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見你

孫小碗坐在昏黃的燈光下，等下一班公交車的到來。

手機的屏幕還亮著，頁面停留在與班主任的聊天框，那句“快點兒”像是一種巨大的嘲諷，傷得孫小碗遍體鱗傷。

晚上的風有點兒大，她從口袋里掏了煙出來，拉起校服的一邊兒擋著風點火，無奈打火機“咔咔”響了幾次，都沒能把煙點燃。

她索性把煙和打火機隨意地扔在了路邊，自己也跟著躺了下去。一頭五顏六色的頭發(fā)被風吹得滿地都是，在暗夜里像是精靈。

公交車快到站的時候，她掙扎著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鉆了上去。

夜里11點還開門的理發(fā)店，很少。

孫小碗沿著街走了好久才看到一家還亮著燈的，她推開門進去的時候，老板正躺在椅子上刷視頻，是一個胖胖的女人，手機的聲音開得很大，充斥在沒有多寬裕的空間里。

孫小碗喚了她一聲：“老板，染發(fā)?！迸藦囊巫由掀鹕?，只對視了一眼，孫小碗就感覺到了女人眼神里的鄙夷。

她坐到理發(fā)鏡前，從鏡子里對上了女人的眼睛，“阿姨?！彼е亓诉@兩個字。其實她完全可以叫姐姐，女人只是胖點兒，看上去卻并不老?？伤褪窍雸髲鸵幌拢说闪怂谎?，不想和她計較，問她染什么顏色。

“黑色?！?/p>

“可是黑色很深，而且染了之后至少半年內(nèi)不能染其他的顏色。你確定嗎？”

孫小碗低下頭去，叫人看不清表情。半晌，她聲音低低地說：“染吧?！?/p>

可當鏡子里完全黑色的頭發(fā)出現(xiàn)時，她還是捂著眼睛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深夜的理發(fā)店，微胖的女人站在少女身后不知所措。

她是個舞蹈生，那個讓她變成這樣的叫楊宇的人也是。

他們在一個教室里訓練，每次老師指著她的頭恨鐵不成鋼地讓她少吃一點兒的時候，楊宇總是笑得最大聲的那個。

周六的訓練過了之后，孫小碗會和同伴偷偷跑出校門，去學校后面的美食街找好吃的，作為吃貨，這場偉大的“美食尋找計劃”，她成了發(fā)起人。

后來慢慢地，楊宇也開始和他們一起出去。她性格安靜，一起出去的每次，她都默然地走到一邊，有時候踢著路邊的小石子，有時候揪著自己的小辮子，看著楊宇又鬧又笑。

他其實很優(yōu)秀，獲得的證書都是省市級的，那在孫小碗看來，最遙不可及的東西。孫小碗喜歡的就是這樣優(yōu)秀的他。

楊宇說他喜歡張揚的女孩子，孫小碗連夜逃課，把頭發(fā)染了。她一直記得，楊宇第二天看她的眼神里的驚喜，而她，也如愿以償?shù)玫搅撕退f話的機會。

可她的喜歡像是一壺美酒，在歲月的珍藏里發(fā)了酵，痛飲一口之后，卻刺激得自己滿臉流淚。

她每天頂著各方面的壓力，堅定不移地出現(xiàn)在楊宇的面前。

他們一起偷偷溜出校門，吃螺螄粉，吃10塊錢兩根的烤面筋，辣得嘴巴通紅。夏天總是最熱的時候，吃飽了之后他們慢悠悠地走出來，坐在路燈昏黃的馬路邊吃個冰淇淋，再吹著夏天傍晚的晚風，翻墻進學校。她試探著問楊宇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他摸摸她的頭，說小孩子不要談戀愛，會影響智商。

她喜歡得小心翼翼又明目張膽，像個處在熱戀期的小女孩，編織著屬于自己的夢，一個像童話般的，并不完整的夢。

可喜歡這東西，一旦變成了一個人的事情，悲劇是常有的。

孫小碗在看到楊宇女朋友的那一刻才知道，有些人，永遠不能用來比較——女生是外校的，她也染頭發(fā)，不過沒有那么張揚，手上有文身，氣質(zhì)卻依然文文靜靜。

孫小碗站在舞蹈鏡前看著他們緊緊牽在一起的手，一股巨大的羞恥瞬間將她包圍。她逃了兩節(jié)晚自習，給班主任發(fā)消息說想把頭發(fā)染回來，班主任馬上回她：“快點兒！”于是她吹著夏夜的風，在大街上亂竄。

等她哭夠了，才站起來。

“老板，錢。”她把揉得皺巴巴的錢遞給女人，帶著鼻音說出這句話，然后起身走出了店趕最后一班車。

她中途下車，去了那條美食街，然后挨著個從頭吃過去，吃到肚子都鼓了才停下來。凌晨一兩點的街，人已經(jīng)稀稀疏疏，小販也開始打盹兒。

她在一個寫著“打耳洞”的攤前停了下來。

老板正迷迷糊糊地打著盹兒，攤前冷不丁出現(xiàn)個人，他馬上被嚇醒。

“我想打耳洞?！?/p>

老板眼神責怪地看著她：“幾個？”

“13個?！?/p>

他百般推脫，說自己是個有職業(yè)道德的小販，絕對不會一次都給她打，孫小碗掏出口袋里的現(xiàn)金，全部放在了他的面前。

“打吧，責任我負?！?/p>

她就不信。一個小販能有多高的職業(yè)操守。

果然，老板只說了一句“忍著點兒疼”，就轉(zhuǎn)身去找酒精和棉簽了。

她想過疼，卻沒想過會疼到兩只耳朵都腫了。她半夜翻墻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摸著發(fā)了炎的耳朵偷偷流淚。

暗戀本身是一件很讓人心酸的事，孫小碗早就明白?？伤龔奈聪脒^，自己會輸?shù)媚菢討K，不是她不想努力，是她明白，有些人就像星辰，天生是用來瞻仰的。

她錯就錯在，高估了自己的心，以為那里不會給楊宇留地方。

我喜歡你，而你不知道。

我曾想過放棄你，沒能成功，你也不知道。

你只知道我嘻嘻哈哈地出現(xiàn)在你面前，出現(xiàn)在每一個你有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你覺得那是巧合，是偶然，可只有我知道，為了那次的相遇，我做了多少準備。

第二天孫小碗去上課。遠遠就看到了楊宇。

他給她打招呼，她也回應。這次，她沒敢再心動。那13個耳洞，就像他13筆的名字一樣，深深刻在她的皮膚里，提醒著她為了所愛，付出的代價。

我的故事，真的就只是我的，你向來不參與，也從來不知道。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