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爾
去年,因為開發(fā),老家拆遷了。別揶揄我,不是什么拆二代,戶口打小上在城市,這次拆遷跟我這個城里人半毛錢關(guān)系也沒有。但十五歲之前,我的記憶都在那里,老舊的青瓦房里。
青瓦房用紅磚圍成的院墻,里面種著好多果樹,櫻桃樹每年結(jié)的櫻桃我從小吃到大。
還不會爬樹的時候,最高處最紅最甜的櫻桃屬于麻雀們。再長大一點,本事也長了,爬樹跟上樓梯一樣輕松,順理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畫面——高處的櫻桃還是青果時,就被塑料袋套了起來。過上幾周,果實紅了,它會跟著塑料袋一起消失,塑料袋進入垃圾桶,它進入我嘴里。
圍墻角落下的花,都出自我手,其中花朵爆盆的水仙還是小時候從祖母墳旁不遠處帶回來的。想起這茬就好笑,有年清明,去上墳,祖母墳頭雜草叢生,卻唯獨開了朵粉粉嫩嫩的水仙。
多么惹我的眼啊。
于是,我躲開親戚朋友的視線,偷摸著把這株水仙帶回了家,結(jié)果第二年,根系發(fā)散,生了許多新苗,原本一朵,成了滿盆。還有旁邊不會開花的綠植,是小時候從鄰居家掰的枝,隨意插進土里,它就活了,當時不知這綠植叫什么名字,后來我媽說用土話叫作“苦臉皮”。
院子有后門,出去是菜地,八九月該吃玉米的季節(jié),小道兩邊高高的玉米稈會伸出來擋道,要是過路不注意,還會被玉米稈擦傷胳膊,大夏天的,火辣辣的疼。小道延伸至江邊,我們這兒的涪江,那時候水電站定時升閘關(guān)閘,關(guān)閘蓄水在傍晚,放學正好趕去撿魚蝦。
青瓦房還沒被拆的夏天不會像現(xiàn)在市區(qū)里這般悶熱,午間吹的風是涼的,吹過白楊樹,樹葉沙啦啦響。夜晚更不會像市區(qū)里燈火通明,盛夏的時候常是停電最頻繁的時候,一起長大的發(fā)小喊我去她家樓頂看星星,那時候我的眼睛沒有近視,好幾次都看見了流星。
你許愿了嗎,我問發(fā)小。
發(fā)小說,許了,想考上重點中學,你呢?她問。
我說,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過了十五歲之后,我其實很清楚,青瓦房總有天會被拆,因為它離市區(qū)不遠,具有開發(fā)價值。只是,當青瓦房真的被拆的時候,磚墻被推倒的那刻,我發(fā)現(xiàn)歲月這東西真的很無情。
我最喜歡的櫻桃樹沒地方移植,生生被推倒的磚瓦壓斷了樹干,它當時正開著花,看樣子是個碩果累累的秋天。能搬走的花草我爸都給我搬走了,水仙放在了家里的陽臺上,苦臉皮還是老位置,在水仙的旁邊。從種下到現(xiàn)在,苦臉皮超過了十年,從掌心高度,長到成人的腰際,它的每條枝干上都繁衍著根系,像垂垂老矣的老爺爺?shù)暮?,單看起來就知道上了年紀。
有時候晚飯后散步會散到青瓦房附近,那片區(qū)成了政府重點打造的濕地公園,泥巴小道修成了寬闊的柏油路,路兩邊的路燈還是一根燈柱頂著七八盞燈管的那種,將黑夜照成白天。
散著步時,我會抬頭望望天,問發(fā)小,有星星嗎?
發(fā)小說有,在月亮旁邊有一顆,啟明星,很閃很亮。
我說哦,我沒戴眼鏡,我又問,你想去房頂上看星星嗎?
她沒回答我。
人總要向前看的,當我想回到過去的時候我總這樣勸自己。
童年的秋千不可能搖一輩子,江邊早就撿不到小魚蝦了,連朝天門涇渭分明的長江和嘉陵江都渾然一體了,有什么是歲月不能推翻和重寫的呢?所以呀,人也要以萬變順萬變才行。
寫這篇專欄的時候循環(huán)播放周杰倫的《稻香》,他寫這首歌的時候應(yīng)該也在懷念過去吧,越聽越好聽。我想好了,等到下篇專欄,我就寫——我有個夢想,等賺夠錢,就去山里修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