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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余代碼

2020-10-20 05:58張彤
廣州文藝 2020年9期
關鍵詞:楊樹林老林科技館

張彤

1

科技館要來大人物了,人物大到什么程度,館長老林說,組織上有紀律,還不能公布。大人物來的時間初定明年四月,滿打滿算還有半年,上面會有系統(tǒng)的方案,展陳、安保,甚至改建。老林說到最后這兩個字的時候,嘴唇、舌尖、牙齒的距離相當近,送氣很長,老林年輕時在汽輪機廠當工人,汽輪機廠的管樂團很有名,老林在那兒吹過雙簧管,現(xiàn)在還堅持每天一早到山上吹長音,故而“改建”二字,音量不大,卻送到了每一位員工的耳朵里。

這悠遠的“改建”二字,令本周一的例會意味深長起來,例會結束,各個部門就行動起來。由于上面還沒有具體的指令,這動作就帶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特點,那就是打掃衛(wèi)生,用展陳部部長李躍進的話來說,就是清理多余物資。

展陳部的副部長楊樹林在二樓的小倉庫里發(fā)現(xiàn)了一架廢棄的單筒望遠鏡。這望遠鏡他很熟悉,剛到科技館那會兒,它就放在臨海的草坪上,投幣一元錢可以看五分鐘,五分鐘后,會有一個黑色的鋼板咔嗒一聲彈起來,鏡頭里就是烏黑一片了。從前望遠鏡前總是圍著人,每個周一,楊樹林就打開望遠鏡下面的鐵盒子,取出一堆硬幣,有時候還有壓扁的啤酒瓶蓋、游戲幣以及不銹鋼墊片等。多的時候一周能有兩百塊。

科技館剛剛落成時,頂樓是一個球幕影城,球幕放映設備只有日本的兩家企業(yè)生產(chǎn),中標的公司挺上道,在安裝影城設備前,就先贈送了這臺望遠鏡。

球幕影院的設備組裝后只放過兩部電影,一部是《浩瀚的星空》,一部是《快樂動物園》,此后膠片電影就過時了,球幕影院就一直那么放著,楊樹林都好幾年沒去過了。

科技館是圓形的建筑,所以在某些角落就有幾間不規(guī)則形狀的小倉庫,不規(guī)則的結果是每個小倉庫都里大外小,處處是死角,東西一旦放進去,就再也找不著。身世不凡的望遠鏡與斷腿的椅子、有裂紋的鏡子為伍,看起來也沒什么突兀,它表面的白漆有些駁落,機身上還刻著王一凡到此一游、哈尼永遠愛張潔,還有用油性的馬克筆寫的少婦尋一夜情156XXXX、辦證177XXXX等字樣,刀刻筆寫,十分風塵。楊樹林沾了一手灰,要不是戴著手套,這望遠鏡他肯定不會動,但是他動了心思,把它搬回辦公室。用酒精擦拭了一番,放開三腳架,投進了一枚硬幣,沒有反應,下面有一個電池盒,他換上兩節(jié)五號電池,鏡頭咔嗒一聲打開了。調(diào)好焦距,楊樹林在里面看到了老李油汪汪的額頭,黑白相間的頭發(fā),有幾根的末端帶著毛囊,頭發(fā)不多,卻也有皮屑,高倍望遠鏡中,這個額頭就像清晨看到的野餛飩收攤后的路面,內(nèi)容相當復雜。楊樹林聽到自己的喉頭咕咚一聲,趕緊把望遠鏡調(diào)了個方向。

2

自從搬到站山小區(qū)的這套兩居室的房子,楊樹林就上班非常早了,以前天天都要乘半小時地鐵,再倒兩站公交,經(jīng)常到單位都快十點了??萍拣^周末開放,周一開例會,周二到周五排班輪休,每個人的上班時間都不一樣,所以也不好管理。展品十年沒更新,其實到了周六周日來參觀的人也不多。楊樹林是展陳部的副主任,副科級,工程師職稱,展陳部主任李躍進退休還得七年,館里年齡最大的高工張文革退休也還得九年,至少這七年,空轉干耗,一切沒指望,就像程序里的循環(huán)冗余指令——楊樹林曾做過好幾年的程序員,30歲那年考進了科技館,從此告別了“碼農(nóng)”的生活,過起了一眼望到頭的日子。

去年夏天,女兒楊翹楚轉入實驗小學四年級,妻子李云娜決定,全家南遷到實驗小學附近。經(jīng)過了一番艱苦的看房,他們租下了站山六小區(qū)的這套陪讀房。這套兩居室的房子——說是兩居室,其實沒有客廳,大約等于原來住單身時那種筒子樓的兩間——只有52平方米,一個月的租金卻是楊樹林半月的工資,他們原來那套房子裝修得挺好,不舍得出租,這樣每月又添了一筆開支。房貸剛還完,現(xiàn)在又添了房租,楊樹林簽租房合同時,也是感覺到心里一陣發(fā)緊。

