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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

2020-10-28 08:47:23郭寧
故事林 2020年20期
關鍵詞:張老師母親

郭寧

1

鳳云躺在床上,硬床板將她本就酸麻的腰硌得有些疼。她翻了個身,變成側躺著,兩只腿都縮起來,將棉絮被緊緊裹著。石碼的天氣像是掉到地上的玻璃的紋路,難以揣測,前幾天短袖衫還好好地穿著,這幾日早晚能涼得你腳底發(fā)冷。有那不了解的人,若是這兩日剛來到石碼,說不準會以為秋天已經(jīng)來了個把月了呢。

上海半月前秋雨就已經(jīng)落了,那兒現(xiàn)在冷得緊,濕冷的風老是往你脖子里鉆。明兒就是13日了,是固定給清文寄錢的日子。鳳云想,在上海那種地方,清文一個月才花她1000元,已是很懂事了。她已經(jīng)可以在清文那群姑舅阿姨面前夸耀說,自己養(yǎng)了個很乖的女兒了。日子過得再緊巴,等清文讀大學回來,就可以緩緩了吧?

她有些欣慰地笑了笑。眉頭是皺著的,嘴角卻是咧開的。這樣的笑容像是天上燃著火燒云的傍晚,這會兒是暖洋洋的,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冷下去。

鳳云在市賓館里當保潔員。

說是保潔員,其實一些雜事也是鳳云在做。有些小事,老板舍不得再開出一份工錢,也沒有人愿意委屈自己來接這種活兒,自然,這就成了鳳云額外的工作。鳳云已經(jīng)50出頭了,她老得又格外快,面色黃得像一碗茶。幾年前不知怎么又落下了灰指甲的病,一直沒有看過醫(yī)生。她這樣的人,能找到事情做就不錯了,怎么敢抱怨?一個人一旦低到塵埃里,土里的一切,不管是好是壞,不都是該承受的么?

鳳云的小女兒清文,在大學念的是中文。別人都以為鳳云不懂,其實她心里明白得很。中文么,人家總是說沒有什么用,又不掙錢,可是清文喜歡。清文喜歡中文,仿佛中文是燁燁的太陽,清文就是執(zhí)著的夸父。別人總以為鳳云不會懂這種喜歡,其實她心里明白得很。

她該明白的。

就像當年的自己。

也像當年的母親。

2

鳳云沒想到,從前那些人還能找到她的號碼。

“鳳兒嗎?”手機那頭這樣說。鳳云的心像坐過山車時突然俯沖的那一瞬間,突然停滯了幾秒。只這一句,她就明白,手機那頭會是誰。這些年,清文叫她“媽媽”,外人叫她“阿姨”,就算是丈夫,也不會叫她“鳳兒”了?!傍P兒”這個稱呼,是南靖的山南靖的水,連著青春,連著從前那些美好。她本不想再想起了。

可是,總有人來提醒她。提醒她,她也有過像云一樣美麗自由的時光。而如今,這朵云變成了雨,掉進了充滿了水藻和污濁的池塘里。這朵云20年來,從來不抬起頭,去看看自己曾經(jīng)呆過的地方。

她怕。她怕的是什么?是怕他們看見她這樣狼狽的樣子么?怕他們用嘲笑的口氣問,你怎么變成這個模樣了?

她不清楚。她只想變成一只鐘,在漫漫歲月中只是不停地轉動,除了清文什么也不聽,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管。

“鳳兒?”手機那頭再次開口。

“秀玉?”鳳云覺得自己的聲音在發(fā)顫,抖得似乎站在嘴唇發(fā)紫的凜冽冬天里。手機那頭笑了笑,“鳳兒,這么久了,還能聽出我呀?”

