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新來的,你是誰?
老師說,你是班里最調(diào)皮的那個。同桌說,你是旁邊愛看小說的家伙。網(wǎng)友說,你是他不開心時想傾訴的對象。哥們兒說,你是籃球場上的“打鐵之王”。
成績表用數(shù)字鎖定你的位置,書本拿厚度丈量你的思考。老爸總跟人吹噓你特別陽光,老媽把“懶”“就知道上網(wǎng)”和“你一點都不像我年輕時”掛在嘴上。
你有名字,有民族,血型星座也清清楚楚。你愛喝奶茶,討厭粉筆和黑板發(fā)生摩擦。幾個月前你讀到一篇關(guān)于武漢的報道,悄悄許下當醫(yī)生的愿望。
這是一幅充滿細節(jié)的畫:每一道線條,都是你與世界的關(guān)聯(lián);每一種色彩,都是世界對你的印象。
人生而被打量,從哭聲嘹不嘹亮,到活得有沒有榮光。我們從這只篩子的大孔穿過,再被另一張細密的網(wǎng)攔住,符合長長短短的標準,貼上形形色色的標簽。我們的臉映在早高峰地鐵車廂的窗玻璃上,也浮在深夜書桌上的咖啡水面。我們的美,有時藏在某個人的心跳里。我們的缺失,在同行者的爆發(fā)或沉默中顯出輪廓。更多的時候,我們不高不矮,也說不上好壞,是地球人的78億分之一,融入街角攝像頭拍下的無數(shù)差不多大小的背影。
其中哪一個是你?
用外界的信息畫你自己,要特別小心。真實的光源不一定全換來真實的反射,但你不坦率,來的一定是假象。另外,你可知贊美像紅色顏料,誘人而充滿能量,但若讓它潑滿畫布,你的臉就會失真。保留并妥善處理批評,不論它來自情緒還是理性,敵意還是善意,它對你的勾勒非常必要,是素描的“陰影”,水墨的韻,李世民的魏徵。
卻也別被那些線條綁住。
“一個高尚而純粹的人”當久了,你會喘不過氣。被叫“撒謊精”“不靠譜”了,你別對自己失去敬意。
除非你真的想,否則別讓閨蜜苗條成為剝奪你晚飯的理由。無論來的是道德綁架還是謾罵轟炸,不管是經(jīng)歷沒得到還是已失去,都捏好你的另一支畫筆。
獨立思考,獨立判斷,不被裹挾,不被要挾——那才是畫布上龍的眼睛,那是最堅實的你。
我知道一個小湯姆的故事,他是個不合群的男孩,總把老師的話當耳旁風。同學一起吃午飯,他一個人在角落里。那模樣看上去一定不怎么樣,煢煢孑立,滿臉不爽。很多年后,這位托馬斯·杰斐遜世界聞名。
當年孤單的人,后來團結(jié)了很多人。當年不好看的臉,后來被全世界看到。任何人都不會只擁有一幅畫像,而是會擁有一條畫廊。每張畫像都是你的一部分,像曲線上無數(shù)的點,每個點都可能改變線條的方向,幾股力量都壓在畫筆上,有歷史的,有環(huán)境的,有你自己的。新的畫布取之不盡,隨時準備好,記錄你明天的模樣。鼻梁高矮被基因決定,但脊梁硬不硬,你可以決定。你可以把期待藏進今天的畫布,讓它在下一幅畫像里成為你的樣子。
2019年秋天,一群年輕人升入高三。有人囊螢映雪,有人樂當“差不多先生”。沒有人能預料,他們即將和這個世界同步邁入一場大考,去適應隔離、網(wǎng)課和忽然暫停的集體生活。他們中的一些,在高考第一次延期后,還要被洪水再次耽擱。他們聽見真實世界里謊言、死亡和理想主義的故事,真切地經(jīng)歷分別、磨難和未知的考驗。極有可能,在和父母長時間的朝夕相處中,有人的畫像多了理解的底色。有人看到遠方生命逝去,眼中有了悲憫的閃光。有人想活得更煙火氣、更快活,有人的線條則硬朗起來,嚴肅地確認了想去的地方和想有的擔當。
你會變成什么樣?
有一個女孩,她的畫像停止更新了。2020年5月14日,18歲的湖南姑娘陳薇薇因淋巴瘤不幸去世。在生命彌留之際,她委托父母捐獻自己的遺體,用于科學研究。
多么遺憾,她沒能參加高考。但我也知道,分數(shù)絕畫不出她的美好。照片里,她笑著望著這個世界。就是這個世界,還有我,都期待著你的下一幅畫像。
老考生秦珍子
2020年7月7日
(編輯:于智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