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志武
下沉之光
失眠,抽煙,戒煙,如幾道口子總在深夜被我撕開。壽命那么長,天下的色彩都看遍了,又何必整天吵著約束自己?
保持一種對立的姿態(tài),望窗外的樓宇,越來越多的窗子精確了它關閉的時間。有什么東西似乎要來臨。當兩種顏色相遇,它們就會相互滲透。
只有下沉之光呈現(xiàn)綠意的傍晚,我是唯一拋棄了孤獨的人。
有出生,就有人懸掛白幡,是死亡讓世界變得這樣精彩。那些為他人而哭的人,在我的懷抱里安靜下來。我們活在世界上,都有一雙肩膀,心中都有隱藏的下沉之光。
一首詩,只有寫到黃昏,才會暗淡和留白。
練習自己
樹在風中練習了幾十年,后來,它聽懂了風的語言,也聽懂了人類的孤寂。
當落葉再次離開樹枝,樹成了秋季最直接、最裸露的詞語。而風,它只是微笑,面對人類無休止的喧囂,再一次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被刮走的一切,足夠為我們埋下禍根。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反復練習自己的內(nèi)心,吸納神給我們的寧靜。
這深夜,不發(fā)出聲響的墻壁、苦藥、時鐘和悲涼,雖然你們靜默,但我知道你們無所不知??嚯y被一滴水清醒。
我們開始談論
來,愛人坐下來。我們開始談論,談論宇宙、物象及跳動的心臟,談論兒女的學習及他們的成長。在那半暗半明的世界里,誰最先認錯,幸福就向誰靠近。
不要躲藏,愛人,讓我們在五月的一場雷電中相見。你將經(jīng)過八百里的路程,經(jīng)過祖國的樹林以及被拋棄的農(nóng)場,再唱一首歌,你就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在不同的異鄉(xiāng),我們可以舔舐自己的嘴唇整理混亂,記錄被吞噬之物。
來,我們開始談論夜光和怪病,談論活著的意義,談論衣服在哪個市場可以買到。我們可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朝向燈火暗淡的故鄉(xiāng)傾身,談論一次回鄉(xiāng)。
最后在一個叫洪云村的地方,我們會談到命運的歸宿。
花在畫中活著
花,被人種植在畫中,最后的可能是顏色區(qū)分了年代。
花骨沿著葉子向上,油漆粗暴。深夜,作者隱去了最后一筆綠色和紅色的交融,有一枚青果似乎要彈射出來擊中購畫者的要害。
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山谷、路邊,花園到處是花,但沒有人珍惜。他們摘下花蕾拋在水中,他們在花旁攝影,手捏碎了采花粉的蝴蝶。
今天,花還在畫中活著。死去的畫家,將花移植在一張紙中。富人爭相購買,卻永遠不知花朵的傷口在哪里。
如果花只在畫中活著,我們需要在縱深的地方種植更多的花草來偽飾絕望,陪伴孤獨。
鏡子的兩面
在死亡之光里,鏡子的兩面,一面逼視人性,一面自我反省。
睪丸是隱蔽的曙光,我不擅于利用光來制造動亂,甚至不愿意傾聽某些不幸的聲響。
我很多時候的空虛和落寞源于一種不對稱的守候,光最后會消失。
鳥兒們大笑,諸侯有裂紋的顱骨正下墜到光的內(nèi)部歷史。是死亡玩透了光束,是激蕩挽救了河流。
鏡子的兩面,一面狂躁,我眼睛所反射的光是盲人的雷電,鏡子的另一面正穿過樹林,以直射的姿勢腐朽。蛇,會吃掉它的眼睛!
一塊殘缺的玉石
靜坐湖邊,觀察每一次漣漪泛起,我們有很多影子。
在祖國的深處,早晨,人們起床漱口,保持嗓音,螺絲在建筑物上眺望高度。
一種松弛,必會讓另一種事物警惕。如果是黃昏,天色變暗的時刻會有一批鳥飛起,它們恬靜的熱能通過隱晦的天空飛向未知。
當石膏和木頭厭倦了保持人的外形,一塊殘缺的玉石里有只被樹脂粘住的昆蟲正彈奏著死亡之歌。它的細腿引起了我的警覺。
深圳之夜
夕陽照射在一棟又一棟樓房上。即將消失的百合,那失蹤的花香在風中沒有退卻。
離開人的地方,是美好的。古代的刺客在今天以更隱蔽的方式潛伏。
深圳之夜,梨樹上的白花誕生又消亡。一種墜落的哲學是詩歌的哲學。當大海吹開了山體,魚群將在高處躍騰和避難。
一切消失都會回到消失的內(nèi)部。深圳之夜,鐘表的火苗里有野獸的狂嘯。
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思考我見過的事。