“怎么會忘呢?”鳳云有些凄凄地笑了笑,眼角的皺紋都聚積著苦澀。是啊,又怎么會忘呢?秀玉啊,還有那些曾經(jīng)和意氣風發(fā)的自己一起站在舞臺上的人,那時候的她們,烏發(fā)黑眼,光嫩的皮膚,眼里常常蓄著笑意,走路都帶著風,夢里夢見的,都是穿著白裙子光著腳丫走在汩汩溪流旁的,一時興起就翩翩起舞的自己。

30年了,光陰似一只干枯的生滿青筋的大手,把蔥蔥蘢蘢的年少從土里一點點連根拔起,從溫暖的嫩綠到冰涼的枯黃,好像只是一瞬間,所有關于青春的活力與熱情,就已通通萎了去,冷了去。

好久沒有想過了,從前的自己是怎樣一個人?醒著的時候不曾想,就連做夢的時候,生活的艱難滿滿占據(jù)了她的夢境。她仿佛陷入了沼澤里,有一雙大手在黑暗里把她的腿往下扯,除了活下去,再也不能想到其他。

如今,記憶就像一滴落在紙上的墨汁,在她的腦中蔓延開來,即使她不愿想起。

3

鳳云出生在南靖船場,那是一個被小山包圍著的地方,一眼望去全是綠,卻不晃眼睛,而是會讓你油然而生出一種感覺,仿佛那一片綠就該存在于此,正如天上必有太陽一般理所當然。

這里寧靜美麗得如一汪秋水,每個人都是善良的。有時候主人出門買菜,或者懶洋洋地坐在山河邊垂釣,都敞開著家門。有那做生意路過而求討杯水或一頓飯的人,也常常有人家熱情接待。18歲之前,鳳云從不知什么是惡。

鳳云的家,就在這蒼蒼的綠中。房子雖然不是豪門望族的深深庭院,在鎮(zhèn)子上卻已算是上等的了。中間的屋子是臥室和客廳,左右兩邊各一單獨的屋子分別是廚房和茅廁。鳳云的母親很勤快,房子前面的庭院開滿了母親親自侍弄的花草,玫瑰茄(閩南話里聽起來像是玫瑰橋)或者蘭花,或者別的什么。這且不算,房子后方的土地上都是母親親手種下的甘蔗和花生,等到收獲的時候這就是家里的零食。母親還養(yǎng)著一只貓、一只狗和一群雞,這些充滿靈性的小東西會在母親去溪邊洗衣的時候跟在母親身后,吵吵鬧鬧屁顛顛,路上遇到母親的人看得不停地笑,感嘆這神奇的一幕。母親則得意地揚著眉,一路上哼著曲子。

母親的出身不算低,女紅做得好,對一些古典醫(yī)書也很熟悉。鎮(zhèn)子上誰有個頭疼腦熱的,甚至有一次有人得了不知名的眼疾,都是被母親治好了。母親治病從來不要錢,因此很受尊敬。

鳳云的父親,在鎮(zhèn)子上一家工廠憑力氣掙錢。這本不是什么能掙錢的途徑,但是父親人高馬大,一個人能做三四個人的活。就這樣,鳳云家蓋起了房子,生活也漸漸富足起來。別人家養(yǎng)了豬都是等著好價錢賣出貼補家用,鳳云家則是春節(jié)殺了自己享用,賢惠的母親能用它做出一桌子誘人的“全豬宴”。春節(jié)鹽雞掛了一排在竹竿子上,有誰嘴饞了,就走過去扯下一塊來吃,很快這一只只雞就變得缺胳膊少腿了。父親喜歡吃荔枝,到了時節(jié)就買下幾籮筐擺在地上,連著鳳云也是大飽口福。

鳳云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姐姐比她大了十幾歲,鳳云上小學的時候姐姐就已經(jīng)結婚,鳳云小學畢業(yè)的時候,姐姐已有了第一個孩子。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盡管姐姐對鳳云非常疼愛,但在鳳云心里,姐姐已被劃入了長輩的行列,就像是月亮和太陽一樣,盡管是太陽讓月亮熠熠生輝,但他們彼此不會靠得很近。但哥哥不一樣,哥哥只比鳳云大了兩歲,它們是可以玩在一起的年紀。哥哥不會像姐姐那樣告訴鳳云,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而是跟鳳云說,什么好玩,什么不好玩,拉著鳳云的手在船場的山山水水里穿梭,快樂得好比潤在水里的珠子,舒舒服服心滿意足,一天不知不覺就過了大半。

