p>
袁一概的速度確實慢得慘絕人寰,等是沒法等的,倪名決給了他幾聲蒼白的鼓勵,再度先行一步。
傅明灼頭上的皮筋也隨著奔跑的顛簸漸漸滑落,在徹底與頭發(fā)分離的一瞬,她反手想去抓,卻被一只手提前一步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亟幼×恕?/p>
倪名決沒把皮筋還給她,跟在她側(cè)后方遷就她的速度,開始攏她的頭發(fā)。
沒有頭發(fā)悶著,脖子頓時一陣清爽,傅明灼回頭看去。
“別動?!彼p斥。
傅明灼明知故問:“你要給我扎頭發(fā)嗎?”
“我要給你剃光頭?!蹦呙麤Q沒好氣,受傷的手試著動了動,疼痛的異樣感很強烈,他還不想為了給個丫頭片子梳頭留下什么病根,心安理得地使喚起她來,“自己把頭發(fā)攏好?!?/p>
傅明灼照辦。
只是合作不太順利。
“抓緊別松手。
“我叫你抓緊。
“把頭發(fā)拿出來。
“反了,反了聽不聽得懂……服了,剛才那圈白繞了。
“你有沒有一點生活常識?”
梳個頭發(fā)一直被責(zé)罵,傅明灼起先還勉強能忍,后來實在氣不過:“你吃了我的零食還對我這么兇,你有本事把東西還給我。一概都告訴我了,他給了你小雞腿,奧利奧,還有……”
倪名決耐心耗盡,閉眼復(fù)睜眼,也不管后遺癥不后遺癥了,撥開她一直幫倒忙的手,忍著右手的不適,飛快地給她綁了個辮子,粗糙是粗糙了點,但比她自己綁的強些。
超過她的時候,他留下一句“你的零食我沒動過,一會還給你”。
居然跑來給她扎頭發(fā),他真是閑的。
倪名決跑完十圈歸隊的時候,傅明灼跑了不到兩圈,袁一概跑了三圈,兩人都已經(jīng)到達體能極限,說他們龜速都侮辱了烏龜。
六點半,早餐時間到。
教官宣布解散,操場上可謂是哀鴻遍野,三三兩兩結(jié)伴去往食堂。
倪名決被賦予監(jiān)督那倆家伙跑完的任務(wù),他逆著人流,頭頂烈日穿越了半個操場,來到袁一概和傅明灼身邊:“幾圈了?”
他們的速度他只需要走就能跟上。
袁一概渾身都是汗,頭發(fā)完全濕了,像只落湯雞,已經(jīng)快哭了:“四圈?!?/p>
“八圈???還剩兩圈,加油。”倪名決一派胡言,神色卻如常。
袁一概感激涕零:“謝謝爸爸。”
傅明灼則按比例給自己加圈數(shù):“那我六圈了。”
倪名決不咸不淡地回應(yīng):“三圈了啊,那還剩兩圈,加油?!?/p>
說是兩圈,事實上倪名決最后就跟遛狗似的帶著兩人又跑了一圈,就徇私舞弊地算他們完成了罰跑圈數(shù)。
食堂的放飯時間還剩五分鐘。
袁一概亂滾帶爬地來到樹蔭下,就連吃早飯也不能驅(qū)使他再走一步路:“匿名,隨便給我拿點包子饅頭什么的來就行?!?/p>
一早上起來什么也沒干先跑了四圈,傅明灼也餓了,她緊跟其上:“我想喝牛奶?!蓖nD一秒,又用“便宜你了”的語氣補充,“零食你就不用還我了。”
早飯過后,是一上午的魔鬼訓(xùn)練,盛夏的太陽和朝氣蓬勃的少年人展開了一場廝殺。
勝負分明,人是斗不過天的,嘉藍中學(xué)成功倒下七人,六女一男,那唯一的男士就是袁一概,三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才成功把他架到樹蔭底下。
傅明灼羨慕極了,她弱歸弱,但是神志清明,怎么曬都暈不了,她確實想裝來著,但是訓(xùn)練場地轉(zhuǎn)移到了水泥地面上,她怕摔疼了,一直沒敢下手,這么猶猶豫豫著,一上午就過去了。
三個星期下來,傅明灼已經(jīng)和袁一概形成了堅實的飯友關(guān)系,而既然倪名決來了,袁一概肯定是要和他一塊的。
這么一來,三個人就得一起吃飯了。
“一概,他不會趕我走吧?”
