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子·疏雨池塘見
賀? 鑄
疏雨池塘見,微風襟袖知。陰陰夏木囀黃鸝。何處飛來白鷺立移時。
易醉扶頭酒,難逢敵手棋。日長偏與睡相宜。睡起芭蕉葉上自題詩。
賀鑄出身于沒落貴族家庭,是孝惠后的族孫,且娶宗室之女。但他秉性剛直,不阿權(quán)貴,因而一生屈居下僚,郁郁不得志。這種秉性,這種身世際遇,使他像許多古代文人一樣,建功立業(yè)的胸襟之中,常常流走著痛苦、孤寂、無奈的波瀾。這種心緒時時反映在他的詞作中,《南歌子·疏雨池塘見》便是一例。
這是一首夏日即景之作。開篇以常見的寫景起手。“疏雨池塘見,微風襟袖知。”“見”,知、覺的意思,可與第二句的“知”字互證。疏雨飄灑,微風輕拂,一派清爽寧靜。這景致并無多少新奇,倒是“見”“知”二字頗見功力。作者不僅以主人公抒情的視角觀物,而且讓大自然中的池塘觀物,池塘感到了疏雨的輕柔纏綿,于是池塘也有了生命力。這里用筆也曲回婉轉(zhuǎn),不言人覺,而言袖知,普普通通的景物這樣一寫便顯得生動形象、神采飛揚了。接下來的兩句化用王維《積雨輞川莊作》的詩句和詩意。王詩寫到寬闊的水田里白鷺飛翔,繁茂幽深的樹叢中黃鸝啼鳴,大自然的一切都是自由而寧靜的。王維描寫了優(yōu)美寧靜的田園風光,抒寫了自己超脫塵世的恬淡自然的心境。賀鑄直用了“陰陰夏木囀黃鸝”一句,化用了“漠漠水田飛白鷺”一語。不過仔細品味,這白鷺之句,賀詞與王詩所透露出來的心緒還是有所不同的。王詩是一種帶有佛家氣息的寧靜;而賀詞云“何處飛來白鷺立移時”,似乎在說:“什么地方飛來的白鷺喲,怎么剛待了一會兒就走了?”這“何”字,這“移時”,似乎透露著主人公的一種心境,他似乎在埋怨什么,在追尋什么,在挽留什么……字里行間飄溢出的是一種孤寂和無奈。上片這一結(jié)句不僅寫景,在結(jié)構(gòu)上也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使上下片之間暗脈相接。
下片進入對日常生活的描寫?!耙鬃矸鲱^酒,難逢敵手棋”一句,化用唐代姚合《答友人招游》中的詩句,意寫自己飲酒下棋的生活。喝酒易醉,下棋對手難逢,這字里行間蘊含著的仍然是一種百無聊賴的心緒。于是便有結(jié)句——夏日長長,無所事事,最適合睡覺;睡起之后,只管在芭蕉葉上自題詩,自取其樂。這之中透露著的是一種自我嘲解,自我調(diào)侃。其實這兩句詞也有所本。歐陽修有云:“自然唯與睡相宜?!狈礁伞端袜嵟_處士歸絳巖》有句云:“曾書蕉葉寄新題?!毕缕瑑?nèi)容并不復(fù)雜,無非是飲酒、下棋、睡覺、題詩等文人的生活瑣事,可是借助于“易醉”“難逢”“偏”“相宜”“自題詩”等字眼,可以感受到作者的孤寂和壯志未酬的憤懣不平。
全篇化用前人詩句,且又絲絲入扣,意趣盎然,渾然天成。賀鑄曾云:“吾筆端驅(qū)使李商隱、溫庭筠輩常奔命不暇?!闭f明他博學(xué)強記,善于融化前人詩句。此詞雖未引用溫、李詩句,可被“驅(qū)使”的前人則更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