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紫

錢偉長是享譽海內(nèi)外的中國近代力學奠基人之一，著名科學家、教育家和社會活動家。他學貫中西，名震遐邇，德高望重。他從小到大學習十分勤奮，時刻將祖國利益放在心中。20世紀60年代，他被周恩來稱為科學家中卓有成就的“三錢”之一。他風華正茂的青春歲月大多是在留學海外如饑似渴地學習與科研中度過的，雖身在海外心中卻一刻都未忘祖國。學成后，在各方面條件極其困難情況下，他寧愿放棄國外優(yōu)厚待遇，想方設(shè)法沖破重重阻礙，義無反顧選擇歸國，為祖國建設(shè)奉獻終身，永不言悔。他說：“為了中華民族的繁榮富強，我要獻出全部學識智慧?！币詫嶋H行動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偉大的愛國主義精神，他的滄桑人生寫滿了“以國家利益重于一切”的深切含義，令人肅然起敬。

棄文學理報國愿

錢偉長，1912年生于江蘇省無錫縣鴻聲鄉(xiāng)七房橋村有國學功底、創(chuàng)辦新學的詩書家庭。20世紀初，中國正處于推翻帝制，建立共和，西學東漸，國學衰微之際。因做私塾先生的祖父早逝，錢偉長的父親和叔父靠從錢家的義莊領(lǐng)取糧米艱苦求學。他們在七房橋辦起第一座新式小學，又到其他小學任教。少年錢偉長有時就寄住父親和叔父的老師宿舍。7歲后他接受啟蒙教育，邊讀書邊為家里干活。小學畢業(yè)后，他雖渴望升學但畢竟家窮，只得輟學做工，1925年父親受聘的學校薪水高了些后才有幸繼續(xù)學習。他先后入工商中學、國學專修學校、無錫縣立初中二年級、蘇州中學高中部學習。

19歲那年，錢偉長以優(yōu)異的文學和歷史成績考取清華大學和上海吳蘊初的清寒獎學金。按成績，學校準備分配其到中文系或歷史系。那時清華文學院有朱自清、聞一多、馮友蘭、陳寅恪、雷海宗、俞平伯、楊樹達等著名教授，而錢偉長對古文和歷史都有興趣，究竟是進中文系還是入歷史系？錢偉長卻堅持要學物理。

就在他入學后第三天即1931年的9月18日，日本帝國主義發(fā)動九一八事變，侵占了我國東三省，蔣介石卻奉行不抵抗政策。一時間，全國青年學生紛紛舉行游行示威，呼吁抗日。對此，錢偉長始終記憶猶新：“我聽了這消息就火了，年輕嘛。沒飛機大炮，我們自己造！我下決心不學歷史了，要學造飛機大炮。有老同學告訴我，你進物理系吧。但是，物理系主任吳有訓怎么也不肯收我。”物理系主任吳有訓考慮到錢偉長的物理僅得18分，開始時堅決不允。

然而，錢偉長鐵了心要學物理。為轉(zhuǎn)專業(yè)，他天天跑吳有訓辦公室，吳有訓8點鐘去上課，錢偉長6點45分就候在那里了。

學校最終被其熱情和執(zhí)著的精神打動：“這樣吧，你那么堅決，給你試讀。可有一個限制，因想進物理系的學生特多，在一年中，你普通化學、普通物理、高等數(shù)學這3門課必須均達70分?！卞X偉長欣然點頭。吳有訓的通融，為日后造就一位工程物理學天才提供了通道。

為此，錢偉長不得不拼命學習。憑著刻苦精神，攻克了學習上的一道道難關(guān)。一個學年下來，他各門功課均在70分以上。后來回憶起那段求學的青春崢嶸歲月，他深情地說：“那時候跟我一樣拼命的有華羅庚。我是很用功的，每天早晨5點到科學館去背書，可是華羅庚已經(jīng)背完了?！笨嘧x4年下來，他物理名列全班第一。畢業(yè)時，吳有訓極為器重他并將他收為自己的研究生。