“放心吧,不會的?!?/p>
“可是他很不高興的樣子?!?/p>
“他天生面癱?!?/p>
看著眼前嘀嘀咕咕的兩人,倪名決有些頭疼,感覺自己挖了個坑給自己跳,當初他答應(yīng)徐忠亮?xí)Ц得髯埔黄鸪燥埖臅r候,哪里想過袁一概真的能忍得了這個“扮豬吃老虎”的事兒精。
食堂的飯菜都是安排好的,沒得選,飯菜很普通,兩菜一湯,芹菜炒肉絲,蘿卜炒排骨,還有一碗稀薄的紫菜蛋湯。傅明灼不喜歡芹菜,也不喜歡蘿卜,捏著鼻子都挑給了袁一概,她能吃的東西只剩三小塊排骨,不小心掉了一塊,還有一塊全是骨頭。
袁一概風(fēng)卷殘云中,最先吃的就是肉。
倪名決右手受了傷,左手別別扭扭地動筷,他的餐盤里雖然只有一塊排骨,卻是很大的一塊,足足占了半個格子。
他吃了也就算了,他還一直不吃,勾得傅明灼眼紅紅,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的排骨格外香。
說不定他不喜歡吃排骨。
這么大一塊排骨,浪費了很可惜。
不能被一概捷足先登。
“倪名決?!边@么想著,傅明灼當機立斷開了口,“你不吃排骨嗎?”
倪名決一句話打碎了她的企圖:“我最后吃。”
“哦?!备得髯聘砂桶偷貞?yīng)了。
這時,她對面落座一人。
林朝笑吟吟,頭一次主動而且還特別熱情地和傅明灼打招呼:“明灼,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吃飯嗎?”
袁一概當時就想笑,這姑娘智商不行,問誰不行,偏要問傅明灼,傅明灼才不會覺得不好意思,能答應(yīng)才怪。
但林朝顯然很懂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
為了以后上廁所有人陪,傅明灼咕嚕咽下了差點脫口而出的“不可以”。
一個事兒精還不夠,又來一個,倪名決是真的有點煩了,催促袁一概說:“吃快點,吃完回寢室睡會?!?/p>
林朝并不把他的視而不見放在心上,自娛自樂地哼著歌開始用餐,兩碗炒菜里放的蔥花都多了些,林朝不吃蔥,不同于一般人挑蔥都是把蔥直接夾出來,她挑蔥的方式很特別,每吃一口之前,都直接夾著菜去湯里涮一圈,也不嫌涮過以后味道淡。
倪名決的視線漸漸凝固。
袁一概也注意到了,狼吞虎咽的動作慢下來,好幾次欲言又止地看向倪名決。
“看我干嗎?”林朝挑眉,大方回視。
倪名決不語。
林朝也看中了他的排骨:“為什么你的排骨這么大?!”
倪名決依然沉默著,卻把餐盤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不患寡而患不均,這下傅明灼不干了,要跟倪名決徹底決裂,而她目前唯一的籌碼就是那幾樣零食:“那我的東西也不想給你吃?!?/p>
她沒想到倪名決真的一樣都沒碰,下午再碰面的時候,他把東西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她。
傅明灼失去了羞辱他的機會,郁結(jié)之氣徘徊在胸口,久久無法平息,幸虧餅干是小包裝的,她人又瘦,迷彩服極為寬大,三樣?xùn)|西放在口袋里,倒也看不出來。
下午的太陽越發(fā)毒辣,教官們到底沒忍心為難這群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紛紛把訓(xùn)練場轉(zhuǎn)移到了樹蔭下。
集合后的第一件事還是站半小時軍姿。
傅明灼手麻腳麻,腳趾在堅硬的鞋里被擠得又脹又痛,她開始反省自己究竟是怎么被傅行此騙來軍訓(xùn)的,站著站著,她感覺有一滴液體“嗒”地落到了鞋尖,挺重,不是雨滴的重量可以比擬的。
不多時,第二滴,第三滴。
傅明灼腦門上開始冒冷汗,壞了,一定是酸奶擠破了。
教官正在圍著班級的方隊轉(zhuǎn),眼見就要轉(zhuǎn)到她這里,她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橫豎都是死,權(quán)衡利弊之下,她選擇以不變應(yīng)萬變,萬一教官粗心大意沒注意到呢。
她想多了,教官一眼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常,盯著她衣角不斷滴落的白色液體,眼睛像鷹一樣犀利:“這什么東西?”
