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鳳鵬

（畢節(jié)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貴州 畢節(jié) 551700）

甲骨文是迄今為止中國發(fā)現(xiàn)的年代最早的成熟文字系統(tǒng)，是漢字的源頭和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根脈[1]，需要我們繼承和發(fā)展。“〇”是甲骨文字中的重要文字符號。初步統(tǒng)計，《甲骨文字典》中收錄與“〇”有關的字共有60余個?；蛘咦鳛楠毩⒈磉_意義的形體，或者作為其它文字的重要組成部分并參與構字，或者作為文字的飾筆，都充分展現(xiàn)了“〇”在甲骨文字中的重要地位。因此，對甲骨文字“〇”的構形作深入系統(tǒng)的整理和研究是一項有意義的工作。

一、“O”的構形考察

裘錫圭先生指出：“各種文字的字符，大體上可以歸納成三類，即意符、音符和記號”，“有的意符是作為象形符號使用的”，“如‘□’（方）、‘〇’（圓）”。[2]11研究甲骨文字體系和構形結構，“就是以形為主，從字形出發(fā)”[3]228。研究甲骨文字‘〇’的構形，首先從考察其形體變化開始。

表1 甲骨文“〇”的構形

《甲骨文字典》卷六“員”字下收有表1中的B。解字認為：“從〇從鼎。〇象鼎正視圓口之形，故甲骨文‘員’字應為‘圓’之初文。”[4]在甲骨卜辭中有兩用：一是地名，二是意義還不明確。如：

(1)田于員。（六中107）

《古文字詁林》卷六，“員”字下收有A、B、C、D、E、F等形體。引孫海波《卜辭文字小記》：“佚存，十一版有字，亦員字初文，從鼎象形，鼎口圓象，加〇以示鼎口之圓，口本非音，古文以為象事字”。引高鴻縉《中國字例三篇》云：“〇為意象字，本即方圓之圓之初文”[5]。

《古文字譜系疏證》（四）“員”字下收有E、F兩個主要形體，認為“甲骨文、金文從鼎，從〇，〇亦聲。〇之繁文，鼎口為圓形，故以鼎輔助表意”?！皢T、圓均為〇之后起增繁字”[6]3617。

《漢語大字典》卷一，“員”字下收有B、E兩個主要形體。引林義光《文源》：“員從〇從鼎，實圓之本字。〇，鼎口也。鼎口，圓象?！闭J為“員”是方圓的“圓”的本字。

從甲骨文收字來看，A、B、C、D、E、F等形是“員”的基本構形。其造字方法是借形表意，借助鼎，以鼎口為圓形以襯托“員”的本義，本字當為“〇”，表示方圓的“圓”的本義。裘錫圭先生指出：“‘〇’跟‘圓’是同一個字的初文跟后起字?！盵2]111

考釋古文字“就是要從字形上證明未識字和已識字之間的聯(lián)系，說明由未識字發(fā)展到已識字在字形上的演變過程”[3]234。為進一步考察“〇”的形體，可以從文字形體演變的情況加以比較。從甲骨文到金文是漢字演變的重要階段，金文中的“〇”有如下形體：

表2 金文“〇”的主要形體

表2中的A、B、C、D、E、F均是金文“〇”的主要形體。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〇鼎”為“〇”?！豆盼淖肿V系疏證》：“〇，員和圓之初文，象形?！盵6]3617與甲骨文形體比較可以看出，“員”的整體沒有發(fā)生較大變化。而“〇”明顯變化是從輪廓比較突出的方形變?yōu)榱藞A形以及圓點。這是因為“商代統(tǒng)治者頻繁進行占卜，需要刻在甲骨卜辭上數(shù)量很大。在堅硬的甲骨上刻字，非常費時費力。刻字的人為了提高效率，不得不改變毛筆字的筆法，主要是改圓形為方形”[2]42。因此，圓形是“員”的主要構形，而方形是圓形的變體。在以下識讀舉例的甲骨文字中的方形“〇”我們可以將它識讀為圓形。

從甲骨文“〇”到金文“〇”的構形考察來看，“〇”是“員”和“圓”的初文。甲骨文和金文中以“員”的形體表達圓的意義，這是屬于漢字造字構形思維過程中烘托顯物的思維模式。其原理是“利用一種相關物體的烘托陪襯，來彰顯所要體現(xiàn)的另一物體。體現(xiàn)在造字構形上，就是一方面把需要造字的那個詞所指稱的物體用簡略的線條筆畫勾勒出來，另一方面把某種相關的物體，如所附著的主體，經(jīng)常發(fā)生關系的東西，周圍的環(huán)境等，也連帶描繪下來，讓后者作為前者的烘托陪襯，以彰顯前者是何物?！盵7]在造字的過程中，古人對一些所指稱的對象雖然是具體的有形可睹的客觀事物，但是在造字時有無法用具體的形體來進行充分的描繪。圓的概念是客觀存在的，于是根據(jù)自己對客觀事物相互依存關系的認知體驗，選取“鼎”為依托之物，用鼎口為“〇”形，共同構形以表達圓的概念，本義指圓形。

