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看到我的武漢女友莉君發(fā)朋友圈,才知道她因為武漢封城,此次已經(jīng)在娘家湖北天門的一個小山村里過了整整50天。
1月23日,莉君才回天門娘家兩天,平地一聲雷,武漢封城了。見女兒一臉的震驚和恍惚,母親脫口說道:“這下可好,你可不得不多陪媽一陣子了,可走不脫了!”莉君略有點不快地說:“留在這兒干嗎?留在這兒跟你吵架呀?”話一出囗,她就有點后悔:父親已經(jīng)故去多年,母親從村小退休后,獨自在山中過活,家里空曠而冷清,盼著兒女們春節(jié)回來多陪陪自己,也是人之常情。況且,自己回老家忍受著網(wǎng)絡(luò)不穩(wěn)定,洗澡沒浴霸的不便,難道母親就沒有不便嗎?按母親的話說,武漢一封城,兒女們都回不去,光是張羅那么多吃食,就夠母親忙的了。
莉君的心,被愧悔揪扯了一把。依照她的脾氣,也不可能說什么軟話,盡可能幫襯母親,維持這一大家子的正常運轉(zhuǎn),就成了莉君給自己分派的主要任務(wù)。
每天,她幫母親將一百多斤臘肉咸火腿扛出去晾曬。母親欣慰地說:“幸虧今年沒嫌土豬肉貴,依舊腌了那么多肉,不然這會兒村鎮(zhèn)都封了,可上哪兒去買肉?!崩蚓牭脩M愧,往年,回武漢前母親要往自己的車后備廂里裝滿米油、臘肉,自己的內(nèi)心里可全是嫌棄。
每天,她還幫母親侍弄小菜園。每年,母親四處張羅菜種糞肥的時候,她都要取笑母親,說沒事干還要往武漢兒女家快遞蔬菜??爝f一公斤十塊錢,比青菜價錢貴兩倍多,當真是不會算賬啊。母親卻總是說:“勞動不休,筋骨不銹。再說,你爸走了,去菜園還能聽聽鳥唱,曬曬太陽,解個寂寞,你們年輕人不懂的?!边@一回,菜園終于派上大用場。莉君與母親收菜鋤地,忽然見菜園里的一株野茶樹生出新芽,她那么多天焦慮憋悶的心情,忽然也透入了一股清氣。她猛然理解母親不想閑在屋里,非要出門勞作的心態(tài)了。
每天,母親上灶炒菜,做饅頭發(fā)糕,莉君就蹲在灶口幫她燒火。母親說火軟一些,她就挑松柴火,只放枯枝敗葉;母親說火硬一些,她就燃起硬柴,將火燒得旺旺的。她如今仿佛回到了14歲,唯母命是從,自己脫去了成年人的生硬鎧甲,母親脫去了老邁垂暮的卑微,母女們訴說往事,對上了只有她們知道的暗號,她忽然覺得這也挺好的。
(本文入選2020年廣東省珠海市中考語文真題,文章有刪減)
明前茶:意林簽約作家,主要涉及散文、隨筆、時尚評論。
意林:您的文章經(jīng)常見于報紙、雜志,故事新穎、立意深刻,平時都是如何篩選素材的?
明前茶:篩選素材時,最關(guān)鍵的一點是,心里有讀者,而不是僅僅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些小感慨。如果想讓讀者產(chǎn)生深刻的共鳴,最重要的不僅要有真情實感,還要反映社會上某一類人的生存狀態(tài)。
意林:這篇親情美文,是否也融入了您自己對母親的一種特殊情感?
明前茶:與讀者猜想的相反,這個故事沒有我母親的任何影子。她從小生活在大城市,60年代從南京醫(yī)科大學畢業(yè),我從小被寄養(yǎng)在外婆家,直到十歲才回到她身邊。我們是那種客客氣氣、“舉案齊眉”的母女關(guān)系。但文章中的這種親情關(guān)系,我在我的朋友們身上,是經(jīng)常能見到的。好的作者,必須把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體驗到的一切,揉捏在一起,等待發(fā)酵,做成自己的高莊饅頭。
意林:文章多處運用插敘,請問如何恰當?shù)剡\用插敘進行寫作?
明前茶:我從沒有有意識地去運用插敘的寫作方法,在寫作的過程中,我只是去推測主人公面對封城與封省、面對生活的急遽變化,將有什么自然的反應(yīng)。情節(jié)的發(fā)展,符合這個邏輯就可以了。一個中年人回到故鄉(xiāng),她放松下來的時候,自然會與母親一起回憶小時候的事,插敘自然就出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