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潔
四月的草原,倒伏著
枯蒿與野草的芒刺
一座座沙丘,筋骨凸顯
坡上的石頭,都在集體打坐
它們,仿佛屏蔽了萬千繁華
也屏蔽了,身體里另一個
奔突的螞蟻
流云,潔白如紙,讓分行的風(fēng)
突然有了更高遠的夢
天空,純凈如水
已觸摸不到,余冬的胎記
總會有,先于春天而來的
花開,一聲聲
咩咩地呼喚,是母親把
新的牧鞭,又交給了草原
這里的爐火,暖過你的
黃昏,也暖過我的西窗
你用小勺攪拌的咖啡
是我心坎上緘默的旋渦
東去的克魯倫河
穿過草原,穿過星空
也穿過,今夜的閉合
寂色圍攏四野,風(fēng)聲繞過
歸鳥的枝頭,奔向山外
經(jīng)幡舞動的影子,也
倏然在月光下消失
好多輕淺的事物,都容易
找到出口,唯有卷不起
又或,不肯卷起的來路
一直在身體里,跌宕起伏
一塊礦石,在火焰中
抽出鐵,抽出
刀劍、鎧甲、弓弩、犁鏵
那如雨的箭鏃,覆蓋著
戰(zhàn)道的折痕,這些
被骨頭與泥土,日夜
打磨的工具,在一條河流里
深埋著尖銳的寂色
當(dāng),銹跡撞擊著銹跡
影子在旋渦里剝落,折彎
但身體里,長嘯猶在
當(dāng)他拂去,苔蘚與沙礫
風(fēng)在后退血在尖叫
太陽沉落山梁后
墨色開始大片涂鴉
由淺入深的腳印,攤開
透明的膠片,拼接起
由遠而近的鏡頭
那朵桃花,已記不清
折彎了多少,老街的燈火
以及自己窗外的身影
每一次凝眸,都有一瓣花羽
悄然凋零,春深處
夜,有了皺褶有了波動
邊城,秋騰出的空曠
被你填滿,枝頭一枚葉子
仍然握緊,七月的火焰
握緊的還有,喋喋的北風(fēng)
以及鳥兒,徹夜的孤鳴
你,繼續(xù)掏出所有的心事
包括洗瘦的春水,以及漲滿的河床
燈影如鏡,映出三千霜白
潺潺,歲月的更聲,漸次走遠
有些喜歡登上枝頭
有些卻匍匐在腳下
最多的風(fēng),他需要去
一個個臨摹別人的影子
他描山水,描日月
他還要描獻祭的唇舌與頭顱
他,真的已卸下鎧甲
馬入圍欄了嗎?
他,真的已蜷曲刃口
退回幽暗了嗎?
而我的春風(fēng),正
打開余冬銹跡的密鑰
催生種子,抽出希望的芽床
讓花蕾歌唱,讓草木葳蕤
讓檐下的燕巢里,孕育出
愛的真諦,讓
擊打八百里陰霾的長鞭
高高舉起
烏云低過樓角,直到
掌燈時分,才倒出
身體里的暗河
椿芽,搖落最后一場霜白
讓一粒鳥鳴,扎根,散葉
讓一畝陽光拔高春色
此后,山川
會膨脹,草木與田野會膨脹
挑著無眠的炊煙
夜的肺,也會膨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