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莎莎
一、黃宗羲在明亡之后到博學鴻儒科之前的思想和活動
這一年,黃宗羲三十七歲,正是他世界觀形成的重要時期,滿清政府對中原漢族的血腥鎮(zhèn)壓,以及堅定的遺民立場,促使黃宗羲對清廷異常敵視。亡國之初,清軍南下,攻入杭州,黃宗羲之師劉宗周以死明志,絕食而亡。黃宗羲迅速在當地糾合子弟數百人,建立一支抗清武裝,謂之“世忠營”,并追隨魯王。同時聯(lián)合孫嘉績的“火攻營”和王正中的兵力,準備渡海西進。不料遭遇清軍主力,嚴重受挫,魯王政權也迅速崩潰。后又在四明山結寨為營失敗,于是東渡日本乞師,未果,所幸找到魯王政權,被任命為左副都御史,輔佐魯王政權,繼續(xù)反清復明大業(yè)。順治六年,因贍養(yǎng)老母之慮,回到家鄉(xiāng),但仍與抗清義軍保持聯(lián)系。黃宗羲曾自述:“自北兵南下,懸書購余者二,名捕者一,守圍城者一,以謀反告訐者二三,絕氣沙坤者一晝夜,其它,連染邏哨之所及,無歲無之??芍^瀕于十死者矣。”其忠烈可見一斑。
二、博學鴻儒科
(一)博學鴻儒科的開設
為了實現(xiàn)入主中原,最終統(tǒng)一中國,清廷從早期的武力鎮(zhèn)壓到后來進行一系列安撫政策。入關之后,多爾袞攝政,重用降臣,并開科取士。順治元年十月,世祖即位,明令襲前朝舊制,“會試,定于辰、戌、丑、未年;各直省鄉(xiāng)試,定于子、午、卯、酉年”。順治八年,“臨雍釋典”典禮隆重舉行,世祖勉勵太學生篤守“圣人之道”,“講究服膺,用資治理”。翌年,頒諭禮部,把“崇儒重道”作為一項基本國策確定下來。十二年,再頒諭曰:“帝王敷治,文教是先,臣子致君,經術為本。……今天下漸定,聯(lián)將興文教,崇經術,以開太平”。順治十四年,舉行了清代歷史上第一次經筵盛典。后又以初開日講祭告孔子于弘德殿??傊?,順治時期已初步奠定“崇儒重道”的基礎??滴跏四耆乱蝗?,康熙親自召試體仁閣,試題為一詩一賦,即《塔磯玉衡賦》和《省耕詩》,錄取一等20人,二等30人。這就是堪稱“一代偉觀”、“曠世大典”的己未博學鴻儒科。
三、博學鴻儒科對明遺民的影響
統(tǒng)治階級任何一項政策的出臺總是源于特定的因由,基于特定的背景,博學鴻儒科的詔舉自不例外。本來,博學鴻儒科是一種迥異于平常之制科的考選形式,故又稱為特科。清廷詔舉“鴻博”的諭旨頒發(fā)于康熙十七年正月,當時正是非常時期,平藩戰(zhàn)事正酣,清廷疲于應對。如此嚴峻、敏感之際,詔以特科,顯然意不在 祖做這種以“人心”為焦點的經驗反省的,是“三藩之亂”的爆發(fā)。清廷純粹將遺民視為一種象征性資源,也就是說,在三藩亂起的非常之際,清廷利用遺民在民間社會的人格和政治感召力,憑借優(yōu)容遺民來向漢人社會展示懷柔胸襟,以緩和民族矛盾。孟森先生深悟此意,曾入木三分地指出:博學鴻儒科“純?yōu)槭プ娑ㄌ煜轮嫛?、“駕馭漢人之法”、“處漢人于師友之間使忘其被征服之苦。