可是在家里,楊樹林的意見并不重要,女兒堅決地站在云娜一邊,云娜呢,在公司里拿慣了主意,所以對于家里的任何決策,都只是通知楊樹林,不留協(xié)商的通道。

站山小區(qū)的這套房子,云娜收拾得干干凈凈,女兒住小間,有一個兩層的床,一層是桌子,床在上層,云娜說,將來女兒讀高中就得住校了,得提前適應。另一間是云娜與楊樹林的房間,一張雙人床,一張方桌,既做餐桌,又是偶爾在家工作用的電腦臺。楊樹林無班可加,這張桌子就成了云娜的專享,云娜每天吃完晚飯,把餐桌收拾干凈,就從包里拿出薄得像剃刀一樣的蘋果筆記本,在這里做EXCEL表格,做PPT。一會兒績效考核、一會兒KPI評測,看名字云山霧罩,而內(nèi)容,也就那么回事。她們公司有幾家子公司,經(jīng)營范圍互相交叉,內(nèi)耗不斷,第一任領導要各子公司充分發(fā)揮積極性,鼓勵內(nèi)部競爭;第二任領導提倡集團效應,要求形成合力;最近又換了新領導,偶爾瞥一眼云娜的PPT,滿屏都是“統(tǒng)分結合”“統(tǒng)分協(xié)同”“統(tǒng)分有序”這樣的詞。

云娜十分敬業(yè),每晚工作完一般都九點多了,她會迅速地把筆記本收起來,桌子上沒有一點雜物,面巾紙都放在下面的小抽屜里,擦臉的時候迅捷地用兩根手指抽出一張。楊樹林也被訓練得相當熟練,開抽屜、抽紙、關抽屜,一氣呵成,手快得跟公交車上的扒手似的。哪止桌子,整個的兩居室都沒有半點雜物,小廚房里只有一口炒鍋,一個蒸箱,一家三口只有一個雙門的衣柜,每個周末,云娜會回??诼吩瓉淼姆孔永?,取每人五套換洗的衣服,連襪子都是配好的,就像電梯里天天更換的地毯,楊樹林想,也許應該在每件襯衫上寫上星期一、星期二的編號。墻是灰色的,地板是淺褐色的,僅有的幾件家具均有棱有角。沒有電視機,兩人各有各的iPad,為了防止互相干擾,各配耳機一副,蘋果耳機的造型像是兩臺微小的吹風機,戴的時間久了,耳朵不舒服。

沒有一絲雜物的房間相當趁妻子的意,她每天收拾完房間后,都會露出節(jié)制的笑容。在這個方方正正的新房子里,每個人都按自己的既定程序走,女兒吃完晚飯先練一小時琴,然后寫一小時作業(yè),再看半小時閑書。書都是按照書單來的,這學期是《窗邊的小豆豆》和《斑羚飛度》。楊樹林的程序就比較簡單,每天早下班做飯——他從一個叫“下廚房”的APP里下載了一周的菜譜,每晚按圖索驥,然后就是看美劇。云娜,收拾廚房、餐桌,看女兒練琴,然后做表格和PPT。狹小而又一塵不染的空間里,目光無處可落,一家三口長時間處于死盯狀態(tài)——楊樹林盯著iPad,云娜盯著筆記本電腦,女兒盯著作業(yè)或者琴譜。

從搬進“新居”起,三個人都有點小心翼翼,拖鞋底軟,走路沒聲,LED的頂燈,光線是漫射的,像手術臺上的無影燈,他們果真連影子都沒有。空間小,又安靜,女兒寫完作業(yè)開始彈琴時,常把楊樹林嚇一跳。

雙人床比原來家里的要小一尺,睡覺時幾乎肉貼著肉,肉帛相見,女兒聽見不好,所以要自備消音器。床雖小,卻相當結實,怎么晃也沒聲音,楊樹林默默地進入,云娜默默地應合,楊樹林無聲地抖了一下,云娜輕輕出了一口氣,像完成了一次默契的肌肉注射。楊樹林想起上學時有一陣子宿管抓打麻將抓得嚴,于是他們弄了一套紙麻將牌,輸贏都無聲無息,輔導員來敲門,打掃戰(zhàn)場也很容易,這種隱秘的游戲只打了幾回,就沒人再玩了。

云娜收拾早餐時,發(fā)現(xiàn)楊樹林的iPad糾纏的耳機線,她說,要不,我送你一副藍牙耳機吧?云娜從網(wǎng)上訂購了兩副BEAT SOLO的戴頭式藍牙耳機,可以折疊,淺褐色的。藍牙耳機與iPad再沒了關聯(lián),聲音不知從何而來,音效倒是超過以往。