一個人,二個人,三個人
一個人,二個人,三個人。在大地的深處還有許多停止了呼吸的人,他們永久的職責是牽著靈魂守護墓碑和陵園。
夕陽落下去了,遙遠的山脊,眾鳥歡呼,青蟲歸墟。生而可見的烏云在綿延,也在沉默。
一個事物如果遠去,遠方必有一個接應它的事物。
當時間在時間的連續(xù)中使用了障眼法,我們活著,就是一直替死打著寒戰(zhàn)。
一個人,二個人,三個人。
無數(shù)人依次穿過魔障之門。
這三年來
天色暗下來,幼蟲在草甸上蠕動著身子,一塊木板浮在水面上,護送落葉和晚霞的倒影過河。
沒來得及說再見。如果允許,明天見到的時候再多補充一句,心要安靜到內(nèi)心里沒有敵人才算完美。
車過隧道,轉(zhuǎn)彎,我愛著路的延伸和命的彈性。
這三年來,既沒有增加愛,也沒有減少悲哀。
生命,距離
夜鶯的聲音還沒確定方向就響起來了。那陰冷共鳴的音符,沒有時間的約束。
而沒有約束的東西可以慘烈,也可以懸在半空。
往返,將得到你生命中的距離,伸開雙手,像一個十字街道,那些試圖穿過路口的人,都有一雙懷疑運動物體的眼睛。
在春天,綠葉會光鮮一陣子,它們手指敏捷,招惹春風。
龐大的空虛來自極短的旅程,當巨馬堆砌成一堆柴火,生命,不是為了展覽,而是為了殉難。
長頸鹿
長頸鹿的進化史是一部漫長的歷史。
當它修長的四肢在公園中走動,舌頭卷起樹葉,小孩子在遠處喊,長頸鹿,長頸鹿!那時貓?zhí)咦嚼鲜蟮挠螒蚓鸵呀Y(jié)束。
文字,感覺,高度。
我們抽離擺放歷史的長椅板,毛發(fā)制作的假面具正標新立異。
長頸鹿,一生中,要得到低處的食物很難。
鋼絲纏緊了果實
鋼絲纏緊果實,水圍困山河,在未知的命運部分,我們抹平人之間的深淵。
如果身邊沒有詩人就是世界的不幸。
確實,命運不是一個詩意的名字。當你不熟悉我的時候,會認為我只有三聲嘆息,可當你走到我內(nèi)心的邊界,我的防線除了詩歌別無他物。善于直立行走,漂泊,也是大地的命運。
現(xiàn)在,一生大部分空余的時間都在寫詩,那些空寂的距離和厚實的墻壁仍在生活中被我倚靠和哀悼。
但在一首詩中所經(jīng)歷過的東西早已瞄準天空。命運確實不是一個詩意的名字。水熄滅了火,鋼絲纏緊了果實。
形狀
門保持了進出的形狀,路保持了奔馳的形狀,醫(yī)院保持了病人的形狀,古老保持了歷史的形狀。
天空是一面鏡子。仰望鏡子里的屋頂、黑煙、干癟的河流。它們在高空中相互擁抱,
結(jié)成一團。
活著,讓我保持了跪拜的形狀,接納蒼生的孤獨和復蘇的野火。
死去,生活不會變得黑暗,只會更加透明。
隨想曲
火苗越躥越高,一棟樓和樓里的情人即將成為灰燼。
媚娘啊,一雙誘人的眼睛安裝了骷髏的圖形,顏色主導世界,宴會就要開始。富人、夜鶯和騙子,一場智慧游戲。
血蜘蛛,在高處編織真理。
最初的人骨,來自山頂?shù)母G洞。古代,鐵馬金戈,那些殘留至今的房間里藏有鋼盔以及歸降的雄鷹。在久遠的歷史里有一面不破的鏡子,映照明天。
機器轟鳴吧!
那些被我安裝上螺絲釘?shù)蔫F器和電流,我將再次強調(diào)邏輯的順序。局部戰(zhàn)爭正酣,地球只有一個,我倒置的陰影將移居月球。
海中魚,鳥冠上的垂飾,它們在我經(jīng)過時擺動了尾。
遁入空門
巨大的嗡鳴聲,危險的泥土。
鍍金的物質(zhì)粉墨登場,在肺部的咳嗽中我尋找到一些灰塵的出口。
影子倒立,身子不說話。真實的乳鴿拔出羽毛,煽風點火的烏鴉在高處丈量火焰燃燒的高度,它擅于在黑幕之中操控云朵。
世界是空洞的,無花的果實是空洞的,一張向天宇敞開的門是空洞的。
我在人世間極力消除的孤獨,欲望和物質(zhì)的表演,在雨后復燃。萬塊磚瓦壘砌的房子在虛無中裝下哭泣、毛發(fā)和緊張的肉體。
空門,深奧之門。我們一生都在遁入,卻一生都無法隱身其中。
銅鐘
在時間的游戲中,我們增加肢體和語言。手指舞蹈,跳過轉(zhuǎn)圈的指針,圍繞戛然而止的事物祭奠。
銅鐘,怪物,一架充滿幻象的機器。
時間解釋了一切,也褻瀆了一切;也是類似于時間的空洞,才使饑餓和睡眠更加迷人。
銅鐘,大鐘。當身體萎縮,銅管發(fā)綠,時間展示了它的絕活,指針所指的數(shù)字像人類的器皿,我們在時間的表面安葬,露出骨頭。
我藐視過在鍋里跳躍的魚和肉丸;我羨慕銅鐘,它為時間服務,而最終被時間勸降。
銅鐘,大鐘,一架切割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