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育亮

桂城桃花江：一灣一景，風(fēng)光旖旎;或千峰環(huán)野立，或一水抱城流;江岸兩畔，由古至今，演繹傳奇。今錄其三，以饗讀者。

趙觀文

是年，趙觀文高中狀元。喜訊傳來，桃花江兩岸方圓數(shù)十里，張燈結(jié)彩、鶯歌燕舞、喜氣洋洋。橋頭村人更是殺豬宰羊，男女老少，豪飲三日，酒氣沖天，村莊酩酊大醉。桂州蠻荒之地，誕生首位狀元，一時間狀元故里橋頭村，聲名大震，名揚桂州。

可惜，好景不長。就在村民們喜慶的氛圍還沒褪盡，卻傳來了趙觀文辭歸故里的消息。說是趙觀文生性耿直，不善阿諛奉承，對奸臣橫眉冷對，不屑一顧，得罪了一些權(quán)臣，遂處處被刁難，令其深感危機四伏，便急流勇退，辭歸故里。

天高皇帝遠。橋頭村民對這些事兒，自然是道聽途說。否者有之，疑者有之，信者亦有之。直到那一日，趙觀文回到村上，全村之人，皆認(rèn)可了這一事實。為此，惋惜聲猶如桃花江水，綿延不絕，流淌不息。

最早從惋惜中清醒的，是趙觀富。趙觀富是村上最富有者，他自幼讀了幾年私塾，識得一些文字。其三個孩子，聰明伶俐，大眾場合時不時搖頭晃腦，背誦幾首詩詞，羨慕得窮人家的孩子無地自容。趙觀富想，趙觀文是當(dāng)朝狀元，擔(dān)任過侍講學(xué)士，做了皇帝的閱讀顧問，被皇帝稱為“名實相符之士，藝文俱佳之人”。倘若請他教授孩子，孩子豈不是有朝一日也會高中狀元？

一個漆黑如墨的夜晚，趙觀富備上厚禮，親自登門拜訪趙觀文。約一時辰，趙觀富沮喪走出，心中怨恨道：“不識數(shù)的家伙，給你那么高的薪酬，硬是要全村孩子一起入學(xué)堂才肯答應(yīng)。我的三個孩子，怎么可以跟那些窮人的孩子一起上學(xué)呢？斷斷不可?！壁w觀富想，“我就不信，讓你動不了心?！?/p>

翌日，趙觀富擇風(fēng)水寶地，大興土木。數(shù)月，一棟雕欄玉砌的住宅，一座富麗堂皇的學(xué)堂，熠熠生輝，矗立橋頭村。

趙觀富神采奕奕，在三個兒子的簇?fù)硐?，叫傭人挑上一筐銅錢，興高采烈地奔向趙觀文家。臨近趙觀文家，聞有朗朗讀書聲傳來。趙觀富一驚，循聲望去，卻見趙觀文在自家茅屋中，正一絲不茍地給村上學(xué)童領(lǐng)誦詩文。

見趙觀富到來，趙觀文莞爾一笑，指指村上學(xué)童，擺擺手，繼續(xù)與學(xué)童們晃頭搖腦，視趙觀富而不見。趙觀富情急，跨進茅屋強拽趙觀文而出。趙觀富說：“那新建住宅，可是贈予你和你老娘的，那學(xué)堂你去看看……”趙觀富瞪著趙觀文，一臉不解。隨后指指滿筐銅錢，再指指趙觀文那破舊的茅屋，怔怔地注視著趙觀文那張飽滿的臉。趙觀文滿臉溫和，微微一笑說：“能如我愿者，我應(yīng)。不能如我愿，縱使予我萬貫家財，棄之?！壁w觀富一番苦笑，回過頭卻見三個兒子早已跨進茅屋，搖頭擺腦與村上學(xué)童朗誦著……趙觀富長嘆一聲，兀自轉(zhuǎn)身離去。嘴里嘟嘟囔囔：“這下我明白了，為何辭歸故里?！?/p>

月余，“觀文學(xué)堂”的牌匾掛上趙觀富新修的學(xué)堂門頭。隔壁的新住宅，卻成了村上孤寡老人的養(yǎng)老處所。他們常常坐于門前，閉目而憩，陶醉于三十三個學(xué)童朗朗的書聲中。趙觀富偶爾背著雙手，漫不經(jīng)心前來逛逛，瞟一眼學(xué)堂里專心教授的趙觀文，搖搖頭，會心一笑……