傅明灼還企圖做最后的掙扎:“可能衣服掉色?!?/p>
衣服是綠的!教官不跟她多費口舌:“口袋翻出來。”
人贓并獲。
“我上次怎么說來著?”
檢查者和偷藏零食者同罪。
傅明灼耷拉著腦袋,衣服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酸奶。
“誰檢查的你?”教官又問。
檢查傅明灼的姑娘是傅明灼的后桌,特別喜歡可愛的小孩和小動物,平時對傅明灼特別好。傅明灼不想恩將仇報把人賣了,干脆裝聾作啞,一言不發(fā)。
“那你一個人擔兩人的罪責(zé)是吧?雙倍哦?!苯坦偻{她,大有不揪出同伙不罷休的架勢。
雙倍可不是鬧著玩的,這下傅明灼真的開始慌了,在保全自我和堅持正義之間舉棋不定,腦瓜子跟著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轉(zhuǎn)到某個人影時,唰地停下了,她找到了一個再合適不過的替罪羊。
倪名決額角青筋一跳,眼睜睜看著她眼前一亮,把手一抬,食指指向他。
“是倪名決同學(xué)給我的?!?/p>
本來就是他給她的,她又沒說謊。這么一想,傅明灼連僅剩的一絲心虛都不見了,更加堅定地指認了一遍同伙:“倪名決給我的?!?/p>
她太純良無害了,教官甚至沒有確認真?zhèn)危苯咏o倪名決定了罪。
面對男生,教官的語氣嚴厲多了:“倪名決出列?!?/p>
又是這兩個人,上午剛罰過,下午又要罰了,教官斟酌片刻,到底沒忍心再讓傅明灼跑上幾圈,連帶著給倪名決也放了水:“待會別人休息了,你們兩個繼續(xù)站。”
大半個小時后,教官宣布班里解散休息,一片劫后余生的歡慶中,唯有傅明灼和倪名決被留在了原地,開始罰站。
兩人都覺得是對方害了自己,怨氣沖天,中間隔了老大一段距離,視線一個朝左,一個朝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樹蔭隨著太陽的移動轉(zhuǎn)移了方位。傅明灼漸漸暴露在陽光下,不一會就被曬得滿頭大汗,汗珠滾落,混著防曬霜流進眼睛里,又辣又癢。
傅明灼忍不住開始拿手背揉眼睛,奈何手背也抹了防曬霜,越揉越癢,越癢越揉,形成惡性循環(huán)。
教官遠遠看到,以為她不老實,不肯好好站軍姿,結(jié)果走近一看,她的一只眼睛布滿了紅血絲,腫了起來,被刺激得淚眼婆娑。
“傅明灼,別揉眼睛了?!苯坦亳R上制止她,并吩咐倪名決跑腿,“你帶她去一趟軍醫(yī)處?!?/p>
路上傅明灼還是不停揉眼睛。
倪名決實在不明白自己好端端讀個高中怎么就攤上了這么個祖宗,吃飯要他帶,辮子要他梳,一次兩次給他惹麻煩拖他下水,現(xiàn)在還要他帶著去看醫(yī)生。
這一切到底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
明明不想操心,但她越揉越起勁,摩擦間,眼珠子發(fā)出“嘰咕嘰咕”的聲響,倪名決忍無可忍,破功了:“別揉了?!?/p>
“可是我眼睛很癢?!?/p>
“忍著?!?/p>
傅明灼做不到,剛放下的手又要抬起來。
“傅明灼,我問你?!?/p>
倪名決的話暫時吸引了傅明灼的注意力,她皺著半張臉,緊緊閉著那一只眼睛,用剩下的那只眼睛望向他。
“開學(xué)第一天在老徐辦公室,你真哭假哭?”
傅明灼堅決不承認:“我干嗎假哭。”
倪名決信她才怪。
吃個飯就哭,罰跑五圈卻不哭,罰站站到眼睛發(fā)炎也不哭。一肚子壞水的丫頭片子,演技挺好。
接下來兩人都閉了嘴,一路無言地來到軍醫(yī)處。軍醫(yī)處空調(diào)開得涼颼颼,一走進去宛如來到天堂。
按理來說倪名決既然陪傅明灼過來看醫(yī)生,完全有正當理由留在這里蹭空調(diào),但這種揮之不去的、提前十年當?shù)?、操碎一顆老父親的心的感覺實在太奇怪了。
傅明灼看著穿白大褂的人就不自覺發(fā)怵,想要倪名決陪著壯膽,單方面跟他休戰(zhàn)和好,在他要走之際一把拽住他的衣角:“你說醫(yī)生會把我怎么辦?”
