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雷
我兒子小學畢業(yè)了。小學的最后這個學期,他大概只到學校上了四周課。畢業(yè)班會是在網(wǎng)上開的,按要求,他在班會上展示了自己居家自學的成果。展示的最后一項,是介紹自己為了管理好時間,給自己列了一個時間表。
時間表是按我們大人的反復要求才列出來的,疫情期間大人上班也不很正常,三口人常常一起窩在家里,他就很容易被看不順眼。我們總是覺得他在無所事事,我們就是在提醒他應該去讀教材、刷題,或者課外閱讀。而且,老師和公眾號里的文章都強調(diào),要幫孩子做好時間管理。所以,有了時間表,于兒子而言,是應該少聽許多嘮叨的。
時間表列成后,我們兩個大人一起過了目,在下午兩點至三點這個時間段,他赫然寫的是“發(fā)呆”。他媽媽十分吃驚,問他:“發(fā)什么呆,你想啥啊,啥都不想???”“誰說啥都不想。享受生活啊?!彼f。我們都震驚了。因為我們都沒有學會享受生活,至少沒有學會那樣享受生活。他又接著說:“我就喜歡躺在那里,啥都不想,特別享受。”
當然,這個時間表并沒有執(zhí)行太久。他甚至從未有發(fā)呆超過一個小時。如果發(fā)呆超過十分鐘,他就要著急,這里走走那里轉(zhuǎn)轉(zhuǎn),然后裝作很自然地去拿手機。你盯著他,他就立即切換成英語單詞App,把靜音解除,讓手機嘰里呱啦地念英語。如果你拆穿他,他就裝出一副很委屈、很無奈的樣子,把手機放下,嘆息一聲,繼續(xù)無所事事。
有一回我說:“怎么不去發(fā)呆,這不是你享受生活的時間嗎?”他總是裝著沒有聽見,把目光瞄向窗外,似乎百感交集。
那天下班,路過佟麟閣路一家小飯館的門口,周圍響起斷斷續(xù)續(xù)的笛子聲,扭頭一看,一個送餐的快遞員,正騎在電動車的車座上吹奏,眼睛盯著導航用的手機,可能在看樂譜。應該是在等著取餐。這樣的場景偶爾會出現(xiàn)在短視頻網(wǎng)站里,看過幾次后,就覺得不新鮮了。但是第一次真正見到,還是很生感嘆。
回家后,我對兒子說:“人家那才叫享受生活,不管多忙,總能擠出時間來,親近自己喜歡的藝術(shù)?!薄澳鞘窍硎芩囆g(shù)?!蔽覂鹤酉肓艘粫?,反駁說。然后他又開始絮絮叨叨,大意是:享受就是享受,啥也不干。我知道他是嫌我們煩,但是又離不開我們。他真的沒有能力像自己計劃的那樣享受生活。那其實是一種對孤獨的享受。其實,我們大人也和他一樣。
施羅姆說過,“個體化過程的另一方面就是日益增加的孤獨”。我們越是覺得自己需要自由,越是覺得自己無法面對孤獨。吹笛子的那位,吹的也許是孤獨,也許是等人喝彩。我兒子偷偷地玩游戲,玩兒的既是與虛擬世界的對話,也不排除與我們的斗智斗勇。
(曉靜摘自《中國新聞周刊》 圖/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