每天下午5:40進門,每天早晨6:00起床。云娜會把被子平鋪到床上,枕頭位置的被子倒翻出來,床罩也是淺褐色。房間滿眼望去,毫無人煙的跡象,楊樹林就覺得自己沒棱沒角的,與房間風格十分不配。

他就趕緊送女兒去上學了。

3

老林最近脾氣很大,常在各個部門逡巡,眼睛里閃爍著光。老林的氣息是悠長的,眼睛和嗓門都是亮的。他與科技館仿佛渾然一體,每天幾乎一進館里,楊樹林就可以判斷出老林在不在。除了老林之外,每個人都與自己的工作若即若離。老林若在,所有人都遛邊走,一派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假象,老林若不在,科技館就像一位垂暮的武林高手,招數(shù)散亂,真氣難行。

在散亂的氣氛里,楊樹林已經(jīng)把小倉庫收拾得干干凈凈,除了這臺望遠鏡,其他物品都處理掉了。他花了整整三天,拆開了投幣的裝置,楊樹林看見自己在凸透鏡面上笑開了花。這個裝置投進規(guī)格適宜的硬幣后,電路閉合啟動五分鐘計時,五分鐘一到,電路斷開,內(nèi)置的鏡頭蓋就蓋上了。這個裝置的學名叫作“單片機”,有運算、控制、存儲和輸入輸出功能,如果有燒錄器,修改一下代碼,再加上傳感器,可以實現(xiàn)微信掃碼識別。他甚至都想到了幾行指令的寫法。楊樹林曾經(jīng)很擅長刪除冗余代碼,用匯編語言寫的程序,簡直像拉丁文的十四行詩。不過這些知識對今天的楊樹林來說,完全沒有用了,刪除冗余代碼這件事,成了“冗余”知識。即便科技館有要求想把望遠鏡的投幣改成掃碼,也只要在網(wǎng)上花幾百塊錢買個零件就行了,在他們的采購系統(tǒng)里,這種單片機大概算是辦公耗材。楊樹林看到電路板上焊點十分規(guī)整,他仿佛看到流水線上有一個穿著雪白工裝的人,正用锃亮的電烙鐵燒制這個電路板,他在扔掉的一瞬間又改了主意,右手腕一轉,把它放到兜里。不過他想,那位雪白工裝的流水線工人,現(xiàn)在也該失業(yè)了。

望遠鏡的焦距原本是可以調(diào)的,但當初焦距環(huán)被鎖住了,經(jīng)過他這一番拆裝,望遠鏡變得十分自如,他把它放回到小倉庫里,這個喇叭形的小倉庫,如今只有這臺望遠鏡,透過一扇圓窗戶,望遠鏡大約在120度的觀測視角,完全像一個瞭望哨??萍拣^位于東海路上,西側的愛丁堡花園在二十年前是綠島市最貴的公寓,東側是一個公共綠地,北側是兩三棟高聳入云的寫字樓,南邊是一個兩車道的小路,再過去,就是紅色礁石與藍色海水的混合體,從前,只要一起風,這里就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自從修了防波堤,風浪就小了,礁石在平靜的海水里無所事事,上面長滿了海蠣子,又纏繞了許多不明身份的海草。愛丁堡花園、防波堤都在望遠鏡的覆蓋范圍,每天早晨,送女兒到學校后,楊樹林就步行到單位了,直奔這間小倉庫。

愛丁堡花園有公寓也有別墅,別墅是仿歐式的,紅頂黃墻,剛建好時貌似老城的老洋房,但是老洋房越老越好看,新洋房一褪色,就舊得不行,遠遠看去,好像一座座公廁。幾棟六層高的公寓外墻涂料都駁落了許多,從望遠鏡里看,原來的窗子是鋁合金涂著深褐色漆,有好多住戶更換了窗戶,新?lián)Q的窗子大都是白色塑鋼材料,塑鋼窗的外沿有許多白水泥的痕跡,有幾家還抹得特別恣肆,窗口像放了許多溶化了的奶油冰激凌,淌得到處都是。