倪名決看一眼外頭柏油地面反射的陽光,終是向空調(diào)妥協(xié),在她旁邊坐下來,說起了風(fēng)涼話:“涼拌,清蒸,煲湯,油炸?!?/p>
醫(yī)生:“你們把我當什么?”
屠夫。傅明灼在心里說。
雖然眼睛遭了點罪,但傅明灼因禍得福,接下來的幾天,她獲得特赦,大部分時候只需要待在樹蔭底下優(yōu)哉游哉地乘涼,看螞蟻搬家,捉捉螞蚱,旁觀同胞們被折騰得死去活來,日子過得好不愜意。
幾天的魔鬼訓(xùn)練下來,所有人都黑了一圈、糙了一輪,只有她幸免于難,白白嫩嫩,在人群中像塊嫩豆腐。
徐忠亮問她需不需要回家休養(yǎng)。
傅明灼想在傅行此面前爭一口氣,所以拒絕了徐忠亮的好意。
徐忠亮當著全班的面把她狠狠夸了一頓,夸她以身作則,號召大家向班長學(xué)習(xí),還選了她擔任最后一天下午軍訓(xùn)會演的舉旗手。
最后一天午飯時間,倪名決、傅明灼、袁一概、林朝照常一起吃飯,自從軍訓(xùn)第一天中午開始,倪名決就默認了林朝跟著他們吃飯,雖不刻意等,但從不驅(qū)逐。
“你們班是林朝當舉旗手嗎?”袁一概最先吃完飯,閑來無事八卦一把,各班不約而同都選擇了班里最漂亮的女生當舉旗手,他下意識認為七班應(yīng)該是林朝當選。
林朝抬頭,很無所謂的樣子:“不是我?!?/p>
“我、我、我?!备得髯剖种缸约?,“我們班是我?!?/p>
袁一概“噢”了一身,倒也并不覺得奇怪。以傅明灼的長相,舉個旗當然不在話下,嚴格說來,林朝只是長得有韻味,而傅明灼的五官是實打?qū)嵉钠量蓯郏钦l讓她太小了,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可愛,班花這種詞,放到她身上總有種“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違和感。
飯后,四人兵分三路回的宿舍——倪名決和袁一概一路,傅明灼和林朝各一路,雖然她們倆人順路順得不得了,但沒有一起走。第一個夜晚之后,傅明灼就吸取了教訓(xùn),睡前不敢再喝水,每每一覺睡到大天亮,再沒喊過林朝陪上廁所。
蟬鳴無休無止,空氣掀不起絲毫的風(fēng),燥熱異常。袁一概在三樓樓梯口叫住了還要繼續(xù)上行的倪名決:“匿名?!?/p>
“啊?”倪名決停下腳步。
“軍訓(xùn)結(jié)束你回家嗎?”兩人家在同一個小區(qū)。
“不回?!蹦呙麤Q說,“我去陸沅那兒。”
“又去陸沅那,你起碼都住一個月了吧?!?/p>
夏日的午后,倦意滋生,倪名決打了個哈欠:“他那自在?!?/p>
“他怎么樣?”
“老樣子,半死不活。前幾天神志不清還把我當成林昭?!蹦呙麤Q又打了個哈欠,跟袁一概告別,“走了?!?/p>
“匿名?!痹桓趴此崃终烟岬囊慌稍频L(fēng)輕,這才敢把糾結(jié)了一路的話說了出來,“你真的不去看昭昭嗎?”
倪名決的背影一動不動。
“她一定在等你?!痹桓叛a充。
倪名決的臉稍稍側(cè)過一些,頓了一會,模棱兩可地回應(yīng):“再說吧。”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倪名決怎么都沒想到,墓地的那場巧遇,傅明灼居然連袁一概都沒有告訴,這就意味著她完全沒有跟袁一概打聽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仗著無害的外表耍小心眼,各種任意妄為。
但關(guān)鍵時刻,她意外地分寸感十足,并不僭越。
下期預(yù)告:
下了大雨,傅明灼猶豫怎么過水坑,卻聽見別的女生央求倪名決背她過水坑,被倪名決拒絕了,傅明灼聽了他們的對話,決定不在意水坑,誰知這時倪名決忽然過走來,一把拎起了傅明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