鴻博之開,圣祖雖未能事事如愿,但就總體而言,也收到了預期的效果。雖從攬才來說,效果確乎不理想,真正羅致的大多為“二三等人物,稍微好點的,也不過新進后輩”,真正“負重望者一位也網羅不著”。但從攬心的效果看,確然取得了相當的成功。它的成功首先在于顯示了清廷獎掖儒學,格局已定,這不僅為爾后學術文化事業(yè)的繁榮做出了一個良好的開端,而且深契遺民士人的文化關懷,為他們認同清廷提供了文化心理基礎;其次,由于對有代表性的漢族知識界中人特別是遺民的成功籠絡,其結果不僅消弭了他們的反清意志,而且還在更廣闊的意義上對滿漢文化的合流產生深遠影響??滴跏四瓴W鴻儒科之后,被薦之時,雖然表現(xiàn)得強硬而堅決,但他們的內心已經很清楚地知道對個體命運的抗爭無法扭轉歷史前進的車輪,他們最后所能做的,只是對道德原則底限的持守罷了。
四、黃宗羲對博學鴻儒科的態(tài)度
鴻波之初,明遺民的態(tài)度是復雜的。因為對他們來講,應詔赴試是對道德底線的沖擊。出仕朝意味著拋棄了故國舊君,承認“以夷代夏”的清政權,在道德上是“大節(jié)有虧”的。王弘撰云:“鴻博”之征,明遺民中“有自前者,有強之而前者,亦有強之而不前者”。其中“自前者”以毛奇齡、朱彝尊為代表?!睹鬟z民錄》皆不以遺民目之。“強之而前者”亦不乏其人。這類遺民本拒不應試,但當局不允,勉強與試后卻不接受朝廷授官,而仍以遺民自居。如李因篤和孫枝蔚?!皬娭磺罢摺?,以顧炎武、黃宗羲、魏禧、傅山、呂留良、杜越、李颙、萬斯同、王弘撰為代表,在遺民中占絕大多數。他們或未薦先辭,或拒不應征,或被迫征薦亦拒不應試。此時的黃宗羲選擇堅定。但隨著時代環(huán)境和社會秩序的變化,原本拒絕仕清、固守氣節(jié)的明遺民的態(tài)度有了明顯的松動和變化。其中黃宗羲在由“抗清”轉為“附清”的道路上似乎走得更遠。
同時,黃宗羲對清朝纂修《明史》作出了重要貢獻,這也從某種程度上表現(xiàn)了對清政府的默許或認同。誠然,黃宗羲同意修史主要是為了緬懷故國之思,如梁啟超所分析:學者“對于故國文獻,十分愛戀,他們別的事情不肯和滿洲人合作,這件事不是私眾之力所能辦到”。遺民學者何以“愛戀”故國文獻?一言以蔽之:
“可寄寓遺民式關懷、寄托孤臣孽子之心。”同年,黃宗羲送萬斯同入明史館修史。臨行有詩《送萬季野貞一北上》(三首)贈與萬斯同,并勉勵弟子云:“議論可以逞一時之意氣,史筆將以立千秋之定評,季野往矣,愿以其所學者與諸老先生斟酌行之,不惟此也?!辈⒍冢骸耙淮欠牵芏ㄗ晕彷呏?,勿使淆亂,白衣從事,亦所以報故國也?!背⒄髌钙渥狱S百家時,黃宗羲有這樣的說話:“昔聞首陽山二老托孫于尚父,遂得三年食薇,顏色不壞。今吾遣子從公,可以置我矣?!贝恕翱梢灾梦乙印钡恼f辭,最為發(fā)人深省。他是在吁請當局設法保全自己,也是承認清朝合法性的一種表示,于是對晚輩之為清廷幫襯已不介意。而且黃宗羲本人雖不親與史館事,但于館外卻襄助之不遺余力。或將其父所著《大事記》、《三史鈔》等呈送史館供以采擇,時人謂:《明史》館開,人皆傾其所藏,“捆載入都,儲于邸舍,互相考索”,從黃宗羲形跡觀之,當為紀實之言。由此可見,雖然黃宗羲未親自入史館修史,但派弟子前往,并多次與其書信往來,指導修史的行為表明黃宗羲已經成為清朝的“順民”,對博學鴻儒科也是持支持甚至是贊賞的態(tài)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