科技館南側的小路上,有許多人在跑步,有一個背著雙肩包的姑娘,手持自拍桿四處找風景。自拍桿真是一項偉大的發(fā)明,它的形狀很像豬悟能的九齒釘耙,又可以伸縮,兼具金箍棒的優(yōu)勢。女孩旁若無人地抽出如意九齒耙,高調(diào)地宣誓她與這世界尚有一耙的干系。楊樹林覺得這想法挺逗,忍不住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這條小路所鄰的大海,礁石林立,但是大約五十米處有一道防波堤,防波堤挺寬,像是一個半島,在半島的盡頭,有釣魚的老人,夏天時,還有人在這里跳水——那里沒有礁石,是一個天然的野浴場。一個背著氧氣罐的蛙人從防波堤上下來,在淺淺的海中艱難地走,冷不丁就扎了一個猛子,兩條腿在水面上甩啊甩,腳蹼像是壁虎脫落的尾巴,過一會兒就看不見了,只留下一些泡沫。大約十五分鐘后,蛙人步履艱難地上了岸,腰間沉甸甸的。他摘下面罩和氧氣瓶,脫下潛水服的上衣,爬上防波堤,從一輛小面包車里拿出一個大水盆,然后從褲襠方向一樣樣地往外掏。楊樹林調(diào)了一下焦距,發(fā)現(xiàn)他掏的東西挺多,有一個像大老鼠那么肥碩的黑乎乎的東西,不像是魚,再調(diào)焦距,居然是一只大海參。海邊的人管這種粗大的海參,叫大老參,一只野生的能賣一兩百。此外,還有大小不一,最大像月餅那么大的鮑魚。防波堤上一下就圍了好幾個人,楊樹林想,這家伙今天可得賺不少錢。

愛丁堡花園里已經(jīng)有許多人開車出門了,有個西裝革履的老男人,站在一輛黑色的特斯拉旁邊,一會兒,那車就像變形金剛一樣,升起了翅膀,老男人坐進去,剛開出一點,就把車停下,他從車里出來,在樓道里推出一輛小摩托車,擺在車位上,然后蹲在地上,楊樹林看見他從摩托車上解下一把鏈條鎖,將摩托車鎖在地上——那地上,有一個小鐵環(huán)。西裝男人把摩托車鎖好,站在那兒又端詳了幾秒鐘,才放心地走了。如此高科技的車,得有高科技的車位保障,不像旁邊的車位,放的是破沙發(fā)、舊輪胎。占車位的東西是最卑微的財產(chǎn),雖然價值趨近于零,但是需要有一定的體積,看起來難以移動。這些卑微的財產(chǎn),卻又是忠誠的,可信賴的。楊樹林站在望遠鏡前,思維就變得空前活躍。他想,摩托車和沙發(fā),原來都是重要財產(chǎn),現(xiàn)在卻只能用來占車位了。

望遠鏡里能看到三幢公寓樓,別墅區(qū)就被樹擋住了。公寓最東面的住戶都有一個大陽臺,有一個飄窗。前些年,飄窗算是陽臺,賣房時只算一半的建筑面積,所以能買到東頭的,都會賺幾平方米的面積。多數(shù)住戶在飄窗外都裝了防盜網(wǎng),里面還有窗簾,啥也看不到,但是四樓的一家是透明的大玻璃。里面有個女人正在做瑜伽。去海邊做瑜伽多好,楊樹林一邊想,一邊調(diào)整焦距。那女人上身穿半截的運動裝,下身是七分緊身褲,背對著陽臺,正在做一個提臀的動作。在望遠鏡里,這女人用右手食指隔著褲子把內(nèi)褲下沿的松緊帶勾了一下,又放手。夏天時,好多女人會當眾做隔著外衣拉胸罩帶子,楊樹林猜想,是因為出了汗,帶子黏到身上不舒服,他也經(jīng)常把手伸進褲袋里,若無其事地拉一下內(nèi)褲邊,但是這都是高度隱秘的,沒有聲音。女人就不同了,女人的內(nèi)衣內(nèi)褲都很有彈性,拉起之后一松手,就會彈回去。他在望遠鏡里仿佛也聽到“嘭”地一聲,又悶又脆。

4

關于要建新科技館的呼聲早在幾年前就有了,每年的兩會上,都有科技界的政協(xié)委員聯(lián)合起來提提案,《綠島日報》還曾派出幾路記者到南方的幾座城市探訪新建的科技館,有個城市由民資興建了一個超大的館,“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社會效益與經(jīng)濟效益的雙豐收?!本幷甙蠢镎f:“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作為沿海開放城市的綠島,也應該有一流的科技館了。

關于建新館的事,大家的態(tài)度比較曖昧,盼望事業(yè)做大做強,是人之常情,但是攤子一旦搞大,難免不受控制,“if……else if……”楊樹林認為,這個程序在科技館每個人心里都運行了無數(shù)次了。未來畢竟還沒有來,這也只是個冗余程序。

老林說,假如來視察的大人物發(fā)了指示,新館可能就會變成現(xiàn)實?!半m然設備老化,但是我們的精神面貌是歷久彌新?!崩狭挚犊ぐ旱卣f,他站在多功能廳的小舞臺上,陽光從圓形的小窗戶里射進來,光柱中,有黃亮的塵埃在做布朗運動,間或會有白色粉末噴涌進來,那是老林的唾沫星子?,F(xiàn)在,每周一的例會,都成了大人物專場。