鳳云家屋后有一條小溪,可別小瞧了這么一條溪,這是鳳云和哥哥能覺出無窮樂趣的地方。別的不說,就說捉魚這一項,常常如同晃動的狗尾巴草吸引住貓一樣吸引住兄妹倆。他們捉魚的法子充滿了智慧,是父親教給他們的。先用竹條編一個籠子,腹寬口窄,看上去像是個矮胖的花瓶。只需將籠子用石頭壓在小溪里,第二天一早再去看,滿滿半籠子笨拙的魚。它們好奇地鉆進籠子里,想要看看里面有沒有吃食或者別的什么,卻再也鉆不出來。不費吹灰之力,鳳云家的飯桌上就能多一碗冒著熱氣的鮮美魚湯。

捉魚可不是什么復雜的事情,所以他們把籠子布置好之后,就會再尋個別的好玩的去處。如果是在周末,通常他們會爬到山上去。對于孩子來說,這綿綿的山大得像是一部山海經(jīng),里面的所有都能吸引他們的注意。他們喜歡邊玩邊翻開路邊的石塊,看著隱居在下面的小昆蟲們驚慌失措地亂竄。有時候,他們還會發(fā)現(xiàn)“山蟑螂”,這可是一味很有價值的中藥。捉起來放在瓶子里,下山后找收購的人家賣掉,下一周的零用錢就這么得來了。

鳳云就這樣晃過了童年,跟屋后小溪的水一樣悠哉,一樣澄澈透明。

4

鳳云和秀玉,其實相識很久了。彼時因為很少有可以尋歡的方式,又為了節(jié)省燈油,一般到了晚上八九點,就鮮少有人還未休息了。有熬夜的時候,不必說,必是鎮(zhèn)子上公映電影了。于是大人小孩都從家里扛上小凳子或長條凳,一窩蜂地擠到白色幕布前。有時候電影還未開場,先把凳子擺上,以示我已經(jīng)占據(jù)了這個位置,人就可以離開去做點別的事情了。

秀玉家離公映電影的地方有一段不短的路途,秀玉扛了長條凳走了幾回,真是有點累。于是有一回,秀玉打起了鳳云家凳子的主意。借用鳳云家的凳子,就可以輕松一半的路程,何樂而不為?

她們就是這樣認識的。鳳云熱情直率,像一臺唱針永遠在旋轉的唱片機。秀玉比鳳云大兩歲,講話時常常罵出一兩句粗口,卻又細致、周全,仿佛一尊不倒翁,看似搖搖晃晃,卻是最讓人放心的那一個。她們是磁極的兩極,很快就熟稔起來。

“天烏烏,欲落雨……”秀玉常常這樣唱著歌,一雙靈動的眼睛驀然看向鳳云,狡黠地笑笑,問:“會唱嗎?”沒等到鳳云的答案,她又指指自己,笑著說,“我可以教你!”

她們倆于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唱起來。鳳云的哥哥有時會走過來喊鳳云,有點無奈地問:“還去不去山上了?”這樣問過幾回后,他知道上山已經(jīng)不像從前那樣吸引鳳云了,往后秀玉再來,他就自己一個人去找消遣的地方了。

鳳云和秀玉一樣喜歡唱歌。她的嗓子甜,但是不膩,像一碗化了糖的水。秀玉有時候很羨慕,覺得鳳云的嗓子天生是唱歌的好嗓子。鳳云因此有些許的欣喜與得意,于是常常唱,也就越唱越好。天性浪漫的她唱起歌來也透著一股子靈氣,好比東風里楊柳后傳出的低低的琴聲。

是秀玉讓鳳云喜歡上了唱歌,到了后來,鳳云唱得比秀玉更勤。起個大早去挑水的時候,在溪邊洗衣服的時候,和哥哥去玩的時候……鳳云的歌聲像一只輕巧的蝴蝶,常常伴隨左右。從小時候母親哼過的閩南語歌謠,到當時流行的歌曲,只要鳳云聽了,必得學會不可。鳳云對唱歌的熱情讓秀玉都有些驚異,她有時候會開玩笑說:“這么喜歡唱,要唱給誰聽?”然后立即跑開,留鳳云一個人又羞又氣,末了說句“就喜歡唱”,臉雖是紅的,卻是意氣風發(fā)。