錢偉長多倫多大學博士畢業(yè)照

1939年8月1日，錢偉長和清華中文系同學孔祥瑛在昆明西南聯(lián)大結(jié)婚，吳有訓主持婚禮。3周后，他和林家翹、段學復、傅承義、郭永懷等9位西南聯(lián)大同學考取了第七屆中英庚款公費生。

異域才華震天下

1939年9月2日，這批留英生22人抵達香港，不幸遭遇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全面爆發(fā)，所有赴英客輪扣作軍用，留學計劃被迫延期。

1940年8月初，錢偉長等留學生坐“俄國皇后號”郵輪從上海起航赴加拿大，9月中旬終抵加拿大多倫多大學，開始了艱辛的公費留學生涯。這也是多倫多大學首次接受中國研究生。

錢偉長和林家翹、郭永懷同時師承應用數(shù)學系的辛祺教授。師生第一次見面，辛祺就發(fā)現(xiàn)自己和錢偉長都在研究彈性板殼的統(tǒng)一內(nèi)稟理論，只是導師宏觀、學生微觀而已，盡管當時所得到的結(jié)果還不能統(tǒng)一，但深信既是同一實質(zhì)，必將能統(tǒng)一。當即決定師生分兩段寫成一篇論文，投交美國加州理工學院航空系，祝賀馮·卡門教授60歲誕辰。祝壽論文集于1941年夏季刊出，共24篇論文，作者均為“二戰(zhàn)”時集聚北美的知名學者，如愛因斯坦、馮·諾伊曼、鐵木辛柯、科朗等，錢偉長是唯一中國青年學子。這一旗開得勝之舉增強了錢偉長的自信，提高了中國留學生的知名度。經(jīng)過一年努力，他打通了宏觀理論與微觀理論的通道，順利通過博士論文答辯。

1942年底，錢偉長成為美國數(shù)學學會正式會員，并離開多倫多轉(zhuǎn)到美國加州理工學院馮·卡門教授主持的噴射推進研究所工作。加州大學的航空系也吸引了錢學森、林家翹、郭永懷等中國學子。錢偉長和錢學森等人朝夕相處，十幾年后他們都成了中國航空事業(yè)的棟梁。

錢偉長在美國主要從事彈道計算和各種不同類型飛彈的空氣動力學設(shè)計。1944年夏，錢偉長因在航空研究上的成就而成為美國航空科學學會會員，并在得克薩斯州白沙試驗場進行下土式火箭發(fā)射實驗和液體火箭發(fā)射實驗。同年秋，他在美國航空工程學會上宣讀《超音速對稱錐流的攝動理論》的論文，這是國際上第一篇這方面的論文。美國應用數(shù)學季刊也在同年分三期連載其博士論文的基本部分。其中一個重要方程，還被稱為“錢偉長方程”。錢偉長和林家翹、錢學森一道，為馮·卡門所看重，成為世界火箭、宇航工程的開拓者。1946年，他與馮·卡門合作發(fā)表《變扭率的扭轉(zhuǎn)》一文。馮·卡門曾說這是他一生中最經(jīng)典的彈性力學論文。

YES、NO前顯風流

因其在美國研究火箭、導彈技術(shù)，美國有關(guān)方面希望錢偉長能留下來。

科研越多產(chǎn)，錢偉長就越強烈地懷念著祖國與親人。正當他工作得心應手、卓有成就，在美事業(yè)如日中天時，祖國抗戰(zhàn)勝利的消息傳來，錢偉長的心就立刻飛回了祖國。他毅然決然選擇回國。他懇求導師：“您知道，我出國已7年，很想念妻子和從未見面的孩子，請給我探親假吧！”這個請求果然得到同情，錢偉長被允許探親，卻一再被叮囑早日回來。