老林像打了雞血一樣,瞪著血紅的眼珠子繼續(xù)噴,他當“紅小兵”的時候就給西哈努克親王獻過紅領巾,后來有國際政要來訪時,他也常作為各界群眾的一員夾道歡迎,科技館剛建成時,中央領導三天兩頭來視察,老林——那時還叫林工——每次都前后左右地忙活。雖然他自從當上館長,就再沒見過大官兒,但這回聽說有個大人物要來,老林馬上又被附體了。老林的嘴角和嘴唇一起抖動,他的眼睛里放著奇異的光,有一種“自以為把握了真理的確信”,讓人身不由己地服從。每當老林以為大事將臨、重任在肩的時候,這眼神就準時到來。行政部已經(jīng)做出了一張A3紙那么大的行動任務表,并對總任務進行了分解,行政部主任牛小菁今天穿了紫毛衣配皮裙子,活像一只山茄子,她扭來扭去地將各個部門的分解任務書派發(fā)下來?!皶r間表,路線圖已經(jīng)明晰”,老林說,“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展陳部的主任李躍進有一抽屜的核桃,有的很方,像鐵軌上露出的枕木,有的很圓,像久經(jīng)沙場全是疤痕的玻璃彈珠,還有一對,各有五個瓣,像剝開后風干了的橘子。老李每天戴著白手套摩挲它們,它們也各有名字,這個叫獅子頭,那個叫鴨子嘴,一天幸御一對,這個要文玩,那個要武玩,老李每天中午文武雙全地去暴走,兩個疙疙瘩瘩的核桃與他的激濁揚清運動相得益彰。對桌的小蒯,剛開了微店,天天在網(wǎng)上賣“戰(zhàn)國紅”——一種介于石頭與玉中間的東西,微信朋友圈里每天都更新圖片,但是楊樹林從未見過她拿來任何實物。小蒯一度跟老李討教過核桃,老李滔滔不絕地白話半天,把小蒯繞暈了,連稱水太深,水太深。

他們沉湎于各自的世界不能自拔,辦公室里僅聞核桃聲。其實上次例會后他們只是打掃了一天衛(wèi)生,就不知該如何“層層落實”老林的意圖了。老李小蒯雖都研究文玩,但是道不同不相與謀,如今他們也很少交流,與楊樹林就更加地互相視而不見,他們從來不問楊樹林鬼鬼祟祟地出去,又心滿意足地回來,中間發(fā)生了啥??萍拣^在非周末日基本無人問津,他沒有什么事需要出去那么長時間?。坷侠钚∝釣楹螐膩矶疾粏柲??楊樹林想,他們一定趁他不在研究過,甚至也去過小倉庫看望遠鏡。管他呢!楊樹林不管他們,自己又去研究望遠鏡去了。

他在里面有了好多發(fā)現(xiàn)。

在防波堤上賣海貨的蛙人,隔兩天就會抓上一只“大老參”,楊樹林懷疑,他每次下海前,都會把一些事先準備好的海參、鮑魚裝在腰間的橡膠袋子里,然后假模假式地在海里捕撈一番,再上岸兜售。所以挨凍受冷地下海,只是表演一番。有一個固定在堤壩盡頭甩魚竿的老頭,蛙人一上岸,他就會走過來,蹲下挑三揀四,但是從來沒買過啥。也許他是“托兒”吧,沒準兩人還分成。