橋頭村后有山，原名金鐘山。后人改名為飛鸞峰。飛鸞者，趙觀文也！

趙大寶

村人的一聲河妖，流露出對趙大寶飽含深情的愛戴和贊美之心，

那年夏天，天公震怒，暴雨如注，千溝萬壑銀瀑傾瀉，齊刷刷地涌聚于桃花江。頓時水石相激、浪花騰躍，吼聲雷鳴虎嘯，令人毛骨悚然。河邊釣魚的趙大寶，忽聞河岸隱隱約約的哭聲，便一躍而起，朝哭聲之處急跑而去，隨后撲通一聲，縱身跳進波濤洶涌的桃花江。

兩個黑點，在桃花江里若隱若現(xiàn)、時高時低，黑點逐漸在視線中消失。人群沿著河岸，瘋狂地奔跑追逐。不知過了多久，人群驟然停下，睜大雙眼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一棵大樹懸浮在水中的枝丫上，兩個黑影掛在上面，隨水流搖擺……

趙大寶勇救溺水兒童之事，傳遍了十里八鄉(xiāng)。甚至傳得有些神奇，有些邪乎。有說他水性好，平時桃花江就像是他家水池，長年累月泡在江里，耐力和速度得到了鍛煉，在水中騰挪翻躍、輕松自如。蛙泳、仰泳、蝶泳、自由泳，樣樣能行，是無人能比的游泳健將，倘若參加國際游泳大賽，說不定還能拿世界冠軍。說的人眉飛色舞、喜形于色，仿佛看見趙大寶正在領(lǐng)取國際游泳金牌呢。有說他前世是水猴子，如今變成人，守護桃花江畔，專門救護溺水的人，保鄰里一方平安。說的人神神秘秘，讓人感覺高深莫測，對趙大寶頂禮膜拜。唯有不爭的事實是，每當(dāng)桃花江洪水暴漲，趙大寶必定身影顯現(xiàn)?；蜓匕哆汉忍嵝?，或在危險之處插標(biāo)識，或遇見不幸溺水之人，出手相救。據(jù)沿岸村莊村民統(tǒng)計，他施手相救的溺水者已有十多人。村里人說，趙大寶不是一般人，是妖，是河妖。從此，趙大寶便有了河妖之稱。

這年秋天，桃花江干涸，河床裸露，河石凸顯，奇形怪狀。大如石像、石獅、石牛、石虎，小如石雞、石鴨、石兔、石鳥，皆栩栩如生，令人流連忘返。淺而清澈的河水，在陽光照射下，波光瀲滟。小魚群歡快竄游，搖尾相逐，喜樂安詳。

趙大寶帶著幾名孩子，在江中嬉戲。時而變換游泳姿勢，時而沉入水底逐魚，時而躺于石上望天，玩得不亦樂乎。有人路過，瞥一眼河中歡樂景象，開心一笑，嘴里喃喃而語，這河妖又在授人以漁了。這話不假，方圓數(shù)十里的人都知道，趙大寶常常將自己的游泳本領(lǐng)傳授給村人，一定程度上增強了沿岸村民的游泳本領(lǐng)，減少了許多溺亡事故。

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趙大寶正與孩子們意猶未盡之時，卻聞桃花江上游傳來恐怖的轟鳴之聲。不好！趙大寶一聲驚叫，立馬兩手分別拐上一個孩子，疾速朝岸上奔去。來回三趟，六個孩子安全上岸。趙大寶正欲爬行上岸，腳踏之石意外松動，人往后一仰，跌落江中。洪水瞬間而到，趙大寶沉浮數(shù)次，便不見蹤影……

村民們哭著沿岸尋找，人們找到時他已奄奄一息，后腦被河石撞裂了一個大口。村人拿鮮花蓋住，鮮紅的血，浸染得姹紫嫣紅的花朵光彩奪目。趙大寶走了，上游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掠走了河妖的生命。