5

鎮(zhèn)子里上高中的孩子并不多,女孩子更少,鳳云和秀玉是足夠幸運的兩個。

高一下半個學期,學校里成立了文娛隊,是張文澤老師領導的。

張文澤老師本是大學里的音樂老師,是上山下鄉(xiāng)主動到這偏僻的農(nóng)村高中來的。他有著高高的眉骨和鼻子,生得很好看,一雙手又白又修長,據(jù)說是能彈鋼琴的。剛來的時候,萬事不能適應,可是瞧著這么文儒的一個人,卻是十分堅強,這比從前艱難百倍的日子,終究是讓他給熬了下來。

鳳云興致勃勃地去報名了文娛隊。她唱了一首《東方紅》,看見張老師好看的眼睛里溢出笑意,對她點了點頭。

鳳云和秀玉一起進了文娛隊,跟她們一起的,還有4個女生和兩個男生。他們排的第一出戲,是《白毛女》。鳳云很得張老師的賞識,得了喜兒的角色。之后又陸陸續(xù)續(xù)排了一些歌曲和舞蹈。他們這些孩子都沒有跳過舞,但是聰明伶俐,何況這種從前沒有接觸過的東西,每個人都極有興趣,于是很快將舞蹈學了下來。

文娛隊是要給駐扎在鎮(zhèn)子上的部隊官兵做慰問演出的。第一次慰問演出,是在年末的時候。他們8個人和張老師,都自己背上棉被,再挎?zhèn)€水壺,像行軍一樣朝著部隊駐地進發(fā)。走了4個多小時,到了地方天已暗了,于是吃過飯就先睡下了。男生一間女生一間,一個挨著一個,睡在大通鋪上。他們自然是很興奮的,一興奮話就多了起來,躺下之后又聊了很久才睡著。屋子里滅了燈就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明明只是一間小屋子,卻有一種躺在廣袤山林暗夜里的感覺,這種感覺萬分奇妙。

第二天的演出十分成功,那些兵們直著腰板坐在下面,對他們的演出給予十分熱情的掌聲。其實這些官兵若是仔細聽,就會發(fā)現(xiàn)那兩個男生的聲音有些異常。原來張老師在他們演出的時候正貓在后臺,到了音調(diào)太高而兩個男生唱不上去的時候,就巧妙地銜接過來,由張老師來完成這個高音。這是張老師可愛的狡黠了。

在演出中,鳳云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好比白茫茫雪地里一位身著紅衣起舞的女子,又似天空中唯一鑲著霞光的云朵,不知不覺就把大家的目光吸引了去。

6

鳳云高中二年級的時候,省藝術團到了鎮(zhèn)上來選人。

這小鎮(zhèn)上的人哪里見過這么氣派的人物?他們說,這些人是能見到毛主席的,說不定是給毛主席唱歌呢!于是小鎮(zhèn)子的人就像是溪水穿過石縫一般,蜂擁著去看,嘖嘖贊嘆著,然而好比去上香拜佛的信徒,只是崇敬罷了,別的毫不了解。他們并不明白這藝術團要做什么,更不想把孩子送去。聽說要把孩子送到很遠的地方呢,以后可怎么相見啊?

然而鳳云卻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果敢。她不怕那山高路遠,只知道,自己是喜歡的,只是如此罷了。

她只想問問跟自己親近的人的意見。

張老師是懂的,他怎么會不懂呢?他懂得鳳云的夢,因為自己也曾經(jīng)懷著這樣的夢啊。他們兩個,就像是走過了時間的路,在現(xiàn)在這個路口相遇了,如此的相似。

于是他對鳳云說:“去試試吧?!?/p>

鳳云又拉著秀玉商量,秀玉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沒有考慮許多,只是笑著說:“鳳兒,你這把好嗓子,更何況就像我爸媽說的,你家又不用擔心生活,藏在這山里做什么?”