潮汐是變化的,這一天是滿潮,然后一天天地落下來,蛙人與甩竿老頭出動的時間也隨之推移,這幾天,滿潮的時間已經(jīng)變化為上午10:00。

還有一個奇怪的人。高個頭的小伙子,頭發(fā)長,只穿了一條泳褲,他開了一輛小破車,不是比亞迪就是吉利,最早的那種款式。連續(xù)幾天早晨,都是7點半左右從大海里上來,既不戴泳帽,也沒有眼鏡,游泳的姿式挺難看。上岸后,便用鑰匙捅開后備廂,拿出一個大塑料水桶和一個水盆,然后就不見了?;貋頃r,身上罩了一件巨大的白T恤。然后鉆進車里,出來時,白色襯衣下擺都束到褲子里了,他對著車玻璃梳頭,系領帶,然后穿上黑色的西裝外套,過一會兒,又用鑰匙捅開車,轟地一下就走了。楊樹林從來沒見過這小伙子下海時是一個什么情景,每天7:30他來到望遠鏡前的時候,這小伙子就該回來了。有時天氣好,大海中一片金光,小伙子的長頭發(fā)都貼著臉,從海中一步步走上來,長相很像老電視劇里的霍元甲。有一集霍元甲被陳真推到河里,本來以為他活不成了,結果霍師傅抱著石頭屏住氣,硬是從河底走出來。那形象實在是太像了。楊樹林用望遠鏡跟蹤過這輛小白車,按它的方向,“霍元甲”是在華銀大廈工作,那里有一家銀行和一個大型房產(chǎn)公司,兩個單位都曾與科技館搞過合作,簽合同時,都有嚴格的程序,接頭的人都會說“我們的法務說,這里不規(guī)范”,然后再要他改合同,十分煩躁。寫字樓里的人工裝穿得整整齊齊,個個低眉順眼,逢人就笑,胸前各有一個閃閃發(fā)光的小銅牌,部門經(jīng)理則如入無人之境,眼皮基本不抬,兩家公司的大BOSS都在頂樓,大BOSS什么扮相,楊樹林無緣得知,總不會像僵尸博士一樣,長一百多個頭吧?;粼讘摼褪悄侨虤馔搪暤闹品兄唬麖拇蠛@锱郎蟻?,在那輛小白車里換好制服時,有一束光從他胸牌上反射過來,透過數(shù)百米和兩組望遠鏡鏡頭后,依然灼目。霍元甲或許每天就是接合同、改合同、按法務要求跟各類客戶走程序,他自己的程序也相當精確,每天早晨7:15都要到10度左右的海水里游一會兒,幾乎是風雨無阻,也不管潮汐。那么高檔的寫字樓里難道沒有浴室嗎?楊樹林有疑問。但是他隨后就想明白了,霍元甲一進公司就得人模狗樣,哪能每天早晨去了就洗澡呢?所以他的浴室就是后備廂里那桶涼水。他的車鑰匙上會有一根橡皮筋,能套在手腕上,這暴露了他的愛好。楊樹林想著,有點好笑,每個人都活得這么慘嗎?不過,寒潮將至的11月,長發(fā)男人開一個小破車,后備廂里一桶淡水,是不是很可笑呢?

愛丁堡花園里的特斯拉男人,每天都雄赳赳氣昂昂地出門,然后搬出他的摩托車占車位,楊樹林發(fā)現(xiàn),他與四樓那位靠窗練瑜伽的女人是一家人,男的也曾很偶爾地出現(xiàn)在飄窗前,看樣貌體態(tài),大概五十左右,女的看起來也就是三十出頭,應該不是原配,不過誰知道呢?這年頭,人們的年齡和婚姻狀態(tài)都不太好猜。男人每天都在同一時間出門,鎖車位,女人都在同一個時間做瑜伽。最近,女人開始使用器械,所謂器械,是一個挺大的橡膠球,女人坐在上面,一會兒伸伸胳膊,一會兒伸直一條腿,上身繃得筆直,卻是搖來晃去,像小孩兒玩的不倒翁。孵卵的鴕鳥,楊樹林想到一個奇怪的比喻,可是鴕鳥自己并不孵卵???

5

蛙人、甩竿的老頭、像霍元甲的小白領、開特斯拉的老男人、做瑜伽的黑衣女子,這五個人現(xiàn)在成了楊樹林最熟悉的人。楊樹林每天一早就去望遠鏡里問候他們,然后一整天的時間,這五個人都陪著他。他們每天所做的事具有高度的規(guī)律性,場景、動作都十分雷同,假如拍成視頻短片進行數(shù)據(jù)傳輸?shù)脑挘瑫r間和空間的冗余度很高,幾乎沒有什么“關鍵幀”。人生在世,關鍵幀并不經(jīng)常出現(xiàn),容顏易老,壯志常失,大部分時間都是多余的,楊樹林想,就像眼前的這座科技館,其實完全是一個垃圾時間收容場嘛。

楊樹林每天在望遠鏡前思緒萬千,這些魂飛天外的想法大概活躍了大腦皮層,促增了多巴胺的分泌,現(xiàn)在人人都夸他氣色好。連館長老林都罕見地夸過他兩次,老林有老林的邏輯,他認為,大事即將降臨,人人都有所準備,精神面貌煥然一新是必然的。相比之下,李躍進則腳踏實地得多,他認為,楊樹林神采飛揚,完全是因為搬家的原因,他說,天天坐公交地鐵,呼入的都是濁氣,所以他每天中飯后都要到海邊暴走,為的是機體的呼吸。在朋友圈里,老李的步數(shù)一向是遙遙領先,他頭發(fā)雖然少,但從頭到腳都被太陽曬得黑黝黝,老李吸收了很多紫外線,每天下午都在辦公室里激濁揚清,楊樹林以前見了他就覺得矮了三分?,F(xiàn)在不了,現(xiàn)在楊樹林走到哪兒都覺得自己前呼后擁,老李再黑也黑不過蛙人和甩竿老頭吧。楊樹林每次想到這兒,都覺得底氣足了很多。

