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喜權(quán)
一九九二年,我在蘇州的外跨塘參與滬寧高速公路的建設(shè),居住在工地上的工棚里。工棚的墻是用一塊塊竹籬笆連接起來的,外面是一層黑色的油氈。工棚的頂端是毛竹作椽,再往上,依次是竹籬笆、黑色的油氈。這樣的工棚,夏日的驕陽炙烤在上面,蒸籠似的。沒有空調(diào),我們用的是電扇,扇出的風也是熱的,根本驅(qū)散不了我們渾身黏膩的汗水。那時,我們最盼望的是下雨天。
江南的雨如同江南的人一樣,率真、灑脫。即便是一陣小雨,打在工棚上面也是噼里啪啦,如同交響樂。暑氣隨之消退,清涼接踵而來。宋代的王禹偁在《黃岡竹樓記》一文中,記述了他在竹樓聽雨時的情景:夏聽大雨,聲如瀑;冬聽大雪,聲似碎瓊亂玉。都是竹樓起到了傳音揚聲的特殊作用,才如此震撼、清越、惟妙惟肖。他還記述了在竹樓里下棋、彈琴、吟詩、投壺時,竹樓同樣把聲音演繹得超凡脫俗、余音裊裊。而我們居住的工棚,雖不是竹樓,但是它比竹樓多了一層油氈,雨打在上面的聲音同樣的精彩,和竹樓聽雨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果把工棚比作腰鼓,油氈就好比鼓皮,雨點就好比鼓槌。鼓槌一落,各種美妙的聲音立即匯聚而來,爭著告訴我們:下雨了!
記得夏日里的某個雨夜,高速公路上停了工。我在宿舍架起一塊木板,就著昏黃的電燈光,攤開白紙,便開始涂鴉起文字來。耳畔雨聲“沙沙”,有時如輕風拂過林梢,有時又似萬馬在奔騰……雨順著房檐,或滴滴滴答答,或如瓴傾瀉。它們掉落下來,常會有一兩點濺上我的衣服、紙筆……像些惡作劇的少年,在和我逗趣著。我卻舍不得關(guān)上門,哪怕飛進幾只蚊子咬我。我只想毫無阻隔地聆聽這天籟般的雨聲,近距離地感受它的清涼。
第二天早飯后,雨聲依舊,依然歇工。我撐起一把花傘,帶上一本文學(xué)書籍,來到工棚附近的一條小河邊,或蹲或站,悠閑地看起書,有時,我抬眼望望小河里緩緩的流水;有時,瞅瞅掛著雨珠的青草,享受閑暇時獨屬于我的那份靜謐。
雨過天晴,工地上潮濕得依然上不了工。我會拿著書與紙筆,獨自來到離工地不遠的一處閘下,享受著讀書的歡愉,也享受著靈光一閃、即興寫上兩句自以為妙語佳句的快樂。
我走進的這道閘,獨占村莊的一隅,鬧中取靜。有綠色植物環(huán)繞在它的四周,諸如蘆葦、枸杞……閘下河水清淺,映著陽光,有小魚和水草嬉戲。有時候興致來了,我會輕聲地誦讀起文章來。一條條小魚渾然不受驚擾,安之若素地悠哉游哉。在蘇州這塊古老的大地上,讀書原本是代代相承的傳統(tǒng),這些小魚是早已對讀書聲習(xí)以為常了吧。
在工地,我還結(jié)識了他。他是云南鎮(zhèn)雄人,是我的工友。個頭不高,大眼睛,青絲光溜溜地一邊倒,和我一樣二十歲左右。某個雨天,工地歇了,他問我:“你知不知道蘇州的新華書店在什么地方?你去嗎?”我告訴他“不知道”。并且因為當時囊中羞澀,我又婉拒了他的邀請。他在獨自買回來一些文學(xué)書籍后,熱情而大方地叫我去他屋里借閱他的新書。那天,我去了他的屋里,我們談的很多。我望著屋外稀疏的雨點,有感而發(fā)道:“真羨慕那些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利用的人!”他微笑著應(yīng)道:“我也羨慕那些有穩(wěn)定的收入養(yǎng)家糊口的人。難得有這樣的下雨天,可以清閑地與君共讀圣賢書,同銷萬古愁……”
真沒想到,閑暇時能交上這么一個有共同愛好的朋友。書,成了我們勞作之余共同擁有的精神財富,也成了我們兩個人之間友誼的紐帶。他讓我體會到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句話的溫馨。
在忙忙碌碌的塵事,聽雨、親近大自然、讀書、寫作、結(jié)交志趣相投的朋友,對我而言是幸福的事。如果能偷得浮生半日閑,去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放松身心,放飛自我,我想我們一定會收獲更多的不一樣的快樂與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