單純善良的鳳云和性格直爽的秀玉,都沒有覺察出鎮(zhèn)里人無意中泄露出的酸意。

最后,鳳云又跑跳著去跟母親撒嬌。

母親摸著女兒黑亮的頭發(fā),心里的事沒有對女兒說出,點點頭答應了。

自己這乖順的小女兒其實并不完全清楚家里的狀況,不過,這樸實善良的婦人想了想,以后也不必小女擔這個家,她愿意去,就讓她去吧。

可是,命啊,好比是蒼茫無盡的大地,無論人怎么走,怎么掙,都脫不開。

藝術團非常滿意鳳云,對鳳云的聲音喜歡得不得了。

然而彼時鳳云還未成年,藝術團的人說:“規(guī)定這樣,改不了??上В绻愠赡炅恕瓫]關系,孩子,過兩年再來?!?/p>

好比是一朵春花再美,也不該開在秋天里。鳳云就這樣錯過了她人生的第一次機會。

鳳云也不失落,只是試試罷了。更何況,人家不是說了,自己唱得好嘛。不僅不難過,甚至,鳳云有一些小小的得意。

鳳云的哥哥高中畢業(yè)后,留在鎮(zhèn)子里當了老師。

鳳云有一次突然憶起了屋后溪里的小魚,對哥哥說:“哥,咱們是不是好久沒抓過魚了?”

哥哥瞥了鳳云一眼,嗤笑:“鳳兒,你還是孩子嗎?”

鳳云突然有些惶恐。她忽然有種感覺,仿佛身邊的一切都變了。驚恐了一陣,鳳云又覺得好笑,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這樣可笑的想法。

她往屋后一望,感到這條溪好像沒有以前那么干凈了……

鳳云搖搖頭。

嗐,無緣無故想這些做什么呢。

7

這一天,鳳云照常早起擔水。

那天的溪水仍然清亮透徹,連在透明的水中流動的細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日頭已經(jīng)升到高高的頭頂,鳳云的母親做好了飯,讓鳳云送到父親手上。

母親把飯盒遞到鳳云手上,而后一邊蹲下身潑著水洗黑滋滋的手,一邊叮囑鳳云:“別忘了跟他說,晚上回來有柚子吃,你平和的大姨特意叫人送來的?!?/p>

“知道了,阿母?!?/p>

鳳云和父親約定好,每天日中父親都會站在小溪的石橋上等她。

那石橋也不知道砌了多久,自打鳳云出生就一直在那兒。就像一只從出生就帶在身邊的護身符,雖然磨損得黯淡無光,但在心里是格外親切的。

鳳云遠遠的就看見了父親的身影,正要舉起手打個招呼,變故卻在此刻發(fā)生。

一向平靜的小溪突然從上游沖下巨大的洪流,像一只兇猛的老虎從山上呼嘯而下,夾雜著被令人畏懼的力量席卷而斷裂的樹枝。

那股洪流現(xiàn)出黃河的顏色,硬生生撞入清澈的溪水,恍若末日的情形突然闖進鳳云的眼睛。

一時之間,鳳云只知道大喊一聲:“快跑!”

鳳云眼睛里父親那小小的身影開始全力奔跑,盡一個人最大的努力跑向石橋的盡頭——

那也是生命的新起點。

到了!快到了!

鳳云的心漸漸激動起來,夾雜著害怕與擔憂,形成劇烈的心跳聲,和轟鳴的水聲混雜在一起,沖灌進鳳云腦海,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這兩種聲音。

