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嘉浩 ［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哈爾濱 150025］

《我與地壇》是一篇抒情、敘事、哲理融為一體的散文。全文通過史鐵生在地壇的所見所思所感展開脈絡(luò)，自從殘疾的史鐵生與荒蕪的地壇宿命般的相遇，他的心魂便再也沒長久地離開過地壇。在史鐵生的筆下，地壇遠遠超越了其本身存在的意義，給予無數(shù)人生命與苦難的追思，讓人在思考中找到自己心靈棲息的一方地壇。

一、地壇是生命永恒的見證

史鐵生給我們關(guān)于地壇的第一印象便是“荒蕪冷落”，“剝蝕了的琉璃，淡褪了的朱紅，坍圮了的高墻，散落的雕欄”處處彌漫著冷清的氛圍。史鐵生進入地壇，最初僅為著那是“可以逃避生活的寧靜之地”。古老的地壇無言地訴說著荒蕪，殘缺的史鐵生落寞地訴說著苦難，他喜愛地壇的冷清，地壇理解他的失意，二者像是一見如故的摯友，史鐵生找到了這樣一個寧靜之地安放這顆痛苦絕望的心。然而當(dāng)我們細細品讀時，發(fā)現(xiàn)這座看似荒蕪的園子四處隱藏著渺小的生命力，渺小如霧一般的小蜜蜂、捋著胡須搖頭晃腦在思考問題的螞蟻、祈禱的瓢蟲、寂寞的蟬、摔下草葉的露珠、一群高歌的雨燕等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生命；卻無須任何裝飾與渲染，顯露出“與日月同輝，與天地萬物共同成長的地壇本真狀態(tài)地壇見證著這些微小生命的存在”，史鐵生細致地觀察著地壇的絲絲生機，這生機同時也給予他關(guān)于活著的思考，即使渺小如蟲蟻，尚能找到存在的意義，更何況是人呢！“ 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只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由此可以看出在地壇中的生物喚醒了他活著的本能，史鐵生特殊的經(jīng)歷與苦難的意識帶給他關(guān)于生死的啟示。然而渺小不足以構(gòu)成地壇的全部，更因為存在即是永恒，地壇的形體雖遭受著摧殘，而將大地映照得燦爛的落日以及沒日沒夜地站在那里的蒼黑古柏成為地壇永恒的生命線，以一種坦蕩，鎮(zhèn)靜、寵辱不驚的姿態(tài)令人敬畏，令作者不禁陷入沉思：這種姿態(tài)何嘗不是一種追求呢？世間的一切都如過眼云煙般轉(zhuǎn)瞬即逝，地壇擁有的永恒正是生命的力量?！笆Ｏ碌木褪窃鯓踊畹膯栴}了”，史鐵生在地壇的觀察、思考、感悟讓他不再沉浸在自我身體殘缺的悲嘆之中，地壇同時也是史鐵生的生命由尋求死亡到探索活著意義的見證者。

一方地壇承載的不僅是史鐵生個人的生命重量，還有蕓蕓眾生的生活形態(tài)。地壇以靜默的姿態(tài)守候著來來往往的生命，十五年風(fēng)雨無阻散步的夫妻，愛唱歌的小伙子，飲酒的老頭，樸素優(yōu)雅的中年女工程師，有天賦的長跑家朋友，一個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和守護她的哥哥。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有著不同的生活狀態(tài)，然而都在各自熱愛的職業(yè)與生活中保持著向上的生活態(tài)度。萬千生命賦予地壇蓬勃的朝氣，地壇看盡了世間的生命百態(tài)。

二、地壇是母愛深邃的見證

如果說我們對史鐵生在地壇的生死哲思具有審視的意味，那么母親在地壇中尋找史鐵生的畫面卻是真摯的令人動容。年輕的史鐵生面對突如其來的厄運悲痛交加，無所適從，殊不知“兒子的不幸在母親那總是要加倍的”。母親包容兒子因病痛折磨帶來的喜怒無常。母親的“出去活動活動，去地壇看看書，我說這挺好”這句話，流露出她的心里也是痛苦不安的，但為了不給兒子增添一點點的負擔(dān)而獨自承受苦難。史鐵生在 《合歡樹》中曾寫道：“母親那時候還年輕，急著跟我說她自己，說她小時候的作文做得還要好，老師甚至不相信那么好的文章會是她寫的?！笨梢娔赣H年輕時是要強好勝甚至是急于表現(xiàn)自己的，然而經(jīng)歷歲月的洗禮，苦難的磨礪，母親的心境也變得成熟堅韌?！坝幸换匚易诎珮鋮仓?，樹叢很密，我看見她沒有找到我，她一個人在園子里走，走過我的身旁，走過我經(jīng)常待的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寥寥幾句話刻畫了一個焦急與隱忍的母親形象。焦急的是母親對兒子的擔(dān)憂，擔(dān)心兒子因打擊而想不開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隱忍的是她理解兒子內(nèi)心的苦悶所以給他自由的空間獨處。即使兒子的人生從此是艱難而黑暗的道路，母親卻依舊對兒子抱有執(zhí)著的希望和無悔的付出，“母愛融合在日常的生活細節(jié)中”。

