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敏
這是一起意外死亡事件。
嗯,似乎是這樣。但是……
又但是,每次都這樣。快說吧,別吊人胃口了。
但是,我也說不上來為什么,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哪兒不對勁?
你看,樹枝是新砍的,砍刀由右至左,形成一個右斜五十度的刀口,這樣,留在樹上的杈子就相當于一截開了單邊刃的釬子。剛才我量過,杈長十公分,刃長一公分半。好了,現(xiàn)在,假如你醉了……
拜托,這些無關緊要的,就別費口舌了?,F(xiàn)在不用假如,我已經(jīng)醉了。
好,現(xiàn)在,晚上八點,假如你是死者,醉了,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個踉蹌撞了上去,杈子正好叉在你胸部左側第五與第六肋骨之間。你說,杈子能不能整個兒貫入你身體,直刺心臟?
我不知道,應該可以吧。
要知道,第五肋骨和第六肋骨可都是真肋,杈子大拇指一般粗,要通過第五肋與第六肋的間隙整個兒貫入,就一定需要一個很大的作用力,否則……
你的意思是,有外作用力?
我現(xiàn)在還不敢肯定。再說,人體具有自我保護機能,當杈子進入的時候,身體會本能做出閃避反應,比如肌肉收縮,后退,等等。所以,我的初步結論是,杈子不可能全部貫入。
可你也看見了,全部貫入是事實啊。
所以,事情沒這么簡單。
你懷疑報警人?
確切地說,是無法排除。
走訪調查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死者生前嗜酒如命,經(jīng)常醉酒,有多次夜歸時掉在路邊溝渠中睡到天亮的經(jīng)歷,附近村民都認為他早晚會死在酒上。報警人與死者熟識,經(jīng)常一起打牌,三年前欠了死者很大一筆賭債,前前后后還了一點兒,但不足利息,估計一輩子都還不清。之前一直瞞著他太太,昨天敗露了。
報警人初中輟學后,白天在工地搬磚,晚上玩麻將,幾乎天天如此,練得一手麻壇絕活,綽號響當當——“一摸準”!什么麻將只要一經(jīng)他手,準能摸出是啥牌,根本不用看,可神了!
噓!看你那德性,還很崇拜他似的。
我不崇拜,我是佩服,佩服這種有專業(yè)精神和技能的人,包括你。
別扯了,快說吧。
昨天他太太得知他欠了一大筆賭債后,就大鬧了起來,又是罵又是打的。
這就對了。報警人受到了來自家庭的壓力,而死者是酒鬼,報警人就極有可能利用這一點制造“意外”。
所以,事發(fā)后,沒有人會懷疑,都覺得在情理之中。
這只是我的猜測,要證實這一點,還需要證據(jù)。
你看看報警人的詢問筆錄有沒有什么破綻。報警人稱,昨晚他去牛角灣還錢給死者,路上正好碰見了死者,當時他離死者有一百多米,聽見死者突然慘叫一聲,就趕緊跑上前去,看見一根杈子叉進了死者左胸,鮮血直流,因為暈血,迷迷糊糊撥打了120和110后就暈過去了。
哦,現(xiàn)場勘查有什么發(fā)現(xiàn)?
120到達現(xiàn)場時,因失血過多,人已經(jīng)死了,醫(yī)生什么也沒做,現(xiàn)場沒有被破壞。盡管如此,偵查員在現(xiàn)場并沒有提取到多少有價值的痕跡,除了死者皮衣后背右肩胛骨部位有一個手掌印,掌印模糊,不具備檢驗條件。但有一點,掌印有點兒怪,五個指頭第一節(jié)的指紋全部缺失。
血液檢驗呢?
哦,差點兒忘了,化驗了,驗出有尿液成分。
這么說,死者當時是在樹旁小便,而并不是像報警人說的那樣,一個踉蹌撞上去的……
好像是這樣。巨額賭債,太太知道了,發(fā)生家庭戰(zhàn)爭。嗯,動機方面,講得通。但怎么突破,讓報警人供認呢?
缺失的指紋。
缺失的指紋?別開國際玩笑了!那可是什么都沒有啊,怎么可能成為鐵證!
五指第一節(jié)全部沒有指紋,會是什么人?
長期從事易磨損指紋的工作或活動。
報警人呢?
磚場搬運工,“一摸準”的麻壇神手。
沒錯,就用這一點攻破他。
你叫我虛張聲勢審他?
去吧,萬一他認了呢。但必須按之前我交代的……
嗯,照著你的設計,我事先準備了一大瓶紅色藥水,然后與那件皮衣一起拿進訊問室,什么也沒說,笨手笨腳地開始用藥水顯影皮衣上的掌印??赡阒?,我實在是太笨拙了,竟將藥水碰倒了,灑了一地,我只好故作鎮(zhèn)定,不去管那一攤鮮紅血腥的藥水,繼續(xù)若無其事地把那枚缺失了五指第一節(jié)指紋的掌印展示給報警人看。
如你所料,報警人先是一愣,接著陷入了沉默。沉默了許久。
然后呢?
我正暗笑自己是多么幼稚的時候,他竟伸出了雙手,示意我銬上。真的不敢相信,這缺失的指紋如此管用。
哈哈哈,怎么可能。管用的不是缺失的指紋。
啊——不是缺失的指紋!那會是什么?
藥水!
哦,哦哦哦,血液一樣的藥水,而且灑了一地,報警人居然沒有暈過去。
責任編輯/張小紅
繪圖/舟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