大人物的信息遲遲沒有更新,館長老林的例會也進入了指令循環(huán)期,說來說去,就是要治慵治散,展品雖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以良好的精神面貌迎接每一位觀眾。科技館里的觀眾百分之九十都是周末陪孩子來上機器人課的家長,他們東倒西歪地坐在大廳里的椅子上,來得晚了只能找個墻靠著,人手一個手機,屏幕的光照在臉上,藍瓦瓦的,個個都像僵尸,下課音樂一響,僵尸們就集體蹦了起來,擁到樓梯口搶孩子,把自己的孩子一把拉進懷里,噓寒問暖,一副對未來十分負責的樣子。楊樹林想,跟僵尸們有什么精神面貌可講呢,他們不過是在這里打發(fā)冗余的時間罷了。家長對孩子的時間抓得很緊,一到周末就跑好幾個課外班,而自己的時間就被切割得七零八落,他們在科技館等,在少年宮等,在新東方等,在學而思等,時間被切碎后就不再是時間了,像一些破破爛爛的布條在風中搖來擺去。他幾次想辯解,但是這時候霍元甲就會跳出來勸勸他:“楊哥,知足吧,看哥們,每天都得先物理降溫才敢去上班,要不然,冒火啊?!闭f著,他從海水里面無表情地走出來,上小破車里換上西裝,轟的一聲開走了。楊樹林的眼中泛起了光亮,老林收到了這束光,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與云娜的無聲麻將好久沒打了,但這天女兒房間的燈剛滅,楊樹林就來了情緒,他發(fā)現(xiàn)自己滿腦子都是做瑜伽的女人。雖然他看不清楚那女子的面貌,不過她的身材十分曼妙,尤其是翹臀。想到這里,楊樹林感覺十分羞恥,不過他也在此小振奮了一下。云娜趕緊捂住嘴,從腹腔深處傳來曖昧的一聲,她滿臉通紅,指甲在楊樹林背后用力抓了一下。

6

大人物如科技館上空的五彩祥云,忽遠忽近,楊樹林想了一下,自己活到四十多,見過的唯一一位大人物是二十多年前在讀大學時。

他曾做過一段校報記者,有一次,團委書記兼總編吩咐他去做一個陳姓老校友的采訪。陳校友是工程院院士,光學儀器專家,據(jù)說,他在讀書時就發(fā)明了一種叫“皮老虎”的照相機。楊樹林在實驗室里曾經(jīng)看到過“皮老虎”,鏡頭像手風琴一樣,可以伸縮。陳院士雖然是光學專家,但是他卻是個弱視。他說,讀書時,他總是早去,坐第一排,因為遠了就看不清楚黑板,“像數(shù)學分析、線性代數(shù)這種公共課,在階梯教室里上,我就自己備一架望遠鏡?!标愒菏空f得楊樹林目瞪口呆,他記得院士當年六十歲多了,他的妻子看上去也就三十來歲,頗有些姿色。院士校友十分疲弱,問三句才能答一句,他十分歉意地對楊樹林說,如今他幾乎什么也看不見了,連望遠鏡都幫不上忙,余生一片黑暗,作為一位光學科學家,想必是痛苦的。院士家住的是老房子,客廳里有七八個又窄又高的窗戶,他的美貌妻子,那天正在一個小窗前收拾自己的化妝品。

楊樹林為校報寫了一個整版的人物通訊,叫《望遠鏡里的世界》,團委書記大加贊賞,象征性地改了幾個字,還把自己的名字也添了上去。這篇通訊后來被《科技日報》轉載了,那個欄目叫“科海甘辛”,《科技日報》的編輯還配發(fā)了短評。這個人物通訊評上了全國優(yōu)秀科技新聞獎,楊樹林得了兩百元的獎金。團委書記劉衛(wèi)東憑它評上了副教授,又調(diào)到系里當總支書記。劉衛(wèi)東每回見了楊樹林就會親熱地拍拍他的肩膀,跟他稱兄道弟。那都是快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楊樹林就讀的是東北的一個光學精密機械學院,當年,他學的光學儀器專業(yè),還是十分高精尖的。畢業(yè)那年,VCD機賣得正火,劉衛(wèi)東剛從廣東考察回來,在畢業(yè)分配的動員大會上興高采烈地跟同學們描述廣東一家VCD企業(yè)的盛況,“衛(wèi)西蒂機,就跟一本書一樣薄,漂亮!一天就生產(chǎn)一集裝箱,嘩嘩地運到咱們北方,全是錢?!睏顦淞志腿チ藦V東的這家企業(yè),再跳槽到深圳的IT公司,雖然那里遍地都是財富傳奇,但是他始終都沒能進到這些傳奇里。與大時代擦肩而過,云娜曾經(jīng)這樣形容他。