“員”本義為圓形，與方相對。如：

（1）《孟子·離婁上》：“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員。

（2）《孟子·離婁下》：“規(guī)矩，方員之至也”。

（3）《素問·八正神明論》：“補必用員，員者行也。”張志聰集注：“員者，天之象也?！惫湃苏J為天圓地方。由“圓形義”引申有周圍義?！墩f文解字》：“圓，圜，全也。從〇，員聲?！比纾骸痘茨献印ぴ馈罚骸皢T者常轉?！备哒T注：“員，輪丸之屬也”。由“周圍義”引申有一定數(shù)目的人或物。如《說文解字》：“員，物數(shù)也”。段注：“數(shù)物曰員”王筠《說文句讀》：“凡數(shù)謂之員?！薄豆茏印こ笋R數(shù)》：“齊功力而地田相員?！彼蜗桫P云：“員，數(shù)也”。由“一定數(shù)目的人或物”引申出官員義。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員，本為人數(shù)，俗稱官員”?！队衿T部》：“員，官數(shù)也”。

甲骨文中的“〇”是“員”的初文，從語義上看，表達事物圓形的特征。“〇”可以表示具體的圓的意義，又具有抽象的特征，作為一個特殊的字符參與構字。在甲骨文中，參與構字的“〇”是否具有表意作用，我們將逐一進行考釋。為了研究的系統(tǒng)性，同時也羅列了“〇”參與構字而意義不明的甲骨文字，為今后的研究提供參考。

二、“O”參與構字的字符分析

甲骨文中的“〇”作為一個重要的字符，作為一個獨立的抽象字，表示方圓的圓的語義。同時，“〇”作為抽象的文字字符參與構字。通過對《甲骨文字典》中收錄與“〇”的形體有關的甲骨文字共60余個，有的甲骨文已識讀，有的還未識讀。在已識讀的甲骨文中，“〇”作為一個重要的構形符號，有的體現(xiàn)了構形的意義，有的作為文字的飾筆。

（一）具有構形義的“〇”。

1.天

表3 甲骨文“天”的形體

表3中，A、B、C、D、E、F等形是甲骨文“天”的形體。從形體上看，〇有□形和〇形兩個變體。說明在甲骨文中，□、〇等通用，在金文中的天的上部謂實體的·，到小篆統(tǒng)一為“一”。《說文》：“天，顛也，至高無上。從一大。”章炳麟《小學答問》：“天即顛耳。顛為頂，亦為頟”，指人的額頭?！都坠俏淖值洹罚骸疤?，謂大象人形，二即上字，〇象人之顛頂”，以〇突出人之顛頂以表示天。釋義為“人之顛頂也”。（1995：3）如卜辭：

庚辰王弗疒朕天（乙九0六七）

可見，甲骨天字中的字符“〇”在此指人頭。

2.子

表4 甲骨文“子”的形體

表4中，A、B、C、D、E、F、G等形是甲骨文“子”的形體?！都坠俏淖值洹罚杭坠俏牡刂е樱刂е鹊刃?，實為一字，“皆象幼兒之形，惟表現(xiàn)各異耳”?！跋笥變涸隈唏僦袃杀畚鑴?，上象其頭形，因象幼兒在襁褓中，故其下僅見一微曲之直畫而不見其兩脛”。（1995：1571）D象幼兒頭上有發(fā)及兩臂之形。卜辭中指初生的嬰兒。如：

辛丑卜，殼，貞帚好之子。二月。（合集00094）

典籍如《荀子·勸學》：“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奔坠俏闹小癌枴弊鳛椤白印钡臉嫾址赣變旱念^。

表5 甲骨文“旻”的形體

4.干

《甲骨文字典》：“《說文》：‘干，犯也。從反入，從一?！锤蓱獮橄让襻鳙C之工具，其初為，后再其兩端傅以尖銳之石片而成形，復于兩歧之下傅重塊而成，遂孳乳為單。”（1995：209）甲骨卜辭中指武器。如：

取干行女。（甲2926）

從字形字義分析，“干”中字符“〇”參與構字中寓指石頭。

5.啟

表6 甲骨文“啟”的形體

貞翌辛巳有啟。（合集13112）

貞今夕不其啟。（佚406）

在D形體中“,口”變?yōu)榱恕癌枴保柑枴?/p>

6.足∕疋nhu

表7 甲骨文“足”、“ ”的形體

從形體上看，“疋”從止從〇?？谂c〇通用。《甲骨文字典》：“甲骨文正象脛足之形，即人之足之本字。疋足為一字”（1995：195-196）。楊樹達：“股脛跖跟全部為足，足從〇者，象股脛周圍之形”，“大徐說此字云：‘〇象股脛之形’，其說是也”[8]82。足∕疋指人的腳。卜辭如：

