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
我心跳著進了臥鋪車廂。嗬,像現(xiàn)代化養(yǎng)雞場,一格一格的,三層到頂。我是中鋪,尋著后,蹬了鞋,一縱身,躺下了。鋪短,腿屈著。爬起來,頭沖里,腳又出去一塊。我覺著鬧清楚了,就下去找鞋。一只鞋又叫過往的人趟了。蹦跶著找齊兩只鞋穿上,坐在下鋪。
下鋪是一個兵,頭剃得挺高,脖子和臉一般粗,沖我笑笑,問:“你到哪兒?”“你”說成“嫩”,河南人。對面下鋪一位老者聽說我去南方,就說:“南方還暖和,北邊兒眼瞅著冷啦。您瞧這位同志,都用上大衣了?!焙幽媳恍?,說:“部隊上發(fā)了絨衣褲兒,俺回家探親,先領了大衣,神氣神氣。”
開車鈴聲響了。待了一會兒,又慢慢來了一個挺年輕的姑娘。
那姑娘拉平了聲兒說:“誰的?別放在人家這里行不行?”我把提包放在我對面的中鋪上了,于是趕緊提下來,說:“對不起,忘了忘了?!惫媚锝柚安AВ砹艘幌骂^發(fā),脫掉半高跟兒鞋,上了中鋪,打開書包,取出一本兒書,立刻就看進去了。我遠遠望那紙面,字條兒窄窄的,怕是詩。河南兵坐得很直,手捏成拳頭放在膝上,臉紅紅地對我說:“學文化哩!”
我點起一支煙。煙慢慢浮上去,散開。姑娘用手挺快地在臉前揮了揮,眉頭皺起來,側身兒向里,仍舊看書。河南兵對我說:“你不抽煙不中?”我學著他的音兒:“中?!卑褵熛?。
車開了。那老者把包放在枕頭里邊,拉了毯子在身上,睡下……
心語點點
文中用第一人稱“我”,通過“我”的眼睛去展示了車廂里發(fā)生的故事,一個老者,一個敦厚樸實的河南兵,一位喜歡讀書的姑娘。作者的語言刻畫功力很強,寥寥幾筆就將幾個人不同的形象描摹得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