出殯那天，桃花江的水很靜。清澈透明的河面，無數(shù)魚兒跳躍，形成一道奇觀。村上百歲老人說，一輩子都沒見過。

桃花江畔老鷹山上多了一座墳塋，村上老石匠親刻“河妖趙大寶之墓”，遒勁有力、熠熠生輝。墓碑旁，村民另立一碑“大寶，天天見”。

至今，河妖趙大寶的墓前，鮮花從未間斷。

趙七爺

一夜狂風(fēng)肆虐，小區(qū)里一棵大樹的樹枝被風(fēng)吹折了。

最早發(fā)現(xiàn)的是趙七爺。這天一大早，趙七爺在小區(qū)散步時，一陣大風(fēng)刮來，耳里便鉆進吱哩嘎啦聲。趙七爺仰頭一望，瞬間驚出冷汗。半懸著的樹枝，搖搖晃晃，隨時都會斷裂砸下。他趕緊后退幾步，逃離樹下。心想這事得趕緊處理掉，要是砸中來往行人，那可就糟糕透了。趙七爺邊想邊一路小跑著趕回家去。

趙七爺叫上兒子，扛著斧頭，麻溜地躥到樹下。斷枝隨風(fēng)搖擺著，發(fā)出吱哩嘎啦的聲音，仿佛祈求趙七爺，趕快將它砍掉。趙七爺使個眼神，兒子便高高地?fù)P起明晃晃的斧頭。

“砍不得，砍不得?！蓖蝗灰魂囘汉?。趙七爺一瞧，原來是住在大樹旁的侯老五。“咋砍不得？”趙七爺兇巴巴地反問，“樹枝掉下來砸傷人，你負(fù)責(zé)？”侯老五解釋說：“要砍這樹枝，得上面審批呢?！薄吧?？砍個折斷的樹枝還要審批？”趙七爺疑惑地問。侯老五說：“先前有枯枝被風(fēng)吹折，眼看就要砸到我家房屋，我們把它砍掉了，結(jié)果——”侯老五稍作停頓，似乎想要趙七爺猜猜結(jié)果。趙七爺?shù)卣f：“砍就砍了唄，這能咋樣？”“你說得倒輕松。”侯老五露出些許冤氣，“被罰五百元，說是亂砍樹木?！焙罾衔迳斐鲆粋€巴掌，手背的青筋似蚯蚓在一條條蠕動，聲音中透出滿心的不服。

趙七爺遠眺桃花江畔，望著十幾排陳舊的瓦房，想著侯老五與病懨懨的婆娘及殘疾女兒靠低保艱難度日，心生酸楚，凄凄地收回目光，望望兒子。兒子已從樹上溜了下來，將斧頭丟一旁，瞥來一眼，分明在問砍還是不砍。趙七爺扭頭輕聲問侯老五：“真要審批嗎？”侯老五用勁點點頭。趙七爺說：“誰審批??？”侯老五撓撓頭，思索片刻說：“應(yīng)該是社區(qū)干部吧。”

趙七爺對社區(qū)干部都很熟，就吩咐兒子打電話給社區(qū)劉主任。劉主任二話沒說趕了過來，現(xiàn)場拿出紙筆，寫好申請報告，蓋上社區(qū)公章，便往行政審批服務(wù)中心奔去。臨走時，劉主任望著搖搖欲墜的樹枝，千叮嚀萬囑咐趙七爺和侯老五，要守在現(xiàn)場，別讓樹枝墜下來砸傷了行人。

“還好，一切順利?！眲⒅魅晤I(lǐng)著行政審批服務(wù)中心的工作人員，一溜小跑進了小區(qū)。老遠就揮著手朝他們倆吆喝道。來到樹下卻見他倆蹲在地上，兩眼無神，默默發(fā)呆。旁邊斷枝已墜落于地，再看侯老五的瓦房，朝天張開兩個大口。見此情景，行政審批服務(wù)中心的工作人員一把抓過劉主任手中的申請報告，端端正正地寫上了“同意砍伐”四個字。

趙七爺凝視侯老五，從兒子手中接過五百元錢，遞給侯老五說：“拿著吧，這五百元砍伐費，算是討回的罰款，好好修補下房子。”

侯老五拿著錢，看著大家，頓時淚水盈滿眼眶。

責(zé)任編輯? ?丘曉蘭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