父親終究沒能戰(zhàn)勝命運。

離岸邊只有一步了,這最后的一步。

洪水沖斷了石橋,父親墜入了洪流中。

鳳云一時竟然呆立著,而后邁開腿瘋狂奔跑,企圖抓住父親的手。

最后,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絲細小的陽光照過來,照在她蜷縮的背上。

8

在鳳云父親的葬禮上,鳳云見到了秀玉。

除了親戚,十幾歲的年輕人,只來了秀玉一個。

兩個好友見了面卻一句話也說不出,秀玉只看見了昔日秀氣靈動的伙伴如今那雙空洞的大眼睛。

秀玉張了張嘴,還是沒能把話說出口。

她想問鳳云還難過不難過,她想讓鳳云別難過了,可是無論話怎么說,都覺得會像是又一把扎在鳳云心上的尖刀。

秀玉知道為什么只有她一個少年人來。

村里老人私底下都在說,鳳云的父親一定是做了什么虧心事,這是老天爺?shù)膽土P呢。

只要出去走一圈,就一定能聽見那窸窸窣窣的聲音。

“真的嗎?”

“不然怎么只差一步呢!”

“吳伯平時人很忠厚啊……”

“人不可貌相……”

“那小女也命壞?!?/p>

“是啊,她都不知道她阿爸假大炮?!?/p>

話帶出來的惡意雖是無心,卻足以令鳳云怨憤心寒。

她不明白,18歲之前,在自己心目中永遠懶洋洋地坐在南靖的幽幽綠意之中,永遠帶著和善笑意的那些人,怎么轉瞬之間就變成這樣了呢?

9

秀玉聽見了鳳云的歌聲。

鳳云跪在父親的棺材旁,用那副唱歌的好嗓子輕輕給父親唱著閩南地區(qū)的傳統(tǒng)喪葬曲。

“搖哩嘟搖過橋……”

只是昔日甜美的嗓音,如今帶著一股深深的哀戚。

秀玉的眼淚瞬間溢滿眼眶。

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懂了,這也許是鳳云人生的最后一次歌聲。

10

鳳云沒再去讀書。

鳳云才知道,當年母親同意自己報名藝術團,是一個母親對女兒多么大的理解和寬容。

張老師親自去到鳳云家里勸。

鳳云的母親搖搖頭:“先生,其實家里蓋房子欠了些錢,原本老吳在,掙錢快。我以前勸他,花錢不要大手大腳,那些雞鴨水果先不買,盡快把錢還上??伤f人家給的期限,時間還多呢,他也不愿意苦了孩子……”

張老師沉默了。

他回憶起舞臺上那個最靈動、最明艷,明媚春花一般的女孩子,心緊緊地一疼。

他知道,從前那個女孩子,她的靈魂已經(jīng)不存于世了。

11

自此之后,秀玉有大半年沒見到鳳云。

一朵花枯萎了,從此無聲無息。

再次見到鳳云,居然是在鳳云的訂婚宴上。

秀玉看著昔日的伙伴,比從前黑了些,頭發(fā)也剪短了,因為面容消瘦而愈發(fā)突顯的大眼睛,缺乏光彩而呈現(xiàn)出攝人而又駭人的空洞。

她的男人站在她身邊,高高壯壯面容黝黑的大漢,帶著農(nóng)村人質(zhì)樸的可靠感。

在伙伴“大喜”的日子里,秀玉遠遠看著兩個人并排站在一起的一幕而心里發(fā)酸。

她一瞥,突然發(fā)現(xiàn)了影影綽綽站在一棵大樹后的那個人。

是張老師。

原本就心里發(fā)酸的秀玉眼淚立刻掉了出來。

原本那么喜歡的張老師,原本那么喜歡的歌唱,現(xiàn)在仿佛成了最不該出現(xiàn)在鳳云眼前的人事。

鳳云……

鳳云18歲生日那天,省藝術團又來到鎮(zhèn)上選人。

還是那個負責人,他仔仔細細看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情不自禁地說:“一年前那個女孩子怎么沒來,還是沒滿歲嗎?”

“哪個?”

“就是那個眼睛很大,不算很高,來這里唱了一首《東方紅》,說讓我們一定要等她的那個?!?/p>

當時有在場的人都知道他說的是鳳云。

一陣默契的寂靜霧一樣彌漫開來。

良久,才有人說:“她不會來了?!?h3>12

“你還記得張老師嗎?”

鳳云覺得自己的手在抖,手機都要握不住了。

“張老師去世了。”

鳳云的淚瞬間流出。

一切,真的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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