“這園中不單是處處都有過我的車轍，有過我的車轍的地方也都有母親的腳印”。母愛充斥著地壇的每一個角落。當(dāng)時的史鐵生因自己的悲痛渾然不覺，可母親的驟然離世讓史鐵生意識到平日里被忽略的母愛是多么難能可貴。他一遍遍地在地壇的每一角落尋找母親的身影，就像母親當(dāng)時尋找他一樣。當(dāng)車轍與腳印再次相互交織之時，一切的回憶都變得清晰，他終于體會到了母親當(dāng)時找他的無助與急切的心情。點滴的時間流淌的是失落與懷念，仿佛身處地壇，會找到母親遺留在地壇的愛，然而終究是明白了：母親不會再來這園中找“我”了。此時的地壇與母親已融為一體，地壇有母親對“我”愛的記憶，更有“我 ”對母親的思念與懺悔，地壇已不再簡單的是“我”逃避世界的去處，更是祭奠母親的思念之地，地壇就是母親，母親就是地壇。

三、地壇是精神成長的見證

雙腿癱瘓后的初期，找不到任何出路的史鐵生性格變得暴怒無常，當(dāng)被社會遺棄的史鐵生無意間走近很少被人記起的地壇，他的失意痛苦與“地壇”的荒蕪冷落仿佛是同命相憐般的遇見，此時史鐵生的精神世界是封閉的。“我”發(fā)了瘋一樣離開家，回來后又什么話都不說，“我”看見母親在地壇四處尋找“我”的身影卻不給母親一點回應(yīng)，“我”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沒有聽出母親對“我”的懇求與囑咐，“我”感知不到母親對我深邃的愛，有的只是去地壇逃避未來的黑暗。“我”無形之中給自己的心靈上了一道枷鎖，因為殘缺的身體和絕望的心情讓史鐵生的心徹底封閉起來。

史鐵生在與地壇的獨處中看到了富有生機的生物景象，開始探索生死的意義，悟出了一個道理：“活著是一種方式，死亡是一個必然?！标P(guān)于生命的頓悟讓此后的他不再執(zhí)著于生死之中，史鐵生開始探索人生應(yīng)該怎樣活？究竟是渾渾噩噩的殘了一生還是積極向上地過好生活？母親的離世給予了答案，她的期盼與禱告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這一切皆是因為“母親確信一個人不能僅僅是活著，更應(yīng)找到一條通向幸福的路”。這條路到底是什么？人本身有活著的欲望，所以為了活著，“我”不得不寫作。母親盼望“我”找到的路僅僅是指用寫作撞開的路嗎？“我”長年累月地在地壇沉思與領(lǐng)悟，漸漸地明白了，這條通向幸福的路象征著面對苦難、堅韌不拔的意志與自立自強的人生，需要用一生去面對?！澳赣H的偉大不僅在于她含辛茹苦地養(yǎng)育生命，更在于面對不幸，用自己微薄的身軀，堅忍的意志重塑兒子的第二次生命”。這個階段的史鐵生在地壇中關(guān)于生死和母愛的參悟透徹，消解了自身精神上的痛苦?！拔摇苯K于知道人生活著的意義和怎樣活才是母親盼望的人生，對于人生意義有著更深層次的認識，完成了自我的精神救贖。

可對于苦難意識深重的史鐵生來說，僅是自我的精神救贖不足以慰藉他心靈深處的追問與掙扎，他在地壇中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人讓他不再專注于個人的命運思考，開始探索人類命運的存在真相。其中一個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讓史鐵生對人類命運的相通之處有了新的感悟。世間如果失去了苦難，人類將沒有差別，個體沒有存在的價值，所以，站在人類命運的角度思考，人類因苦難而存在?！熬兔\而言，休論公道”。史鐵生看透了人類的根本困境是無法改變的，只能靠自我拯救，人類只有接納不完美的自己的同時不放棄與命運做抗?fàn)?，堅持找尋對生命意義的追求，是唯一的命運救贖之路。生命只有向死而生，才能絕處逢生。此時的史鐵生由尋找個人命運救贖之路上升到思考群體命運救贖之路，達到了精神世界的重新建構(gòu)，“實現(xiàn)了生命與苦難的升華”，感恩命運卻不屈服命運，從靈魂深處拯救命運。史鐵生在地壇中產(chǎn)生了深刻的思想變化，使他封閉的精神世界的大門重新開啟，探索自我的精神救贖與人類群體的命運救贖，最終獲得對命運的坦然和生活的堅定的感悟新生。

羅曼·羅蘭曾說：“這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看清生活之后依然熱愛生活?！钡貕鞘疯F生生命的養(yǎng)料，正因為有了地壇，讓史鐵生參悟生死，懷念母愛，認識自己，看清命運，熱愛命運。史鐵生已經(jīng)故去，留下的是不朽的地壇和生命的感悟。人既是向死而生，與其悲情滿懷，不如樂觀面對，在人世滄桑中見天地永恒，在眷戀感傷中不忘前行，這便是生命之“地壇”的終極意義。

① 劉繽：《荒蕪滿園的生命追問——〈我與地壇〉的多維解讀》，《中學(xué)語文教學(xué)參考》2018年第4期，第39頁。

② 竇桂梅：《比母愛更深邃的——我這樣教〈秋天的懷念〉》，《語文教學(xué)通訊》2005年第8期，第53頁。

③ 徐永靜：《哲思。情感。意蘊——史鐵生 〈我與地壇〉 解讀》，《徐州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2004年4月第19卷第2期，第62頁。

④ 種永斌、吳亞亞、種碧琴：《沉思中的豐富和睿智——史鐵生名篇〈我與地壇〉解析》，《名作欣賞》2014年第24期，第11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