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春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元好問《摸魚兒·雁丘詞》
寫這首詞的時候,元好問十六歲。那一年他第一次參加科舉,年少氣盛,躊躇滿志。赴試途中聽到兩只大雁的浪漫故事,遂替雁兒壘石為雁丘,并寫下《雁丘詞》。
這是一個少年的閑情逸致。對于生長在書香門第、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年來說,這對被忽如其來的命運生生拆散、不惜殉情的愛侶,就是他能想象的最大悲劇了。
元氏本是北魏皇族,家世顯赫。元好問祖上歷代為官,他的生父元德明雖不曾入仕,但也飽讀詩書。第三子元好問出生七月,便過繼給無子的叔父,掖縣縣令元格。
元好問在生父母和養(yǎng)父母雙倍的關愛下長大,八歲即能作詩,有“神童”之稱。養(yǎng)父母遍求名師以教子,十六歲就送他赴試,然而榜上無名。
對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而言,一次科舉失利大概不足以構成嚴重的打擊。然而他還不知道,這只是個開始。從十六歲到三十二歲,他在科舉的獨木橋上走了十六年。
二十年前走大梁,
當時塵土困名場。
山頭千尺枯松樹,
又見單車下太行。
——元好問《天井關》
一次次往來在趕考的路上,他聽到了金兵在蒙古大軍前節(jié)節(jié)敗退的消息。國難當頭,哥哥被殺,元好問舉家流離,嘗盡了世間心酸。
終于進士及第,但迎接他的不是錦繡前程,而是深不見底的政治漩渦。
金朝外有強敵,內有黨爭,顯然不是個大展宏圖的理想舞臺。然而元好問別無選擇,這是他的王朝,他的故土,而他不幸生在末世,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廈將傾。
百二關河草不橫,
十年戎馬暗秦京。
岐陽西望無來信,
隴水東流聞哭聲。
野蔓有情縈戰(zhàn)骨,
殘陽何意照空城。
從誰細向蒼蒼問,
爭遣蚩尤作五兵?
——元好問《岐陽三首》其二
天興三年,金哀宗在蒙古軍隊的重重包圍下自縊,金朝滅亡。而此時的元好問已在蒙古軍中做了多年的階下囚。
由于他文名早著,蒙古的高官名士都來與他結交??恐@些朋友的幫助,他得以返回故里,重新埋頭筆硯,編撰《中州集》,為業(yè)已滅亡的金朝留下最后的記錄。
憲宗七年,也即在亡國二十三年后,元好問逝世,年六十八。
金朝在古代史上只留下了短短的幾頁,由于并非漢族政權,它的文化素來不被后世關注。幸虧還有元好問。
身閱興亡浩劫空,
兩朝文獻一衰翁。
無官未害餐周粟,
有史深愁失楚弓。
行殿幽蘭悲夜火,
故都喬木泣秋風。
國家不幸詩家幸,
賦到滄桑句便工。
——趙翼《題遺山詩》
責編:何建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