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凱
母親知道我喜歡吃鍋巴,特意打來電話, 誘惑我說:“林子呀!晚上回來嗎?家里有鍋巴,是你爸特意從老家?guī)Щ貋淼?,還有雞湯?!?/p>
雞湯泡鍋巴那是一個香!但我對雞湯卻不感興趣,用母親做的辣椒醬,涂在鍋巴上,那才是一絕呢!我不用吃飯,就能“嘎巴嘎巴”撐個肚兒圓。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秘書走了進來說:“劉總,晚上怎么安排?”
我匆匆地對母親說:“媽,我還有事,到時候再說吧!”掛了電話。
“你找王副總商量吧!我晚上有事?!蔽艺碜樱q豫了片刻說。
那一刻,母親提到的老家鍋巴確實起了作用。我想到了開豆腐店的二叔家的那口大鍋,直徑足有一米,用干柴煮出來的鍋巴黃燦燦的,那個香和脆,等我離開回家時,二叔還塞給我一餅干盒子鍋巴帶上。我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連秘書什么時候離開都不知道。
忙完了手頭上的事,天就黑了,城市的夜景,繁華一片。這兩年公司發(fā)展得不錯,已經歷過了最困難的事情,上升到了一個高度——
“媽,我回來了!”我敲著門喊了一聲。
門應聲開了,母親站在門里,雖然背著光,但面孔就像是一潭水被風給揉皺了。母親讓開身子說:“你不是說不回來的嗎?有事——”
“事情不能推掉呀!”我甕聲甕氣說,就走了進來。
“這晚上沒有燒菜呀!雞也沒有燉——” 仿佛貴客臨門,母親有些慌了,兩只手就握在胸前。
“隨便了!”我說。
這個家我也有幾個月沒來了,白天在公司里,晚上又要應酬,方方面面的,簡直分身無術。上回父親讓我開車送他回老家,有急事,我正在開緊急的會議,草草地掛了電話,也沒有回去。父親和母親就坐著火車,轉汽車風塵仆仆地趕了過去。
父親正在大房間里看新聞聯播,我走進去,就挨著身旁坐下,說:“這趟回去怎么樣?”
電視機映著父親一張蒼白的臉,他半天才扭頭看了我一眼。身子像怕觸到我了,屁股挪了挪,說:“什么怎么樣?”
“你不是才回老家的嗎?”我笑著說。
這時,大房間的燈被打開,母親站在門口,說:“老頭子,晚上吃什么?”
“他不是回來吃鍋巴的嗎?就吃鍋巴唄! ”日光燈光下,父親認真地看了我一眼,再移目到母親臉上,撇嘴說。
“還是爸爸了解我!”我笑著親昵地拍著父親的肩說。
父親率先站了起來,我再一次表示親昵的動作就只好停住了,手垂放下來,干坐在那里。父親朝著門外走去,也沒有回頭,鼻子哼哼道:“我了解你,拉倒吧!我算認識你了——”
“干吃鍋巴?你兒子好長時間沒有回來了? ”母親對著迎面走來的父親抱怨說。
一個人面對著花花綠綠的電視坐著也無聊,我也走了出去,一邊說:“你這里不是還有辣椒醬嗎?有辣椒醬就行了?!?/p>
當母親從里屋拿出一袋鍋巴出來,我有些意外,接過在手里,塑料袋上標簽著老家特產,掂量著說:“怎么是這種?這里有賣的呀!就在我辦公室樓下的賣土特產店里,你這買多少錢?”
母親說:“一袋十五,買了六袋,九十,你走的時候帶幾袋回去?!?/p>
“買貴了!我買才七塊錢一袋,我現在打電話給秘書,一般都是她帶給我的?!蔽逸^真地說。
不知道是賭氣,還是為了要證明自己的正確性,反正我腦子一熱,當即撥通了秘書的電話,確證價格后,我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當時父親的臉黑得就像是鍋底,我沒有在意,還在自說自話道:“我想吃的是二叔大鍋里煮飯出的鍋巴,不是這種?!笔忠凰?,鍋巴就掉落在桌上。
“啪!”的一聲,突然間就沒了聲音。父親似乎憋了許久,手伸岀來,因為用力過猛,手關節(jié)捋不直,指頭對著我,像一把手槍一般,說:“你給我走,走,一袋都不給你吃! ”
很久沒有人這樣對我了,我氣不忿地打開門,朝著屋里喊了聲:“誰稀罕呀!”
身后有跌跌撞撞的腳步聲,伴著母親斷斷續(xù)續(xù)的喊聲:“林子,林子,等等我,你二叔他去世了,哪里還有——”
“這鍋巴的錢是你爸硬塞給小店老板的——”
黑夜,無休止地彌漫著,從窗口漏出的燈光,是從墻上鑿出的空洞,我停住步子回頭,想尋找家的位置,一時間迷了眼,定住了,嘴里喃喃道:“是錢的事嗎?”
(陳昌喜摘自《團結報》/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