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夢軒主人
古時,讀書人往往對植物賦予深刻的內(nèi)涵,如以“梅蘭竹菊四君子”之說,形容它們高潔優(yōu)雅,柔和謙遜的魅力。如果要從蔬菜中選一種與梅蘭竹菊比肩,我想非大白菜莫屬。
從植物分類的角度來講,大白菜屬于十字花科、蕓薹屬植物,和芥藍、青菜、芥菜和蕪菁是表兄弟。幾十年前,大白菜在我國北方是最重要的過冬蔬菜,貌似沒什么了不起,但它卻憑借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和較高的食用價值被稱為“百菜之王”?!白鋈艘裥∈[拌豆腐,一清二白”這句話有另一個版本:“做人要像白菜一樣,一清二白”。意思是說,要以白菜為榜樣,做人正直清白,做事腳踏實地。
大白菜原產(chǎn)于我國,其栽培歷史可謂悠久。《詩經(jīng)·邶風·谷風》中寫道:“采葑采菲,無以下體?!边@句話是說,不要因為“葑”“菲”兩種食物的根莖發(fā)苦,就完全舍棄它們。其中,“葑”據(jù)考證就是白菜的先祖。東漢時,“葑”在南方地區(qū)演化出了一種沒有苦味的品種——菘。
南北朝時,食用菘菜變得普及?!赌淆R書·周颙傳》中,文惠太子問周颙:“菜食何味最勝?”答曰:“春初早韭, 秋末晚菘。”后來,人們便用“春韭秋菘”這個成語表示四時的應(yīng)季蔬菜。從這段對話我們還可以看出,菘菜在當時便已是很受歡迎的初冬美食。不過,它的外形和今天的大白菜區(qū)別較大——有些像雞毛菜。
隋唐時期,南北方百姓之間的往來逐漸增多,北方人開始嘗試引種菘菜,南方人則移栽在北方產(chǎn)量更大的蕪菁??上觳凰烊嗽?,菘菜完全不適應(yīng)北方的氣候、土壤環(huán)境:“菘菜不生北土,初一年半為蕪菁,二年菘都絕?!睙o獨有偶,移居到南方的蕪菁也產(chǎn)生了退化。在南北方蔬菜品種交融的過程中,逐漸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蔬菜品種——白菘。它的外形很接近我們今天吃的大白菜,《新修本草》稱其“白菘似蔓菁也”。
宋代出現(xiàn)了一大批科學家,如沈括、燕肅、秦九韶和楊輝等。被李約瑟稱為“中國古代和中世紀最偉大的博物學家和科學家之一”的蘇頌,曾編寫過《圖經(jīng)本草》一書。他在書中對白菘有過細致的描寫:“菘,舊不載所處州土。今南北皆有之。于蕪菁相類,梗長葉不光者為蕪菁,梗短葉闊厚而肥腴者為菘……揚州一種菘,葉圓而大,或若箑,啖之無滓,決勝他土者,此所謂白菘也?!睘榱耸蛊洚a(chǎn)生鮮嫩的口感,人們采用培養(yǎng)芽菜的方法來培養(yǎng)白菘,即黃化栽培——在白菘的發(fā)育過程中覆草以保溫和遮蔽陽光。元代時,這種方法得到了升級——用倒扣的大缸罩住白菘,使其完全在黑暗中生長,僅需半月便可長成可口爽脆的黃芽菜。
明代,白菘的栽種方法繼續(xù)得到改良,《本草綱目》中記載:“燕京圃人又以馬糞入窖壅培,不見風日,長出苗葉皆嫩黃……謂之黃芽菜,豪家以為嘉品。”古人在植物栽培的創(chuàng)新道路上不斷探索,一些菜農(nóng)用白菜葉片包裹住里面的菜心,并拿草繩扎起來,利用外部厚實的葉片來遮光加溫,培育出了我們現(xiàn)在常吃的半結(jié)球和結(jié)球大白菜。
作為20年前北方家庭主要的越冬蔬菜,白菜在北方人餐桌上占有重要的席位。由于家鄉(xiāng)地處高寒干燥的黃土高原,筆者小時候很少能吃到青菜。一入冬,就只剩下白菜、蘿卜、土豆這幾位兄弟輪流登臺獻藝。但食材的匱乏,阻止不了母親改善全家人伙食的決心,她總是變著法地給我們做飯,如用白菜制作清炒白菜、白菜粉絲湯、白菜燉豆腐等。逢年過節(jié),她還會給大家包頓豬肉白菜餡兒的餃子解饞。
白菜既可以是小門小戶的看家菜——無論干炒醋熘,還是涮燜蒸燉,都能變得有滋有味。同時,白菜也可以進入人民大會堂宴會廳,在餐桌上為外賓展示中華美食的博大精深,比如四川名菜“開水白菜”就是鄧小平同志招待外賓或貴客常吃的菜肴。
幾年前,我回老家過年,年夜飯時又吃到母親常做的白菜燉豆腐。浮云明月,流年似水,想到自己已屆不惑之年,不由得心生感慨:人生四十,猶如白菜經(jīng)霜。吃過大白菜的人都知道,霜打過的白菜會更加好吃,這是因為霜會將白菜中酸澀的部分變得甜潤。白居易寫過一首詩:“濃霜打白菜,霜威空自嚴。不見菜心死,翻教菜心甜。”與此同理,人在中年之后因經(jīng)歷過一些生活的變故,內(nèi)心會發(fā)生變化。歲月會磨礪掉年輕時代的浮躁和火氣,令人不再是“舍我其誰”的樣子,而是變得更加恬淡和內(nèi)斂,做事待人皆求諸己心,不問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