1946年5月，34歲的錢偉長從洛杉磯搭貨輪返至上海；8月初，又從上海搭輪船經(jīng)秦皇島回到闊別8年的北京清華園。隨即，在母校當了一名普通教授，投入重建清華大學的工作中。9月，愛妻孔祥瑛從成都攜已6歲的兒子赴京。國家窮、薪水低，物價飛漲，作為窮教授他入不敷出。到次年冬長女出生后，為生計他奔波于北京的三所大學講課仍不得溫飽，只得向單身同事、老同學彭桓武等借貸度日。

隨著全球?qū)λ芰衔⒅榈母叨汝P(guān)注，我國也逐漸開始對塑料微珠的危害及影響進行研究，到目前為止，暫時還沒有相關(guān)政策出臺對化妝品及個人護理產(chǎn)品中塑料微珠進行限制。

1947年，美方托人給他送來護照，并承諾他全家赴美給予優(yōu)厚待遇。當他到美國大使館填寫表格時，一個問題深深刺傷了他：“若中美交戰(zhàn)，你是否忠于美國？為美國效力？”

站在人生十字路口，若選擇“YES”，那么他可以順利到達“天堂”般的美國；若選擇“NO”，便意味著將失去千載難逢的機會，仍在國內(nèi)受窮受苦……他毫不猶豫選擇了“NO”！他后來深情回憶說：“1948年錢學森從美國回來了，他是回來結(jié)婚的。他來看我，看我很可憐。那時工資是15萬金圓券，只能買兩個暖瓶，叫我怎么過日子？回國前，我在美國的年收入是8萬美金。錢學森說，美國特區(qū)研究所（GPL）還希望我回去。我當然不想回去，可是那時的艱苦讓我的生活與科研都發(fā)生極大的困難。于是要到美國大使館簽證。問我你信什么教？我說我沒教。他說不行啊，沒教在美國人看來，你是無教之徒，是野蠻人。后來他說這樣，你填孔教。最后一條，我填不下去了，講中國和美國打仗的時候，您忠于中國還是美國？我當然忠于中國了，我是中國人，怎么能忠于美國？我就填了一個NO。結(jié)果就因為這個，他們不讓我去了?！?/p>

“這一點是毫不猶豫的。我是忠于我的祖國的?！卞X偉長反復強調(diào)。他還說：“為了我們的民族，我們個人吃點虧不后悔，不值得后悔。我們歷史上有許多英雄人物靠這么點精神，為我們中華民族立了大功績！這就是公而忘私。”

助中國科技騰飛

為生活更為實現(xiàn)“科學救國”的抱負，新中國成立前，錢偉長幾乎“承包”了清華大學機械工程系、北京大學和燕京大學工學院三校的基礎(chǔ)課應用力學和材料力學，物理系的理論力學、彈性力學等課程，還擔任《清華工程學報》主編等審稿工作。教學之余繼續(xù)在潤滑理論、圓薄板大撓度理論、錐流和水輪機曲線導板的水流離角計算等領(lǐng)域不懈研究，撰寫并發(fā)表8篇有影響的論文。

1951年，錢偉長在中國科學院教學研究所創(chuàng)辦了我國第一個力學研究室，后來又與錢學森合作創(chuàng)辦了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和自動化研究所。他研究提出的有關(guān)圓薄板大撓度問題的參數(shù)攝動解法，獲得國家自然科學二等獎，被國外學者廣泛引用，并稱之為“錢氏攝動法”。

1952年院系調(diào)整后，錢偉長被任命為純工科的清華大學教務(wù)長。1956年又被任命為清華大學副校長，仍兼教務(wù)長和力學教授。在繁忙的教學與科研之外，錢偉長還為北京各所高校培訓應用數(shù)學與力學的師資，1956年出版了我國第一本彈性力學專著。

1953年，錢偉長還參與起草了新中國第一部憲法。1954年至1956年，他花大量精力參與由周恩來親自領(lǐng)導的制定我國自然科學12年規(guī)劃的工作，常通宵達旦工作。正是在規(guī)劃研討會上，周恩來公開贊譽錢學森、錢三強和錢偉長為“三錢”。

