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您注意沒有,盡管說是“三個蘋果改變了世界”,但中國古典詩文里說遍了桃、李、杏、梨乃至遠來的葡萄、嶺南的荔枝,卻唯獨找不見蘋果的影子。
倒不是古人覺得蘋果不值得吟詠,而是因為那時候根本就沒有蘋果——既沒有“蘋果”這個詞,也沒有我們今天吃的這種清香脆甜、又大又圓的果實。
古書上記載著一種類似于蘋果的果子叫“林檎”,雖然能招來很多飛禽在林中棲落,可人們卻并不怎么吃它,只是用來熏衣裳或放在床頭聞香——想來口感并不太誘人吧?不過也有人講林檎就是現(xiàn)在那種個頭兒不大的沙果。
元朝的時候,一種的新奇水果從西域被引入大都,嫁接在林檎樹上長出了色澤紅潤的果實。該叫它什么呢?有人想到了佛經(jīng)里提到的色丹且潤的“頻婆果”,于是就這么叫了起來。由于是音譯,又被寫成了“平波”“平坡”“蘋婆”等。當時的頻婆果非常稀罕,與金桃、玉桃一起種植在郊區(qū)的皇家苑囿里。直到明朝萬歷年間,“上苑之蘋婆、西涼之葡萄、吳下之楊梅”依然都是天下名果。那時候安定門和崇文門外,專門設(shè)有兩丈多深的冰窖儲藏蘋婆果供宮廷享用。入冬之前存進去,開春之后啟冰取出來,像剛從樹上摘的一樣鮮靈。
也就是在萬歷年間,農(nóng)學(xué)家王象晉編纂的《群芳譜》里第一次把蘋婆果簡寫成了“蘋果”,說它出產(chǎn)在北方,尤其以燕趙之地的最好。它形似林檎但個頭兒要大。沒熟的時候是青綠的,熟了之后半紅半白,或者完全紅透,光亮可愛,幾步之外就能聞到香氣,嚼起來口感甘松。若是不熟,嚼著像棉絮,完全熟透了又沙爛得不好吃了,唯獨八九分熟的口味最好。這分寸好難拿!
康熙年間,北京的蘋果依然金貴?;实蹫榱吮憩F(xiàn)隆恩浩蕩,在南巡途中賞賜了宿遷的河道總督一盆蘋果。與此同時,在地球的另一頭,樹上掉下來的一個蘋果正巧砸到了牛頓的腦袋。那是一顆來自地中海希臘史詩時代的蘋果。不知不覺世界要改變了。
到了乾隆年間,京城里的蘋果似乎略微放下了些身段兒。當時的價格比南方來的橙子和柑橘略低,但要高于梨、桃、李、杏這些本地水果。蘋果雍容華貴,不僅皮薄綿甜,而且讓人聯(lián)想起平安吉祥、太平盛世等等好字眼兒,于是成了宴席上必備的四鮮果之首,淡淡的余香至今留存在相聲《滿漢全席》里。
不過,令很多人想不到的是,今天市場上常見的本地蘋果,聽著很本土,卻并不是康乾盛世時的北京蘋果,而是來源于遙遠的太平洋彼岸舊金山的西洋果。
19世紀中葉,有位愛好園藝的美國牧師倪維思先生來到山東煙臺。他開辟了示范農(nóng)場,引進了果大瓤脆、皮紅肉硬的舊金山蘋果加以培植。這種蘋果雖沒有中國土生蘋果氣味清香,卻產(chǎn)量高、易儲藏,很快被當?shù)剞r(nóng)民接受并推廣種植,命名為金山蘋果。20世紀初,又與本地蘋果嫁接出了日后享譽中外的品種,不僅讓煙臺成了著名的蘋果之都,也促使蘋果廣泛種植于中國北方的大地上,成為這里老百姓最熟悉的水果。
以至于當一種叫蛇果的洋果子假模假樣端坐在玻璃柜臺上傲視群果的時候,人們一眼就認出來:這家伙不就是大紅蘋果嗎?和蛇有啥關(guān)系?蛇果和蛇的確沒半毛錢關(guān)系,只不過是因為香港地區(qū)把delicious apple音譯成了 “地厘蛇果”,傳到北方又按慣例精簡成倆字——蛇果。
蘋果的形象越來越親民,甚至成了現(xiàn)代人的生活符號,印在電腦、手機上,縫在牛仔褲的屁股上,還激勵著老大媽們跳起了廣場舞。
(摘自商務(wù)印書館《果兒小典》 ? ?作者:崔岱遠)