不過,擦肩而過的豈止他一個呢?后來聽說劉衛(wèi)東力主在光學系辦了一個工廠,生產(chǎn)他崇拜的“衛(wèi)西蒂”光頭?,F(xiàn)在VCD已經(jīng)不見了,就連DVD也沒有了,聽說劉衛(wèi)東辦企業(yè)犯了點事,在學校里待不下去了,去了一家專門生產(chǎn)數(shù)字監(jiān)控設備的公司。后來,他們的學校匯入了高校合并的汪洋大海中,楊樹林已經(jīng)不知母?,F(xiàn)在叫啥名了。劉衛(wèi)東消失了,他與學校的聯(lián)系也就斷了。那位院士校友,在七十歲左右時,突然“墜樓”。這個消息曾讓同學們唏噓了一番,不知為啥,楊樹林倒是不覺得奇怪。

想起這些塵封往事,是因為科技館突然要進行一次“專業(yè)技術人員摸底”,楊樹林填了一份巨大的表格。表格上他的籍貫——那個海邊的縣城也并入了附近的一個區(qū),中學、小學全都改了名,父母已經(jīng)過世,大學校名如今已經(jīng)查不到,他曾經(jīng)供職的VCD廠、IT公司均已不知去向,所有的履歷都像是偽造的,社會關系也顯得極其虛弱。每個人都與這世界有著看似牢固的聯(lián)系,其實呢?楊樹林想,這牢固的聯(lián)系其實說沒就沒了。

楊樹林現(xiàn)在與世界的聯(lián)系方式又重建了。每天早起送女兒上學,然后就到單位看望遠鏡里的老朋友。到了9:00,就去辦公室里泥菩薩一樣地坐著,午休時再去看望一下望遠鏡里的朋友——這時,大老參、特斯拉、霍元甲、老甩都已經(jīng)不見了,鴕鳥也只是很偶爾地在飄窗前閃一下,她幾乎不出門,除了做瑜伽,就是在客廳里的桌子上擺弄一臺筆記本電腦,也許是在炒股吧。鴕鳥雖然很少出門,但是也很少拉窗簾,她與世界隔著一層玻璃。楊樹林與她隔了三層玻璃,也許是五層,楊樹林想,望遠鏡的鏡頭是成組的,說不清有幾個鏡片。

7

12月的第一周,綠島就罕見地下了一場大雪。

周一,又要開例會,8:50,楊樹林趕到多功能廳時,所有的同事已經(jīng)罕見地全部到齊。等他在大家的眼光中找到座位坐下時,楊樹林才知道,科技館的新規(guī)劃已經(jīng)在《綠島日報》上公示。在開發(fā)區(qū),將有一個新的科技館問世,投資50億,占地300畝。新館是由城投公司投資,進行完全的企業(yè)化運作,科技館的老員工可以選擇到新館工作,不過要放棄事業(yè)單位編制,崗位要雙向選擇,在規(guī)劃旁邊有一個招聘啟事,對專業(yè)人員的要求,是35歲以下,985或211大學工學碩士以上。他們也可以選擇保留事業(yè)單位身份,等待分配。據(jù)說市里的事業(yè)單位要進一步縮編,可選擇的職位不多,還有兩個是在殯儀館。

科技館的原址,將改建成一個高端養(yǎng)老中心。

大人物不來了,據(jù)說在此前市里的踩點中,這一站就被砍掉了,踩點采取暗訪式,這是小蒯在微信群里說的。單位有兩個微信群,一個由老林作群主,滿屏都是點贊的表情,另一個由小蒯做群主,小道消息滿天飛,充滿了抱怨與不滿,這兩個群楊樹林都不怎么看,今天因為開會時間長,他閱讀了所有的未讀信息。

老林要回科協(xié),任正處級調(diào)研員,老李正在通過玩核桃的朋友聯(lián)系某個區(qū)的政協(xié)。小蒯小聲地跟牛小菁嘀咕。

你呢?牛小菁問。楊樹林想,牛小菁這是明知故問,小蒯的公公曾經(jīng)當過組織部副部長,雖然已經(jīng)退休,但總不至于辦不了這點事。

楊樹林開完會直接去了小倉庫。望遠鏡四仰八叉地放在那兒。防波堤上有兩行車轍,車轍的盡頭,是一些水漬——霍元甲在雪天也沒有中斷游泳。大老參已經(jīng)冬歇,老甩卻依然獨釣寒江雪。

愛丁堡花園里特斯拉的車位上,停了一輛執(zhí)法車,警燈把雪地上映照出一片晶瑩閃爍的藍,幾個工作人員正在冒雪拆除車位鎖,舊摩托車和破沙發(fā)都被清理了。

駝鳥家的窗簾緊閉。

楊樹林扛著望遠鏡走出科技館。

雪下得更大了。

責任編輯:盧? ?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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