堅強苦度非常期

作為教育工作者，錢偉長結(jié)合中國教育現(xiàn)狀和祖國建設(shè)發(fā)展的需要，潛心思考與研究了很多問題，他認為：教學必須與科研相結(jié)合，教師除須結(jié)合生產(chǎn)實踐外，還須通過科研工作才能不斷擴大知識領(lǐng)域，掌握新知識，加深對這些知識的理解，才能教好學生；在教學中教師不只是傳授知識，而且要指導學生了解這門學科所存問題和發(fā)展方向，否則僅是照本宣科的教書匠，教學質(zhì)量無法提高……

須發(fā)皆白的錢偉長在書房工作

風波與麻煩遠不止于此。本是正常的教育理念論爭，卻導致在當年6月的反右運動中，以政治結(jié)論而告終——他被錯劃為“右派”、一切職務(wù)被撤銷與一切工作被停止，僅保留教授職稱，從一級降為三級。家庭也無幸免，兒子錢元凱盡管成績優(yōu)秀卻與大學無緣。

1960年，錢偉長被摘帽，但并未恢復正常教學?？釔劢虒W與科研的他只能轉(zhuǎn)入“地下”。一些懂行的專家請他開設(shè)各類講習班，諸如為北京地區(qū)冶金學界講授“晶體彈性力學”、為航空學界講授“空氣彈性力學”、為力學界講授“顫振理論”……聽講者少則數(shù)十人，多則數(shù)百人，且均為系統(tǒng)講座，常連續(xù)開講數(shù)月至半年，為我國應用數(shù)學和力學培養(yǎng)了大批人才。當年聽講者中不少人后來成了我國該領(lǐng)域?qū)W科帶頭人甚至成了院士。

“文革”中錢偉長的境遇更糟。皮肉受盡折磨不說，精神上更是苦不堪言。書籍資料大都散失，科研教學沒法做。可他堅信，這都是暫時的：“一個國家不可能這樣長期混亂下去，總有一天要恢復建設(shè)?！?/p>

1970年，在周恩來的直接關(guān)懷下，錢偉長有幸承擔了接待國際友人的外交任務(wù)，相繼接待了荷蘭名導演伊文思、美國作家斯諾以及韓丁、英國記者格林。

1972年，錢偉長由周恩來親自點名，參加科學家代表團訪問英國、瑞典、加拿大和美國。當時很多人不相信錢偉長對祖國的忠誠，代表團團長表示不能保證他出國后不逃走，于是周恩來撤換了團長。但新團長仍不同意錢偉長出訪，直到臨行前一天，錢偉長都不知道此事。周恩來叫秘書派車去清華大學找錢偉長，這才知道他還在首都鋼鐵廠勞動。秘書又趕到首鋼，帶著來不及換下勞動服的錢偉長趕到會議現(xiàn)場。周恩來見狀，叫來秘書拿衣服給他換，并把自己的鞋子給他穿，才得以出訪。

1977年以后，錢偉長不辭辛勞，去祖國各地做了數(shù)百次講座和報告，提倡科學和教育，宣傳現(xiàn)代化，為富民強國出謀劃策。

有人說，錢偉長太全面了，他在科學、政治、教育每個領(lǐng)域取得的成就都是常人無法企及的。錢偉長卻說：“我沒有專業(yè)，國家需要就是我的專業(yè)；我從不考慮自己的得與失，祖國和人民的憂就是我的憂，祖國和人民的樂就是我的樂?！彼?0余年的報國路詮釋了自己一直堅持的專業(yè)：愛國。從其人生經(jīng)歷也可以看出這一點，他干過很多專業(yè)，國家需要什么他就去做什么?！叭f能科學家”這個詞正是對他最好的詮釋。

2010年7月30日，一生傳奇的錢偉長辭世。他一生熱愛祖國、獻身科學、服務(wù)人民，其人生底色深深鐫刻著“純粹的愛國主義”，深受人們的尊敬和愛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