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巧林
盛夏,偕十余文友赴太湖之濱采風(fēng)。
沒料第二天中午,我突然接到家人打來的電話,說:“中姑姑去世了?!便哆^一陣后,我對文友們說:“請你們把我放下車,我去無錫站轉(zhuǎn)乘動車,提前回家?!蔽挠褌円盐宜偷綗o錫站。我說:“不能因?yàn)槲乙粋€人的事耽誤了團(tuán)隊(duì)的行程,我坐公交車或者打出租車去無錫站都挺方便的。”
就這樣,我拖著沉甸甸的拉桿箱包,來到無錫新區(qū)某十字路口一側(cè)的公交車站臺。
只是,乍一從空調(diào)車?yán)镒叱鰜淼奈?,?shí)在受不了頭頂上空那一輪火球般的毒日和裹挾在空氣中的一縷縷熱浪。渾身上下的汗腺們倒是乖巧機(jī)靈——不等我適應(yīng)過來,它們已本能地舒張開來,替奔涌而出的汗珠們敞開一條條神秘的通道。
但經(jīng)過十來分鐘的等待和觀察后,我發(fā)現(xiàn)腳下這片新區(qū)尚屬初創(chuàng),只有寬敞的大馬路,而基本見不到行人和車輛。所謂的公交車站臺呢,徒有一塊幾乎被曬化了的空白牌子。
我看了看口袋中的手機(jī),電已剩不多。焦慮與迷茫間,我拖著箱包,左顧右盼徘徊在烈日當(dāng)空、熱浪肆虐的十字路口,直至衣衫濕透、口干舌燥、頭暈?zāi)X脹。
忽而,一頂橘紅色安全帽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地靠近我。我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問道:“同志,我要去無錫站,怎么走?”那人抬起眼簾,用一口外地口音回話:“我才來這里打工,不熟悉。”
又過了十來分鐘,一輛湖藍(lán)色摩托車出現(xiàn)在我視線里。我看準(zhǔn)時機(jī),伸長脖子,拔高嗓門,問摩托車上的姑娘:“您好,我要去無錫站,怎么走?”姑娘略減車速,側(cè)過臉,警惕地朝我瞥了瞥,然后擺出一臉置若罔聞的表情,轟隆隆踩足油門,快速離我而去。不過,我并沒有過多地埋怨姑娘。你想想,在這人煙稀少的偏僻之處,姑娘家哪兒敢搭訕來路不明、神色慌張的人?
我定了定神,決意鼓足勇氣,邁開雙腳,來個“自尋活路”。
走到另一個紅綠燈處時,耳邊突兀傳來“吱嘎”一聲剎車響。循聲一看,一輛白色轎車正停在紅燈底下。我顧不上什么,匆匆上前,用手指篤篤篤地敲打左邊前車窗。車窗玻璃徐徐下降,駕駛位上閃出一束帶有防范的眼神。我照例問:“同志,我要去無錫站,怎么走?”把著方向盤的中年男子一邊斂起防范性眼神,一邊告訴我:“這里離無錫站還有八九公里路呢!而且沒有公交,也很少有出租車經(jīng)過。”
“嗡!”我的頭有點(diǎn)兒懵。
“爸爸,讓這位爺爺搭我們的車吧!”一個清脆稚嫩的聲音在轎車右側(cè)后座位上響起。
“上車吧?!迸职知q豫片刻后說。
“謝謝,謝謝!”我一邊拉開后車門,一邊忙不迭地說。
紅燈變了綠燈,女孩爸爸踩下油門出發(fā)了。
白色轎車內(nèi)的涼快帶著淡淡的檸檬味馨香,消融著我的燥熱、疲憊與不安。
但我知道,自己有些狼狽,包括來不及抑制的汗珠和由此帶來的味道。于是,我故意讓屁股靠近左側(cè)后車門,離女孩遠(yuǎn)些。
“爺爺,擦把汗吧!”
我這才看清,坐在我旁邊、正向我遞紙巾的是一位十三四歲的女孩。她穿一件嫩綠色連衣裙,一頭黑亮亮的短發(fā),白嫩嫩的臉蛋上閃著一雙充滿智慧與善意的大眼睛。她手里捧著一幅筆觸稚嫩而不乏清新之氣的水彩畫習(xí)作,畫面上的一棵綠油油的小樹正在春風(fēng)里舒展、微笑。
“畫得不錯!”我抓住由頭夸贊。
“謝謝爺爺,我畫得不好,才進(jìn)少年宮繪畫班學(xué)呢!”女孩虛心而羞澀地說。
陽光炫目的車窗外呼啦啦掠過流動的街景。
我由衷地對父女倆說:“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p>
“沒事,順路唄!”女孩爸爸接過話頭說。
“爺爺,過會兒您在路邊的地鐵口下車。然后乘坐1號地鐵至三陽廣場站,再轉(zhuǎn)乘2號地鐵,坐三站后就到無錫站了?!迸⒅更c(diǎn)著我。
“謝謝,謝謝!”我一邊用潔白柔軟的紙巾擦汗,一邊再一次連聲道謝。
……
這一夜,我做了一個神奇美妙的夢——那位身穿嫩綠色連衣裙的善良女孩正頂著烈日,淌著熱汗,靜靜地佇立在一條偏遠(yuǎn)空曠的路邊。然后,在一個婷婷裊裊的旋舞動作中悄然演繹成一棵華蓋蔭涼、鳥聲啁啁的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