貞?zhàn)隈恺?。（合?3112）

字體中的“〇”指人足上部圓形部分。

7.龠

8.血

9.禾

壬申貞□禾于河。（后上二二．三）

谷有禾穗，字形中參與構形的“〇”指谷粒。

10.雷

壬戌□雷不雨。（乙7313）

甲骨文字形中參與構形的“〇”指雷聲。

11.枼

12.星

七日己巳夕□□侑新大星并火。（后下九．一）

字形中參與構形的“〇”指一顆顆發(fā)光的星星。

13.囧

14.宮

商公宮衣茲夕亡禍寧。（綴182）

15.豆

通過以上的分析，“〇”在甲骨文的確充當了重要的角色，而且構形意義非常明確。

（二）充當甲骨文飾筆的“〇”。

飾筆在甲骨文經(jīng)常出現(xiàn)，“指文字在發(fā)展演變中，出于對形體進行美化或裝飾的角度添加的與字音字義都無關的筆畫，是文字的羨余部分?！盵3]23如甲骨文中“·”作為飾筆的例子：

“〇”在甲骨文構字中也有充當飾筆，不表示意義。如：

（三）未釋讀甲骨文字中的“〇”舉例。

“甲骨文單字量約為4400個，可識可讀可隸定的約2400個，其中1400多個見于現(xiàn)代漢語詞典，其余2000個已經(jīng)不可識讀，多為消失的人名、地名和某種祭祀名”[9]。但是在一些還未能識讀的甲骨文中，“〇”也是作為一個重要的字符參與構字。如：表8、表9。

表8 未釋讀甲骨文字中的“〇”舉列

從表8看：

A《,甲骨文字典》：與牛形近，“疑為牛之異文”（1995：84）。構形中“〇”所示義未明。

C,甲骨卜辭中，用為地名。構形中“〇”所示義未明。

D,從凵從〇，甲骨卜辭中，用為地名。如：庚戌卜出□翌步射□于（甲3003）。

構形中“〇”所示義未明。

表9 未釋讀甲骨文字中的“〇”舉列

從表9看：

A,隹頭上從〇。甲骨卜辭中，語義不明。如：□申卜殻貞亙□隹我其冬于。（續(xù)五.三.三）。構形中“〇”所示義未明。

F,從癸上加〇。卜辭所會意不明。構形中“〇”所示義未明。

H,象旗游下懸環(huán)之形。構形中“〇”所示義未明。

三、余論

漢字作為表意體系的文字，字符具有很強的表義性。古人造字在選擇字符表義時并不是隨意的。是“基于客觀事物的形狀和客觀現(xiàn)實的某種需要”，選擇與它“所表示的與它本身的形體有著某種關系，這種關系是從抽象的概括的角度顯示出來的”[10]。甲骨文中的“〇”，作為獨立的字，表示鼎口為圓形的具體意思。作為抽象的概括的字符參與構造新字時也充分顯示了它的表義性，顯示與圓有關。在新構字的語義中隱含了圓形的構形特征。如：

（1）天，頭頂。“〇”示人頭，頭有圓的特征。

（2）子，小孩?！癌枴笔居變侯^，頭有圓的特征。

（4）干，武器?！癌枴笔臼^，圓形狀。

（5）啟，開啟。“〇”示太陽，太陽呈圓形。

（6）足，腳?！癌枴笔救俗闵喜繄A形部分。

（7）龠，樂器竹管?！癌枴笔竟芏酥冢蕡A形。

（8）血，血祭?！癌枴笔旧?，有圓的特征。

（9）禾，嘉谷?！癌枴笔竞趟?，穗粒呈圓形。

（11）雷，雷電?！癌枴笔纠茁?，呈渾濁狀。

（12）枼，樹枼。“〇”示圓形的樹葉或果實。

（13）星，星辰。“〇”示一顆顆星星。

（14）囧，窗牖?！癌枴笔敬白訄A形外框。

15.宮，宮室。“〇”示圓形的窗孔。

17.豆，食肉器。〇示食器圓形的口面。

“圓”是客觀存在的一種狀態(tài)，在人類認知過程中最容易被感知。古人造字，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后形聲相宜，即謂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孳乳而浸多也”。[11]甲骨文中的“〇”是一個最活躍的字符，在參與構字時有示意的功能，并有提示字義的作用。因此，對甲骨文中“〇”的構形作系統(tǒng)的整理和研究，可以為識讀甲骨文，分析文字構形，探索字義，提供重要的參考。

注釋：

①本文中所引用的甲骨文字主要來源于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輯《甲骨文編》（中華書局，1965）、徐中舒主編《甲骨文字典》（四川辭書出版社，1995年）、劉釗主編《新編甲骨文編》（海峽出版發(fā)行集團，福建人民出版社，2014年）。

②文中引《甲骨文字典》中的注釋出處采用“出版年+頁碼”的形式隨文標注，如（199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